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多日的上海 “全阴” 小区，突然 “阳”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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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期封控的小区内 “全阴乍阳” 的现象并不少⻅。“阳性病例从何而来”固然令人疑惑，但如若寻找答案，你会发现这一最根本的问题甚至最不重要。

　　记者 | 许冰清

　　编辑 | 陈    锐

　　社区是社会治理的最小单元格，在疫情期间也是最常⻅的 “利益共同体”。在 3 月的上海，政策发布、资源组织、管控措施、核酸筛查．．．．．．这些基层工作的范围大多局限于一个小区内。

　　面对愈演愈烈的奥密克戎传播，从 3 月初开始，上海多个小区很快进入 “只进不出” 的封控状态。管理者与居⺠都希望通过牺牲短期的流动性以及高频的核酸筛查来尽可能保证这个最小单元格内的安全。但这种理想化的防控方案，实际上 随时有可能被推翻。

　　过去几天，《第一财经》YiMagazine 采访了 10 名居住在上海各区的市⺠。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小区在 3 月份普遍处于⻓期封控状态，较少解封甚至从未解封；做了多次核酸检测，在居⺠认知中一直是 “全阴” 的安全状态，却在 3 月下旬突然出现了阳性病例。

　　在奥密克戎全城暴发的已知前提下，如果只是⻛险人群筛查或是小区封控初期的几轮核酸检测中便已报告阳性病例，并不为奇。但奥密克戎已知的潜伏期为 3 至 5 天，小区⻓期封闭且多轮核酸检测都全阴后，理论上应该处于安全时空，如突然报告阳性，那么小区内住户显然会更焦虑：阳性出现在哪里？怎么来的？小区内哪些区域涉及⻛险？我是否有同样的感染隐患？如何着重防范？

　　严格封控的状态下，奥密克戎如何突破社区封锁与多次核酸检测固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随之牵扯出的问题可能更离奇：居⺠认为的全阴未必就是全阴，官方通报的涉阳地址也未必就真的发现了病例．．．．．．包括信息流通和社区管理在内的基层组织问题，似乎都出现在阳性病例到来之前。

　　封控的预兆

　　今年 3 月在上海，一个人想要判断自己所居住的小区会不会被封控，需要一些观察能力与生活智慧——消息并不是每次都会通过逐户敲⻔、张贴告示、大喇叭广播、楼下阿姨的好心提醒而提前获悉的。

　　居住于闵行区与徐汇区交界处的苏先生，就庆幸自己因为要遛狗，有出⻔的 “刚需”，在 3 月 17 日晚上偶然注意到了居委会正在开会。此前，他所在的小区已经历过 3 次、每次为期 2 天的临时封控。意识到新一轮封控即将来临，他还抓紧时 间去附近逛了逛商场，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还有一类线索是，小区突然开始组织补办感应⻔卡、发放出入证，甚至是 “大巴直送” 的免费核酸检测．．．．．．事后复盘，这些似乎都是居委会和物业为了摸排实际居住人口、掌握联系方式所做的准备。一些小区甚至想出了“用核酸结果换发新版 出入证” 的方案，缺少出入证的居⺠，实际已处于软性封控之中。

　　不仅是封控的时间，居⺠对具体的封控原因往往也不得而知。小区内有密接或次密接，或是一轮覆盖整个街道的大筛查，多种原因可能让小区进入 “2 天封闭管理 + 12 天健康监测” 的初步封控阶段，之后可能会突然解封，也可能会延⻓为连续封控。

　　理论上，居委会应该对每一阶段的封控安排，向居⺠出具明确、有效的通知书。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些通知书有可能是盖有居委会红印的正式文件，也有可能是没有印章的《告居⺠书》，还有可能是社区微信群里 “暂未收到解封通知”“等待进一步消息” 等模糊通知，这无疑进一步增加了封控的不确定性。

　　3 月 27 日晚间，上海宣布将以⻩浦江为界，先后实行大面积封控及核酸筛查。第二天，苏先生所在的小区加贴了一张 “2+12” 的封控通知。“这个通知写得不清不楚，这轮‘2’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苏先生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

　　通知的公开方式，也是有讲究的。居住于嘉定区丰庄的钱先生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自己所在的小区规模较大，封控的纸质通知会 “间歇性、随机” 地出现在小区⻔口、部分楼⻔口和部分布告栏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告知方式。“小区总体上是两天两天地加码，我自己没有看到过所有的‘+2’通知。”他说。

　　健康云显示 “全阴”

