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名富士康员工的采访
_ 这是我对今晚一位持续向我供稿的参加了事件整个过程的富士康员工的一些私人采访,经对方同意讲内容公开,希望可以通过他的视角,作为对今天一整天视频的补充,让大家可以从另一面来了解这件事。 _ 原因是我们到宿舍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跟阳性的一起住。 …
CDT 编辑注:《没有寄的信》是作家王占黑的作品。根据记者刘敏的微博(@啊熊姨),王占黑在 4 月上海封城期间目睹一名年长的邻居坠楼,“今天读到了王占黑写的小说,形式是给这个叔叔的几封信。阅读的过程依旧令人极度痛苦,我们都知道那些生活细节背后是什么,这些信是一份记录,是一种倾诉,也更像是一种告解。” 本文末附上了 CDT 保存的网络民议。
叔叔:
地上好烫啊,烫得脚底板隔着鞋垫都要起泡了。小区里知了叫得还算齐,只是约好了一阵轻一阵响的,响起来不要命,轻又轻得非常虚弱,你知道吗,它们中有几个,叫着叫着就会从树上掉下来。我听到过这种毫无预兆的瞬间,啪嗒,好像嘴里松动了一颗牙,晃过神,它就落到你面前了。凑上去闻,一股隐约的焦臭,或许你会说那是焦香。仰着的,趴着的,侧翻的,翅膀和身体分了家的,凡是我见到了,会把它们踢到路边的草丛里,可是就这么轻轻一碰,知了碎了一地。这种感觉我不懂,你懂吗,或许你已经忘了。我不敢想起你。
好久没下雨了,入了夜,外面还是一丝风也没,谁能想到今年夏天是这副怪样子。起初是一记空梅,接着一连串四十度,翻开日历,头伏还没到呢,柏油马路和自来水管已经晒裂了。小区健身房那边,平时沿着长凳一字排开的老头老太基本回屋了,也有那么两三个不要命的还摇着扇子坐在露天。其中一个是我们楼的,就是那个老魏,他有多不情愿和自家老婆呆在一块啊。不过也能理解,前些日子他们夫妇实在是处到厌极了,几乎每天早上我都从两人的热烈对骂中醒来。还有一个是你家楼上的,喜欢把太阳镜倒扣在后脑勺的男人,赤一身膊,从早坐到晚,中午饭都带出来吃,滑稽吗。悄悄说,我觉得他可能是在躲你。
天一热,样样电器都容易坏。楼上楼下的空调挂机成天轰隆隆地响,走在路上,整个小区听起来就像个生产线过于落后的破厂子,进了家门,连冰箱也跟着乱叫。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冷冻层的速食在变软,只好把制冷档调到最大。第二天醒来,冰箱尿了一地。你知道吗,最近干什么都要排队,群里有人等了半个月才修上空调,也有人至今还没等来。而我在疯狂地吃了三天快要坏掉的食物后,修理师傅竟然上门了。他钻到里面和背面看了看,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告诉我两件事,冰箱太老了,东西放得太满了。就这样,我给了他一瓶水和一百块钱,他冲向下一家。我开始训练自己克服囤积食物的陋习。太好笑了,谁能想到几个月前,我还是那种因为一根黄瓜和两个番茄被摊主嫌弃的人。生活的弹性可真大啊,就跟我们的忘性一样大。你呢,你好吗,你家的冰箱好吗?
离我们最近的北门一直没开,通往菜场的那条路就成了死胡同。有部卡车隔三岔五地经过,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每次卸下一身废铁皮就走,愚公移山,如今铁皮已经铺满整条马路了。路口的菜场也没开,这并不妨碍附近的人默契十足地涌向它,像涌向一团早就熄灭的篝火,跳不进去,只好松松垮垮地围着它取暖。买的,卖的,总还是那些熟面孔,熟面孔们推的车,牵的狗,也还是熟面孔。实在热得不行了,临时摊头就自动分成早晚两拨,我起不来,只能赶晚场。要是不巧走在了城管后头,就白赶一场。我和菜场的关系就是这样,兜一大圈,回到最初的位置上放眼一瞧,马路两边有时热闹得挤不下脚,有时又空空荡荡,我不知道哪一种来自我的幻觉。
