郑州洪灾周年祭：被遗忘的西部山区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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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郑州720洪灾一周年。

去年那场洪灾，夺去了380人的生命，绝大多数遇难发生在郑州西部的山区。以受灾最重的荥阳市崔庙镇王宗店村为例，仅在这一个村庄就有26人（3人外村）遇难。

昨晚，雨下了整整一夜，似乎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落泪。

村民，早都记着这一天。天一放亮，就有一些人返回村里，悼念逝去的亲人。

王宗店位于荥阳通往新密的路上，老国道234旁边，这里群山环绕，绿树成荫，荥阳母亲河索河上游河段傍村而过，村子附近还有织机洞、古长城等文化遗址。

我是下午六点去的村里，那时天气已经好转。

洪灾带给村民的是悲伤，带给外人的是恐惧。一看下大雨，便条件反射般对山区、对地铁、对隧道远离，这成为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1、洪灾。

尽管洪灾过后，就有要求让村民全部搬离，但时隔一年，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户住在村里。

我这次特意去的上游受灾轻一些的村组，而非遇难者人数最多的南头组。

一位奶奶说，他们一家四代十来口人，在市区租房太贵，没有补贴，住不起。

进到家里，仍能看到洪灾留下的印迹。水位线留下的泥印整整整齐，就像特意张贴的壁纸。

洪水来时，水位三分钟涨了两米，她和儿媳妇赶紧把两位孙子抱上二楼。

看着水越来越大，她们担心房被冲垮，就在远离河道的一边栓好了绳子，以防万一。

她的两位孙子性格各异。见有生人来，大孙子边问边跳到蹦床上。

小孙子则很害羞，一直嘟囔着奶奶抱，最后趴在奶奶肩上。他还记得去年的大水，是被救援队员系在腰上救出去的。

另一位爷爷的家地势更低，水位更高。

他们家院子大门被冲走了，简易配房和院墙也被冲走了，屋里进水一米多，差点淹到了墙上的毛主席。

时隔一年，如今院子里仍摆放着被洪水泡过的旧家具，用不了又舍不得仍，便当半截院墙用了。

地下室也留下了厚厚的一层淤泥，没有清理，墙体一下雨就返潮，里边还藏着不少湿气。

2、物资。

注意到两位老人穿的衣服，一位穿的是扶贫基金会的绿色T恤，上边印着“灾后重建”，另一位穿的是鸿星尔克的T恤，应该是壹基金发到这边来的。

洪灾过后，村民熟悉了两个名称，救援队和基金会，前者救人，后者送物资。

说到物资，一些村民对救灾物资的分发颇有微词，“自己搬卸的物资最后都不知道发到了哪里，问村里，村里说发给了比较偏的几个村组。”但她并未看到证据。

一个村子到底收了多少救灾物资，都是怎么分发的，在村民看就是一个谜，从未见过公示，更别提监督。

其实，救灾物资分发的不透明何止一个村庄。

今天看到CFC恩玖中心发布的《 河南720洪灾相关公开募捐活动透明报告》，里边提到：

整体来看，50%慈善组织的募捐活动没有公开尚未使用的募得款物使用计划。

其中，61%的慈善会募捐活动没有公开，50%的红十字会募捐活动没有公开，38%的基金会募捐活动没有公开，50%的其他组织募捐活动没有公开。

公益行业尚且如此，政府这边就不用说了，到村镇一级的公示就更难了。

3、重建。

在王宗店村北约两公里处，已经建起了王宗店新村。

一处山体裸露的石头上上，用红色的字体写着“王宗店新村欢迎您”。

后边三排石头上，则印着红色“听党话”“感党恩””跟党走”，没看清这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

由此左拐，沿柏油山路盘旋而上，行至山顶，能看到一排排黄色的二层小别墅。

建得很漂亮，有大门，有露台，有小院，粗略一看，得有上百套了。

我问村民为什么不搬过去。他们说，还要掏二十四万，现在手里哪还有钱。

据他们讲，宅基证抵五万，剩下的钱就要自己出了。现在搬过去的只有二三十户。

尽管有些专家下过结论，王宗店村的地质条件已经不适合居住，但这些村民还不愿搬出去。

“我们在这个地方住了几百年了，都没有问题，专家说不行就不行了。”有的村民并不认可。

况且，租房要钱，买房要钱，添置新的家具还是要钱。

洪灾过后，村里让上报损失，但接触的几位村民都表示，他们还没有拿到补贴。

新村的建筑质量也让他们担心。“全是轻钢结构，轻钢结构这么好，为啥城里房子不用？”

看来，灾后的重建安置，如果没有个体村民的参与，没有量身定制的方案，即便好心，也未必会被当成好事，也很难真正办成好事。

4、哀悼。

哀悼逝者，尤其是公共人物或是公共事件的逝者，向来是件敏感的事。

郑州市区的沙口路地铁口有人值守，王宗店的村口依然是有人把守。

刷到一位王宗店的村民发的抖音，上边说：

“只要能去王宗店的路口都有交警在查岗，哪怕是一条小道也不放过，见车必查，连后备箱都不放过，这阵仗都赶上电视上抓逃犯了。”

“每遇到一个关卡，都要问你去哪里，做什么的，带东西自己吃还是去干啥呢？然后再打个电话汇报一下，王宗店的谁谁谁回去了，然后就放行了。好像王宗店的人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是啊，如果这些资金能节省下来，给村民添置几件新家具多好。

尽管有这些阻力，哀悼，还是在继续。

不能在现实中，那就在网上。

有位村民发了去年王宗店洪灾的视频，没过多久，就有一万多次播放。这时领导打来电话，让删除。

他选择了隐藏。“隐藏，和删除不一样的。”‍

不能在网上，那就只能在心里了。不能表达的悲伤，只能暗流涌动。

谨以此文，纪念郑州720洪灾一周年。希望每个逝者都能被尊重，每个生者都能被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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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公益人，设计师。

“故事交换”和“自在学园”项目主理人，曾参与发起抗疫残障义工网络、益动中原救灾团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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