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乌华人:我在乌克兰看到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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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战争胶着,这场冲突将以何种方式结束,或者什么时候结束,没有人能回答。但显然的是,俄军并没有节节胜利,西方大肆宣扬俄军的“失败”,并不断向乌克兰送去武器和资金,美国为首的对俄经济制裁越来越严厉,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有关俄乌前线的真实战况,我们从各方面的信息来源都了解了不少,但又好像知之甚少。那些乌克兰正在发生的、老百姓所想的?观察者网联系到了一位旅居乌克兰的华人,和大家分享他的见闻,共同思考。

“伊戈尔死在了前线,从他报名入伍那天算起两个月都不到……像伊戈尔这种人,是心底里真的相信了乌克兰的反俄宣传……美国为首的北约,把乌克兰人驯化成了马前卒,让这些单纯的乌克兰人成为了和俄罗斯摩擦的牺牲品。”

“他们深信,有美国、英国、波兰等国家的帮助,武器和钱不断的运往乌克兰,赢得对俄罗斯作战是早晚的事。”

“警察开始对TikTok、脸书和其他社交平台上发布亲俄评论和批判泽连斯基政府的人进行抓捕,一些本地群组内也被设置成了禁止评论状态,人们不再被允许在新闻下面发表意见……乌克兰正在努力塑造一个全民齐心对抗侵略的氛围,打造一个又一个民族英雄,亚速营士兵的照片被画在街头。”

“我很庆幸,像乌克兰人民这样的思想转变以及颜色革命当年没有在中国运作起来。”

【文/卡普斯塔 编辑/观察者网 张红日】

伊戈尔之死

4月27日,是我从基辅回到中部小城市切尔卡瑟的第10天,睡到半夜接到了当地熟人亚拉斯拉夫的电话,他语气很沉重说:“伊戈尔牺牲了。”我当时还在迷糊,没想起来жертв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后来他说伊戈尔死在前线了,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亚拉斯拉夫长长地叹了口气,告诉我等伊戈尔的遗体回来后会通知我,我们再去参加他的葬礼。

挂了电话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才彻底清醒感到悲伤,点开伊戈尔的社交媒体Instagram,又看了看Viber里我们群里的聊天记录,我还是很难相信,不久之前还说要等我从基辅回来一起喝酒的伊戈尔,再一次见面居然会是他的葬礼。

伊戈尔是我在2019年一次打猎聚会上认识的朋友,大概35岁,他是一个坚定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一个坚持使用乌克兰语的人,一个非常热血的爱国者。同时他对俄罗斯非常厌恶,但我并不愿意认为他是纳粹,他也说自己不是纳粹,并且对二战中苏联红军(乌克兰方面集团军)称赞有加。

他对我,对中国的态度也始终是正面的,甚至不止一次地说很羡慕中国的军力和经济实力,还经常跟我抱怨对波罗申科和泽连斯基的各种不满。因为我所学的是俄语,他经常半开玩笑地说让我一定要学习乌克兰语,但也从来没有强迫我这个外国人一定要说乌克兰语。

作者曾和伊戈尔一起钓鱼

有一次冬天我们打猎收获颇丰,一天下来回到村里,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有点醉了,村里的猎人用破旧的手风琴,唱了好多乌克兰民歌,接着让我也唱了一首中文歌,我唱完了之后伊戈尔问我会不会唱乌克兰国歌,我搜索照着词儿就唱了出来,伊戈尔对此很高兴。我也记不清楚我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是很晚我才被送回家,第二天睡醒了我们还在群里开玩笑,分享狩猎时候和喝酒的照片。

以上是我对伊戈尔生前的一些回忆。

伊戈尔在3月份报名入伍,他之前也一直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志愿者的服务,经常会开车和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给前线的军人们送各种东西。战争打响后,伊戈尔响应了政府的号召,参加了乌克兰陆军,他的ins里还有自己的孩子给弹夹里塞子弹的照片。

我对于他的部队番号不清楚,也不知他何时被派上了前线,只知道的是他死在了卢甘斯克的波帕斯纳亚地区,死于俄军狙击手,伊戈尔中弹之后由于失血过多没能撑多久,从他报名入伍那天算起两个月都不到。