　　小区进入封控状态后，两三日一次，甚至是每日一次的核酸检测就成了常态。居住于嘉定区真新街道的赵女士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 表示，从 3 月 14 日小区封控以来，她在 3 月总共完成了 10 次核酸检测，“据我所知，整个街道所有居⺠的核酸检测频率都大致相同。”

　　召集居⺠、分组排队、保持间隔、提升效率．．．．．．组织一次核酸检测，实际上很能体现出小区的管理能力如何。此次的 10 位受访者中，有 3 位来自浦东新区，分属不同街道，他们在封控期内的 “初体验” 也不同：有的小区喇叭声音太小，让人漏听了通知；有的小区不按楼栋通知，居⺠随意出⻔、随意签到，并无人数核对；有的小区对准备 “健康云” 没有经验，下楼了才发现二维码无法显示；排队间隔 1 至 2 米的规定少有人遵守，居委会甚至会安排大家集中在老年活动室做核酸检测．．．．．．

　　当然，随着封控时间越来越⻓、核酸检测经验越来越丰富，包括志愿者在内的协调人员也越来越多，做核酸不规范、效率低的问题目前普遍已经解决。

　　实际上，居⺠也会从做核酸检测现场观察到的信息来判断小区疫情的严重程度。赵女士所在小区的核酸检测，早期几乎都是 1：10 的混检，一次 1：20 的混检就能让居⺠纷纷议论 “是不是不严重啦？是不是要放啦？” 不过，解封的梦很快就醒了了，因为核酸的混检比例随后就变成了 1：5，最近已升级到一户一管。

　　做完核酸，等待健康云出结果是封控小区里最常⻅的琐碎话题之一。“那会儿核酸结果出得挺慢的，不像之前当天做核酸，隔几个小时就有。我们经常是在随申办 APP、随申办小程序、健康云 APP、健康云小程序等平台来回切换查。” 浦东新区高行镇居⺠拉夫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

　　随着小区里核酸检测次数越来越多，小区有楼栋被进一步封控之后，拉夫所在小区的很多住户已经不在意核酸检测结果的发布速度了。“看开了，明白了，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尽管在健康云上只能查到自己的核酸检测结果，但《第一财经》YiMagazine 此次接触的大多数受访者都相信，小区在很⻓一段时间内应该是 “全阴” 的状态。

　　“我既没有问过居委会有没有阳性案例，也不关注这件事。因为单从小区管控程度来看，没有封控楼栋，住户可以下楼，楼下也有居⺠聊天，心里自然默认是非常安全的。” 居住在浦东新区陆家嘴 (11.750, 0.10, 0.86%) 街道的红花表示。

　　她所在的小区于 4 月 1 日出现在 “上海发布” 上，这意味着理论上 3 月 31 日有不明数量的阳性感染者。但居委会随后的回应是：这是一个户口在小区内、本人却不在的案例，所以小区理论上依然是 “全阴” 的。

　　和绝大多数封控小区一样，苏先生所在的小区居委会也从未公开披露过每轮核酸检测的结果统计，只是在有人询问时才单独告知。而附近的另一个封控小区，则出具过一份通知，详细说明某个楼出现了阳性病例，某个楼的混检结果有异常。这种信息披露的程度，让他感到羡慕。

　　3 月 29 日，拉夫所在的小区第一次出现了隔离楼栋专用的铁板与铁网。有消息灵通者说，确诊的邻居人在外地，小区因为是其身份信息关联居住地而被封；也有人说看到了通知，写的是 “因有楼栋核酸检测筛查中有异样”，这意味着是从日常检测中发现的。“但这个时候，我感觉大家都愿意相信前者。” 拉夫说。

　　没有小道就没有消息

　　家住嘉定区南翔镇的 Trish 没有想到目前了解小区封控和核酸状况的最重要途径是小区的 “警⺠群”——此前她接到过诈骗电话，⺠警上⻔走访后让她进了群。现在，社区⺠警也是社区封控管理的核心力量。

　　在警⺠群之外，社区群、业主群、楼群、物资群、买菜群．．．．．．各种各样的非官方微信群，是封控社区内居⺠交换信息的最重要渠道。这些群很难覆盖到所有住户，但只要覆盖到消息灵通者或是积极询问者，就能发挥不小作用。

　　住在浦东新区高行镇的拉夫和住在闵行区七宝镇的 Plummie 都表示，自己的小区居委会反馈的时效性比较差，答复也比较公式化，“基本上就是发盖章通知的扫描件。” 反观业主群，除了小区内部的消息，还会积极转发周边小区的各种消息，后者的时效性有时比自己小区的更强。

