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做题家和人大附中毕业生的对谈：一个输不起，一个放心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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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 新世相的第 1574 篇文章 -

Sayings：

开门见山吧——

这可能是一场最现实、最刺痛、最反应社会差距的对谈：

人大附中 / 北京四中 VS 衡水中学 / 霍邱中学

前者是中国最好的头部中学。

拥有最高的清华北大升学率，最优质的教育资源。

后者是以严苛闻名的高中。

用最极端的手段，让学生成为高考机器。

毕业于衡水的学生，很多被称为，小镇做题家。说他们靠做题取胜，好像人生也只会做题。

毕业于人大附中、北京四中的学生，往往被称为 “先天的人生躺赢家”。

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让 人大附中毕业生 和 小镇做题家坐下来，谈了谈高考、人生选择、金钱、还有公平。

差异是赤裸裸存在的：

有人在做多选题，怎么做，都不会选错。

有人只能做单选题，错一道，就输一生。

这是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你穷尽一生追求的机会，**可能只是别人的退路。

留学的时候玩过比特币，没赚多少钱。

第一笔启动资金，

是留学没花完的生活费，二三十万吧。

基金我也买了，不知道赔没赔，最近没打开看。

没人教过我理财，我也不会。

每个月初我一睁眼，1 万就没了。

5000 的老家房贷，5000 的北京房租，

前阵子我在银行的理财宝里存了 3 万。

晚上想想我都睡不着，这风险也太大了。

没买，我是定期玩家。

不赚认知以外的钱。

股票、比特币这种东西，

一旦宣传得大家都一窝蜂上的时候，

就说明要被割韭菜了。

挺满意的。

我现在在央企，世界 500 强。

我去年刚从澳洲回来，

在国外待了 6 年，肯定要来大公司了。

否则还不如直接在澳洲拿绿卡。

毕业找工作，我的底线是要有户口，

工作两年了，现在觉得，

是我高估了户口的重要，没有必要**。**

还是很焦灼。

我到现在还没工作过。

今年博士刚毕业，

打算找一个学术环境好的高校当老师。

倒不着急买房。

我爸 5 年前就把我的房买好了，

南四环，180 平，四室两厅三卫。

工作稳定下来，可以再换套房子。

我就是靠跳槽，

赚到了在北京站稳脚跟的钱。

2 年换了 3 个工作，

工资从 8K 涨到了 2W。

我只愿意做高校老师。

像是 K12 那种辅导机构的老师，

给钱再高我也不愿意去。

注：K12，在线辅导教育，分为小学、初中、高中阶段。

我觉得辅导老师是个很体面的工作啊。

我同学在某头部辅导机构，

在老家西安月薪 2-3 W，全款买了房。

她说：

现在小孩一个暑假，

就能补掉一个爱马仕铂金包的钱。

没什么不敢的。

虽然目前应该不会换工作，

但也不排除再去国外读个博的可能。

不敢。

我存了 10 万，裸辞了。

先玩了 3 个月，挺爽的，

3 个月以后就开始焦虑了。

996 没问题，

但 007，开价多少，我都不愿意。

钱对我来说是第二重要的。

第一重要的，是自己完整的生活。

我的工作不需要 996 。

平常 5 点就下班了，

因为故宫的院子不能久留。

给钱多，能学到东西都好说。

我曾经 996 最辛苦的一次，

凌晨 3 点写大纲。

睡醒了心脏疼。

我躺在检查台上两眼泪汪汪的，

特怕自己猝死。

你没发现吗？

人生就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高三。

我们高中就在 007 了。

我考砸了，去了台湾的东海大学。

当年很多同学都考砸了。

本来要上北师大的上了首师大。

那年高考改革，题太简单了。

至今都觉得很遗憾——

如果题能难一点，我们不会是这个水平**。**

高考算是我人生最大的挫折吧，

差一分就能上南大，

最后去了悉尼大学。

考舞蹈特长，第一次没考上。

后来努力学了三个月，考上了北大。

我不算成绩特别好的，在学校排 200 多名。

我们学校放榜，

清华一个榜，北大一个榜，

各 100 多个吧。

我高考是全校第 50 多名，

全省第 2000 多名。

当时觉得不甘心，

觉得自己有潜力冲清北。

现在想想，

其实就是正常水平吧。

衡水排名几乎等于省排名。

我是省 47 还是 65 ？

但在我们班，连前十名都没进。

全校也没进前 40 。

恐怖如斯！

让你自由地成为你自己吧。

人大附中有电影节，

会评出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

我有个同学喜欢拍电影。

后来他也确实去国外学电影了。

你知道今年拿了金球奖的赵婷吗？

她也是人大附中毕业的。

到现在，我都挺讨厌高中老师的。

他跟我们撒了一个最大的谎：

“上了大学，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想上天都没人拦着你。”

结果我一上大学，一下玩到了大四。

快毕业的时候傻眼了。

我们学校就是：

提前透支了你的努力。

衡水一中不允许退步。

有一次我没考进全校前 30，

老师就把上次的前 30，

和这次的前 30 放在一个教室里。

这次的前 30 坐着，

上次的前 30 就在两边站着。

让他们吃蛋糕，我们看。

教育我们：

“不努力，连蛋糕也吃不上。”

