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以翔被累死谈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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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高以翔之死事件，在微博上发表了关于工会问题的若干评论，感觉有些意义，收集一下保存于此处与读者共享。

1、高以翔被累死这事情又一次说明：必须有工会，有集体谈判权的工会。实际上绝大多数中国人对什么叫“集体谈判权”一无所知。不仅是“美国工厂”里的那些下层蓝领工人需要工会，著名演员这种高级白领也需要，否则根本无法和资方对抗。实际上好莱坞早年各种剥削欺压演员的情况就十分严重，大牌明星亦不能幸免。后来建立了演员工会才解决了这一问题。里根本人就多年担任某好莱坞演员工会主席。我以前也有疑问硅谷这类科技公司需要工会吗？现在感觉也完全需要。

2、大部分人都把工作努力当成一种美德，我倒觉得这事情也有一个限度。玩命儿工作非但不是美德，反而害人害己害社会。害自己好理解，一下子累倒了，自己难受还连累家人。但有另一种危害很多人没意识到：会给周围的人造成不正常的peer pressure，导致其他人也得装出很努力工作的样子，大早就要进办公室，到点儿不敢吃饭，下班不敢回家，等等。而实际上一般人是没法真的那么努力的，所以也只是做做样子，结果总体工作效率不增反降。最可怕的是领导工作太努力，这样所有手下人都不要活了。而这种peer pressure的问题又是个囚徒困境的博弈问题，要解决只能靠工会，大家彼此约定好了，一天就干这么多，谁也不许多干，谁也不许在办公室多呆。有的反工会的人说这不是养懒汉吗，实为无知的言论。而且，只有在不能把人当牲口使的情况下，社会才有动力和压力研究发明更有效率工作的方式，实现进步。

3、在没有工会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打破这种囚徒困境呢？有一个办法或许有点作用，就是假如你是个能力较强，经验较多，所以公司不敢轻易解雇你的员工，那就应该带头减少这种peer pressure。这类员工往往是对工作真有兴趣所以干活不用装本身就格外努力的。但这对其他人有害。正确的做法是：你反而要尽量做出工作不要太努力的表率。上班别来的太早，到点就吃饭，不但要到点下班而且最好提前下班，多work from home，千万不要在非上班时间给同事发工作邮件，估算工作量和所需要工作时间时尽量放宽一些——这才是对你周围同事人道的做法。

4、记得《美国工厂》里有个情节，好像是工厂找了人来向中国员工们讲解什么是工会，以及工会的坏处。坏处是：工会等于在普通工人和老板之间隔了一层，这样工人就没法和老板直接交流，只能通过工会了。中国员工一听这个觉得太恐怖了，这样我们不就没法子直接感受到老板爸爸的亲切关怀和温暖了吗？对工会问题有点基本知识的人都明白: that’s exactly the point。It’s a (major) feature, not a bug。老板不是你爸爸，你的利益和老板的利益是对立的，工会这一层是你的保护层——你个人是没法和老板对抗的。老板不想要这一层不是因为工会阻碍了他关爱员工，而是因为阻碍了他剥削员工。

当然，在中国“企业文化”进行的洗脑不是一年两年了，企业是你的家，老板比亲爹还亲——把企业当家不是不可能，但那只有在（通过工会）在这个“家”说上话做上主之后才谈得上。

微博友人@voiceyaya 老师评论：

“这不是中国员工蠢，缺乏基本知识，而是国内体制现状造成的。因为多一层机构，就多了一层阻碍。如果可以直接向老板诉求，结果还好些。工会在国内起的就是这样的作用，不是给工人维权的，而是帮老板、帮管理层维稳的，其次才是组织一点集体活动，发点小福利之类，没有什么大用。”

5、对于工会有些很常见但似是而非的看法。比如有人说，通用汽车公司就是被工会搞垮的。因为08年经济危机的时候不能解雇工人所以成本下不来，不得不破产。这里的逻辑的问题是，通用汽车的成本很大一块来自工人薪酬，那利润来自哪里呢？来自销售汽车。汽车卖给谁了？不是外星人而是其他的美国中产。那些美国中产哪来的钱买车？他们所在的工资发的薪酬，也就是其他企业的人力成本。所以如果从整个美国经济整体来看，这个企业的利润实际来自另一个企业的成本。要是通用可以在经济危机中随便解雇工人，那其他公司当然也可以。到时候通用的车会更加卖不出去，完全推不出通用就能有更大的可能性避免破产。其实从全社会角度看，要是遇见整体性的经济下行时大家都能毫无困难的解雇工人，必然造成总需求大大下降，经济形势愈加恶化而不是相反。另外别忘了，通用并没有真的破产，只是申请破产保护后进行了重组，现在已经拜托了困境。所谓破产重组，大致来说，存在债转股的过程。即债务持有人变成持股人，先前的股票则一文不值。这个过程是资方承担了部分损失的。这是一种更好的安排，毕竟资方比劳方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当然，所谓08年经济危机，本身就不是通用工会的责任。而是华尔街利用金融工具折腾出来的大泡沫破灭导致的。把这事儿指责到工会身上去，完全是倒打一耙。

6、对工会另外一些批评，比如，说工会只是养起了一群垄断性大企业的工人贵族，不能幸运的进入到这些企业的工人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的担忧完全可以通过建立行业总工会妥善解决。还有人认为，工会会导致工人漫天要价把工厂搞垮，这种情况不说完全没有至少也极其罕见，特别是在存在行业总工会的情况下根本不是问题。比如在德国，就是由行业总工会进行集体谈判指定行业指导工资，然后各具体公司工厂的工人委员会负责执行，这样谈判时就会顾及行业整体利益做出理性选择。也有人说，必须成立工会的话，会导致小企业难以建立和生存——这只要对人数很少的小企业做出特殊规定即可。

总之这些问题都是可以通过劳动制度设计妥善解决的技术性问题，而工会制度百年以来的运行经验也以提供了充分合理的解决方案。

7、还有一种关于工会的说法：工会虽好，但搞了工会你就竞争不过不搞工会的国家。我认为工会会造成产业向无工会地区转移的说法有很多夸大之处，但这种影响肯定是存在的。只是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个关键点。即，这些“不搞工会的国家”，实际上其产业起飞一般是靠出口拉动，而出口的对象正是那些搞了工会国家的中产阶级。这个有庞大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之所以能产生，正好就是因为工会以及其他福利政策使得分配向劳动群体倾斜的结果。所以，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想方设法推广工会，使得集体谈判权在世界范围内成为基本人权，而不是“race to the bottom”，在原先有成功工会经验的国家取消工会——那会损害到全球的劳动人口，无论是之前搞了工会的国家还是之前没搞工会的国家。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不搞工会的国家的经济繁荣是寄生在其他国家工会体制之上的。

打个比方，自己工作挣钱的，钱来得可能没有偷钱的人来得快。但难道这说明所有人都该去偷吗？哪怕不考虑道德方面的因素，总得有人挣，才有钱可供偷。所以解决方案只能是减少偷钱的，而不是减少挣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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