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血得艾滋病的五叔,欠五婶一顿羊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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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艾滋病三个字会与五叔联系起来。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58个故事—

那是1990年寒假的一天,我在家里对着火盆写作业,临近中午时,门外响起一串自行车的车铃声,我探头一看,是五叔和五婶。

那时,他俩刚新婚不足十天。五叔高声喊道:“走吧,跟我们一起去镇上下馆子去。”

一听说要下馆子,我来了精神,不再怕冷,也不顾我妈的反对,迅速起身,朝门外奔去。

五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只得坐在前面的单杠上,硌是挺硌,但谁让我嘴馋,要跟着他们去下馆子呢。

去往镇上的路,当时是条土路,坑坑洼洼,很是不平,有人无聊时数过,骑自行车的话,要历经大大小小500多次颠簸。行至半程,车子猛然一轻,速度快了许多,等我和五叔反应过来,回头一望,只见五婶从自行车后座上摔了下来,正狼狈坐在满地灰尘里。

五婶体态丰腴,臀部肉厚,不见得摔得有多疼,五叔还没从自行车上下去扶她,她已经追了上来,边拍打裤子上的灰尘边解释着说,头发盖住眼了,她就只是抬起双手拢了拢风吹乱的头发,谁知刚好是下坡,又遇上一道不浅的水沟,她就从车上被颠了下来。

这事本该就此结束,可未曾想到,几分钟之后,五婶突然啜泣起来,后来干脆放声大哭,“真是倒霉到顶了,在家得不到好脸色,坐个自行车也要摔跟头。”

五叔只好停下自行车,对五婶进行劝说和安抚。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五婶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她原本还是新媳妇,可奶奶从她嫁过来的第二天开始,就不停支使她干这干那。

今天早上,她偷懒多睡了一会,起床后,发现五叔和奶奶已经吃过早饭了,她掀开锅一看,锅里是有饭的,只是已经加上了冷水。五叔心疼她,又怕没吃早饭的五婶,会被奶奶支使着做午饭,就带着她去镇上下馆子。

我起初以为,五叔五婶带上我一块去下馆子,是源于我可爱,或者是出于亲我疼我,后来才知道,我被他们“利用”了。

五婶个子不高,龅牙,算不得漂亮,不过性格很温柔;绝对不傻,但看着也不算特别灵光,属于憨厚型的。五叔则五官比例不错,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显得风度翩翩。

两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五婶高攀了五叔。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在那个农村还是靠媒人介绍步入婚姻为主的年代,五叔五婶的自由恋爱,显得很新潮和不多见。

那天,我和五叔五婶三人,到小镇上后,五叔选了一家没有招牌的饭馆,五叔说,饭馆不在门面和装潢,好吃才是硬道理,他在镇上读初中时来这里吃过面条,味道在镇上的饭馆里是首屈一指。

五叔先是点了三碗扯面,吃至一半时,狼吞虎咽的五婶说,她早饭没吃,等于是两顿饭合一顿,一碗面只能吃个半饱,五叔闻言站起身来,朝后厨走去。回来时,讨好地对五婶说,他还要了六个香喷喷的羊肉大包子,他本来想再点一份青椒炒肉的,可是店里只卖面条和包子,羊肉包子还在灶上蒸,要过一会才能端上桌。又说,镇上卖羊肉包子的只有这一家,味道好得没法形容。

直到我们吃光了面,又坐了一会,羊肉包子才姗姗来迟。

我大约是吃饱了,并未觉得那羊肉包子有多好吃,皮厚馅少,而且不是纯羊肉的,还加了胡萝卜等,我讨厌胡萝卜的味道,于是吃了两口便不再吃。

五婶吃饭有些吧唧嘴,她心情早就由阴转晴,一边吃羊肉包子,一边用饱含幸福感的语气说,她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吃羊肉包子,以前在娘家都是吃馍,就连素菜包子都很少吃。还与五叔比起了谁嘴大,说她顶多四口,就能吃完一个羊肉包子。

