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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本故事部分虚构。
作者有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是指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
作者无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则与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简介:
《京青普快2539次列车上的杀机》同人小说!
广州东开往深圳的尾班动车,每个星期五吞噬一条生命?
男女主角不需要转战全国,短短一百三十九公里的广深铁路,依然惊心动魄!
目录
第一章 尾班车上的那个人
第二章 和谐号的梁上君子
第三章 找不到的车钥匙
第四章 长岭陂浮尸
第五章 失踪在深圳
第六章 美人痣女孩
第七章 她也是华工的
第八章 恋爱中的男孩
第九章 真相大白了吗
第十章 刻不容缓
第十一章 列车搜查
第十二章 五年再相会
第十三章 最后的冲刺
第十四章 不完美的结局
第一章 尾班车上的那个人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广州天河。
何本樱穿着深蓝色的职业套装,一肩挎着背包,一手拎着装满文件和笔记本的沉重的电脑包,走出了位于林和中路的海航大厦。虽然在里面加了一件薄毛衣,但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冷空气的前哨似乎已经抵达岭南,广州的街头掠过一阵阵冷风,榕树的叶子在风中稀里哗啦的响着。夜色渐深,四周写字楼里的白灯也一盏接一盏的灭了下去,让宁静的夜晚显得更加黑暗。昏黄的路灯下,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神色匆匆的前行。
她看了一眼街道对面在夜幕下黝黑的树丛和草坪,慢慢的沿着街道向北走去。这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的从她身后靠近,何本樱毫无察觉之际,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抓住了她肩上的挎包。她本能的用手拉住包带,电动车的力量立刻将她拽得失去了平衡。正在此时,一盏明亮的车灯从后面照过来,紧接着何本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面上,电脑包摔在地面上滚出去老远。倒在地上的她还在下意识的拽着挎包的带子。
是一辆小汽车经过。而那辆电动车,在车灯的亮光里,载着两个穿夹克的男人,掉转头,飞也似的逃离了。
原来是飞车党。广州禁摩之后,这飞车党也逐渐改用电动车作案。
何本樱惊魂未定的想爬起来,只觉得左脚脚踝钻心的痛,看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崴到了脚。再看看自己的右手,已经渗出了丝丝的鲜血。而左腿膝盖也传来一阵阵酸痛,想必也是磕出了鲜血吧。
何本樱就这么狼狈的像一只小狗一样,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趴了几分钟。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几辆汽车亮着刺眼的大灯从身边飞速驶过。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艰难的站起身来,拾起丢在地上的电脑包,然后一瘸一拐的挪到路边花坛边缘石阶上坐着。
刚才都怪自己太疏忽,一个人靠马路边太近,给了飞车党可乘之机。何本樱一边揉着刺痛不已的脚踝,一边紧张的四处张望着。
她感到眼睛有些酸热,一滴泪水落在腿上。她掏出粉红色的滑盖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然而却发现,不管是远在北方的父母,还是近在咫尺的同事,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拨出去的号码。
一种孤独和无助从心底喷涌而出。她的泪水一滴滴的滴在深夜的地面上。哭泣声在深夜的大街上似乎显得格外响亮。然而,她的身旁只有匆匆的身影和一闪而过的车灯,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人停下来看她一眼。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眼泪渐渐变干了,活动一下脚踝,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如果再不走,大概就赶不上火车了。她想起挎包里还有一瓶矿泉水,倒出一点来洗了洗右手手心里的尘土和凝固的血迹,接着掏出纸巾仔细地擦了擦自己衣服和裤子上沾满的灰尘,然后,站起身来,小心的靠着人行道的内侧,一瘸一拐的向广州东站走去。
何本樱慢慢走到广州东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半了。平时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也变得冷冷清清。她刚好来得及买到二十二点四十五分D807次列车的车票,这样就能按时回到自己在深圳的房间里。
两年前,她从南京工业大学国际经贸专业毕业,考研失败后,彷徨了一段时间,二〇〇七年年初,她南下入职深圳新绿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人事行政部。今年年初公司在广州拿了几块地。因为人手的缘故,从今年七月开始,她每周五都要到广州的项目公司处理事情。
广州东与深圳之间,是中国最早实现列车公交化运营的线路。中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后,新的CRH1型动车组成为这条线上的主角,广深之间的最快运行时间压缩到五十二分钟。现在,每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一列列雪白的动车组川流不息的往返奔驰在一百三十九公里的广深铁路上,犹如一条秀美的白色缎带,平均十几分钟就有一班列车从广州东站出发,开往罗湖桥边的那个经济特区——深圳,全天总共八十八对之多。
八十八对列车车次的编排,从D701次一直排列到D878次。之所以占用了一百七十八个车次而不是一百七十六个,是因为其中还有D843次和D844次两个车次是不载客的检查车,在清晨首班车之前往返广深一次,确保铁路安全。它不算在这八十八对列车之内。
每一列CRH1型动车组都从广州东站始发的D701次列车开始运行,整整十五天才能跑完最后一个车次D878次,回到广州东。因此,每天在这条美丽缎带上奔跑的是十五组雪白的动车组。
每逢节假日,还会用备用的两列动车组开行加班车,使全天列车数量达到整整一百对。
何本樱慢慢通过检票口,循着显示屏的指示走上四号站台,站台上的寒风令她不禁又缩了缩脖子。灯火通明的站台上,一辆雪白色的和谐号列车刚刚抵达,这是深圳开往广州东的D806次列车,正点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是二十二点二十九分,但不知为什么,似乎晚了几分钟才到的样子。一群带着倦意的旅客正默默走向出站口。几名清洁大妈正跑进车厢,利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简单的打扫一下。
这趟车立折D807次列车,返回深圳,也就是每天从广州东开往深圳的尾班车。
广深尾班车,从广州东站开车时间是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中途停站依次是:
石龙,二十三点零七分到,二十三点零九分开;
东莞,二十三点二十分到,二十三点二十二分开;
樟木头,二十三点二十九分到,二十三点三十一分开;
到达终点站深圳车站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二分。
也就是说,这趟车正点到达深圳站的时间,距离午夜只有八分钟的时间。随着这趟列车到站,广深线将暂时恢复平静。静谧的夜晚里,动车在整备,铁路在保养,然后一起迎接着朝霞,迎接着新的喧嚣。
走进熟悉的车厢,在柔和的淡黄色的灯光下寻找自己的座位。何本樱是个火车迷,每次走到列车车厢,都感到一种熟悉的舒适和温馨。从小,她在爷爷家,就喜欢对着窗外铁路弯道上经过的一条条钢铁巨龙出神。
在这个群体里,女车迷就像大学工科专业的女孩子一样备受宠爱。她在海子铁路网的账号是“京青普快2539次”。无论是拍车还是运转,她都巧妙的把冰冷的铁轨和柔美的文字融合在一起,尤其是“栖霞山雨中拍车”,如同一篇秀丽的散文,引羡无数,在华东车迷论坛一直置顶。
然而,自从进入深圳的地产公司工作,忙的脚打后脑勺,她拍车和运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和她同龄,曾经一起运转、一起拍车、一起聚餐的火车迷朋友,也大都因为同样的缘故,在论坛里的交流渐渐变少。不过她还是偶尔抽空上网,讨论一下最新的运行图调整或车底调配,或者发一些旧照回忆昔日的欢乐。
海子铁路网也像她一样,经历着风风雨雨。二〇〇七年下半年,管理层的矛盾,令海子铁路网人气大减、几度关停。她和很多车迷开始转战新的社区:铁路在线论坛。
当然,人还是那些人,大多数人的账号也不会变化,她的账号也还是“京青普快2539次”。
深圳车迷偶尔也会聚会。和她最熟悉的是网名“X2000”的瘦瘦的男孩子,来自河源的客家人。X2000,那是一趟从瑞典进口的摆式列车,在二〇〇七年四月停运了。而车迷“X2000”,怕也是工作太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上网了。
大概是夜深又是天寒的缘故,尾班车上稀稀拉拉只坐了不多的几个人,大多数都是带着倦意的上班族。大概有的是临时来广州出差,有的是家住深圳而人在广州工作,在广深之间上演“双城记”。刚刚结束了忙碌的一周,归心似箭的每个人,在深圳那边,大约都有翘首以盼的家人在等待着吧。
正在这时,一个里面穿着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棕色风衣的男子挽着着一位梳着齐眉刘海、圆圆脸蛋、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孩走进了车厢。男子随意的看了看行李架上贴着的座号标签,随即拉着女孩信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女孩看上去二十多岁,一条胳膊正搂着男子的臂膀。也许是工作太疲倦吧,她的妆容掩盖不住疲惫的神态。这时,列车轻轻的启动了。轻柔的女声广播也缓缓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和谐号动车组,担任本次列车服务工作的是广九客运段的乘务组。本次列车由八节车厢组成……”
车厢里静极了,只有机器轻微的嗡嗡声。女孩靠在座椅背上,眼睛紧紧地闭着,身子随着车厢的摇晃微微颤抖。而那个男子正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目光有些呆滞,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
“哦?是他?”何本樱不由得低声自语着,愣愣的打量一下那个男子。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
第二章 和谐号的梁上君子
何本樱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盛夏的烈焰似乎依然眷恋着广州,久久不愿离去,赤日在大地上炙烤了一天,才恋恋不舍的抹着晚霞准备告辞。直到深夜,广州的街头上才终于能感到一丝凉爽。在广州市天河区海航大厦的项目公司办公室里,在电脑前整理完一天的工作成果,何本樱长吁一口气,随手掏出粉红色的手机看看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十五分了。
“啊!”她不禁惊叫一声,看看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广州回深圳的最后一趟和谐号动车组的开车时间是二十二点四十五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怕是今晚只能拼车回深圳了。她想着两个月前不愉快的拼车:车里几个老男人不断地喷云吐雾,一边讲着黄段子一边还想动手动脚。她绝对绝对,再也不想经历下一次。
她急忙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扫进自己的挎包,然后匆匆忙忙的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关灯锁门,一溜烟的跑向电梯。后面只留下她高跟鞋哒哒哒的一串声音。
终于气喘吁吁的跑上了广州东站的四号站台,一辆雪白的动车组正停在旁边,蓄势待发。
何本樱定了定神,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离自己最近的一节车厢,她扶着车门边的墙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广深尾班车,也就是D807次列车关闭了车门,然后,缓缓启动,离开了广州东站,向东驶去。
何本樱这才慢慢走进车厢。尾班车的乘客并不多,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空位。
她慢慢走着,正想随意挑一个空位坐下来。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他穿着整洁的格子衬衫,身材匀称,浓眉大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看上去成熟稳重,衣着入时,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心中的梦想。
何本樱顿时犯了花痴,目光怎么也移不开,紧紧的盯着他。
高二时在教导处孙主任面前恐怖的经历,一度封闭了她的心灵。但随着孙主任在二〇〇三年二月死去,她的心结也渐渐打开。不过,五年多过去了,已经二十五岁的她依然是单身一人,而且并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如果高中时期情窦初开的她和隔壁班男生眉目传情还算不上恋爱的话。
定了定神,内心还在波澜的何本樱,信步坐到男子同一排另一侧的座位上。何本樱在上方行李架上放好电脑包和挎包,开始用眼睛偷偷的瞄着他。她开始想入非非,或者等一下找机会搭讪,尽管尾班车只有一个小时的旅程,但也未必不会发生奇迹。若有机会相识,然后还可以再找机会开启一段美好的姻缘。
但她编制的梦想很快就被现实打破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衣、黑短裙,颇有几分姿色的高挑女子从车厢那头款款走来,看起来像是上厕所刚刚回来。她微笑着,直接坐到了男子身旁,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头靠上了他的肩膀,看起来两人很熟悉的样子。
何本樱百无聊赖的靠在窗边,倦意涌来。正在这时,列车放慢了速度,第一个停车站石龙车站就要到了,几名旅客已经提着包慢慢的朝车门走去。列车正点到达石龙车站的时间是二十三点零七分,停车两分。
