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医对传染病病因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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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医对传染病病因的认识

作者：棒棒医生

看陈邦贤《中国医学史》之疾病史一章，随便发了一条微博，说“古人对传染病病因的认识主要有三:鬼神作祟、疠气瘴气、胎毒”。网友“千里不留行”君很不以为然，说胎毒从来就不是中医传染病的病因，我说他读书少，他显然不服气，郑重其事写了一篇长文《“胎毒”是历史上中医传染病的病因么？》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5012904046100596 来反驳我。

这篇文章也是引经据典了很多，最后结论大约是，中医之胎毒说很复杂，主要是解释儿科口腔病、皮肤病以及胎黄等新生儿病的。即使用于麻、痘等传染病中，也是解释这类病"一发而不再发"的免疫现象的，而不是用它解释导致传染的原因。

胎毒居然有终身免疫的含义，想象力真是惊人，这是千里君一向的特点，强用现代概念去臆度古人肺腑。但口腔病、皮肤病也有终身免疫现象么？

实际上，文章所参考的主要文献《中医儿科胎毒理论源流考》中说的很清楚，“胎毒理论是中医儿科学对某些疾病病因独特的认识”，它是古代中医认识的“小儿出生后罹患鹅口疮、重舌、木舌等口腔疾病，虫疖、流丹、湿疹、痈疖等皮肤疾病，胎黄、胎惊等新生儿疾病以及麻、痘等传染性疾病”的病因。唯因现代医学进步，疫苗的使用，使得中医儿科四大证的麻、痘基本消失，所以才渐渐不受重视的。这才是实事求是的看法。

然而，何为胎毒？胎儿在胎胞之中就已经饱受"毒"之害么？儿科之祖钱乙在《小儿药证直诀》“疮疹候”中认为，“小儿在胎十月，食五脏血秽，生下则其毒当出”，说胎儿吃了十个月的“脏血”，出生后，脏血的毒就发而为疮疹一类的疾病（包括麻疹、痘疮等传染病）。他不知道胎儿的消化系统是关闭的，当然更不会知道胎儿血液循环的特点，以及胎儿体内血液和母体相通，不是什么“血秽”。胎儿不是吃毒长大的呀，老爹！

陈文中在《小儿痘疹方论·论痘疹受病之由》中说：“其母不知禁戒，纵情浓味，好啖辛酸，或食毒物，其气传于胞胎之中，此毒发为疮疹，名曰三秽液毒”。这是后世胎毒一词的总源，说母亲怀孕时不注意饮食就会把毒气传给胎儿，出生后毒气一发作，就成了疮疹。

当然，古人多数也并不认为胎毒是麻痘唯一的原因，元代《活幼心书》中认为是“豆疮之萌，始因脏受邪毒，感时气而郁发”“世言麻子者，亦疹毒也……有胎受秽液，热毒蕴蓄肺胃，因感时气而发”。说的是，脏腑先蓄积了胎毒，这是内因，再感“时气”而发，这是外因。内蕴胎毒，外感时气遂成为麻疹、天花的主要病因。

但总的来说，胎毒说更为重要。《医宗金鉴·痘原》一锤定音：“上古无痘性淳朴，中古有痘情欲恣，痘禀胎元出不再，毒之深浅重轻识，天疮之名因天禀，疮形如豆痘名居，塞北不出寒胜热，毒发必自待天时。”说上古之人之所以没有天花，是因为清淡寡欲；中古之人有出痘者是因为情欲渐炽；痘禀胎毒是医界的定论（注：“古人谓痘禀胎毒此定论也”），正因为它根源于胎元，所以才有一出不再出的现象。它之所以又叫“天疮”，是因为胎毒源于先天啊。所以，胎毒是最主要的原因，外感时气只不过是激发因素罢了，相当于诱因。

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医学贡献之一人痘术，其“理论基础”也是针对胎毒，与时气无关。《医宗金鉴.幼科种痘心法要旨》“而种痘则调于无病之日，自表传裹，由里达表，既无诸证夹杂于其中，复有善方引导于其外，熏蒸渐染，胎毒尽出。”“苗者痘之痂也，种痘者，全资乎此以为胎毒之引导。”靠痘苗把胎毒给逼出来引出来，则“胎毒”是一种有形物质显而易见，而不是什么“一发而不再发的免疫现象”。