五婶的话和吃相,带着穷酸和不体面,五叔却很受用,趁机冲五婶表决心,他以后会经常带五婶来这里下馆子。

五婶好像不满足仅有这些,眼怀期待地说,她真想吃饭时坐在餐桌边,桌子上全是肉,有鱼、有鸡,还有红烧肉,而不是像现在的生活,端碗饭,里面放一筷子蔬菜或咸菜,随便找一个地方蹲着吃。

五叔听了,当即表示,他以后会努力挣钱,一定能让五婶过上富裕的生活,顿顿有肉吃。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五叔那时竟然身无分文,为了这次下馆子,他偷走了奶奶藏在棉絮里的钞票。等我们回去后,奶奶就冲着五叔五婶指桑骂槐地骂上了。

五叔护妻心切,却又不好直接顶撞奶奶,将我推到奶奶面前,冲奶奶说:“是你孙女嘴馋,非让我俩带她去下馆子的。”

奶奶将信将疑,但没有再继续骂了。

至此我才恍然明白,五叔五婶之所以带着我一起下馆子,是拿我做挡箭牌呢。

后来,我妈将五叔偷奶奶的钱,如数补给了奶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也并未因此记恨五叔和五婶,每每想起这事,反倒觉得挺有趣。

当初,五叔和五婶的恋情,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奶奶的强烈反对。奶奶嫌弃五婶长得难看,说“嘴巴连牙齿都包不住,颧骨高得像锥子”,还说“娶坏一门亲,损坏三代人”。意思是五婶的长相,不仅克夫,还会拉低后代颜值。不过,因为五叔的坚持,依旧将五婶娶进了家门。

五叔和五婶结婚那天,没有大摆宴席,来的都是亲戚,只有三桌客人。奶奶家的院子里临时垒了个土灶,上面摆着口大锅,在凉拌菜上桌的同时,掌厨的师傅抡着一把大铲,一锅锅热菜新鲜出炉,分装进盘中,接二连三地端上餐桌。

我是过足了嘴瘾。五婶因为是新娘子,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很少动筷子,就算是伸手去夹菜,也是夹一星半点,生怕给人留下贪吃和粗鲁的形象。不过,等到后来,五婶似乎又饿又馋,再也不愿意为了顾及新娘子的形象而矜持下去了,专挑荤菜,可劲往嘴巴里塞。

五婶大快朵颐的一幕被奶奶尽收眼底,奶奶走出院子,撇着嘴冲邻居老太太说:“宁要大家奴,不娶小家女,这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奶奶的话,我当时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后来特意让奶奶给我解释过。意思是说,娶妻子宁愿娶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要娶小户人家的闺女。因为大户人家的丫鬟跟着主人见过世面,从而显得大方和有教养,而小户人家的闺女,因为没见识,处处显得粗鲁,并且吃没吃相站没站相。很显然,奶奶是在讽刺五婶不顾自己当天是新娘的身份而大吃特吃。

其实奶奶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但大约是因为爷爷在世时曾在县税务局上过班,还曾当过小学校长,而姑奶奶又是师范学院的老师,从而奶奶骨子里是有一份骄傲和高高在上之感的。

下馆子事情过去不久,奶奶就跟五叔五婶分了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五叔和五婶虽然文化水平都不高,却都是思想上有点文艺情调的人。五叔迪斯科跳得极好,还曾写过小说,在小说投稿全都泥牛入海之后,不再做文学梦,可是五婶却一直很爱看书。她似乎是故意想将自己与农村人区别开来,专门坐在临近马路的树林里看书,旁边还放着一杯茶。奶奶非常看不惯五婶装文化人的样子,背地里总说,她连书上的字都认不全,捧着书纯粹是偷懒,不想去地里干农活。

五叔有一把自制的猎枪,总是去山里打野兔。有一次打到野兔,五婶喊我去她家里吃。她厨艺不行,并将原因归咎于从小到大娘家太穷,没吃过什么好菜,自然也烧不出味道好的菜肴。所以,总是五叔下厨。五叔依旧爱吹牛,他总是说,等有一天他混得好了,当了董事长,就让我做总经理,五婶当他秘书。