“抓小偷!”一个女声尖锐的叫了起来,“偷了我的手机,往那边跑了!”何本樱定睛一看,正是旁边高挑的年轻女子。只见她迅速跳起来,一边喊着“抓贼,抓贼”,一边跑向车门口,那个穿格子衬衫男子也紧紧的跟在后面。
何本樱有些同情的看着她。这时,列车渐渐滑入石龙站站台。看起来小偷看准了列车即将进站的时刻,偷了手机准备趁乱逃跑。
何本樱知道,小偷在这里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看看周围乘客困倦而漠然的眼神,小偷会不会栽在这上头,恐怕还要看运气。她想着。
何本樱,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自然不是什么武打高手,更没有见义勇为的魄力,她只是作为一个围观者,有些好奇的跟了过去。
列车在石龙站停稳,这时只听到车门边传来一阵吵闹声。隔着两三排座位的何本樱看到,一个瘦瘦的穿咖啡色夹克的小个子男人正用力的拍打着车门。很快,车门缓缓开启,但那个小个子已经没有溜之大吉的机会,他被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子死死摁在车门边的角落里。男子掏了几下,很快从小个子男人口袋里掏出一只贴满卡通图案的白色手机,随手递还给从旁边赶来的那个高挑女孩。
很快,铁路警察赶来,迅速控制住了那个小偷,并将小偷移交到车站上。尽管经历了这场风波,但列车离开石龙站之后,男子挽着高挑的女孩还是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座位上。而铁路警察也跟过来,很耐心的为两人做了笔录。
小偷的错误就是,他把和谐号动车组当成地铁了。
地铁通常设置为自动开门,进站停稳后会立即开门。而和谐号动车组采取司机手动开门的方式。列车进站停车后,司机需要一边高喊,一边指手画脚的确认车辆对准停车标,再确认站台位置,然后才能按动开门按钮。只有“手、眼、口”同步确认,才能充分保证正确的操作。这在中国铁路术语中叫做“手比动作”,乃是模仿日本铁路的“指差确认”。
司机完成这套动作需要十几秒的时间,也就是说,和谐号动车组和地铁不同,停车后要等十几秒后才能开门。
电光火石之间,哪怕一秒钟的间隙也能做很多事情。十几秒的时间差,成了这个小偷的噩梦。当然,小偷还倒霉在他的对手也足够的迅猛有力,导致自己束手就擒。
但因为这件事情,那天的广深尾班车晚点十五分钟,在次日凌晨零点零七分才到达深圳车站。
何本樱依稀记得,从深圳站下车后,她远远的站在身后看着男子挽着高挑的女孩从东出站口出站,一直消失在深圳站前的地下通道里。
第三章 找不到的车钥匙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何本樱差不多快忘记了那件事情。然而,当她又一次乘上了广深尾班车的时候,当时的景象顿时历历在目。她不由得朝正挽着女孩胳膊的的男子望去,除了格子衬衫外面套上了风衣,他端坐着假寐的神态,与一个月前一摸一样。
只是,现在他身旁的女孩,并不是上次那一个。何本樱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个女孩。上次的女孩可以称之为清秀,这次的女孩大概算是有几分可爱吧。
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吧,或许还不止两条船吧。大概,上次那个是“小三”,这次的这个是“小四”吧。要么,就是这个男子从哪里撩到的女孩子,带回深圳去搞一夜情。何本樱心里开始随意的幻想着。
列车在深夜里前行,到达深圳车站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七分,晚点五分。何本樱站起身来,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她定了定神,从行李架上取下挎包和电脑包,慢慢的下了车。
稀稀落落的旅客们一个个神色漠然、匆匆忙忙的向出站地道走去。当何本樱走下车厢时,吹着阵阵凉风的站台上已经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惨白色的灯光无言的照耀着。忽然,她看到那个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和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说着什么。片刻,他重新挽上女孩的手,两人继续向前出站地道走去。
有些好奇心的何本樱跟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走出东出站口,走进地下通道。地下通道里的商铺大多已经打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凄凉。两人并没有从地下通道里乘坐出租车的意思,而是径直穿过地下通道,走向人民南路那一边。
感到有些疲倦的何本樱,没有心思再继续跟着他们前进,她转身折返。她的本田飞度还停在二楼的停车场。
她的车是毕业那年,父亲给她买的。初中时父母离异,父亲很快再婚,并有了妹妹何本枫。正像何本樱自己出生在樱花璀璨的四月一样,何本枫出生在枫叶最绚烂的十月。算起来,何本枫今年已经九岁了,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妹妹,只是在照片里看到过脸蛋圆圆的,眯缝着眼睛笑嘻嘻的小婴儿。平心而论,妹妹和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亲的事业一直不错,对她也照顾有加,但是,自从妹妹出生后,父亲和她的见面就越来越少,只是时不时的给她生活费。
何本樱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假如何本枫不是妹妹而是弟弟,父亲还会给她这个大女儿生活费吗?
她大学毕业后刚来到深圳时,父亲来看过她一次,在满大街跑满捷达和桑塔纳的时候,父亲帮她挑选了本田飞度。蓝色车子呆萌的外表让她特别喜爱。从那以后,转眼已经两年,她再没有见过父亲,甚至连电话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在停车场了看到了自己的爱车,她翻找着挎包,但怎么也找不到车钥匙。
她蹲下来,一边翻找,一边慢慢回想。终于,她记起下午在办公室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同事聊起买车的事情。坐在她旁边的一个长得又黑又瘦、说话慢悠悠的广西男孩,知道她是办公室里唯一有车的一个人,很矜持的凑过来找她要车钥匙看看。她随手从挎包里把车钥匙递给他,然后忽然手机响了,原来是公司总经理打来的。
她匆忙去接电话,感觉总经理说得事情不好再办公室里面说,急忙信步走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接完电话,她就回到办公桌上继续工作。然后,那个男孩子有没有把车钥匙还给她?或者随手放在她的而办公桌上,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看了看静谧的四周。夜更深了,寒风更加刺骨周星星点点的灯光似乎也越来越少。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她从电脑包里找到公司的通讯录,借着手机的灯光,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
正找着,何本樱忽然意识到已经过了午夜。她叹了口气,合上了手机。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电话了。反正自己屋子里还有一把备用的车钥匙,最多就是多交一晚的停车费,明天再回来把车开走吧。
何本樱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拉了一下蓝色爱车的门把手。可是,没有钥匙,她又能怎么样呢。
有车却没法开,她无奈的看看昏暗的四周,脚踝和膝盖又隐隐作痛。看着四周已经快变得漆黑一团的高楼大厦,她忽然眼眶又热热的。
“小樱,别哭啊。”她试着鼓励自己。
似乎为了改变心情,她随口唱着:
——终点也许又是起点,
——就算风景一如从前,
——海市蜃楼般善变,
——总有个人在下一站,
——等着你出现,
——等待陪着你到终点……
她的耳边,再次回想起列车飞速驶过的声音。记得那还是二〇〇六年的二月,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她一个人在半夜的枣庄站蹲守,连续拍到上行“猪群”十一连发,下行“猪群”八连发,当然也没有错过“伪猪”T155次和T156次哈泰特快。最后她做成了“直特通过枣庄”的视频,尽管那时她的拍摄装备并不好,暗夜里的火车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她在海子铁路网上的人气还是引来了不少观众。当时她用的配乐,正是羽泉的《哪一站》。
回忆着大学时期运转和拍车的经历,坐上出租车,她终于回到了位于福田区下沙村的蜗居之地。
在租下来的城中村房间里,她慢慢脱掉衣裤。左腿膝盖流出来的血,和她的西裤黏在了一起。脱下来的时候带动了伤口,她不禁尖叫了一声。
她仔细看看伤口,伤口不算小,血又开始慢慢的渗出。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了翻,找出红药水随意涂抹了一下。
环顾四周。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构成了最简单的配置。卫生间的一角,用塑料板隔成了淋浴间,这里的水算不上干净。她看了看还在渗血的伤口,想了一下,用塑料袋仔细包了包腿上的伤口,然后简单的洗了一下。
关上灯,何本樱随意的向床上一躺,一天旅途和工作的劳累很快把她带入了梦乡。
第四章 长岭陂浮尸
何本樱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窗帘缝隙里,刺眼的阳光令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顾不上洗漱,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腾讯QQ的“本地新闻”随着电脑的启动在屏幕上自动弹出。醒目的头条标题映入眼帘:
年轻女子浮尸深圳长岭陂水库,身份不明。
何本樱下意识的点击鼠标,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大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子紧闭着双眼躺在草地上,赤裸身体,满身伤痕,不过照片上关键的部位已经做了模糊处理。
照片上的面容倒是清晰可见。
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话:死者身份不明,警方希望知情市民提供线索。
新闻里简单介绍了案情,早上六点半,附近一位晨练的老大爷走到水库边,发现她赤身裸体浮在岸边的水中。一阵惊慌后,脸色煞白的报了警。
经过勘察,女子的身旁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
何本樱盯着照片,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起来。照片上的女子,就是昨天她在广深尾班车上看到的那个梳着齐眉刘海、穿黑色套装,还有一点可爱的女孩。
何本樱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以下,一点都没错,就是她。她不由得内心一紧,打了一个寒颤。昨天依偎在男子身旁,满脸荡漾着幸福的微笑的女孩,一夜之间竟然惨遭毒手。
何本樱唏嘘着关掉了网页。昨天自己已经算是霉运连连,但同乘一趟火车的那个女孩,居然直接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何本樱想象着长岭陂那个地方,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座座郁郁葱葱的山峦,山峦环抱中流淌着碧蓝碧蓝的水。毕竟是地产公司的,深圳每个地方都早已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叹了口气,走到窗边。
何本樱租住的房间,正对着城中村的一条巷子。窗外是横七竖八的电线。巷子里,有匆匆走过的人,也有驻足观望着什么的人。从巷子尽头望去,能看到车水马龙的滨河大道的一角。街的另一边,一排挺拔的写字楼清晰可见,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楼一座更比一座高,正像前几年深圳的房价走势。
何本樱望着窗外。深圳,这座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就是这样一个个角落拼凑而成的。在这里,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房屋,形形色色的人群。但对整个深圳,那只是千万个这样角落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唉。可怜的女孩。她的年龄似乎与自己相仿,或者为了生活,或者也曾怀揣着梦想,走进这座光怪陆离的大都市。但是,她就这么孤独的被抛弃在水库里,甚至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她的姓名。
何本樱站起身来,随手拨弄了一下她乱乱的长发。大学时候自己就是这样吧,留了长发却从来不打理,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头。直到入职公司时,她才开始认真的把长发扎成发髻。
她拨弄着头发,一根青丝掉落下来,落在棕色的地板上,再也找不到。
那个女孩,深圳一定曾经是她的寄托,她梦想中的未来。然而,她的离去,如匆匆过客,深圳并不会在意。就像她掉落的这根青丝。
何本樱不知不觉又感到眼眶湿润了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匆匆而过的人流熟视无睹的从她身旁走过,而这片陌生的土地却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从桌上拿起粉红色的滑盖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警察的电话。
“喂,是公安局吗?我昨天见过长岭陂水库被杀的那个女孩。”
何本樱能感受到对面接线员的一丝紧张:“请等一下,我转接市局专案组。您和他们说吧。”
电话铃声响了几次后,接着听到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喂,是我,我是市公安局。”
何本樱有些紧张的重复了一遍:“您好。我……我见过长岭陂水库那个……被杀的那个女孩。”
“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叫何本樱,是地产公司的职员。”何本樱渐渐放松下来了。
“那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被杀的女孩的?”
“在车上,她昨晚搭乘了广深尾班车。”
“那你能够完全确定是她吗?”
何本樱用力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我记得非常清楚。从广州上车我就看到她了,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直到她在深圳下车。”她不由得笑了笑,似乎在竭力掩盖内心的紧张。
“她是一个人坐车吗?还是和谁在一起?”
“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男人?”