记得菜场尽头那家本地点心店吗,“青团上市” 几个大毛笔字还贴在卷帘门上。买五送一,我很后悔当时只要了两个,没办法,我是真的拎不动了。那天我在猪肉铺排了很久的队,眼看就要轮到,胖哥忽然把刀放下了。我急着走,后面的人急着等我走,他倒还有功夫喘气。胖哥甩了甩手说,切不动了,真切不动了。那你少切一点,我说,我也拎不动了。后面的人笑起来。那阵子真是不可思议,大家好比着了魔,看见街上任何一个摊头都想捎点走,碰到任何一个摊主都想加他的群。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空手而归。最后一天上午,我起了个大早,被菜场门口量体温的大叔告知,郊区的卡车过不来了。所有人就这样傻乎乎地挤在出入口望着,像一群伤心的饿狼。保洁拿着黑色垃圾袋收拾地上为数不多的隔夜烂菜,有个老太就在不远处盯着,她说,菜帮子蛮清爽的,扯下来冲一冲水也蛮好的。似乎在期待我的回应,她面朝我说,蒸软了还有点甜的,对吗。我没接话,转身走了。十多天后,我饿着肚子躺在床上想起这件事,心里多出一丝害怕。如果此时老太碗里真的就缺那几片没上前去摘的烂菜叶,这其中有我的错吗。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我猜你和老太一样,都是见不得浪费的。
拐出菜场,我看见附近的洗车店在卖鸡蛋和土豆,队伍排了好几十米。临时改行,老板连秤都按不利索,人们只顾拼命往尼龙袋里塞东西。队尾有人发话了,心不要太黑,搞个三五天差不多了,真当打仗啊。哄笑像尘土一样泛起。我知道你这话并不属于真心实意,你只是怕轮到你的时候菜刚好卖完了而已。可我还是觉得有理,偷偷放下了几个土豆。我记得你当时穿一件红棕色的皮夹克,配一顶看起来不太正宗的耐克帽子。我穿的什么我早忘了,反正再次路过洗车店时,我已经连短袖短裤都嫌厚了。那些日子就像被抽水马桶抽走了似的,毫无印记,然后一天比一天热,热得只能继续在家里呆着。不过新闻里说,整个北半球都这样,日本啊,美国啊,欧洲啊,人家连空调都买不到呢,我这么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好消息是,月亮总还在的,天冷,天热,月牙会来,超级满月也会来。有时我觉得这世界上唯一不会骗我们的就是月亮了,但仔细一想,月亮根本不是我们这世界上的啊。那就对了,这个世界它配不上月亮,但月亮又绝不会因为我们配不上而嫌弃我们。这才是它厉害的地方。我老家那边有很多支离破碎的小岛,你知道吗,海边的月亮比城里大得多,而且是天上一个,水里一个。望着它们的时候,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也不愿想,只觉得心里很空,又好像很满。而在小区里,你看到的月亮和我看到的只差一栋楼的距离,近大远小理论可以忽略不计。今晚又是好天气,我拉开窗帘,很快想起了你,从阳台走到厨房,你家窗口亮着一盏橘灯,应该是小孙子在写作业吧,这么晚了,他大概写着写着就睡着了。那扇坏掉的纱窗,还有楼下被撞歪的晾衣架,到现在也没人来修,是不打算修了吗。
对了,房东要赶人了,我正在找房子,暂时还没找到比这里更好的能看月亮的阳台。我考虑过搬到你那栋去,反正你家隔壁和楼下的租户都走了,他们也在躲你吗。问了中介,两套都没挂出来,可能是房东打算卖了。
叔叔:
这几天我没有哭,我的生活好像有了点起色。等太阳落山,我会出门两个钟头,穿过一连串红绿灯,走到江边吹风,再走回来。路上时不时有陌生人停下来跟我打招呼,围着我,还问一些我并不太懂的问题,那么我只好回以善意的谎话。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对不对,世界是守恒的,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被幸福砸中,起因往往是另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触了霉头。为此,我必须感谢我的邻居。
当时我正在为收拾行李发愁,隐约听到外面有敲敲打打的声响,探头一看,楼下又来了保安。你那栋的人纷纷从阳台张望过来,我这栋的则大喊怎么啦,怎么啦,一时无人应答。二楼的女人接小孩放学回来,在保安对面站了一会,怨天怨地地打了个电话,又离开了。他们母子似乎决定去老人家里过夜。随后垃圾车来了,大喇叭来了,背消毒水桶的人也来了,那些差点就要忘掉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直到隔壁邻居主动在群里道歉,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生气,和过去的经验相比,两天算什么呢,大家反过来安慰他,祝他接下来七天一切平安。我也自觉加入了祝福的队伍,甚至还怀着一丝感激,真的。这件事暂时挡住了我的去路,可它又确实以简单明了的方式斩断了我的犹豫不决。和朋友约好去旅游后,我的兴奋就急转直下,掉进了焦虑的烂泥塘里。你知道的,人一旦很久没踏出某一步,就很难再踏出那一步了。