五叔结婚前曾在湖南打过工,染上了吃辣的习惯,他做出的兔肉是麻辣味的,放了许多干辣椒。

我以为有那么多干辣椒打底,会很麻辣,但是,并没有,那种辣度会使人有微微冒汗的感觉,但舌头却不会因为辣椒的侵袭而失去感知。野兔肉很有嚼劲,越嚼越香,吃多了也不腻。

只是后来有一次,我刚好目睹了五叔解剖野兔的一幕,觉得于心不忍,从此后,就算五叔五婶亲自将烧好的野兔肉,端到我家里递到我的面前,我也吃不下了。奶奶也一直劝告五叔,说野兔有灵性,不能吃,吃多了会遭报应的。

因为厌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五叔曾去镇上开过一家面馆。蒸面、肉丝面、浆面条等一应俱全,但,五叔最拿手的是牛杂面。

有一次,五婶特意喊我去吃,说刚开张,人气不旺,我去就当充人气了。

我吃的是五叔最拿手的牛杂面。面条顺滑,牛杂则软烂中不失脆和糯,再配上由大葱、生姜以及辣椒油一起凉拌而成的免费送客人的一碟白萝卜丝,非常可口和开胃。

不得不说,五叔在做饭上是有一些天赋的。可惜的是,因为是新开的店,再加上当年舍得花钱下馆子的人不多,五叔的面馆一直门可罗雀,没过多久,就关掉了。随后,五叔五婶决定离开故乡,出去打工。临走时,奶奶给他们蒸了一锅白面馍,说那些馍敬过神,吃了可以保平安。

五叔因为奶奶一直不满意五婶,从而对奶奶滋生出许多怨言,似乎是为了故意惹奶奶伤心,五叔故意很大声地说,出去是挣大钱的,挣了钱,顿顿吃饭下馆子大口吃肉,谁还啃掉渣的馍。

五叔五婶走后,许多人上门要债。原来,五叔五婶开饭店的钱,全是借出来的,就连他们平日里为了维持生活,也借了不少钱。那些债主以为五叔五婶躲起来了,生怕欠他们的钱成为空账,几乎每天都来,见不到五叔五婶,就堵在奶奶家,就连我家也总是坐满了讨债的人。

我的父母不堪其扰,也心疼奶奶每天被讨债的人滋扰,就拿出积蓄,替五叔五婶补上了窟窿。

五叔五婶再度回到村子里,是四年后,回来的那天,我和奶奶早早在路口等他们。在我和奶奶的身旁,还有几个闲来无事的邻居。

远远地,五叔五婶就冲我们招手,可脚步并未加快。他俩似乎是有意“轻装上阵”,随身挎包只有一个。待走到我们跟前,有人开玩笑道:“这包里装的都是钱吧?”

五叔明知是玩笑话,却并不否认,笑着说:“大城市里的钱真好挣啊,你们瞅瞅我脚上的皮鞋,还有她身上这毛呢大衣,价格你们想都想不到……”

邻居们冲五叔五婶恭维几句,便各自散去。五叔伪装得也很累,像是将要窒息的人,等邻居们走远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或许是不小心发现了五叔强颜的笑和假装的阔,我心中难受,动动嘴唇,想送他一抹笑,临了,却又偏偏别过脸去,生气地不去理他。

似是归来时的那场表演太过用力,耗尽了五叔平生的演技,接下去的时光里,五叔变得悄无声息,有意无意躲开众人,烟抽得很凶,并时常望着满地的烟蒂发呆,一坐就是半天。而我那原本开朗话多的五婶,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艾滋病三个字会与五叔联系起来。

镇上有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传言是艾滋病。而且人们还传言,我五叔也患上了艾滋病。事实证明,传言非虚。

后来我得知,五叔和五婶在外打工的那几年,因为吃不了工厂和工地的苦,打工总是时断时续,又遇到过不结工钱的事情,在走投无路时,五叔曾去地下非法血站卖过血,一个针头常常抽好几个人的血都不换。

镇上有一个人,就是传言因艾滋病而去世的那个人,也曾与五叔一起在那家地下非法采血点卖过血,他去世前曾与五叔见过一面,告诉五叔说,他十有八九是卖血时感染的艾滋病,并让五叔也去检测一下。五叔闻言,很震惊,提心吊胆地去做了检测,希望是漏网之鱼,可惜结果没有给他惊喜,也确诊感染了艾滋病。