“三十多岁的男人吧。浓眉大眼,穿着棕色的风衣和格子衬衫。当时她正在睡觉,手臂还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何本樱突然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我在想,两个人是不是情人呢。那种男人就是现在年轻女孩心中的理想呢,所以他们在一起也毫不奇怪。我还在羡慕她呢,她居然惨遭毒手了。警官,你说她是不是被情杀的。”
她的话被打断了,话筒里那个粗犷有力的声音问道:“你还注意到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何本樱想了想:“我想没有了。”她深吸一口气,“这么漂亮的女孩,太可怜了。”
那边的警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好。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情况可能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还有什么线索,请拨打我的手机。我姓林。”林警官留给她一个手机号码,“还有,你方便留下手机号码吗?以后我们还可能和你联系。”
“没问题。”何本樱说着,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放下电话,何本樱叹了口气。她忽然想起心爱的车子还停在深圳火车站停车场里,于是从抽屉里翻找出车钥匙,走出门去。
第五章 失踪在深圳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从新闻上看,长岭陂水库女孩被杀的案件仍没有什么进展,警察也没有再找过何本樱。
转眼到了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五日,又是一个星期五。
广州的冬天变化莫测,冷空气过去,天气突然回暖,艳阳高照,令人措手不及。何本樱早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赶来广州,偏巧海航大厦的空调又出了问题。到中午,她已经热的大汗淋漓,但她能做的,也就是从桌子上拿本书扇扇风而已。
鬼天气。是不是要带着一年四季的衣服来上班才行。何本樱想着。或许星期五开车来广州上班更好一点吧,车里可以多放几件衣服。但是,一想到早上广深高速堵得像停车场,她宁可在雪白的钢铁长龙上体验一点家的感觉。
直到傍晚,天气才渐渐的转凉。今天的工作倒是不多,她看看已经差不多做完的工作,伸了个懒腰。
看看旁边黑瘦的广西男孩。上星期五正是他把玩着她的车钥匙,然后随手放在桌子上,就忘了这件事情,弄得她最后有车不能开。今天早上,那个男孩才把车钥匙还给她。
他叫周伟新,广州项目公司的规划专员。
她转身看看还在AutoCAD上聚精会神做事的周伟新,转头问了一句:“还在加班呢?”
周伟新抬头看了看她,有点不好意思:“老板要今天完成经济测算,看来要多花点时间了。”
何本樱看了看他,小男孩的脸有点红晕,犹豫了一下,讪讪说道:“要不,去一起吃点东西再回来干活?”
周伟新黝黑的脸颊似乎更红了:“呃……”
何本樱看着他,忍住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吃饱了饭才能干。我请你。”
周伟新这才随手合上了桌面上的文件,看看电脑屏幕,似乎怕出什么篓子,连续点了好几次保存。
何本樱的脑海中检索着附近的餐厅。虽然天河这边一周才过来一次,大概是二〇〇三年那次成都的旅行勾动了她吃货的神经,这几年,繁忙的工作和大城市的压力让她渐渐的收敛了贪欲,不过周围的餐馆还是记得滚瓜烂熟。
何本樱走出海航大厦,看看跟屁虫一样的周伟新。不要去太奇怪的地方,也不要去太奢侈的地方吧。她想了一下:“想去哪里?你喜欢吃什么?”
“何姐,你定吧。我都可以。”周伟新似乎很不好意思。
何本樱想了想:“天河北路那边的味千拉面,怎么样?”
周伟新点点头。
坐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何本樱一边慢慢的吮吸着乌冬面,一边看着周伟新大口大口扒着鳗鱼炒饭。这个黑瘦的男孩吃得还真不少。
“小周,你是哪里毕业的?”
“华工的。”周伟新在她面前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五山那边?”近半年来,何本樱几乎每周跑一趟广州,但是无非都是两点一线。对广州的印象,大都是建立在大学时候。她大学的时候,倒是坐火车来广州运转好几次,就连担当广九直通车的X2000摆式列车也顺便体验了一下。她想了一下自己对华南理工大学的印象:“记得五山路那里有个铁路桥。”
大学时候,来广州运转,那是她固定看车和拍车的地方。
何本樱还沉吟在回忆中。周伟新说道:“何姐,你也去过?”
何本樱笑了笑:“大学的时候去玩过。这两年嘛,来广州就在办公室办完事就走,都没时间闲逛。”
周伟新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渐渐没有了刚开始的拘谨。
周伟新年龄比她小两岁,今年二十三岁,小她两岁,但大学毕业的时间只比她晚一年,也就是二〇〇七年毕业。毕业以后,刚开始入职在深圳龙岗的项目公司,怪不得她原本不怎么熟。
今年四月,广州项目公司刚成立,周伟新就调过来了。
“刚开始几个月,龙岗那边事情还没搞完,也跟你一样广州深圳两头跑。后来就固定在广州了。”周伟新笑着说。
“那你现在住广州了?广州的公司宿舍?”何本樱记得公司在杨箕那里租了几间民房作为员工宿舍。
“不住那里了,条件不好。我现在在棠下那边租房。”
“那边还没地铁吧,挤公交车不容易吧。”何本樱的脑海里描绘着广州地图。棠下在天河区的东边。
“我一个人,早点走,晚点回去,避开早晚高峰还好。”周伟新说着扒了一大口炒饭。
“不够吃吧,再来点。”何本樱看着他低着头不停的吃着的样子,不顾周伟新在旁边制止,“一份煎饺,一份炸鸡,尽量快一点。”然后转身对周伟新说道,“别客气,我来买单。”
有些人,表面上闷骚。一旦聊起来,就变话痨。何本樱想着。
“你以后打算呆在广州吗?”何本樱问道。
“还好吧。感觉广州更加本土化,我们广西的,来广州不管说粤语还是吃粤菜,都更适应一些。深圳嘛,天南海北的都有,何姐你这样的北方人或许觉得更适应些吧?”
何本樱点点头。粤语她能说,不过还带着很重的口音,一听就是外地人,然而交流起来倒是问题不大。
煎饺和炸鸡各一盘,上得很快。
“你有女朋友吗?”何本樱忽然问道,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诡异。
周伟新却突然又羞红了脸:“呃……”
“是有喜欢的女孩,还没有挑明吧?”何本樱大概读懂了他的表情。
周伟新低着头不作声。
“有什么不明白的,姐帮你参谋一下。”何本樱笑着说,其实她自己还从来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也许有?那久远的过去,算是恋爱吗?
那件事,一晃差不过六个年头了,也差不多该永远忘掉了吧。四个花季少女的鲜活生命,还有他的音容笑貌。
“何姐,怎么了?”
周伟新的喊声把她从深思中拉了回来。她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空的盘子,笑了笑:“走吧。”
从味千拉面出来,天空已经黑漆漆的,晚风也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只见人流从四面八方的写字楼里不断地涌出来,向邻近的林和西地铁站流去。周伟新走在何本樱旁边,忽然问道:
“何姐,你还加班?”
何本樱点点头。其实,她的工作基本做完了。但是,她今天在意的却是上周浮尸长岭陂的那个女孩子。
“何姐你还是坐火车回深圳吗?好像最晚一趟车是晚上十点四十多,别晚了啊。”周伟新开始关心她,“对了,何姐,你不是有车吗?从深圳开车过来也可以吧?”
“开车倒是可以,不过早上广深高速太堵了。”何本樱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她喜欢火车。
回到海航大厦的办公室,周伟新又继续忙活AutoCAD去了。何本樱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周那个有几分可爱的女孩的身影,还有她身旁浓眉大眼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子。
何本樱随意的搜索着天涯论坛,坛子里除了股市的哀嚎,还有各路货色的专家为房价喋喋不休的辩论。突然间,有一则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寻人启事
王景芸,女,湖北潜江人,身高171厘米,二十五岁,广州新阳投资集团公司财务部职员。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四日晚从广州返回深圳时走失,至今未归。在深圳打工的父母焦急的盼着女儿归来。有知情者请联系……必有重谢。
十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她记得清清楚楚。而照片上的女子,正是那天挽着格子衬衫男子的高挑女孩。
下面有两个姓名和两个手机号码,大概就是她的父母吧。
全国每年有数十万人口失踪,仅仅是失踪,警察也不会当作案件去调查。当然不少人确实仅仅是由于各种原因躲避亲友、隐姓埋名而已。但也有许多被害人,冤屈永远无法昭雪,真相永远无法解开。
她记得,新闻曾经报道,警方抓住了一名连续抢劫杀人犯。他供述的其中一起案件,是在夜路上抢劫了路人,然后埋尸荒山。时隔多年,这个杀人犯自己都记不起埋在什么地方了。因此这起案件也只能不了了之。
冤魂就这样永远消逝在深山里,然而,纵然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家人也许还在翘首盼望着他的归来吧。
何本樱又仔细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在甜甜的望着何本樱。她的长发随意的搭在肩头,正像何本樱大学时不喜欢打理头发的样子。
一点都没错,正是那个高挑的女孩。她很自信。
当然,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多的是,甚至何本樱也不敢百分之百断定上周在长岭陂水库发现的女尸就是她在广深尾班车上碰到的女孩。不过,当她看到这张寻人启事的时候,她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会是巧合。
第六章 美人痣女孩
难道那个格子衬衫男子是连续杀人犯?从广深尾班车上把女孩带到深圳去一一杀害?何本樱越想越心慌,“啪”的一声,一滴汗珠落在了桌面的电脑键盘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被父母苦苦找寻的女孩,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何本樱想了想,拿起她粉红色的滑盖手机,刚想照着寻人启事上的号码拨过去。但想了想,她又停住了手。
她亲眼看着那个高挑女孩跟着男人走出深圳火车站,然后消失在地下通道里。之后两个人做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她能说的仅仅是同乘尾班车上的事情。或许她还可以说说那个格子衬衫男子,以及与长岭陂的案件的关联。不过,这都只是她的推想。把这些残酷的推想告诉两个盼着女儿回来的老人,恐怕太不合适了。
这件事情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比较好吧。她想着。虽然她内心对警察还是有一点不信任,但是警察肯定掌握更多的情况,处理起来总比她自己更加妥当。
她重新拨通了林警官的手机。
很快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请问哪位?”
“林警官,我是何本樱,上次跟您反映过长岭陂那个案子的情况。我又想起一点新的事情。”
“哦?请讲。”
何本樱把十月二十四日和格子衬衫男子一起乘坐广深尾班车的女孩失踪的事情告诉了林警官。林警官似乎有点不耐烦,不停的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我觉得,这两个案子有联系。希望您查一查。”何本樱最后说道。
“哦。好的,谢谢您反映情况。”林警官例行公事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着林警官不耐烦的态度,他明显是根本不当一回事。何本樱想着。好像以前的遇到过的警察也都是这样。
她沉思着。这时候,周伟新走过来拍了拍她:“何姐,我先走了。”
办公室里变得空无一人,十几盏亮白的灯光照射着何本樱。她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晚上八点半。她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确定没有什么纰漏,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特别注意了一下自己的爱车钥匙。
正准备走出去,她又一次想到了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子。他会不会再次乘坐今天的尾班车?会不会又有哪个女孩惨遭不测?
今天要不要也坐尾班车回去?如果再碰到他,或许自己会提醒那个女孩免遭毒手。然而,毕竟是连续杀人犯,自己会不会也惨遭不测?