日历上的红圈像一枚钉在我脑门的有毒暗器,离得越近,越叫我难以动弹。现在这些都消失了,我打电话给朋友,她对此表示出巨大的遗憾,而我迅速退了票,把已经放进行李箱的东西一一收回柜子,躺在地板上听歌,发呆,比划手指和窗框的大小,从周围的事物中获得一丝由确定性所引发的平静。唯一的意外是,隔壁突然联系我,说他家的备用钥匙就藏在鞋柜最底下那双紫色篮球鞋的左脚里。麻烦你了——没事。这是我们成为邻居以来的首次对话。我收下了他预付的一百块伙食费,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除了这个独居男人,还有一只橘猫和一条大型犬——后面这位大得同三十平米的屋子毫不相称,又安静得同它惊人的个头毫不相称。
我看过一部电影,讲一个不负责任的日本妈妈把四个小孩扔在家里自生自灭,小孩只好喝脏水,吃过期罐头什么的。你知道吗,推开隔壁的大门就是这种感觉。当时狗正在卫生间舔着浮满烟头的马桶水,猫就守在狗的脚边,蹭它嘴里漏下来的二手马桶水。它们只略带防备地转身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喝水了。屋里的气味叫人想吐,满地都是被撕碎又相互黏连的纸片、毛发和粪便。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的,它们又是怎么过的,我发现自己从未在意过墙壁另一侧的死活。但当我就站在这一侧,某种奇怪的责任心又驱使我自作主张地给陌生人当起了全屋保洁。你相信吗,单单桌上的外卖盒子就装了三个垃圾袋。喂完饭,修完纱窗和空调遥控板,我倒头躺下,发现才过去了一个钟头而已,这绝对是几个月来最充实的一个钟头了。临走,猫狗追着我到门口,看着它们的眼睛和尾巴,我决定把两扇防盗门对开,让它们在双倍的空间里自由来去。第二天早上,狗趴在床边把我舔醒,猫就睡在过道的鞋架里。我高兴地想哭,很快又想起了你。明明是受困的日子,我却因为每分每秒都有陪伴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如果你也有猫狗,你会不会变得快乐起来?当然,你有你的小孙子,我只是觉得,多个小动物或许会更热闹些。
两天后,保安撤离,我带狗出门散步。狗很亲人,路上的人也会凑过来问,几岁啦,叫什么。由于邻居没有告诉过我关于它的任何信息,我的回答只能取决于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有时我会说它叫大黄,有时叫牛牛,两岁,或一岁半。其实我也擅自给它取过名字,在只有我们俩的场合。当时我在路上收到了退票入账的短信,临时决定去宠物店给狗洗个澡。名片卡上,我写了史努比三个字。在我有限的知识储备里,史努比是世界上最好的狗。
白天大部分时候,史努比就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我也是。我们躺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饿了起来吃几口,困了睡一会,眨巴眨巴眼睛,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浪费掉白天,像是为了专心等待夜晚降临后的远足。你知道吗,我现在出门多久都不会犯头痛了,史努比带我迈出了总以为迈不出去的那一步,久违的光线、空气和水,我全部适应了。外面不能说没有变化,但也总有人在努力用自己的影子覆盖这些变化,甚至让它看起来更好。我们走过很多地方,菜场沿着自己的轮廓长了一圈生意,街边的饭店支起桌椅,人们在树下和路灯下吃烧烤,吃小龙虾,在地铁站旁边的空地上跳舞,地下的冷气透过卷帘门嗖嗖地冒上来。我看到的这些,不就是你一直想看的吗。真希望你都看到了。
晚上我在小区健身房那里听到大家聊你了。严格来说,他们先聊起了居委的阿桂,当时史努比赖在一只小狗旁边不肯走,我就坐下听了一会。阿桂还有两年才退休,却忽然甩手不干了,跑去给女儿带小孩。他们说这都怪你。阿桂是第一个到的,她离你最近,陪了你半个多钟头,当天回家就做噩梦了。梦里有什么他们没说,只说阿桂碰过你的手开始发痒溃烂,还掉了很多头发。后来老魏说起你家人准备卖房了,老魏从不叫你名字,只说 503 怎样怎样。等到房子易了主,换了装潢,503 变成别人的代号,大家就会把你忘了吧,最好阿桂也是。至于你家楼上那人,他总是模仿你反复说过的那些话,还把它们编成了一套固定的台词。双新路,开门了,双新路,来开开门。真是奇怪,小区里怎么永远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他只好一遍一遍表演给大家看。起初我以为他是被逼无奈,现在越来越相信他乐在其中了。也许只有把自己当作你,他心里才能少一点后怕。
