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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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悲伤的故事

作者：李长青

今天讲两个有些悲伤的故事。

故事一：M太太

M太太属于典型的social admission，也就是没有明显的健康问题需要住院，但暂时又找不到安置的地方。这些病人或者是没有自理能力，或者是没有经济能力，直接扔到大街上或放在自己家里会有危险，就暂时送到急诊，急诊又收住院。

M太太没有任何疼痛不适，虽然有老年痴呆，但也没有明显恶化。因为并没有明显紧急的健康状况，每天查房也只是一些例行的问题，M太太虽然不记得当前的时间，对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一个比较健谈和开心的老太太。对她为什么住院，家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起初听说是她的大儿子，也是和她住在一起负责照顾他的监护人生病住院了。EMS接上M太太儿子的同时，发现老太太无人照顾，也一起接到了急诊室。这段情节只是听说，但并没有文字记录，所以也无法证实。直到M太太住院的第三天，我的intern去参加中午的学习，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完成一些上午查房需要完成的任务时，意外接到了M太太孙女的电话。

她证实了之前的信息：她的父亲，也就是M太太的大儿子，因为中风住进了和我们医院一墙之隔的Montefiore，很可能挺不过来。她还有两个叔叔住在得克萨斯，正在赶来。我对她表示了同情，同时记下了她两位叔叔的电话，转给了我们的社工。

M太太的另外两个儿子周日来到了我们医院，我因为休息没有见到。据说他们会考虑把母亲接到得克萨斯，但在此之前，M太太需要临时转到能够提供理疗和康复服务的机构。

又过了一天从社工的记录那里读到M太太的大儿子已经去世。M太太始终没有问起大儿子的状况，另外两个儿子也决定不去告诉她。

我不知道她是否疑惑大儿子为什么这么多天不见面，另外两个住在几千里外的儿子为什么突然到医院探望她，也不知道即便家人决定通知她老来丧子的噩耗，她是否能够明白。或许过一段时间她连是否有过这个儿子也不记得了。这可能是痴呆唯一能够带来的幸运。

故事二：N先生

N先生来自孟加拉国，40岁，有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妻子，两个女儿，分别是20和19岁，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一年多前诊断为尿毒症，并开始透析。雪上加霜的是去年年底因为腹痛，被发现四期直肠癌，而且是恶性程度几乎最高的印戒细胞癌。

N先生住到内科病房是因为全身浮肿，而在透析中出现了低血压，怀疑心力衰竭。之后判断可能是因为透析中因为液体转移导致腹痛加重，所以透析不完全。

住院第二天N先生又出现了血尿和便血，身体状况极差。在交谈中发现，N先生对自己的病情理解很不充分。包括他去年年底做的结肠造瘘手术，是因为缓解当时的急性肠梗阻症状，他却一度认为手术已经把肿瘤切除了。另外他接受的化疗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是姑息性的，他却认为化疗会让自己完全恢复。

经过反复的解释，最后由palliative care牵头，包括我们、肾脏科、肿瘤科一起和病人做了一场正式的沟通，N先生的妻子也参与了。最终他接受了自己时间已经不多的事实，继续化疗和透析只能延长有限的生命，不如接受以提高生活质量为目的的舒缓治疗。临终时也不再坚持心肺复苏和气管插管这样的抢救措施。

因为病人很年轻，哪怕再有专业精神的人都很难不动容。尤其是N先生最后表示希望能在去世之前见他还在孟加拉的母亲一面，现场的人都有些哽咽。那位做现场视频翻译的孟加拉女士，更是带着哭腔。

我认为N先生其实很早就了解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从以往的肿瘤科和palliative care就诊病历就可以明白。这之后的反复，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状况，语言障碍还是教育水平的问题，抑或是癌症患者常见的否定心理，又或者某种宗教信仰。

医生能做的，也只能是帮助病人在有限的选项中作出抉择。

2024/4/4

(XYS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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