何本樱的内心泛着波澜,最终,她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毕竟,那个男子即使是连续杀人犯,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动手吧。
但想起上星期遇到飞车党的惨状,她依然心有余悸。最终,她决定,先去广州东站,然后就在车站的肯德基慢慢等待尾班车的到来。
肯德基里顾客不多,稀稀拉拉的坐着。何本樱买了一杯咖啡,然后找了一个角落的桌子,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
广州东站大都是开往深圳或香港的火车,长途车不多。二十点十七分开往太原的K238次列车开车后,今晚就只剩下二十三点三十四分开往岳阳的N554次一趟长途列车了。
何本樱一边捏着咖啡杯,一边随意的透过肯德基的落地玻璃墙看着外面。夜色渐深,站内来来往往的旅客也越来越稀疏。不过她一直没有看到过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子的身影。
门忽然开了,闪进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衫、深蓝色格子裙的女孩子,大概也是二十多出头。她披肩长发,水汪汪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樱桃小嘴,右边嘴角还有一颗显眼的美人痣。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材都引人注目,何本樱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美女啊。
女生看女生也常常会犯花痴的。
那个女孩子似乎也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何本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的餐盘里放着一只老北京鸡肉卷和一杯饮料。
何本樱忘乎所以的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猛然惊醒,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她站起身来,一手拿电脑包,一手挽起手提包,急匆匆地推开肯德基的玻璃门,向站内走去。
出门时,她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愣了一下,迎面匆匆走来的,正是那个几次偶遇的、穿格子衬衫的男子。
“不好意思。”何本樱犹豫着道了歉。男子似乎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何本樱一眼,走进了肯德基里面。
“已经买好了动车八零七次车票往深圳方向的旅客,请抓紧时间到一楼检票口排好队,检票进站……”广州东站站厅内的广播响起,接着又重复了同样内容的粤语和英语广播。
走进检票口,何本樱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她一步三回头的向前走。远远的,她看到那个格子衬衫男子也走向检票口。而在他身边的,正是刚才肯德基里遇到的美人痣女孩。
糟糕。何本樱内心升起一团黑雾。她会不会重复那两个女孩的命运?
她想了想,急匆匆地走上站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雪白的和谐号列车刚刚进站,似乎在喘着粗气等待着今天的最后一段旅程。
不一会儿,格子衬衫男子和美人痣女孩,并排走上了站台,两人并没有拉手,仅仅是并排走在一起。何本樱悄悄的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走进六号车厢。何本樱并不想让格子衬衫男子看到她,想了想,快步走向后面的七号车厢。
广深线使用的CRH1型动车组,都是第一批生产出来的。这批车辆的座位不能旋转,无论开往深圳还是开往广州,都有一半的座位正向,一半座位倒向。
广深线提速建设较早,本身就比较颠簸,坐倒向座位的常常怨声载道。因此,生产了第一批不能旋转座位的二十列之后,重新设计后第二批生产的CRH1型动车组,座位就能旋转。但是广深线已经上线运行的车辆也只能这么将错就错了。
好在广深之间运行时间不长,不幸坐到倒座上面,最多一个小时的时间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过,广深尾班车上乘客寥寥,可以随意选择座位。像那个格子衬衫的男子,他已经坐过好几次尾班车了,正常情况下应该会坐向前的座位。
何本樱从正中央的车门走进七号车厢,从车厢连接处朝六号车厢偷偷看去,格子衬衫男子和美人痣女孩,已经背对着她,坐在了离她不远的三人座位上。奇怪的是,两人并没有靠在一起,男子坐在最内侧靠窗的座位上,而美人痣女孩则坐在最外侧靠走廊的位置。
今天的广深尾班车,正点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广州东站开车,列车左侧,广园快速路上的灯光不停的倒退着。像往常一样,车厢内静悄悄的,只有机器轻柔的声音在响着,乳黄色的灯光下,大部分疲惫的旅客都斜倚在座位靠背上打着瞌睡。
十几分钟后,市区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褪去,列车大概已经驶到了仙村一带,进入了漆黑的夜晚,窗外只剩下点点灯光飞逝而过。
这时,格子衬衫男子突然站了起来,美人痣女孩让开,他朝车厢中间厕所走去。CRH1型动车组的车门在每节车厢中间,厕所也在中间紧靠车门的位置。
何本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由得向美人痣女孩坐的地方走过去。坐到了和她同排、隔着一个过道的位子上,随即把电脑包放在旁边。
旁边的女孩似乎也认出了刚才在肯德基见到过的何本樱。她随手拢了一下长发,扭过头,嘴角轻轻一扬,像一朵灿烂的桃花似的对着何本樱笑了笑。
何本樱也微笑着点点头,内心咚咚咚的打鼓。如果那个男子真的很危险的话,那么自己岂不是也踏上了悬崖的边缘?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开口,有点唐突的问道:“美女,你认得刚才坐在你旁边的那个男人吗?”
美人痣女孩的脸似乎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微笑,用一口河南口音的普通话柔柔的说:“算不上熟吧,就算刚刚认识的……”
何本樱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厕所那边,格子衬衫男子还没有回来。她感到双手有点哆嗦:“美女,有件事跟你说一下,能到这边来说吧。”
就算那个男人真的是连续杀人犯,就算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睡眼惺忪的乘客,怕是也不会胆大包天到在列车上行凶吧。
美人痣女孩愣愣的看着何本樱。
何本樱又瞟了瞟厕所那边,格子衬衫男子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她忙吞吞吐吐的说道:“你……你看过新闻吗,你知道上星期长岭陂水库死去的女孩吗?”
美人痣女孩点点头。
“你知道她上星期五也是坐尾班车回深圳的吗?就是和那个男人一起。当时我就在旁边。然后第二天她就出事了。”何本樱快速的说完,话音还有些颤抖。
美人痣女孩提起手提包站了起来,诧异的看着何本樱。
何本樱提起电脑包,也跟着站起来,指了指七号车厢那边:“到那边吧,我跟你仔细说说。”
站在六七号车厢的连接处,何本樱又瞟了一眼厕所那边,仍然没有人出来。
“其实,不只是长岭陂水库遇害的那个女孩,一个月前的一个星期五,还有一个女孩,恐怕也这样出事了。”何本樱忙补充道。
女孩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何本樱把她这两次乘坐广深尾班车的经历,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她边说边看向厕所那边,但男人还没有出现。
说着说着,女孩不由得攥住了何本樱的手:“真,真的吗?”片刻,她竟然一把扑进何本樱的怀里。
这是,那个男人从厕所走了出来,何本樱一边搂着美人痣女孩,一边看着他,她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都丧失了知觉。
男人走到刚才的位置上,愣了片刻,转头就看到了正在车厢连接处站着的两个人。
何本樱紧张的盯着他,但男人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这边,就径直坐了下去。
何本樱看看趴在自己胸口的女孩,心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咬了咬牙:“别怕,我保护你。”
第七章 她也是华工的
二十三点五十一分,今天的广深尾班车提前一分钟抵达深圳车站。
疲惫的乘客们无精打采的提着行李,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车厢。
女孩已经做过自我介绍,她叫梁晓蓉,华南理工大学本科三年级的学生,也就是周伟新的校友了。最让何本樱感到惊诧的是,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痣女孩竟然是读物理专业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搭调。
梁晓蓉躲在何本樱的身后。何本樱看着那个格子衬衫男子,只见他站起身来,朝这边看了看,似乎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从六号车厢下了车。
“我们也下车吧。”何本樱轻声说。
梁晓蓉跟在她的身后从七号车厢下了车。何本樱看到那个格子衬衫男子慢慢的向东出站口走去。两人远远的跟在后面,但那个男子并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走出了出站口,然后消失在地下通道昏黄的灯光里。
何本樱长出一口气,她转头看看身后似乎仍然有些瑟瑟发抖的梁晓蓉,撩了一下她的头发:“放心好了,应该没事了。”
梁晓蓉愣愣的看着她,似乎还是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何本樱有点不知所措的矗立了片刻,说道:“你住哪里,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梁晓蓉犹豫着,还是跟着她走向停车场。
广深尾班车的乘客早已走光,附近的罗湖口岸也已经关闭,虽然天气并不冷,但昏黄的灯光下,冷冷清清的罗湖,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何本樱轻轻的按动车钥匙的按钮,随着几下闪光,梁晓蓉看着她的飞度,像是没话找话一样:“你的车好漂亮,毕业后我也要买一辆。”
“考了驾照了吗?”
“正在考,快考完了。”
何本樱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梁晓蓉:“你家在哪里?”
“国际名园,在……”
“哦,我知道,离这里不远吧,就在罗湖区人民医院后面。”
“没错啊。你对这里很熟啊。”
“是啊,我是地产公司的啊。”何本樱随口答道。
只有几分钟时间,何本樱的车就开到了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吧,开车进小区可麻烦了。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何本樱看着梁晓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慢慢向小区门口走去。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路灯也被暗黑的菩提树树叶遮掩着。但不远处,似乎还有一家小吃店开着门。何本樱抬头看了看,二十几层的住宅楼里,亮着不多的几盏灯光。
何本樱知道,这个小区二〇〇三年开盘——正是当年她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又联想起来——现在这里二手房价也起码一万元一平。这还是房价跌了不少的结果。可即便这样,她三个多月的工资才能勉强买得到一平米。
这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二〇〇八年。
年初开始的股灾,网上已经是一片鬼哭狼嚎,幸好何本樱没怎么在股票上投资,算是逃过一劫。
深圳的房价也是从二〇〇八年开始一蹶不振。徐滇庆道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房价并不会因为一个教授道歉而呈现刹车的迹象。听说,宝安和南山那边已经有了些零首付的二手房。
不过福祸相依,房价跌了,她自己的公司日子也算不上好过。听公司里传闻,上半年刚花钱在广州拿了两块地,资金正在紧张着呢,然而,面对现在的房价行情,公司在龙岗那边已经差不多竣工的楼盘,开盘也不是,不开盘也不是。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公司董事长和几个部长几乎天天开会,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估计今年自己要涨工资难了。何本樱想着,看了看梁晓蓉走去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梁晓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又抬头看了看旁边高耸入云的住宅楼。七楼的一个房间突然亮起了灯。
那是梁晓蓉回家了吧。
不管怎么说,房价也不会一直下跌的,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吧。零首付的机会难得,贷款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吧。最近,一定要结束蜗居在城中村里的日子。
何本樱遐想着,正要发动汽车,忽然,她“啊”的叫了一声,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快步走来,向着小区大门走去。
正是那个格子衬衫男子。没错,就是他。
男子经过何本樱的车子旁边,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的车。
何本樱顿时感到脖子一阵发凉。她感到男子的目光好像两把利剑,如此的骇人。
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男子的身影快速进入小区,消失在树荫当中。
何本樱忙发动汽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何本樱慌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挡位挂到了D挡上。
“真是笨蛋。自己吓唬自己。”何本樱自语着,重新发动了汽车,风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小区。
第八章 恋爱中的男孩
噩梦。她好像在被人追杀,和二〇〇三年一月的那个冬天混在一起,然后怎么也逃不出来。
大汗淋漓的何本樱挣扎着打开床头灯,她看了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粉色滑盖手机,才凌晨四点。四周静得出奇,她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整整一个星期了,又是一个星期五,今天是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但上星期五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子怎么会出现在国际名园的门口?难道他认识梁晓蓉的家,专门在她家门口堵住她?
何本樱有些担忧,或许梁晓蓉已经惨遭不测?然而,当初没有留下梁晓蓉的手机号码。她沉思着打开电脑,反反复复的搜索着,但并没有看到梁晓蓉失踪或者发现尸体的新闻。
倒是长岭陂水库浮尸的案件有了下文。女孩叫张静知,江西宜春人,广州新光百货营业员。在出事的那个星期五下班后,和同事说周末要去深圳找朋友玩,次日,就惨遭不测。
除此之外,也没有锁定嫌疑人的消息,也没有看到其他进展。
是案件依旧陷于迷宫之中,还是警察需要保密而没有透露呢?