那时人们背地里议论纷纷,说五婶肯定也感染上了艾滋病。

有一次我去看五叔,谈笑之间,午饭时间到了。五叔那时已经很瘦了,力气不足,免疫力低下,总是感冒,但还是起身步入厨房,烧了两个菜,一个是大葱炒鸡蛋,另一盘是油炸花生米。

鸡蛋很嫩,有酱香味。五叔似是有些抱歉,笑着说:“五叔家里穷,没有肉,加几滴酱油就算是闻着肉腥了。”

我听了心里很难过,却故意笑得很灿烂,跟五叔开玩笑,说等着他当董事长的那一天,我给他当总经理。他笑了,是真心的笑,就好像那样的日子并不遥远,伸手就可触及。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发现,五叔是一个热衷幻想的人,能够在被死神步步紧逼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时还心怀期待,尽管有好高骛远和盲目乐观之嫌,我依旧觉得他这点很可贵。

吃饭间,五婶说,看见我,就想起那年冬天,她和五叔以及我,去镇上下馆子的情形了。又说,那天的羊肉包子味道真不赖,她后来在别处又吃过几次,但总觉得那天的最好吃。

五叔接着五婶的话说道,当年在镇上卖扯面和羊肉包子的那个老板兼厨师早就去了市里,开了家更大的饭馆,想吃那天一模一样的羊肉包子,得去市里。

接下去,五叔五婶共同回忆着那天的羊肉包子,馅子里面都有什么,五叔说,里面除了有羊肉,还掺了胡萝卜、木耳和大葱。五婶则说,不对,没有大葱,有洋葱。五叔又笑着说,那羊肉包子里面不会加的有大烟壳吧?要不然为啥过去几年了,那味道咱俩还念念不忘?

五婶笑了笑,忽然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等你病好了,再带我去吃一次吧?”

五叔笑得很勉强,但还是郑重其事地答应五婶,一定带她再去吃一次。

趁着五叔去厕所的间隙,五婶冲我说:“我今天特意提一下羊肉包子,也不是非要吃那羊肉包子,当年穷,见个荤腥就觉得香。加上当时是你五叔第一次带我下馆子,心里甜蜜吃啥都觉得香。现在就算真吃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羊肉包子,可能也觉得就那样、很一般。我之所以非让你五叔带我再去吃一次,是让他觉得他还有未了之事。”

听着五婶的话,我心里微微震荡着,立即明白,五婶并非真的馋羊肉包子,而是想利用一个承诺,紧紧抓住五叔,让他留恋人间,与死神博弈。

“你五叔对我很好,当初我也想去卖血,他不让,说挣钱的事,还是得靠男人。”五婶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泪意。

然而,五叔最终没能兑现他对五婶的承诺。而那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吃五叔做的饭菜。几个月之后,五叔身体每况愈下,浑身无力,躺在床上,无力下床,进食也越来越少,瘦得触目惊心。

五叔去世那年是1999年,那时一旦患上艾滋病,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当年大家对此病了解不多,都十分忌讳这个病,生怕离得近了,就会被感染,几乎无人来吊唁,没有任何葬礼仪式,就匆匆下葬了。

五叔去世两年后,五婶去了外地,随后听说,她和一个男的结婚了。不过几年之后,五婶又回到了村子里,听说遇人不淑,那男的只是拿她当免费的保姆,没有领结婚证,也不给她钱。

可是,村子里五婶是不能住了,当年她和五叔住的房子,已经倒掉了。听说五婶站在一地废墟前,静静看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当时心里刮着怎样的风暴。

五婶回了娘家,住在她弟弟提供的一间房子里,租金每月五百,听说日子一直过得拮据。我一直想去看看她,但听说她作风一直不够好,明里暗里,与好几个男人有染。虽然我尽力说服自己,她和五叔已是过去式,如今怎么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内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舒服,觉得她这明摆着是堕落了。

再度见到五婶,是2016年,在我奶奶的葬礼上。她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站在人群中,不停地抖着腿,我的叔叔和姑姑们,给她好几个白眼,可她依旧故我,仿佛是有意想气气大家。