双新路的锁店开了,这次是真的,老板和从前一样,坐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五金里,只是没再带小孩过来。我猜健身房的口水还没喷灌到他那里,他也没必要知道这些,对不对。还有两天,隔壁邻居就要回来了。说真的,为了史努比,我希望他晚点回来。可我已经在群里送上最虔诚的祝福了,他恐怕不会有事的。
叔叔:
我回了趟老家,妈妈打电话来,外婆的墓修好了。沈家湾的船还没通,我只能先乘火车到邻市,再转长途汽车,这条路线就像从我们小区到菜市场一样,非要人亲手画出个疲惫的圆。外婆也是春天里走的,当时我无法离开,多快啊,夏天已经过去一半。但我仔细想了想,可怕的不是时间,而是接受一个不在身边的人永远不能在你身边,远比想象中来得容易。连妈妈都说,太久去不成养老院,听到消息时她手里还没停下给人杀鱼的活呢。外婆就这样一个人在狭小的床位上躺了几个月,就像后来一个人躺在狭小的木制盒子里,在此之前,她可曾盼过我们去看她,还是说,苦等不来,她以为自己早就在另一个世界了?日子过得断断续续,告别也成了不必要的事情。你知道吗,甚至连做七都挤在一天里做完了。大家急着把死人留下的东西烧走,又急着把新人从母体里拽出来,没有谁像你一样,白天夜晚只执着于一个问题。
出发前我特意经过隔壁,可惜窗户关得很紧,什么也看不到。邻居回来后,我们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除了拿外卖,他几乎从不下楼。那天起,我没再见过史努比,如果没算错,史努比也没再见过外面新认识的那些小狗。隔着一堵墙,我想象我们躺在各自的地板上,看着同一片天被窗框划分出的不同截图。有时我尽量让耳朵贴着地面,为了捕捉它那懒散起身的脚步。史努比不会叫,它只用脚步的即兴节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听起来有点压抑。他们三个每天吃什么,做什么,我丝毫觉察不到。或许对邻居来说,去隔离酒店反倒比在家舒服,那么史努比跟着我也会过得更好。但话不能说死,通常动物很快就会把给它喂饭的大傻瓜忘了,就像我如果不回家,又怎么会想起小时候外婆帮我背书包,陪我上下学的事。你的小孙子呢,他还有多久就要记不住你的脸了,透过沉默的阳台和灯光,我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离开史努比,我的生活好像又往后退了几步,然而迟到的家祭并没有把我推向更深的黑处,这一点,我心里对不起外婆。安详的死亡无法给我任何切身的感受了。你知道什么是切身的感受吗,吃饭的时候,桌上端来一盆鸭血豆腐。亲戚们聊起鸭血的做法,舅妈说,鸭血一定要新鲜现杀,装进脸盆,等它自然凝固成一大块,再冲洗净,切成丁。我扭头就去洗手间吐了。阿桂蹲在草丛里对电话那头的人大喊,冷了冷了,血都变硬了。她的喉咙太尖太响了,前后两栋楼谁能装作没听见呢,好在我们的视线被绿化带里疯长的树木拦腰截断,不至于太过害怕。坦白说,我当时更多的是吃惊,阿桂怎么可以形容得这样具体,又或者,电话那头的人为什么非要问得这样具体呢。直到我望着洗手池中央的黑洞,好像忽然间复明了,拨开草丛,你和阿桂就在那里,她用手枕着你的头,你们的背后从一片鲜绿渐渐褪成深红。我把饭菜全部呕出来了,呕得满脸都是痛苦到变形的眼泪。回座后,我尽量不去看旋转餐盘上那碗颇受好评的鸭血豆腐。舅妈走过来拍拍我说,没事的,吐出来就好了,你舍不得外婆,外婆都晓得的。她给我夹了几筷绿叶菜,我点点头,一口也吃不下去。
参加完骨灰落葬式,我在午睡中见到了你。你说奇不奇怪,离你最近的日子里,我从未梦到过你,尽管偶尔也会想,自己是否以及何时将梦到你。现在我回了家,这个念头却不合时宜地成真了。到底是我一直在等你,还是你一直在等我通过一顿呕吐来清洁自己?梦里的你仍然站在自家阳台上,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我在窗口做饭,不巧抬头看了你一眼,你就对我说,小姑娘,过来开个门。我摇摇手,你又对楼下的保安说,同志,上来开个门。他摇摇手,你只好冲着马路所在的方向喊,双新路,来开门,来开开门。一切重演了一遍,只不过比原来更模糊,又更紧凑一些。大家在你的呼喊声里淘完中午的米,又淘晚上的米,你的声音就像不断被过滤掉的淘米水,越来越稀薄,直到大家都厌倦了,你也厌倦了。