想想等一会儿还要去广州。她重新关掉床头灯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么翻来覆去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闹钟响了。
她匆忙起床,虽然刚才怎么也睡不着,但是两眼还是直打架。
开车去深圳火车站,迷迷糊糊的她差点撞上了一个行人。不过也算不上她的错,刚刚从红灯转绿灯的时候那人突然飞奔上了人行横道,看上去是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她刚启动车子,也不知碰到了还是吓到了他,那人摔了个跟头。何本樱慌了,她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
但那个人并没有跟何本樱计较,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飞快的跑过了马路。
虚惊一场。
上午九点半,何本樱揉着惺忪的睡眼,挎着沉重的电脑包,有些蹒跚的走进了海航大厦。
何本樱走出电梯,正要朝公司办公室转过去,忽然听到一阵矜持的笑声。她吃惊的循声望去,原来是周伟新正蹲在角落里打电话。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抑扬顿挫,似乎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幸福。
何本樱明白了什么,会心的笑了一下,转头向办公室走去。
今天的工作并不太多。当窗外绯红的残阳渐渐落向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的时候,何本樱疲倦的伸了伸懒腰,大部分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如果现在回去倒也可以。但是,她却有很在意的事情。
今天也去搭乘广深尾班车吧。何本樱下定了决心。
她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看旁边,周伟新并不在座位上。她抬起头,周伟新正站在办公室一角打着电话。夕阳映照下,他的眉飞色舞的脸上红扑扑的。
何本樱暗地里笑了笑,显然这小子正在热恋中。
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整理自己的思绪。十月二十四日,乘坐广深尾班车的王景芸失踪,十一月二十八日,乘坐广深尾班车的张静知失踪,上周,也就是十二月五日,乘坐广深尾班车的梁晓蓉的情况还不清楚。但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梁晓蓉已经凶多吉少。而且这一切背后的焦点,似乎就是那个格子衬衫男!
何本樱掏出粉红色的滑盖手机,点开通讯录,她正想拨打林警官的号码,但手指停了下来。上次通话,林警官不耐烦的语气又萦绕在脑海中。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只是林警官办案子太累了吧。毕竟破案,任何一点点细节都不能忽略掉,线索总是从看似不相干的小事里面冒出来,林警官一定也明白吧。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伸手点击天涯论坛,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先发到网上去。
何本樱的鼠标在网页上滑动着。发到哪个板块呢?天涯杂谈?法治论坛?或者是……莲蓬鬼话?她甚至扑哧笑了出来。要么就是天涯的区域论坛,广东发展?
她摇摇头,将鼠标指向地址栏,重新输入网址:bbs.ourail.com,这是铁路在线论坛的网址。
她点击“桂粤港Train迷自由讲”、“发帖”。
在标题栏里,她迅速键入:广深尾班车上的奇遇。
想了想,她又迅速按住退格键,把所有的字抹掉,重新键入标题:吞噬生命的黑洞——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
她把自己在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上的三次经历,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王景芸和张静知的名字,她直接写上去了,毕竟网上已经有了报道,至于梁晓蓉,她考虑了一下,决定用“R女孩”代替。
几个星期以来的一切重新浮现在脑海。她刚写完一段,长舒一口气,决定加上“待续”的字样,先发出去一部分,以免不小心把写好的内容全弄没了。
发完贴,她扭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周伟新已经回到座位上了。他正开着AutoCAD,但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在键盘和鼠标上操作几下,然后不由自主地搓搓手或者攥攥拳,像个多动症的男孩。
“跟女朋友约会去?”何本樱看着他。
周伟新黑黝黝的脸蛋顿时泛起了一丝桃红,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又看了看。
晚霞已渐渐消失,六点半下班时间刚到。已经收拾好手提包蓄势待发的周伟新站了起来:“何姐,我先走了。”
何本樱笑了笑:“约会顺利啊。”
“对了,这个周末我要去深圳。”周伟新突然说道,说完,他就旋风一般的冲出了公司办公室的大门。
何本樱坐下来,看了看刚才的帖子。有了一个回复,四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这是小说?”
她摇摇头,继续写下去。
写完自己的经历,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但办公室里还有两名同事在忙碌。坐广深尾班车的话,现在时间还太早。她随意的浏览起铁路在线论坛的其他帖子。
晚上十点十分,何本樱收拾好东西,打了个哈欠,向广州东站走去。
像往常一样,她买好了D807次列车的车票,通过检票口,向四号站台走去。
雪亮的灯光照耀着广州东站的站台。今天来得有点早,深圳开来的D806次列车还没有到达,而隔壁站台上D735次列车正整装待发。这趟车是开往深圳的倒数第二趟列车,开车时间是二十二点三十二分。
她把装满资料的电脑包放在地上,侧身看向站台的另一头,像往常一样等待着D806次列车到来。
一点白色的灯光从远处依稀闪现,断断续续的,渐渐化作一团炫目的光彩。雪白的列车停下来的时间刚好是二十二点二十九分,正点到达。
在深圳开往广州东的班次上,它是倒数第四趟列车,在它之后还有D878次、D748次、D820次三趟车。时刻表上,深圳开往广州东的尾班车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刚好也是二十三点五十二分,与D807次到达深圳站的时间完全相同。
何本樱提起电脑包,缓缓的走向四号车厢。从深圳方向来的乘客三三两两的下了车,大多数都带着上班族特有的倦怠。大概不少人恰好与她相反,在深圳上班,家却在广州吧。
何本樱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格子衬衫男。但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伟新。
她这才想起,周伟新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周末要去深圳,没想到,他也来乘坐这趟尾班车。他正和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的走着,并没有注意到何本樱。何本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她的目光转向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愣住了。
那正是梁晓蓉。
两人快步走进了二号车厢。
何本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谢天谢地,看来梁晓蓉没事。
原来和周伟新谈恋爱的正是梁晓蓉。这也不奇怪,周伟新是华工毕业的,梁晓蓉在读,两人有什么机缘巧合认识了以后,很自然的发展成一对情侣。
车上人不多,周伟新和梁晓蓉转身坐在了座位上,正好和走来的何本樱打了个照面。
“真巧啊。没想到你们是一对。”何本樱冲着他们叫道。
“你们认识?”周伟新和梁晓蓉同时叫出声来。
何本樱简单说明了一下。
“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她随即到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
周伟新和梁晓蓉很快又回到他们的二人世界里去了。
“看来梁晓蓉没事。格子衬衫男的出现恐怕只是一个巧合吧。”何本樱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自言自语的说着。
列车像往常一样在暗夜里疾驰,二十三点五十二分,今天的广深尾班车列车正点到达深圳车站。
“你们去哪里?要不要开车送你们?”出站的时候,何本樱向周伟新、梁晓蓉二人说道。
“不用了,何姐,你先回去吧,我们想在附近吃点夜宵再走。”周伟新说道。
何本樱点点头,她目送着两个人消失在深圳火车站的地下通道的另一头。
她环顾四周,今天倒是一直没有见到格子衬衫男的身影。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周伟新。
第九章 真相大白了吗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又是一个星期五。
一个星期过去,一切似乎平安无事。
她在铁路在线论坛上发的帖子,下面倒有不少回复。有的言简意赅:“文笔真好”、“故事很精彩”。有的脑洞大开的进行推理,也有的贴上了其他的连环杀人事件。
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吧。铁路在线论坛上的帖子,就当个故事看吧。何本樱想着。
清晨七点,她像每个星期五一样,从下沙村开着自己的本田飞度前往深圳火车站。
平常日子里,她应当乘坐早上八点从深圳始发的D726次列车,这趟列车一站直达,正点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二分。这样,她可以从容地走到海航大厦,完成九点半的考勤打卡。偶尔迟到一点,她坐下一趟列车是早上八点十三分从深圳始发的D750次列车,这趟车正点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是九点十六分,如果运气好,到办公室可能稍微晚几分钟,但大致还是在考勤允许的范围内,不会视为迟到。
然而今天,滨河大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七点多的滨河大道,早高峰才刚刚开始,虽然开始有点拥挤,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阴霾的天空,更给人火上浇油。
何本樱烦躁的踩住刹车,随着车流慢慢的挪动着。
右边一辆银色的凌志汽车似乎想趁机插到她的前面,何本樱感觉体内肾上腺素暴涨,她稍稍加快速度,轻轻打了一下方向盘,跟住前车,把凌志车别再了后面。
何本樱转头看了看,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她随即打开了右边的车窗,一阵“青岛话三字经”喷涌而出。
似乎是没见过这样骂人的女孩子,那个大叔立即认了怂,把车头向右转回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堵车的罪魁祸首,原来有三辆车撞在了一起,也不知是怎么撞的。
好不容易开到了深圳火车站,不仅D726次、D750次列车已经开走,八点二十四分开车的D774次列车也在她到达站台之前关门了,何本樱勉勉强强的赶上了八点二十九分开车的D796次列车。
这趟车正点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一分。
这样到办公室起码要迟到二十分钟了,按照她的公司规定,需要“乐捐”十元,这个词真的很好听,但无论说的怎么天花乱坠,都是扣工资的意思。
车上已经满员,何本樱站在六号车厢的门口,倚靠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个穿着大红色毛衣的女孩子快步从车厢里走过来,右边嘴角的美人痣清晰可见。
是梁晓蓉。
梁晓蓉大概没有注意到她,快步闪进了旁边的厕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车窗外的树木和房屋迅速的倒退着。
何本樱愣愣的看着关闭的厕所门。
忽然,列车放慢了速度,滑向樟木头车站的站台。八点四十八分,列车正点到达樟木头车站。下车的旅客在车门口排起了队。何本樱提起电脑包,向里面挤了挤,避开上下车的人流,但她的两眼仍然盯着厕所门。厕所依然紧闭,显示着“有人”的红色灯光。
列车从樟木头开车,何本樱皱了皱眉头。
梁晓蓉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她究竟在做什么呢?何本樱想着。不过,如果是身体不舒服,二十分钟也许正常吧。
九点零五分,列车正点到达石龙车站。
厕所门依然紧闭。
列车两侧,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多了起来。这时,列车左侧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股道。何本樱知道,那是广州东动车运用所。从这里到广州东站,差不多还要行驶五六分钟的样子。
许多等不及的乘客已经挤到了门口,准备下车。
这时,厕所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了,梁晓蓉拢着头发走了出来。
何本樱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梁晓蓉似乎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犹豫了片刻,何本樱还是向她打了招呼:“你也从深圳回学校啊?”
梁晓蓉漠然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何本樱觉得她的目光有些瘆人。
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了,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列车终于放慢了速度,九点三十三分,D796次列车晚点二分到达广州东站。
“我上班要迟到了,我先走了。”何本樱终于礼节性的对梁晓蓉说了一句,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小跑、大汗淋漓的何本樱,走进办公室已经是九点五十分了。“哎呀,早上好,我迟到了。”何本樱一面走向自己的在座位上,一面喘着气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
忽然,她发现旁边周伟新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陈姐,小周没来?”她转头问旁边的另一位规划专员陈嘉瑶,她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姐。
陈佳瑶抬头看了看何本樱,摇着头说:“啊,你从深圳来,还不知道吧。小周失踪一个星期了。”
失踪?何本樱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发麻,愣了片刻,忙问道:“怎么回事?”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唉,从星期一就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后来,他父亲还给办公室打来电话,也说从星期六就联系不上。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星期六就联系不上?何本樱回忆着。上个星期五,广深尾班车二十三点五十二分正点到达深圳站,而最后一次见到周伟新,就是在深圳火车站外的地下通道。正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交界的午夜时分,她目送着周伟新和梁晓蓉消失在地下通道靠近人民南路的另一端。
“他父亲前天过来了,我还带着他父亲到棠下租房的地方去找,也找不到人。后来,他父亲就报警了。”陈嘉瑶继续说着。
何本樱坐回到位子上。梁晓蓉安然无恙,周伟新却消失了。
她努力回想着早上梁晓蓉的一举一动,仿佛隔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何本樱完全没有心思再去工作,她站起身来,又走到陈嘉瑶面前:“陈姐,有小周父亲的电话吗?我好像有点线索。”
陈嘉瑶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看手机,报出了电话号码。
何本樱拨通了周伟新父亲的电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粤语说道:“你好。哪位?”
“叔叔,我是周伟新的同事。小周还没有找到吗?”何本樱用她并不熟练的粤语回答道。
似乎察觉到何本樱的口音,电话那头很快换成了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没有啊。都已经一个星期了,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就跑到广州来,报警了,可是警察也查不到什么。我现在住在棠下他租的房子里,打算自己再找找看。”显然周伟新的父亲正在焦急,有人提到了周伟新,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下子都说出来了。
“您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跟他联系的?”何本樱问道。
“上星期五。那个孩子说谈了个女朋友,是他们学校的校友,说那个女孩子家在深圳,要周末一起去深圳玩。然后到星期六,我有些挂念就给他打电话,但却一直打不通电话了。”
“其实我上星期五是和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坐火车到深圳的……”何本樱沉吟着说道。
“是吗?”
