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闪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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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疫情威胁到的不仅仅是人们的健康，实体经济也遭受着突如其来的冲击，寒意正浓

新冠疫情对于实体经济的冲击，没有等到春节假期结束就已显现出来。

全球经济风向标国际原油期货价格，已在半个月内下跌了近 15%。美国 WTI 原油期货 (收盘价，下同) 从 1 月 20 日的 58.73 美元/桶，降低至 2 月 6 日的 51.42 美元/桶，降幅达到 12.4%，跌幅最大至 15.5%；布伦特 (Brent) 原油期货从 65.2 美元/桶跌至 55.12 美元/桶，降幅达到 15.4%，跌幅最大至 17.2%。

1 月 20 日正是中国政府明确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可以「人传人」的日子。

除了原油，铁矿石、铝、铜等投资驱动型的原材料产品的国际期货价格也遭冲击。1 月 20 日至 2 月 6 日，新加坡铁矿石掉期合约跌超 15%。同期，伦铜 3 月合约收盘价累计下跌超 8.3%，伦铝 3 月合约跌 4.2%。

2 月 6 日，被誉为「世界经济晴雨表」的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 (BDI) 跌至 431 点，创出近两年新低。其中，波罗的海海岬型船运价指数 (BCI) 下跌至–187 点，史上首次跌入负数区间。

除了上述国际大宗商品的价格和海运指数的大幅变动，疫情对中国整体制造业的影响已经有显现。2 月 3 日公布的 1 月财新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 (PMI) 录得 51.1，微降 0.4 个百分点，连续两个月下降，为 2019 年 9 月以来最低。

部分研究机构和学者估算，此次疫情对一季度经济增速的拖累在 1 个–2 个百分点之间，对全年增速的影响还需看疫情后续发展，疫情拖得越久，负面影响越大。

交通运输首当其冲

「(疫情) 给中国成品油消费砸出一个坑。」华泰期货原油分析师潘翔称，目前全国涉及交通运输的成品油消费量约占总量的 60% 至 70%。

新冠疫情爆发后，交通客运受到直接打击。2020 年 1 月 23 日起，武汉市实施交通封城，航空公司自此取消进出武汉的客运航班，随着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激增，国内航空公司加大削减航班规模和范围。

据航空分析机构飞常准数据统计，截至 2 月 7 日上午 12 时，41 家中国内地航空公司共取消航班 1.18 万架次，67 家国际航司共取消航班 2297 架次。各邮轮公司也相继宣布暂停 2020 年 1 月底、2 月初从中国母港出发的邮轮航次，当前共八艘邮轮 (合计 25456 床位) 取消原定 1 月底、2 月初中国母港出港船期，占全球邮轮运力的 4.1%。

陆路客运也大幅停摆。1 月 30 日，交通运输部新闻发言人、政策研究室主任吴春耕介绍，截至当日上午，全国的省际包车和发往湖北的省际客运班线已全部停运，湖北、北京等十个省份道路客运全部停运，另有 16 个省份全面暂停省际客运班线，28 个省份的多个城市也暂停或部分暂停城市公交线路。

交通运输部官网 2 月 3 日披露，春节假期 10 天期间，预计全国铁路、道路、水路、民航共发送旅客 1.9 亿人次，比 2019 年春运同期下降近 73%。

此外，大量国际航线也受重创。1 月 31 日，世界卫生组织 (WHO) 宣布新冠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 后，全球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对中国公民入境进行了限制。同时，也有部分国家对停靠过中国的国际贸易海运船舶增强了检疫措施。例如新加坡「对过去 14 天内停靠过中国大陆港口的船舶增加检疫流程」、马来西亚提出「停靠过大陆港口的船舶，船员及装卸工人需检疫后靠港」。

能源咨询机构 Wood Mackenzie 在 1 月 31 日发布的报告中预计，中国石油需求在首个季度下调 25 万桶/日，全世界石油需求下调 50 万桶/日。为应对中国需求下降带来的油价深跌，欧佩克及其盟国 (OPEC+) 在 2 月 4 日–6 日举行技术委员会会议 (Technical Committee Meeting)，商讨是否在此前约定的 170 万桶/日减产量基础上扩大减产，不过商讨三日之后，各方并未就此达成一致。

海运咨询机构德鲁里中国区董事韩宁对财新记者表示，保守估计疫情将影响未来两到三个月的海运贸易，全年的影响要视未来的复工情况而定。目前来看，工厂不能及时复工，生产不能恢复，出口商品也没办法按时交货付运。船运市场短期运力过剩，运价也随之下跌。申万宏源证券交运分析师闫海告诉财新记者，春节期间超大型油轮的运价从春节前 6 万美元/吨水平下滑至 4 万美元/吨。

多位航运业人士认为，受疫情影响，航运业将面临三个风险，即眼前的履约风险、三个月的衰退风险，以及「后疫情时期」的拥堵风险。

货主和承运人会对国际航行的船舶约定航线、靠泊港口和到货时间，但受疫情影响，船舶可能发生隔离或被迫绕航，这都将影响租约相关条款。在这一过程中，航运公司的运营压力也可能增加。而在疫情受到控制后，因货运需求回升带来的船舶航行拥堵也将显现。

