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慎用咬文嚼字式的辟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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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是指虚假的消息，辟谣就是用真实的消息去驳斥虚假的消息。在这一语境下，辟谣者就被默认为掌握了真实的消息。

对于很多消息，我们没有机会去亲身求证，还是委托可以信赖的人或者机构。我在新闻软件上阅读到“某地发生了火灾”，我们就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事情真的存在，而不是亲自开着飞机去某地查看，因为记者已经帮我求证过了，我只需要相信他（或他们）。取信于他人，是现代社会分工合作的结果，也是文明感的体现。

虽然有些人宣称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但事实和证据的收集、披露、解读并不是那么容易，普通民众仍需要取信于某些专家和研究所。尤其是事实和证据只对少数人所开放时。辟谣者就并非只是简单的真相代言人，同时也是权力的代言人**。**就如同福柯所言的，话语即权力。

双黄连可“抑制”新冠病毒，如何理解“抑制”，我们不知道

只是，作为权威机构的“辟谣者”发生了信任危机，人们反而更愿意相信“谣言”，在信息闭塞的情况下，谣言甚至往往被证实为真实的。胡泳先生曾经举过一个例子，2017年华润集团董事长宋林被抓的前一天，该集团还在宣称网上流传的宋董事长一切均属“谣言”。

建立在权力基础上的信任看起稳固，实则脆弱，因为人们不是出于信任，而是不得不去“信任”。它规定了经由谁发布的消息才是真实的，经由何种渠道获取的消息才是正确的，可是其余言论和渠道无法彻底被阻断，此时辟谣就作为一个有力的工具，来拯救和强化这种信任。

不可否认，辟谣会对社会产生一定的积极作用，但过度中心化的辟谣会压缩言论空间，不同的人求证的结论如果不一致，甚至求证无门，那么只需要等待那个最权威的“”辟谣者”的发言来终止这一切讨论。只是，这种话题的终结方式是被动的，又会加剧人们的信任危机，让人们怀疑是否其只是为了封锁消息。

辟谣依附于权力关系，稍不注意就会体现出傲慢的属性，所以丝毫不奇怪，部分机构利用“辟谣”来惩罚对事件的讨论。

济宁官方的辟谣

比如山东的任城监狱被爆出确诊200例，而在更早的时候这一“谣言”已经在附近的居民微信群中流传开来，而涉及到的微信群也被强制关闭。济宁官方辟谣的成果为——“济宁解散所有微信群”系谣言。

从多位济宁不同的网友的群解散截图中选取

此时，谣言是否为谣言完全取决于咬文嚼字的程度。“所有”这一词仅仅表达了“在济宁生活的我涉及到的微信群”，而非“全世界的微信群”，济宁官方显然在玩一个文字游戏，似乎认为解散全世界微信群才叫解散所有的微信群，所以它是谣言。

如果辟谣都如同这般咬文嚼字，那么民众最终将无话可说。我说“我在吃饭”其实也可能是一句谣言，因为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碰嘴唇，嘴巴并没有在吃饭，“我在打字”也是一句谣言，因为我没有在“打”字，而是敲打键盘完成对字符的输入…….

如此咬文嚼字，只会让所谓的“辟谣”成为一个笑话。有一个常见的说法，叫做“塔西陀陷阱”，是指失去公信力的时候，即便说真话也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即便做好事也会被认为是做坏事。

塔西佗陷阱更像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辟谣如果无法提供说服力，纯粹是为了张牙舞爪的强调自己真相代言人的身份，只会将塔西佗陷阱挖得越来越深。

被绵阳警方指责为“造谣”的一段信息

绵阳网警的“辟谣”信息

通过咬文嚼字的辟谣，似乎还无法满足“辟谣者”对自己权力的巩固和确认，还需要揣测动机：辟谣的彼端——造谣，则往往被看作怀有恶意的，以至于相信谣言的人也是别有用心的，如果听信谣言的人道德上清白无辜，那也至少被指责为愚蠢的。可以看到，网友只有在听话的时候，才会变成“亲爱的网友”。

心理学家奥尔波特（ Allport）所著的《谣言心理学》中提出过一个谣言传播的公式：

其中，谣言的传播广度随着该消息对人们的重要程度（importance）和该消息的含糊性（ambiguity）变化，重要程度越高，消息越模糊，谣言的传播也就会越广。所以与其说“居心不良的境外势力”，倒不如说这样的信息对我们很重要，一个护士的牺牲可能会反映出医疗救援的冰山一角，这正是我们所关心的问题。

在处于绝对地位的“辟谣者”眼中，群众永远是不明真相的，动机永远是不可告人的，树立“假想敌”的内在逻辑仍然是要求我们的认同，如果我们不认同，那么我们就是不明真相的，我们的动机是不可告人的。这样就形成了逻辑的完美闭环。

为了辟谣而辟谣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真相变得模糊，甚至前后矛盾。在针对柳帆护士的“辟谣”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惊奇的发现被辟的谣言反而更接近真相，谣言中所说的弟弟，正是已经去世的湖北电影制片厂的常凯。

2.20日，柳帆医生所在的武昌医院“辟谣”，感染很轻，不存在“裸奔”

2.19日，柳帆护士所在的武昌医院院长去世，爆出感染严重，物资缺乏

如果非要说一开始针对柳帆护士的辟谣是正确的，那么它又成了一种“合理”的咬文嚼字，“裸奔”是指一丝不挂的奔跑，所以它是谣言。如果说辟谣是错误的，那么就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指出错误之前，要先证明自己没有被境外势力所煽动。

不能说不存在别有用心的反动分子，也不能说不存在不可告人的恶意，更不能说不存在不明真相的群众，只是在当下咬文嚼字般的辟谣体系中，所有的公共言说都将噤若寒蝉，从而人们变得什么都可以理解，但也什么都不愿意去相信。

正是因为普通人的取信，官方必须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人们求证而不可得，只能盲人摸像似的寻求真相，无形中也提高了对官方的期望。而我看到的是，辟谣作为一种强化和挽救信任的手段，却用咬文嚼字般的傲慢违反了大众的常识，也背离了其原本的目标——最终它没有消灭掉谣言，而在培养着公众对谣言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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