醒来后,我问妈妈,如果梦到外婆,那意味着什么。妈妈说,一定是外婆刚到对面,人生地不熟,吃得不好,钱也不够花,叫我们多烧点过去。你梦到了?她问。我不知道如何否认。于是妈妈去附近的商店街买了黄纸和锡箔。这天下午,我们折得手都酸了,直到妈妈在头一只纸元宝的底部写上外婆的名字,我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阿桂似乎在那通电话里提起过,3 号 503 的李什么宝,还是倪什么宝,我想不起了,叔叔,你到底叫什么,我真的想不起了。但我还是悄悄带上了你,火盆烧得旺极,被投掷进去的元宝飞快失去了形状,一只默念外婆,一只默念你,对你的默念只能改为努力在脑中浮现你的样子。在洗车店排队买菜的样子,在自家窗口说话的样子,还有楼下那片疯长的草丛的样子,这样应该足够具体了。
散步途中,我跟妈妈提起了你。因为妈妈问我,前段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我在回忆我所了解的各种事情时,尽可能以一种差点忘了的口气,顺手带出了你。妈妈说,真的啊。我点点头。妈妈说,太脆弱了,人不能那么脆弱。我只好继续点头。然后妈妈问我,你怎么打算的,人总要做个选择。我们的对话就被风吹走了。我懂她的意思,二月份考研成绩出来后,妈妈就这样说过,重新找份工作,或索性回老家找,她希望我尽快行动起来。可我不是开关,做不到切换自如,我需要停下来缓冲自己对外部结果的反应,用睡觉,发呆,玩手机,笑或者哭的方式,唯独不能开口。如果我向妈妈透露出一丝后悔,她会把事情拉回到我的上一个失败的选择里去。不脆弱的人就是这样,看到别人在一百米处傻傻站着,他们只会反过来告诉你,出门十米就走错了,可这有什么用呢。眨眼已是七月,妈妈说,你说要休息,也该休息够了。可我明明又止步于一个新的路口,四周灰蒙蒙的,所有不脆弱的人正迈着大步子飞快经过,留下更厚的扬尘。叔叔,我只能回头望望你。
坦白说,海边的月亮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感动。天上那个像被人踩了一脚,留下鞋底的脏印子,水里那个,风一吹就散成了豆腐碎屑。叔叔,我有点想回去,回这个说法或许不太恰当,那间小屋很快将不属于我了。但是,如果一只鸟飞在它并不知道有多大的湖面上,任意一次折返都可以称之为回,不是吗。所有的鸟都在湖面上反复调整着方向,除了你,冲出窗口的时候,你主动收起了翅膀。
叔叔:
地上热得冒烟,谣言在各种群里疯长,台风,节电,关闭通道,真正能产生恐吓的只有最后一个,大家又忙着到处采购了。提着两大袋食物回来的路上,我接到房东电话,她关照我,不要拖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一星期内,中介已经带好几拨人来看过房子了。可我还没确定新的去处,倒不是心存侥幸,我只是没有力气去推进一次完整的变动。几个月下来,这间屋子就像一团会拉丝的烂泥,把我的手脚都粘住了。挂掉电话,我想起前日那对二次上门的年轻情侣,女生把厨房到阳台的每个角落都用卷尺量了一遍,我明白,赖不了多久了。
门锁偏偏在这时候坏了。我跑去找双新路的老板,他过来看了看说,开门一百,换锁三百。我打给房东商量,没有回音。老板很快把锁撬开了,中途他问我,你的事是不是就发生在这栋楼。看来还是有人把话传过去了。我摇摇头,指向你的窗口,晾衣架歪得厉害。老板瞟了一眼,没再说什么。事情解决后,姗姗来迟的房东一口咬定我敲她竹杠,我把发票拍过去,她又改口说我被宰了,要从押金里扣除一半。之后半小时,房东没再接我的电话。到底是谁宰谁呢,一段鱼两头吃,总有人活在链条底。我握着被拆卸下来的坏锁和三把新钥匙哭了好久,才想起有袋东西没提上来,当时真的没力气了。冲出去看,一楼的女人又往贴着告示的大树底下乱扔垃圾了,我那袋就挨在旁边,被瓜皮和腐肉的酸臭萦绕。我敲门问,阿姨,你没看到告示吗。和房东一样,她选择不理。我拎起垃圾甩到她家门口,又问了一遍,畜生,你长不长眼睛。叔叔,你相信吗,我好像变了个人。
隔着一扇门,女人在屋里,我在日光直晒的露天,其实我和她一样震惊,为什么自己会揪住这桩与我无关的小事死活不放。她站起来,开口了,前后两栋的人跟着探出头,在凉快的空调房里围观这场新鲜的对骂。直到收垃圾的师傅骑着电三轮赶来,把我拉开,默默将那些垃圾装进自己车里。师傅笑说,没事的,就多跑一趟,费不了几分钟。他离开后,女人关上门,砰的一声,抽走了我全部力气。我感到自己浑身烫得像一部高速运行的旧手机,从额头开始均匀地向下散热,连脚趾都莫名有点酸胀。这些天我总睡不好,妈妈在电话里说,七月半到了,不要走歪路,容易被野头鬼跟回家。万一跟上了呢?我问。怕啥,妈妈说,响过雷就唬跑了。可外面的空气都快燃尽了,还是等不来一场豪雨。中介发消息问,晚上在不在。我没有回,只想原地躺下。
