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医学史需要深厚的现代医学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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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医学史需要深厚的现代医学修养

作者：棒棒医生

饶毅教授说，现代的大学教授和古代的私塾先生的区别之一是，除了专业外，还懂专业之外的知识点。

这话虽然很有值得商榷处，但我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即研究医学史的资格问题，我认为除了史学修养外，还必须具有深厚的现代医学修养。

不记得是哪一位史学大家，梁启超？也有类似的观点，大意是，专门史需要专门家。

我之所以有此感慨，还是与近年来关于三氧化二砷（ATO）治疗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发明权之争的医史研究有关。

饶毅是研究基础医学（神经生物学）的，本科甚至读的医科，按说是有一定医学修养的，但他不懂血液病，更不懂血液病临床。所以，以他专业之精深，专业外知识点之丰富，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免犯了大错误，具体说，他对白血病的治疗及疗效判断不清楚或理解过于肤浅，导致他把ATO治疗APL的发明权戴到贡献甚小的张亭栋的头上。

张学院士是医学遗传学家和哈医大校长，不能说没有医学修养，但他确实自己承认不懂血液病。所以他研究这一段历史时也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他仅仅是咨询某些血液病专家，就判断张亭栋1979年发表的那篇文章中用癌灵一号治疗完全缓解的12例急性粒细胞白血病中，大多数实际就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但只要认真学习过大学本科《内科学》，就能判断，这12例中只有1例可以确定是APL（详见《与张学院士商榷：关于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诊断标准》）。所以，仅仅咨询别人也是靠不住的，必须自己补课，自己真正弄懂才行。

医学史研究中类似的例子可以说不胜枚举，如果没有足够深厚的现代医学专门修养，是无法对史料进行正确判读的。

我们看看这两则史料：

《列子.汤问》：“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即悟，如初，二人辞归。”

《三国志.魏书.华佗传》：“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这两则史料的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扁鹊的换心手术，即使中医情结再浓，也没人把它看做史实。因为这不需要深厚的医学修养，只需要常识就可以判断，扁鹊的时代不可能做这样的手术，即便是今天，也做不了两个大活人之间的换心手术。

华佗的剖腹手术就不一样了，中医史家是认真把它当史实来看的，写进了医学史，华佗的“外科鼻祖”“麻醉术发明者”的头衔均由此而来。

这是因为这些医学史家不具有起码的现代外科学的“知识点”。其实，就算麻沸散是真的，华佗也无法做这样的手术。原因是：华佗时代中医理论的腹部解剖知识非常浅薄，对腹壁层次、腹腔内的器官（腹膜内外）及其毗邻关系、神经、血管、淋巴等结构绝大多数一无所知，他做不到手术前的精确定位诊断，更做不到术中的准确定位和识别，他找不到肠腔里的那个病灶；即使找到了，他也处理不了肠内容物逸出导致的继发感染弥漫性腹膜炎；他更无法避免术中血管损伤导致的大出血，因为他没有止血技术，这一外科瓶颈技术要到一千多年后的近代外科之父巴累才得以解决。

所以，华佗是不可能做开腹肠切除手术的，那是和扁鹊换心术一样的神话传说而已。

李经纬先生是中国医学史的“泰斗”，博士生导师，他的史学修养是不需要质疑的，但是，由于没有深厚的现代医学修养，导致他对很多史料不能正确判读。

比如，清代温病大师王孟英记载过祖父做手术的案例：“浙江吴兴汤荣光，从树上坠地，腹着枯椿而破，伤口长二寸余，已透膜内，只见红肉（可能是脾脏），不见肠。复饮以药酒，使不知痛处，随用刀割伤口使宽，以铁钩钩膜内红肉出，则见其大如掌，乃宿患之疟母也，乃如法敷治疮口而愈，宿疾顿除。”李经纬分析，这个疟母就是慢性疟疾导致的脾肿大，外伤导致脾破裂，切除后同时治好了慢性疟疾。证明清代中医已经可以开展“脾切除”手术，水平甚高云云。

这个分析从临床医生的角度看，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病例显然是一个单纯的开放性腹部外伤，哪来的慢性疟疾？脾破裂有大出血，怎么可能只看到一团“红肉（可能只是一个包裹了的血块）”？

李经纬可能以为脾切除就像割个体表的瘤子那么简单。

实际上，如果没有精深的局部解剖知识，要做脾切除手术是不可能的。且不论脾与胃、胰腺、左肾等器官的毗邻关系，脾的血管解剖就十分复杂，其动脉连于腹主动脉的腹腔干，脾静脉汇入门静脉，大小分支与胃、胰的血管纵横网络交错…切除时这些血管都要一一结扎，稍不留意就会导致血流如河的可怕后果。一个脾切除，需要数人分工协作，做好输血的充分准备，才能完成。中医对这些解剖结构一无所知，又没有手术团队，更没有无菌术和输血的备案，切脾无异于天方夜谭。

总之，没有深厚的现代医学修养，想准确研究医学史，我认为是不大可能的事。

(XYS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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