4月29日早上7点,我和几个熟络的朋友来到了伊戈尔的村子,他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约有四五十个平民,还有一些绿色袖标的军人,家门口停了一辆被刷成卡其色的道奇皮卡。到了8点,人数大约有不到100人,他家门口的道路几乎站满了人。

人们好奇并且有些警惕地看着我,尤其是那些挎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们。幸好我周围一直有几个朋友,才显得不是很突兀。

又过了十几分钟,人们逐渐地站在道路两边,我才意识到是运送灵柩的车要来了。

当车队的第一辆车出现在村口的时候,队伍里的女人已经在哭了,啜泣声不断从队列中传来,我站在队伍的前端,突然看到周围的人都单膝跪下了,其实我还是有点犹豫的,但一想死者为大,也跟着单膝蹲了下来。

车队过去后,所有人跟随着车队返回伊戈尔的家中。村口距离他家大概有个一百来米,等走到一半的时候,一声极为凄惨的,类似嚎叫的哭声从那边传来,听得我头皮发麻,走得越近,哭声就越大,人群中也不断传来啜泣声,大家在他家院子门口排起了队,所有人都手持鲜花准备进行遗体告别。

我和几个朋友等在门口,看人们出来的差不多后才进去。在此期间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交谈,只听到他的妈妈一直在哭,我随着队伍移动,看到了伊戈尔躺在棺材里,他和生前没有太大差别,化妆让他看起来和活着一样,但皮肤干枯且苍白,他标志性的哥萨克发型仍然和我上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我手里攥着红色的康乃馨,放在了他的棺椁上,手扶着棺椁的边缘,向他做了最后的致敬,他的妻子站在一旁向我说了谢谢,我没看她的脸,也没看她孩子的脸。跟随着队伍我又回到了院子外面,几个朋友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我看向院子里,在所有人都进行完遗体告别之后,他的妻子将脸颊贴到了伊戈尔的胸口,努力地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

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于是把头扭了过去,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伊戈尔被抬了出来,4个人抬着棺材步行前往墓地下葬,人们跟在后面。亚拉斯拉夫把我们凑的几千格里夫纳用白纸包好,给了他的家人,然后我们便驾车返回了城市。

不遗余力地仇俄宣传

回到了城市我们在街边买了披萨,边吃边喝咖啡,一个现为民兵(地区守卫人员,只负责当地的警戒,多为路口查车,哨卡执勤)的朋友说他也准备上前线,他问了指挥官,但是指挥官仍然没有给他们确切的回复,于是每天他们就是在仓库改装的宿舍里打牌消磨时间,和伊戈尔不同,他们不属于一线的作战人员。我问他会被分到哪个方向,萨沙告诉我目前很多人都被分到了哈尔科夫,他还说扎波罗热和哈尔科夫是接下来的重点,说完他还给我看了他的照片,照片中他手持着AK74站在岗位上,脸上很是得意;萨沙和亚拉斯拉夫一致认为,有美国、英国、波兰等国家的帮助,武器和钱不断的运往乌克兰,赢得对俄罗斯作战是早晚的事。

想了想萨沙和伊戈尔的参军动机,我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爱国主义和乌克兰哥萨克的民族主义,再加上这几年来乌克兰政府不遗余力地宣传仇俄舆论,尤其是在战争开始之后,乌克兰的媒体曾经大量宣传俄军进攻失败和装备损毁的新闻,甚至有了“基辅幽灵”之类的报道,让更多乌克兰人认为乌克兰可以很顺利的、至少是会有计划地击溃俄军的进攻。同时对于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让乌克兰和乌克兰人的国际地位也得到了空前提升,泽连斯基的伟光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乌克兰人认为泽连斯基可以领导乌克兰对抗普京以拯救欧洲,到了三月底,不断运来的重型装备以及不断到访的各国领导人,仿佛大反攻就近在眼前,也许亚速营撑死了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从地下出来重夺马里乌波尔。甚至我的一些乌克兰朋友都跟我说中国和俄罗斯在历史上不是也有领土纷争吗?中国要是也站出来制裁俄罗斯,那绝对是正确的。

后来我下了车,找了个安静地方琢磨了一下,如果每天你接触到的新闻和消息千篇一律地告诉你乌克兰是真的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俄罗斯一顿锤,你看我们的总统哭得多难过,你看这世界上谁还像我们的总统这样有勇气有担当;欧盟、英国、美国,甚至整个“文明世界”都站在乌克兰的后面,帮助乌克兰追求自己的自由,帮助乌克兰对抗“邪恶”普京的侵略,这个事实在战争开始之前,估计连乌克兰最擅长吹牛的人都不敢这么说。