叔叔,我又梦到你了。隔着一栋楼的距离,我们站在各自的窗口。你叫我帮你开门,我说,你家没锁呀。你不信。我说,真的,我们只是暂时不能出去。你还是不信。无效的对话隔空飞行过几遍后,我率先失去了耐心。回屋喝了口水,玩了会手机,再出来,你还在窗口,我只好假装看天。天上干干净净的,怎么就忽然下起雨了,雨点子好大好大,把树叶和树枝都裹挟到地上,铺满厚厚的一层。我说,这样就不怕疼了,是不是?你站在对面笑。
睁眼,窗外亮得吓人,血红的闪电一团一团藏在云背后,每隔几秒就印出一副曲折的地图,叫人过目即忘。电子钟显示零时将至,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八个钟头,中途入睡几次,又醒来几次,毫无印象了。响过雷了吗,我仔细听了一会,远处隐约有人吵架,有人尖叫,风和闪电却还是静默的。我起身猛灌一杯热水,拉开窗帘,时候差不多到了吧,也该响雷了。我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外面起风,等这场雨落下来,把我的体温也一同降下来。
再睁眼是五点,屋外滴着凉快的檐头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被子很沉。啪嗒,是哪里的知了掉在地板上,啪嗒,又是一只,那声音连成一串的时候,我想起了史努比软绵绵的脚掌。我在房间里摸索了好几圈,最后轻轻移开墙面那台坏掉的电视机,线圈孔深处,一个被走神的钻头突破的边界。对岸是那人的床底。透过墙洞,我看到半条狗尾巴无聊地甩来甩去,脚掌上粘满了毛发和粪便,一切又恢复到我第一次见时的样子。那人翻了个身,猫从床上跳下来,径直走向我。猫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还是说,这个洞是它悄悄凿通的?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堵墙牢牢盯住对方的眼睛,直到猫厌了,后退了,我都无法确定它是否还认得我。云开了,夏季的日出真早啊,远处楼房的轮廓渐渐从黑影里透出来,一片连着一片。我把后背贴在墙洞上,看阳光一点一点侧照进来,燃烧我的桌子和椅子,还有我故意在地板上打节奏的手指。啪嗒,啪嗒,史努比在身后默契地合着拍子。
我打算出去买点宠物食品,掰碎了从墙洞里塞进去。路过健身房时,老魏已经准点到岗了。他和几个遛狗的人正在讨论昨夜发生的事。原来我听见的动静都是真的,暴雨来临前,有个老太太举着晾衣叉,在大风里勾一块电线上的抹布。那块布我见过,不知从谁家阳台上吹落去,越缠越紧,再也没掉下来。至于老太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出动,有人说她在梦游,劝死劝活都没用,老魏则一口咬定她不是我们小区的。他说他看到了,就在保安打着手电过来拉人时,那是一张陌生面孔。大家不免猜测是隔壁养老院的。闲聊队伍渐渐壮大,你家楼上那人也过来了。他打头扔下一句,说你妈妈就住在那家养老院里。人群沉默,像被一块巨石刚好堵住了洞口。直到有人否认,说你妈妈好几年前就死了,你家楼上那人才狼狈卸下他头顶的光环。
我走过去,那块布像一面投降旗,被老太戳下来一半,剩下的一半仍旧紧紧地缠住电线不放。这里和你家隔着好几栋楼,怎么可能吹得过来呢。总有人努力把你忘了,一旦有说不通的事情出现,又会主动想起你。你知道吗,你成了这片地方所有不解之谜的源头,正如大家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一把不存在的锁何以让你变成那样。出于某种强迫心理,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试图把这块布彻底戳下来。日光炫得发白,汗一滴一滴从我的毛孔中被榨出来。路过的人纷纷停下,仰头,比起这块可有可无的布,更让他们看不懂的大概是昨夜的老太和今天的我。终于掉下来了,一件白色 T 恤,截去了袖笼,正面是一只褪色的米老鼠。现在要怎么办,扔掉吗,我望着米老鼠,忽然有点后悔。于是又向正上方抛了几次,将它重新挂回电线。米老鼠垂直对折它的谄笑。人们盯着它,又盯着我,叔叔,人们总是在警惕自己不理解的事情。