本来按照当地风俗,老人去世后一个月,要办丧宴,宴请宾客。因为亲戚以及家人们几乎全在外地工作,不方便总是请假,所以丧宴提前了,就在奶奶下葬后的第三天举行。

来的人很多,只准备了十桌,因而许多来客,都被劝回了。原本席位就不够坐,五婶却独自占了一个位置,吃得很尽兴。

下午四点多时,客人终于陆陆续续全部离去。坐在屋子里的我,听到外面有争吵声,出门一看,见五婶和姑姑怒目而视,正在争吵着什么。

后来从她们的争执声中,我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五婶全程都在吃,吃完了还将剩下的菜打包兜走,这令姑姑很不满。

“又吃又拿的,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恨老太太是吧?你知不知道老太太临死前还在念叨你,担心你命苦遭罪!”姑姑说道。

随后,四叔和四婶,也加入到谴责五婶的队伍中来。

五婶哑口无言,倔强地站了一会,依旧拎着几兜剩菜离去了。

我当天晚上十点钟的火车,心想着去奶奶的墓地,跟她告别一声。人至中年,习惯了奶奶的存在,突然间失去了奶奶,心里空落落的,挺难分难舍的,并且开始不再惧怕黑夜,甚至期待着世上真的有鬼。

已经接近傍晚了,正月的天气还挺冷的。将几个奶奶生前爱吃的的小蜜桔放在她的坟前后,我默默站了一会,再一次悲伤地意识到,从此后喊奶奶,再也听不到应答声了。

五叔的坟,与奶奶的坟相距不远,中间仅隔着一道低矮的山岭。我隐约听到几声倾诉,带着哭腔,似乎是五婶在冲五叔诉说着什么,就穿过稠密的胡叶林走过去,果然是五婶,她正坐在五叔的坟前,面前打开着几个袋子,袋子里是她从丧宴上兜走的菜。有凉拌木耳、蒸鸡、蒸鱼、肘子肉……

我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很漠然地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将我归到整个大家庭的一面了,认为我是不尊重和看不起她的。我想跟她寒暄几句,随便聊聊天,大约是因为她漠然的表情,我试了几次,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那个瞬间,我又重新读懂了她一些,显而易见,她依旧将五叔放在心间,但凡有好吃的,她都不忘给五叔带去一些尝尝。而她肉体上的沉沦和肮脏,也许是为了抵消寂寞,甚或是获得一点金钱上的回报。

2019年的时候,我还是联系上五婶,去探望了她一次。我主动问起我那堂弟,也即五叔五婶的儿子,五婶闷闷不乐地说:“一年到头难得打个电话,跟我一直不亲,有时候也会给我打点钱花,可就是连个妈都不喊。”

五叔五婶的儿子,从蹒跚学步起,就寄养在姑姑家,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他真正与五叔五婶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少之甚少,成年后与五婶的关系很疏离,甚至可以说成是陌生,也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在他八岁的时候,五叔就去世了,而去世的病因令堂弟难以启齿,再加上五婶的名声又不太好。在他的心里,大约对自己的父母是有种失望感的。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就连奶奶去世他都没回去。

奶奶生前曾在我面前唠叨:“你五叔五婶就不应该生孩子,就适合他俩单独过。”

我也觉得,五叔五婶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是有爱情的美好的,但在做父母方面,他俩的确是有些失职。也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毕竟他俩的日子也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这似乎不足以成为掩盖失职的理由。

我和五婶之间可供聊天的话题属实不多,不约而同地再度聊起,1990年去镇上下馆子的那个夏天。她面露惨色地说:“本来是五叔五婶带你下馆子的,后来那顿饭钱,等于是你妈掏的腰包。”

我笑笑,说那都不算事。

那天,在聊天的末尾,她不无遗憾地说:“你五叔个死鬼,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还欠我一顿饭呢,他答应我再带我去吃一次羊肉包子的,说话不算数。听说那个饭店的老板两年前也死了,看来这辈子,是再也吃不到跟那天口味一样的羊肉包子了。”

“那羊肉包子,你还记得吧,实话实说,味道是真不赖……”

说着,她又有了哭意,擤了一串鼻涕,用力甩掉。我知道,她又想念五叔了,是在借助回味羊肉包子,与五叔进行着一次“灵魂会餐”。

作者:张爱菊,财务

编辑:雾

每周一三五 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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