再和他们说：

“就算是吃蛋糕，

也别忘了有人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

有必要吗？

真没必要。

说实话，上学那会儿真没什么焦虑的。

只有一些小烦恼吧，

失恋啊、感情问题什么的。

每次出成绩的时候最焦虑。

记得我们班第一名抽屉有一把锁，

把学习笔记锁在里面，

连出去上厕所，都要锁住。

生怕笔记被别人偷走。

因为，你比我多考一分，

我们高考就是两个命运。

如何在我父母的基础上，

去把阶层往上冲一冲吧。

我想在 30 多岁跳出大公司去创业。

我同学有自己开公司，

已经过了 C 轮的，

每一笔投资都在百万级别。

比起我爸从农村考到北京，

我自己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怕被同龄人落下。

找工作的时候，

手里拿 20 多个 offer，还是不安心。

可能是我们这代人刻在基因里的焦虑吧。

我初中是美术特长班的。

小时候爸爸在学校美术院工作，

我能去博物馆看画。

能见到喜欢的美院老师，最喜欢杜大恺。

和你讲个真事吧：

我妈为了让我学奥数，

舍弃了家里一套房子。

当时家里买房子，钱不够。

买房子就不能学奥数，

学奥数就不能买房子。

但我妈坚持供我学。

有次下雪，雪都埋到小腿了，

我妈还骑自行车送我去奥数班。

我也画过画，被我妈全撕了。

说学奥数才是我的本分。

后来我也凭着奥数，

上了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

出状元的那种。

现在我妈还会偷偷哭，

觉得对不起我。

但我并不怪她啊。

离他们退休，还有 6-7 年时间，

对我来说足够了，

到时候我应该也有不错的事业了，

肯定能照顾他们。

而且父母都是体制内的，也不用发愁钱。

去年我妈体检，说乳腺和子宫都有问题。

我差点急哭了：

我能带她去最好的医院吗？

找最好的大夫吗？

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呢？

觉得挺愧疚的。

反倒是我妈过来安慰我，

保险都买了，不麻烦你。

结婚肯定是看对这个人有没有感觉呀。

有顾虑。

会不会觉得我是外地人，

图人家的北京户口？

不想被误解。

看学校，

我觉得是最没用的吧。

要是相亲的时候说：

“哈哈哈哈您好，认识一下，我四中的”，

这也太装了。

人大附中每年都有校友会，

是相亲性质的。

我和我老公就是校友会认识的，

他被朋友带过去的。

他是二本的。

我找对象最看重对方，

善良、上进、宠我。

我们高中不能谈恋爱，

就算谈，大家最后也都能考上 985。

不过 985 相亲这个问题，

我持怀疑态度。

你可以量化收入学历，

爱能不能被量化？

还蛮普遍的。

基本每个班都有至少 5 对。

临近高考前，有一次我们班主任看到我不开心，

偷偷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需不需要她帮着调解一下。

实验班的一些人，一直换女朋友，

但一点都不影响他们考清华北大。

早恋是很严重的大事。

双方父母被揪到校长办公室。

两边就掐起来了：

“你儿子拖累了我女儿！”

“你女儿祸害了我儿子！”

最恐怖的是，让父母把你领回家。

我们学校的惩罚，是不让你学习。

耽误好几天的课，跟不上进度。

落下的不仅是知识点，

还可能是高考差的那一分。

早恋对我们来说就是社死。

很丢人的。

知道爱别人的前提，是爱自己。

人大附中 06 年就有性教育课程，

在国内算很早的。

教我们怎么使用避孕套，怎么保护自己。

如果被 PUA 了该怎么拒绝，

还让我们给未来的女儿写了一封信。

印象最深的，是老师对全年级的女生说：

女孩自己的身体，女孩自己说了算。

不要有任何牺牲感。

最大的伤害就是缺少爱的教育吧。

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如果我有孩子，

那也得她学习好，

我反正没能力给她弄进去，哈哈哈。

我不会让 TA 去的。

我已经帮 TA 把 “小镇做题家” 的可能性排除了。

第一，我已经拿了北京户口，

不会让 TA 出生在小城市。

第二，我不要求 TA 争第一，

千万别当做题家。

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小孩去衡水一中。

但如果你问我，

如果能重来，我愿意吗？

我不知道。

我高中的朋友都很珍贵，

关系特别好。

我在衡水过的不快乐，

我承认。

我在花了两三年时间，

去克服衡水带来我的心理问题，

我也承认。

但是人是可以长大的。

衡水给我的伤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没那么痛了。

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去张家口一中念，

成绩会怎么样？能不能考上复旦？

衡量了一下，

我可能还会去衡水。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你们看我们，

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呢？

18 岁上大学，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发现这个世界有和我不一样的人。

他们不用努力就到达终点了。

比如留学。

我很想去美国读博。

我攒了很久的钱，还是没去成。

但对他们而言，是退路，

是失败之后的备选。

现在不较真了，

较真就是为难自己。

衡水的校训叫追求卓越。

不能忍受自己不是第一，

要比别人强，

要当各方面的 “尖尖”，

有钱的尖尖、学历的尖尖。

得不到，就会很痛苦。

还好复旦治愈了我。

复旦有个不是校训的话：

自由而无用。

现在我不一定要第一，

但要好，

在我喜欢的领域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我的人生排序是：

自我价值、钱，和快乐。

采访：didi

插画：葵子

责编：袁灿烂 汽水儿

晚祷时刻：

这是****一位小镇做题家的话：

“你问他想要做什么，

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他想要做什么的想法，

早就被单行道的人生给淹没掉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你觉得这样的人可悲吗？

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可悲，

这样的社会可悲。 ”

图源《北京青年 · 凉子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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