我试着和当地的朋友聊了一下我的看法,但是发现根本没有用,他们不愿意接受另外的观点,任何中立的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偏袒俄罗斯。如果提到俄罗斯,必须要批判一番。

我在基辅的一个中国朋友告诉我,战争开始之初他的朋友离开基辅时还被乌克兰士兵查车,最后在他车里搜到了一千美元,那些士兵以乌克兰更需要钱的理由把钱拿走了,告诉他只给他半分钟的时间,让他自己选择,最后他没办法,不敢和那些士兵较劲,于是就开着车赶紧跑了。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当地朋友,最后他们一致告诉我这绝对是俄军士兵假扮的,他们来乌克兰就是抢钱抢地,还给我看了“俄军”在商店中抢劫蔬菜水果的视频。

说俄语的乌克兰人沉默了

我记得我刚刚来到乌克兰的时候,我的学校还把俄语列为教学语言,我还能在新年聚会上唱《远在小河对岸》,老师们高兴地看到我的俄语进步很快,但今天学校已经取消了所有俄语授课,所有正式的文件也都变成了乌克兰语。我的老师当中有很多苏联时代过来的中老年人,其中有一个系主任始终坚持说俄语,尽管已经六十多岁,日常着装非常有苏联学院派的讲究,白色皮鞋必须擦得特别亮,裤子和西装都是白色的,甚至在夏天也会打领带,我还曾经赠送过他一套从大使馆那里拿到的俄文版《习近平谈治国理政》。收到书之后他说习主席是他非常喜欢的领导人,治理着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国家并且让人们脱离贫困,乌克兰的领导人还是得学习一下。说实话像成长于苏联时代的人和现在年轻的乌克兰人是有很严重的脱节的,一方面他们怀念于苏联时代的荣光,一方面他们对俄罗斯的感情还是无法割舍。

这位系主任年轻时还曾经在列宁格勒上过大学,我曾经在走廊中看到了他中年时候的照片,发型和胡子都像极了斯大林。而苏联解体之后出生的乌克兰人,尤其是2000年之后出生的乌克兰人,大部分对苏联的评价很差。一方面他们认为是俄罗斯故意制造的乌克兰大饥荒害死了两百万乌克兰人,另一方面2014年的第一次顿巴斯战争让他们打心眼儿里就不想和俄罗斯人扯上关系。他们更加向往欧美,更加接受欧美的价值观的宣传,但是他们自己其实知道自己和俄罗斯人是同根同源的,这种矛盾的心态导致了乌克兰人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民族认同感。

而乌克兰民粹主义的崛起则很好地利用了外部的压力团结了国内的三教九流,无论是什么职业的人,突然就找到了共同点。大家只要一喊口号“斯拉瓦乌克兰一捏——和罗伊斯拉瓦!”(荣耀归于乌克兰——荣耀归于英雄!)仿佛就被某种神秘力量给连接了,而他们认为最能体现乌克兰哥萨克民族主义精神的英雄就是班德拉和彼得留拉这种民族主义分子。当口号有了,民族认同感有了,民族英雄有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到一个目标,俄罗斯。

所以轰轰烈烈的去俄语去苏联化就开始在乌克兰成为了主流,那些以前说俄语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也开始说起了乌克兰语。我所在的城市,从2015年到2022年,我明显的感觉到说俄语的人越来越少,尽管乌克兰语是乌克兰唯一的官方语言,但在之前很多政府机构的公职人员是都说俄语的,大家不认为语言能代表着什么。

让我感触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在2018年,我成为了一支中国施工队的翻译,他们在我的城市负责修建一条生产线,其中有一个工人胃溃疡很严重,我们把他送到一个公立医院,我请求医生尽快检查他的胃部,是否有出血的症状,是否需要住院。检查完之后只是有两个胃溃疡需要住院和输液,他说的俄语我全都明白,然后负责办理住院手续的是大概30岁护士了,她一直在说乌克兰语,让我自己去买药然后把药拿回来才能交给护士来输液之类的,因为我当时对俄语也就一知半解,乌克兰语更是无法交流。我看到了我躺在走廊的长凳上吐着酸水的同事很着急,我就问她能不能用俄语给我解释一下,结果答案令我感到很震惊,她说:我不爱说俄语。我当时愣住了,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当时有个懂英语的女孩子在旁边,给我翻译了一下我才明白,赶紧去旁边的药店买了药,带回了医院再帮同事办理好住院手续。 