“对了,叔叔,您还在广州吧。我去找您,当面说一下,我可能有些线索。”
“哦,这样啊。还是我去你们单位那里去找你吧。”
两人约定在中信广场的星巴克见面。
中信广场正在海航大厦斜对面,几分钟的时间,何本樱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了咖啡厅里。周伟新的父亲从棠下赶过来,起码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何本樱一边利用星巴克的WiFi继续在铁路在线论坛那个题目叫“吞噬生命的黑洞——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的帖子上码字,一边继续思索着。
今天是十二月十九日,又是一个星期五。仿佛是一张神秘的大网笼罩在她的周围,看不见、摸不着。
十点四十分,周伟新的父亲来了。他两鬓斑白,脸色憔悴,而且全身都带着焦躁不安地气场。
古代有伍子胥一夜愁白了头的故事,何本樱完全能感到一个父亲的焦急。
何本樱犹豫着,要不要把王景芸和张静知的事情也讲给面前的这位父亲听。但最终,她不忍心把事情引向悲剧,只把上周五和周伟新一起乘坐广深尾班车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他的女朋友叫梁晓蓉?对吗?” 周伟新的父亲确认道。
“是的,她说她是华南理工大学物理专业的学生。而且,其实我今天早上从深圳来广州的火车上还看到梁晓蓉了!但是我平常都在深圳工作,我不知道小周的事情,也没有问她。”
“她说她是华南理工大学物理专业的学生?”周伟新的父亲又确认了一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用颤抖的手记了下来。
“可惜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何本樱遗憾的说。
“我马上去她们学校找她!”周伟新的父亲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倒了自己的椅子,“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周伟新的父亲好像没有发现椅子倒下,快步走出门去。
何本樱目送着周伟新的父亲离去,她仍旧一个人坐在星巴克里,静静的思索着。
先是十月二十四日,王景芸失踪,和他一起乘车的是格子衬衫男;然后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张静知浮尸长岭陂,和他一起乘车的是格子衬衫男;接下来是十二月五日,梁晓蓉没事,和他一起乘车的还是格子衬衫男;最后是十二月十二日,周伟新失踪,和他一起乘车的是——
梁晓蓉?
这大概是事情的关键。
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尾班车……对了,她依稀记起铁路在线论坛上面几个月前有过一个帖子。
脑海中电光一闪,她感到自己已经快要触及到真相了。
她迅速键入bbs.ourail.com,进入铁路在线论坛。帖子的具体标题她记不清了,她试了好几个关键字搜索都没有找到想要的帖子。好在时间应该不算太久,她一页一页仔细的翻找起来。
终于找到了,先看看发帖人是谁,X2000!果然是他。
点开,放大图片。
看到照片上的人,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但是,她需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别人。
告诉谁?调查张静知事件的林警官?她摇了摇头。上次林警官的态度,恐怕根本不能接受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吧。
何本樱咬着嘴唇,不知不觉,下嘴唇上很快呈现出一个半月形的红印。她下意识地翻看着手机通讯录,诺大的世界,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忽然一个名字跳入了眼帘。
而且他就在广州工作!
何本樱的心怦怦的仿佛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她立刻按下了那个从未拨打过的电话号码。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彩铃响起。
怎么是这首歌啊?但是,你,快接电话啊!
柔美的女声忽然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不方便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再拨一次!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柔美的女声再次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不方便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怎么搞的嘛。何本樱的嘟哝着。这时,手机的短信声滴滴的响了起来。
小樱,我在开庭,开完庭马上回你电话。
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吧。何本樱眼眶酸酸的。她看看手机,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一分。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定先找到早上乘坐的列车。
早上来广州的时候,何本樱乘坐的是D796次列车,这趟车九点三十一分到达广州东站后,立折九点四十五分开车的D797次列车,到达深圳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二分,然后立折十一点开车的D798次列车,到达广州东站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二分。
然后,它立折D799次列车,广州东站开车时间是十二点零四分。时间还很充足,她决定先把笔记本电脑放回办公室,然后再去乘车。
十二点整,何本樱走上了广州东站四号站台。她再次拨打刚才的号码,依然只有“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不方便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很快又发回一条短信:
小樱,不好意思,开庭时间有点长,还要等一下。
何本樱叹了口气,直觉告诉她,刻不容缓。她迅速回复短信:
小玄,确实很着急。你等下先看看我在铁路在线论坛上新发的帖子,尾班车那个帖子。我现在从广州坐火车去深圳。回头联系。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十二点零七分, D799次列车始发晚点三分,缓缓驶离广州东站,渐行渐远。
第十章 刻不容缓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上午十一点半,位于同福中路的广州市海珠区人民法院第八审判庭,气氛紧张。
这个房屋买卖合同的案子,已经是第三次开庭了。
审判长铁青着脸,严肃的听着原告的律师滔滔不绝的发言。
突然,被告席上响起了手机铃声。
审判长转过身来,瞪了瞪眼。
“不好意思。”被告的律师涨红了脸,低着头急忙把桌肚里的手机铃声调成震动。今天的案子太过紧张,以致于自己只忙着准备开庭,却忘了关掉手机铃声这件事情。
被告的律师关闭铃声的同时,看到了来电姓名,顿时心理咯噔一下。
“被告一方,请回答。”审判长的话音在耳边响起。
被告的律师感到头上渗出了汗珠:“不好意思,法官,刚才没有听清楚。”
审判长皱着眉头,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
被告的律师在山一般的案卷材料中翻找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根据原告证据27第13页的倒数第九行,可以证明被告……”
总算有惊无险的回答了问题。趁审判长正在翻找案卷的时候,他迅速在手机上回复短信:
小樱,我在开庭,开完庭马上回你电话。
他叫王子玄,二〇〇六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离毕业还有半年,面对父母离异、早已不存在的家,他一个人南下广州,开始试水这个深不可测的律师行业。
在组织严密的金杜广州分所和乱七八糟的盈科广州分所各实习了几个月后,迷茫之际,一位老律师谢冠如看到了他的简历,给他打了电话。
谢律师从业二十多年,转战广东、广西、湖南、海南几省,最终在广州落脚。两人谈得投机,毕业后,王子玄立即进入了谢律师所在的广东红棉律师事务所。
律所位于广州老城区的中心,纪念堂附近的交易广场。在这里他算是一帆风顺,二〇〇六年九月十六日和十七日举行的司法考试顺利通过,二〇〇八年三月也顺利完成实习拿到律师执业证,并且也有能力独立办案。谢律师对他颇为赏识,现在不仅每个月给他固定五千元工资,而且大案办成了一般也会给他一定比例的奖金,而他自己,偶尔也能接下几千元的小案子。
今天的案子,已经打了半年多。纯粹是今年房价大跌惹的祸,一套二百多万的房子,转眼只值一百五十万。买家不想买,找了各种吹毛求疵的毛病,要求解约,卖家坚持要履行合同,或者全额赔偿差价损失。谈不拢,双方就一边谈一边偷偷的录音,然后把对自己有利的部分提交给法庭。一次几个小时的录音,刚刚鉴定结果出来,证明某些地方存在剪辑,于是继续质证。然后进入法庭辩论。
这次出庭谢律师没有出庭,王子玄一个人代理被告开庭。
忽然,手机又开始震动。
王子玄低头看了看,叹了口气,看到书记员正在紧张的记录原告的律师刚才说过的话,见缝插针的再次回复短信:
小樱,不好意思,开庭时间有点长,还要等一下。
庭审仍在继续,王子玄暂时忘掉了刚才的那个插曲。
一点十分,审判长终于宣布休庭,然后转身离去,由书记员带领双方签署笔录。
王子玄想起了刚才手机的事情,急忙拨打了那个他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有多久没有和她联系过了?
应该是二〇〇四年三月,那是在油菜花开的云南楚雄,何本樱帮忙破解了杀人嫌犯利用铁路展线制造的不在场证明。
从那以后,他和她再也没有通过电话,更没有见过面。二〇〇六年初,他来到广州,她知道他在广州,二〇〇七年初,她来到深圳,他知道她在深圳。广州到深圳,仅仅一百三十九公里的铁路线,却从来没有成为两人牵手的红线。虽然彼此都告知过新的电话号码,但他们却从未拨打过对方的新号码。仅仅在每年四月二十六日那天,他会给樱花灿烂的日子里出生的她发一条短信“生日快乐”。而她也仅仅回复“谢谢”两个字。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子玄心不在焉的核对着庭审笔录,内心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再爬。
几页笔录签完,原告的律师还在核对后面的笔录,他再次拨打。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忽然,他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急忙打开:
小玄,确实很着急。你等下先看看我在铁路在线论坛上新发的帖子,尾班车那个帖子。我现在从广州坐火车去深圳。回头联系。
看看发信时间,十二点零三分,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是一个多小时之前了。
铁路在线论坛上的帖子。王子玄虽然带着笔记本电脑,但在法院并没有办法上网。
从广州坐车到深圳,一个小时,按理说她应该已经到了深圳。那么,是手机没电了吗?还是手机被偷了?
等等,她会不会有危险。王子玄顿时焦虑起来。他顾不得原告的律师还在核对后面笔录,急忙走上前去:“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请让我先签。”
他顾不得原告的律师回答,拿过笔录,一目十行的核对,迅速签字。然后不顾书记员诧异的目光,收起桌子上的资料,迅速离开了法庭。
法院对面有一家网吧,王子玄飞快地跑进去,充了十元钱的临时卡,然后迅速打开了铁路在线论坛。
小樱,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樱吗?
“京青普快2539次”,这是何本樱的账号。
“吞噬生命的黑洞——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
怎么起这个标题?王子玄狐疑的看下去。
何本樱的帖子从十月二十四日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今天早上遇到梁晓蓉,以及周伟新失踪的事情。
王子玄陷入了沉思。
三个人,一个死亡,两个失踪,怕不是巧合。
王子玄随手在本子上写下了事件的重点:
十月二十四日,格子衬衫男,王景芸(女,失踪);
十一月二十八日,格子衬衫男,张静知(女,死亡);
十二月五日,格子衬衫男,梁晓蓉;
十二月十二日,梁晓蓉,周伟新(男,失踪)。
似乎看出规律了,王子玄想。格子衬衫男和梁晓蓉怕是一伙的吧。和格子衬衫男一起乘坐广深尾班车的女孩,和梁晓蓉一起乘坐广深尾班车的男孩,似乎都会惨遭不测。
王子玄想着,再次拨打何本樱的号码。
仍然关机。
王子玄越来越不安,何本樱遇到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这是刑事案件,是警察处理的问题。律师给嫌犯辩护的时候能有一点作用,但报案的事情,基本没律师什么发言权。
向警察报案,怕是不会得到重视吧。何本樱真要有什么危险,到时候什么都凉了。
王子玄想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广州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长,赵志铭,和他是老乡,山东青岛人。
和赵队长结识是二〇〇七年年初的事情。是赵队长丈人去世后的继承纠纷案子。赵队长也算是公检法里面的人,但一审案子他并没重视,在当地随便找了个律师,结果一审在连平县法院惨败而终。二审辗转介绍到老板谢冠如律师这里。经过王子玄的一番努力,加上谢律师背后协调关系,最终在河源中院成功翻盘。
办案过程中,赵队长对自己印象似乎颇为不错。说起来,赵队长不但是老乡,还是青岛二中长自己十几届的学长。跟他说一说,或许他愿意帮忙。
第十一章 列车搜查
王子玄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十五分了。他赶紧拨打了赵志铭的电话。
“是小王啊,好久没见了啊。”耳边响起了和蔼的声音。
看起来赵队长对自己态度不错,王子玄思忖着措辞,怎样让赵队长感受到事情的急迫:“赵队长,我要紧急报案,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可能卷进连环杀人案了,可能有危险!”