叔叔:
你家楼下的晾衣架修好了。纱窗也贴上了几张报纸,勉强不再漏风。透过日光灯,头版那行过期的新闻标题总在深夜里发亮。你儿子搬回来住了,老魏猜得挺准,这样的房子没人敢要。我经常看到他赤膊躺在床上看电视,你的小孙子还在写字台前,低头做自己的事。托你家楼上那位的福,现在大家都知道他爸爸是吃好牢饭回来的了。
中介发消息来,那对年轻情侣打算在签约前最后上门检查一遍。我也打算好了,做一个有问必答的讲解员。比如当他们望向天花板,问我隔音好不好,我就见缝插针地告诉他们,楼上的老夫妻总是吵架。昨天的战火发生在新闻联播期间,两个人里有一个把脸盆和桌椅全砸到地上,我听不出是谁,只是明白了那人有意绕开所有易碎的物品。窗户反复打开又关上,老魏的咆哮持续走高,几乎裸露在墙壁之外,与此同时,他老婆的哭声在楼梯间回荡。那几分钟里,我拉紧窗帘,戴上耳机,为了避免听到任何瞬间触发的尖叫。民警来了,他们伺机抽走老魏对准自己胸口的那把剪刀。几分钟后,电视响起,一切重归平静。滴滴嗒嗒的湿衣服一竿子撑到窗外,一件,两件,金婚夫妇的印记。你看,不是谁都当得了脆弱易折的人。但如果那对情侣抬头求证时,老魏和他老婆恰好安静得要命,那我最好趁着他们问到楼间距和可视度时,主动提起与我隔空相对的你。叔叔,我是不是太狡猾了。我只是还不想走。
结果我先等来的不是那对年轻情侣,而是隔壁的房东。她敲门问我,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隐约记得他最后一次出门取外卖的动静,今天,昨天,还是前天,我对其中的差异毫无觉察。房东紧咬嘴唇,扶着门框,一副快要站不稳的样子。我请她进屋,倒了杯水,她告诉我,隔壁已经拖欠了五个月的租金。仿佛能帮忙找出人来似的,我第二次推开隔壁的家门,东西都在,一切乱得和印象中无差,只是人没了,猫狗也跟着消失。是他带走的,还是他走前故意把门打开了?我在这团久违的酸臭空气里站了好久,只想通了一件事,真的该离开了。
我开始收拾东西,把用不上的宠物食品分给此前认识的邻居,所有考研资料打包理好,给收垃圾的师傅拨了通电话。上门后他一边称斤,一边夸我爱学习,有出息,顺便抱怨起老家的儿子不求上进。我陪着笑笑。我们合力把装满纸张的蛇皮袋提到楼下,我说,钱不要了,能不能问你讨一点搬家用的纸箱。师傅说,走,随便拿。于是我坐上他的三轮,一路风驰电掣。我们来到小区垃圾房的背后,卷帘门一拉,废纸、空瓶和泡沫塑料堆满了整个房间。师傅一脸得意,说这些以后都会变成他的养老金。他走进去,为我抽出一叠平整的养老金。
为了增重,纸板都被浇透了水。好在天热,师傅将它们一一铺开,放在空地上晾着,又搬来两只小板凳,叫我歇会。我说不必,他转身走进旁边那间违章加盖的砖瓦房,唤出一个晒得比他还黑的瘦小女人。师傅说,儿子给买了新手机,让我帮忙看看。然后骑上车,潇洒奔赴另一个小区。
师傅的老婆递上手机,抱怨屋里信号不好,下不了东西。她想要微信、拼多多和抖音。我接过,手感有些异样,屏幕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努力接近标准,每一个部位又毫不遮掩自己的错位和破绽,该怎么说呢,我从没见过这样敷衍的模仿。
是 iPhone 啊,我说。
她点点头,儿子网上买的。
我尝试着连上热点,打开应用商店,每下一个,进度条走到三分之一就停住了。
就是这样,她说,到这就不动了。我点点头。
出什么问题了?她问。
也许是,我想了一会说,型号有点老了。
我们共同等着那个早已停滞的绿色圆圈慢慢向前,好像只要看得足够仔细,就能看出百分之一的进步似的。等累了,师傅的老婆掏出旧手机给我看孙女的照片,一张,两张,无论我有没有反应,她都匀速地向后划动。划到底,她开始问我在哪上班,要搬到哪,远不远,又问我老家何处,有没有对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为了完成对话,我持续捏造出新的物理地点和生活目标,多么清晰啊,在这份即兴规划里,我和对象所买的郊区期房一年后就能交付了,多么顺利啊。
咋还不动?她终于想起我手中的任务,主动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岔开去反问,买来多少钱?
她说给儿子打了八百。我告诉她,七天内能退换,能不能联系儿子寄回去。
她说儿子忙,又表示自己认得长着半个苹果的店标,要出去找人修。
型号老的,我拦住她说,可能修不了。
那咋办?