作为护士,她怎么可以把病人的生命健康放到民族意识形态之后,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这种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是非常危险的,它可以让人们失去对于其他民族、种族、信仰甚至是相貌的人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把本民族放到第一。任何与本民族沾边的事情都要放到第一,护士有了这样的想法受伤害的会是患者,如果是士兵的话那他完全可以为此而杀掉那些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

当这种情绪和主义捆绑,主义所倡导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支持者不加思考地接受,所有批判和反对他的人都会被视作敌人。在民族主义者的裹挟下,有很多沉默的俄语使用者要么只能附和着他们,要么冒着危险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要么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反正俄语乌语都会说。

我认识的一个和中国人做生意的乌克兰二手车商店的老板就是这种态度,平时就是从欧洲进口二手车,再从中国购买汽车配件,修好了车再卖给乌克兰人。战争开始的前两个礼拜他就跟我说,他只要能继续做买卖,继续挣钱,无所谓说俄语还是说乌克兰语,反正生活习俗、信仰都差不多。现在他仍然在基辅收二手车,很多乌克兰人由于战争没了工作和收入,加上油价飙升所卖掉自己的车,他就低价把车收过来,简单修修等战争结束再卖出去。他给我的感觉特别像电影《鬼子来了》里面说书的角色,马大三第一次扛着豆子进城找四表姐夫的时候他们就在城门后面唱:“使得一样方块字儿,咸菜酱汤一个味儿”。

还有一些乌克兰人早早地就跑到了国外,他们热衷于抗议,站在街头披着乌克兰国旗,往自己身上涂满红色颜料,然后发一个朋友圈再配上一段伤心的文字,我在刷ins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些人的照片。要么三天两头和欧洲的精致环境自拍,要么就是转发一段乌克兰卖惨的视频或者图片配上批判俄罗斯的文字,来来回回交替,好像精神分裂一般,这些人在街头游行,在广场抗议,但就是不在自己的国家参军。

尽管乌克兰有法律,18-60岁的男性已经被禁止离境,但是我在波兰的朋友说如果你有钱,在边境上通过某人花上1000美元就能以难民的身份入境波兰,再转去奥地利或者德国。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再也不想回去了,已经拿到了德国的签证,打算和女友在德国结婚生子。还有我之前一起钓鱼的一个职业出租车司机朋友,每年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在波兰打工,今年索性就不回来了。他厌烦乌克兰这一套民族主义政策。我们之前聊天的时候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乌克兰人,或者是乌克兰族人。他说俄语并且很排斥那些街头政治活动,并且反对因街头政治活动去参军的想法。

我不完全同意,因为我觉得像伊戈尔这种人,他是心底里真的相信了乌克兰的宣传,他是真的认为俄罗斯是唯一的敌人,他是真的想作为一个爱国者保卫自己的祖国。伊戈尔很单纯,也很善良,对他的死我感到非常可惜。我认为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把乌克兰人驯化成了马前卒,让这些单纯的乌克兰人成为了和俄罗斯摩擦的牺牲品,他们被无情地消耗了。而政府只负责宣传和演戏,泽连斯基表情凝重地站在布查街头,作为职业演员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镜头,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悲伤愤怒的表情,可怜的乌克兰人民相信了他,他们同情了他,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应该才是被同情的对象。

强制征兵和“禁止评论”

5月10日,乌克兰总理杰尼斯·什米加尔再次强调战争期间所有男性必须留在乌克兰,这是军方的决定。我看到人们在帖子下面的留言,很多人对此既感到无奈又毫无办法,有人这样说:当你们在大喊“荣耀归于乌克兰”的时候就没能意识到这会发生吗?“把毫无作战经验的男人送上前线,女性没有工作还要抚养老人和小孩”“法西斯主义者在乌克兰,他们贪污并且把人变成奴隶”“要么就跑到农村,找个旮旯一呆,不工作也不花钱,不为泽连斯基,准确地说是拜登的命令而死”。