中国是最大货物进出口国家，靠泊中国港口的船舶，船员和货物被感染被隔离的风险增加。从以往类似病毒疫情案例来看，港口会因增加检验检疫力度而影响作业效率，中国出口的集装箱将被执行更严格的申报、消毒措施。有油品贸易商对财新记者表示，近期包括马士基石油公司在内的四五家海外大型船东对于运输到中国的油品货物很犹豫，或是拒绝，或是提出合同上的苛刻条款。

上述人士举例，譬如一旦订了船，后面如果船东单方面判断风险过大，随时有权利将货物卸到其他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地点，以及该船抵达中国后的后续航次，如果因额外的检疫或者他国拒绝停靠，造成的滞期费和损失要由上一载租户承担。该人士认为，这样的条款类似「惩罚条款」，将使海运贸易业务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

能源冶金： 库存与减产

伴随疫情防控下的交通管制，陆路物流受到严格限制。多地封闭高速路出入口，省界、市界、乡界间路障履现。因此，很多企业普遍面临原材料进不来、成品运不出去的窘境。

一位山东地方炼厂 (下称山东地炼) 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目前他所在公司的出货量只有同期的 10% 左右。「没有人来买，东西也运不出去。」

多位行业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春节期间，由于提前储备原材料，且设备关停成本偏高，炼化、钢铁、电解铝、铜冶炼等企业普遍在正常生产。随后因运输突然受阻，导致工业企业普遍产成品库存高企。而下游需求推迟，节后工人返工不足，未来两周，库存或仍继续攀升。

「我的钢铁网」数据显示，截至 2 月 7 日当周，中国钢材库存 2508.2 万吨，较节前增加了 53.9%，处于历史同期高位。「这对整个市场和企业，都是非常大的压力。」业内人士表示，目前钢厂对于 2 月、3 月能否顺利运出货物都很焦急。

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信息和市场部主任祝昉告诉财新记者，炼油厂也普遍出现了「胀库」现象。隆众数据统计显示，截至 1 月 30 日，山东地炼样本企业汽油库存 52.71% (库存与库容量占比)，较节前上涨 34.92 个百分点；柴油库存 50.03%，较节前上涨 29.41 个百分点。这些山东地炼企业汽柴油库存均超过 2019 年以来的 40% 警戒库存，刷新一年以来新高，且较 2019 年年均库存水平高出 1 倍左右。

「很多 (炼厂) 库存都饱和了，不得不停产或即将停产。」前述山东地炼企业负责人说。据财新记者了解，工业类企业由于库容量有限，目前多在根据市场需求回调生产，部分企业已启动或准备减产、检修计划。

在钢铁领域，「我的钢铁网」咨询总监徐向春介绍，由于库存压力很大，目前河北、陕西、华东、中南区域的部分钢厂已主动或被动检修减产、停高炉。配备铁路运输的部分钢企，仍在观望之中。但是，若未来一两周无法解决物流问题，钢厂出现原材料断供风险，库存继续堆积，或迫使更大范围的企业减产。

耗电大户电解铝企业由于关停成本颇高，春节期间正常生产，同样面临库存压力，下游铝加工行业的复产计划则普遍延期。此外，由于目前煤矿复产受阻，复产规模不大，部分铝企煤炭供应告急。《齐鲁晚报》2 月 3 日报道，当日兖州煤业 200 多辆汽车的煤炭「紧急驰援」中国最大的民营铝企山东魏桥创业集团，以缓解魏桥热电厂的燃「煤」之急。

铜冶炼企业目前的苦恼，在于副产成品硫酸卖不掉。其中，硫酸的一个重要去处是制作磷肥，而磷肥产能以湖北最大。一位行业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如未来产成品继续堆积，铜冶炼企业同样面临减产压力。煤炭化工领域，因陆路物流卡壳倒逼的减产问题同样存在。

新冠疫情之下，除了企业物流受到影响，工厂还普遍面临员工缺少的问题，而且因满员复产存在不确定性，短期内产能势必遭到影响，部分行业甚至将面临行业洗牌。

有山东地炼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炼化企业是人员密集型企业，员工人数动辄成千上万，每一个班次都有几百人集中上班，只有等到疫情真正得到有效控制，才有可能复工。

手机与面板：供应链阻力

全球 70% 的智能手机在中国生产，疫情暴发一度引发手机断货的忧虑。据财新记者了解，全球至少四成以上 iPhone 由富士康河南郑州工厂贡献。富士康计划在当地政府允许的情况下，大陆生产厂区预计 2 月 10 日全面复工。调研机构 Strategy Analytics 无线智能手机战略服务总监隋倩认为，如果富士康工厂继续停工，iPhone 在 2020 年一季度的出货量会同比下降 13%。

整体来看，供应链厂商是否能如期、满员复工存在不确定性。隋倩对财新记者表示，依照现在情况，就算政府允许开工，工厂也难以满员运转。市场调研机构 Canalys 也认为，零件供应商和 ODM 厂商恐怕难以恢复满额生产，哪怕少数原材料缺乏也可能会扰乱生产节奏。