最好还是退了。
她考虑了一会说,旧的也能用,大不了不上网了,还能省点工夫干活。
半个钟头,我们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师傅带着一车新的垃圾回来了。起身后,我感到腿有点麻,才意识到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叔叔,我眼睛发酸,又想起了你,如果当时我们能多说几句,就像和师傅的老婆一样,你问什么,我就真真假假地接上几句,是不是会比家里多只猫狗更能让你觉得放松?我会告诉你,马上就好了,再等一会,再等一天,再等一等,门就要开了,菜场也会开,你看,小区健身房、外面的公园和马路都是我们的。叔叔,我有点后悔,或许脆弱是因为孤独。
师傅帮我把晾干的纸板叠好,我坐进三轮车,一路上空气熏得人直掉眼泪。时节到了,好多人端着火盆往自家门口画一个圈,微弱的光在土地上串联。我听到一个路人激动地说,保佑我,保佑我,还有一个把全家三代人的需求都讲了一遍。叔叔,他们总是这样,让离开的人背负更多。
电三轮在家门口那个发烫的火盆前及时刹车。我跳下来,师傅突然低声问道,搬家是不是因为你的事情。他以极小的幅度指了指身后那片草丛,如今它们已经高过底楼的窗户。我摇摇头。他似乎不信,又说,姑娘,不要想太多。我只好改口称是工作变动的需要。师傅终于笑了起来。临走前他关照,要搬了打个电话,自己能帮忙拉上几车。我猜想,我们临时建立起的亲切大概源于我那天没头没脑地替他出气,但这种亲切,还是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我局促地摸着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张白天收拾出来的卡通贴纸。送给你孙女玩,我说。师傅看了看,扯下一张,贴在自己的车把手上,一个帅气的路飞,两副帅气的笑。叔叔,我希望你也多笑笑。
走上楼,隔壁响起吸尘器的噪音,一个装备齐全的保洁正在打扫屋子。我走进去,她大约以为我是房东,没有阻拦。我关上房门,趴在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床底,那些从墙洞里扔过来的食物,还有一点点碎屑留在地板上。我用手指把它们刮到一块,再从墙洞里塞回去。透过墙洞,我看到自己的房间像一只两头翘的小船,上面整整齐齐地停着我的床,我的拖鞋,我的电风扇,还有那些日子我反复被折断在屋里的手和脚。叔叔,好在我们总能不断长出新的手和脚。窗外的月亮真大啊,接近完美的圆形。以它为墙洞,你是不是也正偷偷看着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算相互望着。夏天快要结束了,气温丝毫没有下降的意思。地球像一根引燃的火柴,熄灭之前,我们都将被困在大火里,除了抵达月亮的你。叔叔,我看到你打开窗户,探出头,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提前做出决定。叔叔,无论去哪里,我都将望向你。
写于 2022 年夏天
《小说界》No.245
以下为中国数字时代编辑摘自微博、豆瓣网友评论:
啊熊姨:上半年在手机里见证了上海的封控,看了无数血压升高的视频。最后印象最深的是,王占黑在微信上发了两条视频,是她家对面楼的一个老爷叔,已经明显出现了精神症状,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喊:XXX,开门了,XXX,来开开门!你不知道他在喊谁,但清楚没有人会上楼帮他开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老先生向虚空很哀怨地叫,这场景非常瘆人。几天后很快又看到第二条视频,你麻木地见过再戏剧性的场景,也受不了这种冲击:这个叔叔跳楼了,就在手机视角的窗口下面。视频里听到王占黑在喊:“叔叔!你坚持住!你坚持住!” 我捧着手机惊呆了,是认识的人亲眼遇到这样的事情,所有的冲击都聚集在这个屏幕上,手机的屏幕太小太轻了。我不知道王占黑怎么消化这种情绪,有太多需要宣泄的愤怒,可你的肉身此刻不得不困在家中坐牢。我总是在想,为什么这三年,一直都没有真正好的文学作品去记录和描述?现在想,敏感的人正处在创伤中,理解和消化创伤已经很吃力了,而且这创伤还在持续中。今天读到了王占黑写的小说,形式是给这个叔叔的几封信。阅读的过程依旧令人极度痛苦,我们都知道那些生活细节背后是什么,这些信是一份记录,是一种倾诉,也更像是一种告解。
如其所示 - 不是:你猜为什么没有文学作品
廖浩浩每天打游戏:我真的狠狠理解了我爷爷此生的伤痛,来自那十年。也狠狠理解了我父母。
玄朱 phynix:有句话给了我很大帮助:如果你想 s,请记住该 s 的另有其人
松香味 R:上海的时候多少人冷嘲热讽骂上海,那时我就说国土之内概莫能外,现在很多人怕是也感受到了吧。都在同一条船上,嘲笑先被浪头打到的人多少有点可笑,谁知道下一个浪头来打到的是不是你自己
麥當奴奶昔奶奶奶奶奶:文学作品…… 方方日记被骂多惨呢
默音:无比震撼… 摸摸你
阿心:看得心脏疼。我们都要努力活久一点,活过他们。🫂
阿絮啊:不敢看
朱鸰:看到太久去不成养老院 刚刚早上友邻的日记也是这句 太难过了
流苏与螃蟹:在不同的地方,过着类似的生活
叶生:还要预支几个春天?
肉夹馍:看完好想放声大哭啊。谢谢你,写出了这个春天的故事。我会告诉自己,不要遗忘。
我还能再吃一碗:本以为熬过了那个春天就会好,可是已经冬天了
_ 这是我对今晚一位持续向我供稿的参加了事件整个过程的富士康员工的一些私人采访,经对方同意讲内容公开,希望可以通过他的视角,作为对今天一整天视频的补充,让大家可以从另一面来了解这件事。 _ 原因是我们到宿舍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跟阳性的一起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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