而在乌克兰西部喀尔巴阡区域,那些小城市的预备役和地区守卫人员已经被下令征调到前线,女性家属为了不让家里的男性离开,不惜抱团冲了征兵办公室。而就在5月14日,我所在的城市正式开始进行新的一轮征兵,同时乌克兰的官方也放出消息要募集到100万人参军,许多符合条件的人都陆续收到了征兵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或者发出的传票。这条消息在本地大约9万人的讨论组里瞬间炸了锅,更多是表达愤怒和不解的人,在一小时之内就有六百多人点了踩,而赞的人还不到一百。

其中有一个人的留言获得了高赞,他是这样说的,首先赞同对于俄罗斯作为“入侵者”的定性,但他对这种略微带有一些强制性质的征兵表达了担忧,很多人并没有做好打仗的精神准备,家里面的老弱病残也将得不到照顾。同时他也赞扬了前线士兵们对于保护家园做的贡献,最后他还说到“但我相信我在那里的死亡将不如我在后方的帮助有用。”还有人说亲眼目击到了有人在离开商店时被宪兵堵住,如果他不同意去服役的话会被送到某个特遣部队,一些已经在国外的女性疑虑重重的担心自己仍然留在这里的男性亲属会被带走,但大家没讨论多久,就从对政策提意见转为批评某些用俄语来写评论的人了。

我看到的最魔幻的一个场面,有人在骂那些说风凉话的未成年人,骂他们当前线士兵们在战斗时,只知道在后方烤串儿喝酒。有人在表达对征兵体检指标的疑问,他说自己有严重的近视但仍然被列为合格并且被告知等待通知书;有人在顾虑大家都去上前线后国家经济会崩溃;还有人在感谢自己的癫痫、哮喘、梦游和肾脏肿瘤。

乌克兰儿童在基辅附近的村庄 路透社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不断有新闻报道,警察对TikTok、脸书和其他社交平台上发布亲俄评论和批判泽连斯基政府的人进行抓捕, 他们大多数都是中年人,出生在苏联时代,由于不熟悉互联网社交媒体的管控机制,在亲俄视频下面留言或者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有过线上交流。一些本地群组内也被设置成了禁止评论状态,人们不再被允许在新闻下面发表意见,甚至泽连斯基称赞亚速营的新闻下面也是,以前凡是涉及到亚速营的新闻或者视频,像什么“荣耀属于纳粹”、“荣耀属于乌克兰”这种评论几乎都是置顶热评,简直是“不点赞不是乌克兰人”,真正理性的分析或者批判的评论不是被骂上去的就是被置顶公开处刑,结果现在新闻被禁止评论,很多有意思的整活儿评论也看不到了。

能看得出来乌克兰正在努力塑造一个全民齐心对抗侵略的氛围,但混乱和分裂是我对于战争之中的这个国家最大的感受。他们打造一个又一个民族英雄,街头甚至出现了亚速营的涂鸦,亚速营士兵的照片被画在街头。那些躲在钢铁厂地下的亚速营指挥官被官方钦点为英雄,在互联网上受到人们的大家赞赏。而对于他们将平民赶到地下当作人质的事情,人们根本不相信。我曾经把乌克兰军队用圆点-U导弹袭击顿涅茨克平民的新闻给一个乌克兰人看,他非常确定地说这就是俄军的苦肉计,他们不可能连自己人都炸。

同时,这些人用各种理由逃避兵役,甚至花钱伪造病历证明,那些被忽悠着上战场的人负责死,而他们负责哭,同时边哭边指责别人为什么不哭,不哭也行,可以去前面死一下好让他们可以哭得更大声。他们才没资格哭,他们的伊戈尔又没有死,这些人是卑鄙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们通过慷他人之慨来假装让自己悲天悯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他们是那些专业演员的附庸,是阿奇那,是塞斯黑。

乌克兰有纳粹吗?有,但大多数人就是装装样子并不专业,要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纳粹当作生意,总统负责表演,他们负责挣钱,毕竟真正需要去死一死的又不是他们。当然不排除入戏太深的真纳粹主义者,把纳粹符号纹到身上,组成人民冲锋队甘愿冲到第一线去和俄军硬刚,这些人或许是死有余辜。