所以，胎毒被认为是古代传染病最重要的病因之一，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否定这个是很没意思的事。

至于鬼神致病，并非仅仅是上古的事（《说文》云:“疫者民皆病也,厉鬼为灾,斯为疫耳”）。清著名医家刘奎的传染病专著《松峰说疫》中就记载了很多瘟神疫鬼的案例，其一，“昔，城中大疫，有白发老人，教一富室合药施城中，病者皆愈，而富室举家卒免于疫。后有人见二疫鬼过富室之门而相谓曰∶此人阴德无量，吉神拥护，我辈何敢入哉。松峰曰∶阴德无量，诚祛疫之良方，世人所当着眼。”刘奎是认可鬼神说的。

古代最正统的传染病病因说是气候的异常。《素问》“四时不节，则生大疫”；《陈思王集》“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故生疫”；《吕氏春秋》“孟春行秋令，季春行夏令，仲夏行秋令，则民疾疫”；《诸病源候论》“夫天行时气病者，是春时应暖而反大寒，夏时应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者，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病无长少，率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以及张仲景的“伤寒”（略等于传染病），都是此类，总之是四时的风、寒、暑、湿、燥、火等的过度或异常，就会导致瘟疫。

至明吴有性，否定六淫为传染病病因，石破天惊，“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然而，他所说的异气、杂气、戾气等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只是肆意想象而已。无论如何，他的观点是现象级的，前无古人。

有清一代，最盛行温热说。分为伏气温热和外感温热。所谓伏气温热是指，冬伤于寒及时发病者谓之伤寒，不及时发病而邪伏体内，至春而发病者谓之温病，至夏而发病者谓之热病。外感温热是指感而即病，冬有伤寒，春有伤温，夏有伤暑。六气偏胜，风、寒、暑、湿、燥、火之致病尚可理解，而温乃“不寒不热中正平和之气”，竟然也被视为传染病的致病之“邪”，变六气为“七气”，“真不通之尤矣”（余云岫语）。

除了这些病因，古代中医对传染病还有很多奇怪的说法。比如金元四大家的李东垣在其名著《内外伤辨惑论》中狠狠批评了传染病的伤寒派，“向者壬辰改元，京师戒严，迨三月下旬，受敌者凡半月，解围之后，都人之不受病者，万无一二，既病而死者，继踵而不绝。都门十有二所，每日各门所送，多者二千，少者不下一千，似此者几三月，此百万人岂俱感风寒外伤者耶？大抵人在围城中，饮食不节，及劳役所伤，不待言而知。”他认为汴京的那一场死亡过百万的大瘟疫的病因不是外感伤寒，而显然是饮食不节和劳役所伤。今天，应该没有一个医生会有此想法吧。

关于肺结核的病因，古人有很多学说，多数集中于身体或精神的过劳，亦略知其传染性，有骨蒸、虚劳、传尸、尸注等等说法。而明代《上清紫庭追痨仙方》中竟然说肺结核由二十余种传六代的大虫所致，这里的微生物思想虽然也是臆想，却比吴有性要具体得多。

关于麻风的病因，据中国最古医书《五十二病方》中记载，是一种叫“螟”的虫子咬啮所致的“鼻缺指断”，这可能才是中国最早的微生物学思想。而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中说是五种虫子分别吃人的肝肺脾肾心所致。其他学说有内经主风、陈言非风、朱震亨“天地间杀物之气”、吴有性“杂气”、徐春甫“内热淤毒”、薛己瘴气等等等等，都是胡猜一气。

总之，古人对于传染病的病因有很多猜想，比较集中在六淫、瘴气、戾气、鬼神、胎毒、温热等上面。也曾有朴素的微生物思想（如五十二病方中的螟），并不占主流地位。

医学发展到今天，微生物是传染病唯一的病因已经成为天下共识，而中医仍然紧抓着戾气这种古老模糊万能又毫无意义的概念不放手，实在令人慨叹。

(XYS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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