“可是,小王,我们是铁路公安……”
“这事情是和火车有关系的。我那个同学在深圳工作,她把情况写下来了,我等下先给您电子邮箱发过去。她写下来之后,就坐上广州到深圳的火车,就联系不上了。您看看她写的情况,她可能有危险。”王子玄着急地说。
“这样啊。”电话那边的赵队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语气有了变化,“我先看一下,你也到我办公室来吧,把情况说清楚。如果情况紧急,我马上采取措施。”
王子玄在网吧把帖子内容全部打印下来,然后匆忙打车到位于广州火车站附近的广州铁路公安处。下午两点四十分,王子玄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赵队长的办公室。
“小王,从你同学写的情况来看。这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还有梁晓蓉,确实有点问题。”
王子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特别是梁晓蓉,早晨在厕所里呆了一个小时,怕是在做什么事情吧。”
“不会是在厕所里面搞什么破坏吧。”王子玄沉吟着。
“那就先从这里入手调查吧。对了,你同学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王子玄给赵队长看了手机。最后一条短信是十二点零三分,他在下午一点二十七分给何本樱打电话,已经关机。
“她是你的高中同学?青岛二中的?”赵队长又确认了一次。
“是啊。”
“那也是我的师妹了啊。”赵队长说着,又仔细地看着短信。
小玄,确实很着急。你等下先看看我在铁路在线论坛上新发的帖子,尾班车那个帖子。我现在从广州坐火车去深圳。回头联系。
赵队长忽然抬头问道:“她是你的女朋友?”
王子玄摇了摇头。
赵队长从书架上抽出二〇〇八年十月版的《全国铁路旅客列车时刻表》,仔细看着。王子玄也凑过去看。
“她是坐火车去深圳,那是坐哪一趟车呢?”赵队长自言自语的说道。
“她帖子里写的早上看到梁晓蓉坐的哪趟车?”王子玄看了看手里打印的材料,“哦,是D796次。搞不好,她是坐上了同一趟列车,一定是她发现了梁晓蓉早上搞的什么名堂。”
赵队长点点头:“D796次,立折D797次,反正现在广深线上的车是按照车次顺序跑的。如果这样说来,”赵队长看着时刻表,“她应该坐D799次,这趟车十二点零四分从广州东开车,到达深圳十三点零一分,时间对的上。”
“我看看,现在这趟车在哪里。”王子玄也盯着时刻表,“那就是D801次,广州东开车时间十四点五十三分”,他看看办公室里的挂钟,“还有几分钟就开车了。”
“我们先询问一下列车长吧。”赵队长说着,拨通了广九客运段的电话。
广九客运段回复是:今天早上D796次的乘务组昨晚在深圳过夜,值乘D796次列车返回广州东之后,就下班回家休息了,要休息两天。D797次乘务组值乘四个单程,刚刚从D800次列车上下来,正在客运段休息,等一下还要值乘两个单程才能下班回家。
赵队长拨通了D799次列车长的电话。王子玄也听到列车长有些苦恼的声音:“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
放下电话,赵队长摇摇头:“现在和谐号动车组只配一名列车长、一名列车员,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管不过来。”沉思片刻,赵队长说,“我们先去检查那趟列车吧。”
“可是D801次列车刚刚从广州东站开出了。”王子玄提醒道,“等它回来的时候再查?”
“抓紧时间吧,我们坐别的车在路上等它折回来。”赵队长说着,打电话叫来了两位警察,一个姓孙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姓古的颇有几分姿色的警花。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赵队长一脸严肃的站了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警车到达了广州东站。四个人乘上了十五点二十四分开车的D873次列车。
“如果等一下在列车上发现了什么,才可能立刑事案件,全面搜查。否则,只能按照人口失踪案件处理。”坐在车上,赵队长说道。
列车在疾驰。半个多小时的等待却如此的煎熬。王子玄第一次感到坐火车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十六点整,D873次列车晚点二分到达樟木头车站。
白色的雨棚,大理石的地面,还有刚刚修好的不锈钢栏杆。这是一个毫无特色的车站。
在D802次列车到来前,还有一趟下行的D827次和一趟上行的D730次和谐号动车组在此停车,两趟上行的D718次和D756次和谐号动车组通过,以及广州东开往九龙的T823次配属香港铁路的KTT广九直通车通过。
在樟木头车站的站台上等车的时候,赵队长突然凑过来小声说道:“刚刚查清了,与何本樱最后一次通电话的人是一个叫周卫东的人,他应该就是周伟新的父亲,已经派人找他调查了。还有,我也派人去何本樱的办公室调查了,特别是查查她的电脑里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五颜六色的KTT列车飞驰过樟木头车站后,D802次列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铁路尽头。
“女士们,先生们,您上车后请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对号入座……”随着车内广播响起,D802次列车驶离樟木头车站。
孙警官和古警官一人一边,开始检查六号车厢的厕所。
“这里好像有刚刚被拆开过的痕迹。”古警官指着一处铁板说,“那后面应该是上水管,平常是封起来的,修理水管得时候才能拆开。”
“拆开看看。”赵队长说道。
铁板上有两个钥匙孔,用普通的火车钥匙就可以打开。
两位年轻警察小心的拆开了铁板。
赵队长看了一眼,刹那间脸色大变。
第十二章 五年再相会
“可能是炸弹。”赵队长小声的对王子玄说道。
王子玄感到脊背发凉,他看了看赵队长的脸色,赵队长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打电话。
十六点四十八分,D802次列车在石龙站临时停车。本应从广州东站立折的D803次列车使用备用车底。D802次所有旅客都被疏散到候车室里,等待爆炸物处理人员的到来。
王子玄也不例外,他站在候车室里,透过玻璃,远远的看着停在铁路上的雪白色动车组,他再一次拨打何本樱的电话,仍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与眼前的列车相比,他的心思更飞到了何本樱的身上。
如此说来,炸弹是梁晓蓉早上在D796次列车上装进去的了,她在厕所里捣鼓一个小时,就是干这事。
大概是梁晓蓉和那个格子衬衫男两人轮流监视着厕所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注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梁晓蓉不用说,那个格子衬衫男子恐怕也盯上了何本樱吧。
在D799次列车上,何本樱一定是想去厕所检查,就被两人其中一人强行带走了。
如此说来,梁晓蓉和那个格子衬衫男子两人当中,大概也有一个人,也在D802次列车上,也就是在这间候车室里。
会是谁呢?
王子玄环顾四周,从车上下来的旅客起码有三四百人,将石龙站候车室挤得满满的。他试着找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或者有一个有美人痣的女人。这是何本樱帖子里对两人仅有的描述了。
可是这点线索等于零,总不能单凭有个美人痣就把人抓起来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午五点零五分的时候,赵队长和古警花两人急匆匆地跑进了候车室。
赵队长拉住王子玄:“周卫东的事情问过了,周伟新失踪以后,他就来广州了,报了警,又一直在广州寻找。何本樱和他在中信广场的星巴克见面,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到十一点十五分左右。何本樱告诉他,周伟新的女朋友是梁晓蓉。然后周卫东就去了华工,但梁晓蓉今天并没有在学校出现过。而且梁晓蓉的同学都说没有见过周伟新,也没听说梁晓蓉谈什么男朋友。”
“这很奇怪。那么梁晓蓉的情况查过了吗?”
赵队长点点头:“也去查了。她的身份都是真的。她是一九八八年出生的,户口就在学校里。家里目前只有她和哥哥梁志刚,哥哥是一九七八年出生的,户口在深圳。梁晓蓉的同学说,她一直学习很认真,但是,从这学期开学,她好像变了一个人,经常不来上课。”
“哦?”
“实际上,前不久她母亲去世了。梁晓蓉的父亲在她四岁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是母亲扶养兄妹两个长大。今年七月二十九日,她母亲去世了,大概对她影响很大吧。”
“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吗?”王子玄突然问道。
“根据档案记录,她母亲今年七月二十九日在深圳市罗湖区人民医院去世,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死因是急性脑出血。”
这会和案件有关系吗?王子玄沉思着,但没有说话。
赵队长继续说道:“这个案子大概要省厅成立专案组,我们与省厅合办,这样深圳那边的公安应该比较好协调。至于何本樱,还是要去深圳去寻找。但是这边,炸药的事情还在处理,我还要留在这里指挥,事情紧急,让小古陪你先去深圳。对了,福田区刑警队长是我警校的同学,让他去接你,他也愿意帮忙在深圳调查。”
王子玄忙向赵队长道了谢。
十七点十八分,由广州东开往深圳的D863次列车晚点二分到达石龙站,向赵队长道别,王子玄和古警花上了这趟车。
深圳,对王子玄来讲,倒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办案,出差深圳是常有的事情。与他工作的老越秀带着历史沧桑的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相比,深圳更像是一个钢筋混凝土搭起来的冰冷城堡。
列车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飞奔着,王子玄焦躁的坐立不安。古警花努力的用一张涂了口红的樱桃小嘴,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安慰着他。
十八点整,D863次列车到达深圳站。
来接站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警察,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与赵队长浓眉大眼人高马大的形象完全不同。但王子玄感觉他的目光却很锐利。他自我介绍姓黄,深圳市公安局福田分局刑警队长。
“我听老赵说了,怕那个女孩出什么事情,让我先来帮忙调查一下。对了,刚才我去监控室了,你们跟我来一下。”
两人跟着黄队长走进深圳火车站的监控室。
“把刚才那一段再放一次。”
王子玄认出,画面出现的是深圳站东出站口的影像——经常来深圳出差,他一眼就认得出来。看看右下角的时间,是十三点十二分。
“看这里。”黄队长指着屏幕。其实不用他指,王子玄也能看到,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缓缓走出了出站口。
“那是何本樱吗?”黄队长放大图像。
王子玄仔仔细细的看着,点了点头。
王子玄的眼睛不由得朦胧起来。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九日到现在,五年多,差不多已经快六个年头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曾令他魂牵梦绕却也曾令他迷茫无助的女孩,虽然只是在监控上。
何本樱穿着风衣,头发扎成发髻,紧闭着双眼趴在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的后背上。
衣着虽然有变化,但确实是何本樱无误。
男人背着她,缓缓走出车站。
再次相会,竟然是这样的方式。王子玄侧过身,悄悄抹了抹眼睛。
“问过把当班的检票员了吗?”古警花问道。
“刚才来接你们的时候先到检票口问过了,检票员正是中午当班的还没有换班。背着一个女孩出站的男子,特别显眼,所以他印象很深,感觉好像是女孩病了。男子出示了两张车票,所以他也没多问。”黄队长答道。
他们会去哪里呢?
“可惜这附近没有监控。不过梁晓蓉家人的信息,老赵发给我了。他哥哥叫梁志刚住在深圳,户籍地是……对,深圳市罗湖区江背路18号1栋701,先去那里看看吧。”
“这个地址,是哪个小区?”
“国际名园。”
王子玄心里一颤。何本樱的帖子里提到过那个地方。对,是两个星期以前,十二月五日,何本樱开车把梁晓蓉送到那里。而格子衬衫男子也随后出现在小区。
何本樱提到了一个细节,她看到七楼的一盏灯亮了。如此说来,格子衬衫男子必是梁志刚无疑。
跟着黄队长走出深圳站,向警车走去。一阵寒风吹得王子玄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冷空气再次南下的预兆。
车上还坐着两名年轻的警察,想必是黄队长的部下。
在车上,王子玄继续翻看何本樱的记述,看到她第一次见到梁晓蓉的场景。
“哭的梨花带雨的,不当影帝白瞎了。”王子玄自言自语的说道。
“什么?”坐在一旁的黄队长问道。
王子玄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告诉了黄队长,给黄队长看何本樱写下的材料。
“张静知我知道,是市局的案子,好像一直没什么进展。”黄队长低声说道。
说话间,警车已经开到了国际名园。黄队长带着两个部下,加上王子玄和古警花一共五个人,快步跑进电梯。
701室的门口,冲在最前面的王子玄砰砰的捶着门,黄队长拉都拉不住。
但是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是隔壁702室的内侧木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隔着铁门探头张望,看到几个警察后,立即关上了门。
“找开锁的。”黄队长果断地说。
十几分钟后,锁匠赶到了,王子玄看看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四十五分。
门开了,黄队长摸着黑开灯。
一瞬间以为会看到犯罪现场,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座两室一厅的居室,建筑面积大概有六十多平方。虽然屋子不大,但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大卧室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紧紧的扣着。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几个人还检查了橱柜,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从屋里的物品来看,这是梁志刚和梁晓蓉的家没错。
“走吧,以后有需要再来仔细搜查,先找人要紧。”黄队长说道。
梁志刚背着何本樱从深圳站东出站口出站,会去哪里呢?