但真正危险的,是乌克兰和整个欧洲现在要把俄罗斯套上纳粹的帽子,我的乌克兰朋友现在都认为俄罗斯是真正的法西斯政府。但他们没看到一座座苏联纪念碑在乌克兰被推倒,二战老兵在街上被年轻人羞辱以及敖德萨惨案等等。

在2020年的5月9日我还能拿着鲜花去我们城市的母亲山与那些仍然可以活着来参加纪念仪式的苏联卫国战争老兵合影,我还看到了穿着苏联军服和挎着波波沙玩具模型的小孩子们,但今年的5月9日一切苏联元素都被移除,没有胜利旗帜,没有苏联老兵,那里站着很多警察和军人。有些人拿着阵亡乌军士兵的照片,有些人还拿着亚速营的旗子,就在母亲山下,人们高喊“荣耀归于乌克兰”。

2020年胜利日,还能看到零星来参加仪式的老兵

庆幸,我们没有成为他们

我很庆幸,像乌克兰人民这样的思想转变以及颜色革命当年没有在中国运作起来,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要占领,当敌人占领之后,我们就会丧失话语权,没有话语权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在外人看来都是错误的,因为解释是不被人所知的。

就像俄乌冲突,没人在乎北约扩大了几轮,没人在乎乌克兰的俄族人是否受到压迫和歧视以及那些顿巴斯流离失所的人,大家只看到了俄罗斯越过边境入侵了乌克兰,大家只看到了布查街头横七竖八规律分布的尸体,还有用《武装突袭3》制作出来的乌军痛击俄军的战斗画面。伊戈尔葬礼的消息连我这个小城市的公众号都没有上,那上面至今还不断有哈比比和外卖披萨的广告以及被称作乌克兰最后的守护者——亚速营“英雄”们的照片。

就在我写下这个段落的时候,我在切尔尼戈夫打工时认识的工人给我打来了电话,据他所说他在2014年曾经在部队中担任过坦克驾驶员,我看过他在手机里的照片,看他抱着SVD,斜带着坦克帽子还叼着烟,旁边是他的战友,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简单寒暄了两句之后才知道他是来找我借钱的,在上次工作结束之后我们几乎没什么联系,但他说他实在没办法了,有点很难以启齿。他现在没了工作,又不想去当兵,尽管他听说现在士兵的工资是3000-4000美元一个月,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呢,他说除非你脑袋想搬家。

最后看在他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和向我保证不买酒的前提下,我托人给他转了600格里夫纳,挂电话之前他再三保证有钱了一会定还上,但我对此压根没有什么期待。

在我看来,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乌克兰老百姓,尤其是中部和东部的人们,对于领土的归属并没有太强的意识。他们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吃饱饭有工作,三天两头喝顿小酒就知足了。谁赢他们就跟谁,就算嘴上说着一些对俄罗斯不满的言论,你让他们评价自己的政府,照样跟你抱怨一堆,从油价到养老金再到物价。

我前女友的父亲是个在苏联海军服役过的老兵,去年夏天给他家干农活儿的那几天我们一起吃饭,他十分好奇中国人退休金有多少,我说各地标准不一样,差别很大。我告诉了他我妈妈的养老金有多少后,他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有大概3000格里夫纳的退休金,这已经算不少了,农村里有些七八十岁的老人退休金只有一千多。不过好在要什么地里都有,土豆、胡萝卜还有西红柿。现在他也加入了民兵,在他们镇子附近的哨卡站岗,还能有点工资,但你要让他上战场,他绝对是不肯的。

他不见得对俄罗斯的仇恨有多大,毕竟以前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但是当他的国家把俄罗斯定性成了法西斯之后,他这样说俄语的乌克兰人就不再敢表达了,只能跟着一起喊口号,一起批判俄罗斯,被民族主义裹挟在当中。就像那些鹅城的百姓,本身是善良的、质朴的,但又是胆小、狡猾的,在黄四郎被打倒之前,他们是不敢去碉楼里抢东西的。

我这里有很多基辅留学生或者华人的微信群,战争开始之后有一些中国人批评俄罗斯,那些说辞比乌克兰人骂得还要欢,甚至好多人把微信头像换成了乌克兰国旗或者国徽。而我希望大家理智地看待这场战争,从情感角度来讲,我非常同情乌克兰人民,但我能理解俄罗斯出兵的无奈和仓促,不要看到别人打架就站在一旁化身看乐子的人,当然更不要变成“反思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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