　　虽然名为 “小区”，但上海的新建社区规模往往很大。同样是足不出户，不同楼栋、不同楼层的人在窗口和阳台获得的信息也会千差万别，这让微信群有了更大的价值。

　　4 月 2 日，红花所在的陆家嘴街道某小区出现新增阳性病例，微信群内有两拨人先后完善了这一信息——小区临街楼上的住户目睹了警⻋开进小区，并用大喇叭向所涉楼栋喊了话；阳性病例隔壁楼的居⺠则表示那栋楼里可能有 3 个阳性病例。“我们是老小区，楼板比较薄，很可能就是这样听到了居委会干部和志愿者的讨论。” 红花推测。

　　由于微信群中流传的是第一手的 “实况信息”，官方信息的速度相比之下就慢了很多。拉夫表示，自己小区的第一个阳性病例是在下午 3 点被业主群发现，而楼群收到有居委会盖章的正式通知是在当天晚上 10 点之后。

　　在微信群之外，也有人倾向于更原始的信息交换方式，比如下楼时和邻居聊天，或是仔细观察小区的变化。

　　钱先生所居住的嘉定区丰庄某小区，由 3 个彼此相对独立的区域组成，分属 3 个⻔牌号地址。3 月 27 日，他在下楼散步时发现隔壁区域的电线杆上更新了管控通知，并听到了大喇叭要求 “几个区域之间的居⺠不要串⻔、回到自己家去”。3 月 28 日一早，他就在“上海发布” 上看到了隔壁区域的地址。

　　关于小区内是否有阳性病例这件事，“上海发布”近期每日贴出的上千条地址，是封控小区居⺠最信任的信息渠道。《第一财经》YiMagazine 此次接触的受访者，几乎都是在 “上海发布” 中确认了小区内最近出现了阳性病例，或是突然发现在自己认为小区是“全阴“的更早阶段，其实已经出现过阳性病例。

　　从 “上海发布” 披露的信息来看，红花所在的陆家嘴街道某小区，实际在封控的第 5 日，也就是 3 月 23 日就出现了阳性病例，但她是在 3 月 31 日的社区微信群中才意识到有过这么一例阳性。“对居⺠来说信息太难验证了，也太闭塞了。”

　　而且，就算官方发布的涉阳地址也未必与阳性病例实际相关。比如 3 月 27 日，崇明区裕展路 679 弄报告阳性病例，在该日崇明官方政务号 “上海崇明” 的留言区，有市⺠询问裕展路病例的轨迹，回复为：该病例在闵行工作，年后未回过崇明。

　　种种猜测

　　拉夫原以为，一轮又一轮的核酸检测，确实能保证小区的安全，“看到铁板和铁网的那一刻，大家就没什么侥幸心理了，但还是很不明白，怎么做了那么多轮还有中招的？”

　　而对于自己小区内出现阳性病例，苏先生和钱先生其实隐约 “有些预感”。

　　苏先生的住处附近就是古美菜场，小区居⺠此前多在这里采买，菜场与此次小区内最早出现阳性病例的楼栋也仅有一墙之隔。有楼内居⺠曾发帖表示，古美菜场此前曾有集中疫情，阳性很多，而菜场的窗户 “一直开着”，导致楼内一户一户出现阳性。

　　上海最大蔬菜批发市场之一的江桥批发市场，也位于钱先生的小区附近。3 月 22 日前后，钱先生在 “上海发布” 中看到了 “江批” 的地址，加上此前外区就有菜场传染的传闻，这让他的警惕性高了一些。

　　Trish 所在的小区虽然从 3 月 9 日就开始封控，但中间解封过 3 次，所以居⺠们的心态普遍较好。对 3 月 27 日乍现的阳性病例，她也没有特别意外的感觉：“目前这个时期，感染范围真的有点太大了，有人中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Plummie 认真分析了近期每一次做核酸时的安排，以及之后这个拥有 17 个片区的巨型小区内发生的变化，最终有了一个猜想：在同一家物业的安排下，自己所在的片区曾经和另一片区的别墅区一起做核酸，而别墅区内有 “密切接触者”， 有人员混杂、交叉感染的可能。

　　生物钟已经变成 “听到喇叭下楼做核酸，听到闹钟起床抢菜” 的赵女士，在 3 月 27 日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小区出现阳性患者的事，而这个消息也是邻居告诉母亲的。“有人说是医务人员，也有人说是江桥批发市场人员。但当时我已经麻木了，沉迷于抢菜、喝酒、骂脏话，没有去核实。”赵女士说。

　　从开始封控到官宣第一例阳性病例，她所在的小区经历了 15 天的全程封控。而不管是按总封控时间，还是按 “维持全阴” 时间来看，在上海市的众多小区中，这个水平甚至都排不到前列。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拉夫、红花、Trish、Plummie 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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