珠三角是手机供应链重镇，当前制造业企业普遍面临口罩短缺的问题。深圳市要求企业同时满足防控机制、员工排查、设施物资、内部管理均到位四个条件才允许复工，包括要购置快速红外体温探测仪、消毒水、口罩等疫情防控物资，要落实隔离场所。

一名东莞手机供应商对财新记者表示，本来计划 2 月 10 日复工，但口罩还没买到，不能判定届时能否达到复工条件。「近两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买口罩，但走遍各大药店均无所获。」

不过，供应链的不确定性暂未传导到手机供应层面。华为对财新记者称，手机供应和交付均正常。OPPO表示，湖北地区供应商的备料能够维持生产，且海外制造中心能够支持全球生产。

Canalys 分析，由于湖北并非手机生产重镇，且春节期间大部分工厂维持小规模运作，疫情不会直接切断手机生产。根据其报告，中国手机超一半产能由广东贡献，其次是浙江、江苏、山东、福建。

疫情重灾区武汉还是面板产业重镇，该地聚集了京东方(000725.SZ)、TCL 集团(000100.SZ)、深天马(000050.SZ) 等多家面板厂商。面板是指显示屏显示画面的硬件模块，主要用于手机、电视、汽车屏幕等显示领域。

以 TCL 集团为例，其在武汉建有 T3 和 T4 两大工厂。T3 主要供应高端手机屏和平板电脑显示屏，该厂是业内最大 LTPS 液晶单体面板厂；T4 工厂是第 6 代 AMOLED 柔性产线，主要生产 3 英寸到 12 英寸柔性和可折叠式手机显示面板。据申港证券预估，满产情况下，该工厂产量能满足全球 AMOLED 手机屏 5% 的需求。

TCL 集团 2 月 2 日公告，位于武汉的 T3 和 T4 工厂在春节期间仍按计划生产经营，出货通道正常，材料库存亦能满足当前生产需要。不过，TCL 集团也坦陈，因受疫情影响，部分生产材料供应可能因供应商延期复工、物流不畅等因素出现短期迟滞。

调研机构奥维睿沃总经理陈慧告诉财新记者，因开工时间延迟、上游原材料不足以及物流等多重因素影响，中国面板产能在 2 月份会减少 10% 左右。

短期与长期

中小企业、疫区企业是最早感受寒意的企业。

多方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中小企业资金体量较小，生产率调降，又库存高企，有存货跌价压力，资金链周转往往更受疫情冲击。

比如在炼化行业，首先受到冲击的是以山东地炼为代表的中小炼化企业。前述地炼负责人向财新记者介绍，地炼企业资金非常依赖贷款，少有自有资金，进项突然大降，导致资金链普遍出现了问题。「固定支出不变，还有额外的防疫支出，员工返厂又推迟，原有订单交不出去，收款又收不回来。」相较而言，大的炼厂由于库容量较大，产业链更长，应对措施要好很多。

在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经济发展研究室主任徐奇渊看来，疫情对工业企业的影响，短期对行业的冲击来自物流，中期来自潜在订单的流失，不过从更大的视角来看，「黑天鹅」到来，一些前期过多积累产能引发的行业，将提前迎来洗牌。

炼油领域就是如此。石化联合会副秘书长庞广廉表示，全国炼油能力过剩，地方炼厂日子早就不好过，势必要经历一轮洗牌。他解释，目前从南到北诸多炼化一体化的装置在动工，很多山东地炼企业并没有配套下游的化工产品，价格不具有任何竞争性。当前大趋势是汽车电动化，国家也要求油品能效提高，成品油本身也并不好销售。

「现在一定要保资金链不要断。」一位钢铁协会负责人指出，资金变成库存停留在货物上，资金周转变慢，稳定现金流是重中之重。多位市场人士表示，企业自身也应自律，适当减少产量，控制单位成本，强化经济指标，压减库存。

除了央行注入流动性，目前多个省份已经相继出台支持政策，如地炼企业集中的山东省，政府部门于 2 月 4 日发布 20 条政策，在金融、税费、运营成本等方面支持中小企业发展，包括不得盲目抽贷、断贷、压贷，减免税费、房租，延长合同履行期限等。

徐奇渊指出，下一步应尽早恢复物流、恢复生产秩序。目前，市场供求矛盾突出、过剩与短缺同时并存。在此背景下，政策不宜作总量刺激，应以疏通供求关系为主，其中关键一环即物流畅通。因此，应制定明确的标准，保障交通基础设施畅通，物流运输业尽早复工、恢复正常运转。在恢复生产秩序的基础上，再全面推出扩张性的宏观调控措施。

祝昉则认为政策不要「一刀切」，应针对行业分类施策。仅在石油化工领域，产业链就很长，上游原油开采天然气开采、炼油到化工，化工又分合成材料、化肥、农药等一系列产品，细分行业众多，各行业特点不一，受影响不尽相同。有的行业产能过剩，企业资产负债率高，难经住此次冲击；有的领域产能不足，应重点发展；而越接近市场终端需求的领域，受影响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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