“对了,他们兄妹两人有车吗?”王子玄突然问道。中午的罗湖人来人往,背着一个人不管是在大街上走,还是坐地铁或公交,都实在太显眼了,用车运走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调查车子,大概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查查看。”黄队长说着就打了电话。
很快得到了回复,梁志刚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去物业问一下梁志刚在这里有没有买车位。”黄队长吩咐一位部下去问,然后转过头对王子玄说道,“我们到停车场看看。”
其实不需要去物业查看,几个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在地下一层停车场上找到了那辆车。
“不像是刚用过的样子啊。”古警花一边查看车子,“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去监控室看看。”黄队长说。
几个人又查看了停车场监控,梁志刚的奔驰车从中午到现在,没有离开过停车场。
“他们会不会找了个旅馆作为据点,我查查两人的住宿登记。”黄队长说道。
查询结果是梁志刚和梁晓蓉并没有今天的住宿登记。
“如果用假身份证,或者住黑店的话,那就很难查了。”黄队长叹道。
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四十分了。“只能先回深圳站了,从那里再查查有没有线索。”黄队长的语气里也透着一些无奈。
忽然,赵队长打来电话:“爆炸物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用的是TNT炸药,引爆装置装有天线,似乎准备遥控引爆。但是炸药量不大,只会破坏厕所的水管,如果厕所里没有人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受伤。”
“广深线还在正常运行吗?”王子玄问道。
“还在正常运行。警察在其他的列车也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发现爆炸物。出事的那趟车用备用车底代替了,没有造成晚点。”
“那趟备用的车现在到哪里了?”王子玄又问道,他很后悔没有把列车时刻表带在身边。
“D804次列车,十八点五十二分从深圳开车,十九点四十九分到广州东,现在应该快到广州东了吧。放心,根据省厅的命令,广深线所有列车都布置了警察,各车站站台也有警察把守,如果发现梁志刚和梁晓蓉,马上可以抓捕。”
停顿片刻,赵队长又说,“另外,检查了何本樱用过的电脑,她最后浏览的一个网站,是‘铁路在线论坛’的一个帖子,里面有一张图片,很奇怪,王景芸、张静知、周伟新三个人都在上面。我用彩信发给老黄了,你们看看。”
王子玄急忙去看那张照片。
照片是CRH1型动车组的二等座内景。窗外一片漆黑,柔和的黄色灯光把白色的车厢内壁映照成奶油色,湖蓝色的绒布座椅上,一共有六名乘客。
三个年轻男子,两个年轻女子,都是上班族打扮。照片很清晰,每个人都带着疲惫的神色,有的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有的垂着头紧闭双目。第六名乘客,却是一个老人,白发苍苍,核桃似的脸,紧闭双眼,躺在座位上。
两个年轻女子正是王景芸和张静知。三个年轻男子,王子玄不认识,他也没有看到过周伟新的照片,但按照赵队长的说法,其中一个人就是周伟新。
几个人毫无规律的散座着,彼此距离都很远,虽然在同一张照片上,但看不出任何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能有地方上网看看这个帖子吗?”王子玄问道。
“附近是南湖派出所,去那里借他们电脑用一下。”
警车开动了,路过一家医院,“深圳市罗湖区人民医院”的大牌子在灯光照耀下异常清晰,王子玄忽然想起来了:“对了,梁晓蓉他们的母亲今年七月二十九日在深圳市罗湖区人民医院,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不知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是吗?”黄队长说道。他转头吩咐一名部下:“你去找当时的医生调查一下。”
南湖派出所距离国际名园只隔两个街区,在那里,王子玄很快找到了赵队长说的帖子。
发帖人是“X2000”,王子玄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一位运转全国的车迷,无论在海子铁路网还是铁路在线论坛,都很活跃,他的帖子大都发在“桂粤港Train迷自由讲”板块。但是王子玄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标题是“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运转小记”。
帖子图片不多,大概是深夜里拍不出太好的照片吧。但车内的那张图片却格外清晰。
图片上面的文字说明很简略:
列车即将到达樟木头车站。
广深铁路公交化运行,一百三十九公里的铁路,一小时的旅程,无数上班族,在这里上演双城记。
帖子里还有D807次的车票照片,广州东-深圳,日期是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王子玄看了看主题帖的发帖时间,是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九日凌晨一点三十七分。他知道,D807次广深尾班车正点到达深圳车站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二分,也就是说,这位X2000车迷刚一回到深圳家里,就连夜勤奋的发帖了。
王子玄凝视着照片,仿佛要看穿照片背后的什么东西。
第十三章 最后的冲刺
时间悄悄走到晚上八点半。D805次列车应该已经到达石龙站,跑完这一趟,它还要在广深线上再跑两个单程,最终为广深和谐号动车组,完成今天的谢幕。
这时,去罗湖区人民医院调查警员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南湖派出所:“黄队,病历我已经查到了,而且当时那名当班的外科医生今天也正好在急诊,他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你看,这是材料。”
黄队长仔细地翻看,王子玄也在一旁看着。
病人姓名黄春英,年龄五十八岁,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九日零点四十五分送入深圳市罗湖区人民医院,系在列车上摔倒后送医,诊断为急性脑出血,经抢救无效,于一点二十五分宣告死亡。
按照当班医生回忆,病人家属是一对兄妹,从进医院的时候就一直在嚎啕大哭。听到老人死亡的消息,妹妹当场就想撞到墙上去,几名医生劝解了好久,所以当班医生的印象很深。
而照片上躺在座位上的老人,也正是黄春英。
王子玄继续凝视着那张照片。
他随手点开了发帖人X2000的发帖列表。
X2000非常活跃,几乎每个星期都有精品运转帖或精品拍车帖,平时每天也发出大量的回复帖。
然而,从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七日发了一个“下班后布吉小拍”的拍车帖之后,他突然沉寂了。
难道是他的号被封了?王子玄咕哝着,但似乎看不出他被封号的痕迹。
王子玄又点开海子铁路网,虽然现在海子铁路网的人气大都被铁路在线论坛吸走了,但X2000在上面依然相当活跃,许多帖子都和铁路在线论坛同步发出,然而,他在海子铁路网上的活动同样止步于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七日。
王子玄急忙给赵队长打电话:“赵队长,能查到X2000这个发帖人的身份吗?”
“我也正想跟你说呢,何本樱的QQ车迷群里面有他。我们刚刚查了,他叫张文栋,龙岗人力资源局的公务员。很奇怪,他在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七日之后就失踪了。”赵队长答道。
“这下子恐怕四个人都和这件事情有关了。”
“对了,”赵队长又说道,“梁志刚的情况也查明了,他在深圳布吉附近开了一家超市,叫深圳新大新超市,经营情况一直很好,但从今年夏天,他突然不怎么用心了,超市也开始亏损。有员工说,大概是他母亲去世的缘故吧。还有,等一下我会亲自去乘坐广深尾班车,确保安全,到了深圳,我继续帮你查找何本樱的下落。”
放下电话,王子玄回忆着刚才去梁晓蓉兄妹屋里搜索的情况。他记得看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当时只顾着找人,并没有在意。
“对了,能不能查查梁晓蓉兄妹两人上不上与铁路有关的网站?” 他转头看向正夹着一支烟沉思着的黄队长。
“哦?”
“发这张照片的车迷,是龙岗的一名公务员,十月十七日失踪了。我想会不会和铁路网站有关。”
黄队长马上安排人去查屋内的笔记本电脑。
已经是晚上十点零五分,从派出所电脑上查到的时刻表显示,D806次列车正向广州东站疾驰,这趟车到达广州东站后将立折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D807次。
黄队长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查询笔记本电脑的警员。
“黄队长,他们把笔记本内的浏览资料删除了,但我们找技术人员恢复了,他们上过铁路在线论坛,账号是——”,打来电话的警员顿了顿,“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
在一旁听到,王子玄打了个冷战,立即打开电脑,查找这个账号的信息。
“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这个账号很新,是二〇〇八年九月五日注册的,发帖不多,没有主题帖,只有一些回复帖。而且,这个账号和X2000似乎有不少互动。
到这里,案件的真相似乎已经查明,然而似乎一切线索却又就此中断。
“小樱,你也是知道了这些事情,然后,就匆匆忙忙的上了火车吧。但是,你到底在哪里?”王子玄自言自语的说着。
该死的庭审。如果当时接了那个电话,也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感到自己的眼睛热乎乎的。
派出所里陷入了沉寂。
“如果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在整个深圳进行拉网式的搜查了。”黄队长叹了口气,“但不知需要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晚上十点三十五分,D806次列车应该已经到达了广州东站,D807次,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即将发车。
“对了,黄队长,查查何本樱有车吗?”王子玄想起了什么,他似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快查到了何本樱的蓝色本田飞度的车牌号码。
“能从交通监控查到她的车今天去了哪里了吗?”
“你是说他们用何本樱的车把她带走了?有可能,但这需要时间啊。”黄队长摇摇头,“不过,试试吧。”
确实,车牌自动识别系统已经上线,但还没有在全深圳推广。要从全市海一样的监控记录里,靠人工查找找到一辆车,那不知要猴年马月了。
黄队长开始安排人调查,他自己又点上了一根香烟。
又是深夜里的沉默。
“对了,黄队长,查查何本樱的身份证有没有今天的住宿登记。”王子玄突然说道。
“哦?”黄队长抬起了头。
“我觉得,第一,梁晓蓉第一次见到何本樱的时候,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就是说他们两人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第二,按照何本樱的说法,她是因为早上滨河大道堵车才恰好乘上了D796次列车,遇到了梁晓蓉。如果不是何本樱恰好出现,梁晓蓉也没有必要把人劫走,也不需要住什么旅馆了。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准备假身份证。第三,现在深圳清查外来人口很严格,若是劫持何本樱一起住不需要身份证的黑店,风险也太大。这么说来,他们最有可能直接用何本樱的身份证登记。”
“有道理。我马上查。”黄队长说着拿起了手机。
几分钟后,有了结果。
“平湖汽车站那边,爱琴海浪漫主题酒店今天下午有人用何本樱的身份证入住。一个男的背着一个女的上去的,说是女的喝醉了,送上去休息。”黄队长说。
看看派出所里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王子玄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列雪白色的在暗夜里呼啸的场景。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正向深圳疾驰。
“马上去平湖。”黄队长招呼古警花和王子玄一起,“还有,已经通知平湖派出所派人去酒店监视了。省厅已经下了通报,所以一听说是和爆炸案有关,他们很痛快。”
古警花开车,她平时似乎很矜持,开车却很猛,闪着警灯的车一路横冲直撞,见缝插针,飞速向平湖疾驰,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吱嘎”一声,警车停在爱琴海浪漫主题酒店的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阵寒风刀割似的扑面而来,王子玄缩了缩脖子。他望向四周。暗夜里,六层楼的酒店矗立在铁路边,看样子似乎是厂房改造的。四周还有大片大片的城中村住宅。
恰在此时,跨线桥下,白色的灯光飞速的闪过,正是广深尾班车——D807次列车驶过平湖。
第十四章 不完美的结局
酒店房间号早已查明,四楼四零八,黄队长和古警花二人拔出手枪,一左一右冲进了房间。后面跟着王子玄和另外三个警察。
毕竟这个案子里面出现了炸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房间是普通的标准间,没有开灯,窗帘却拉开着。窗边的圆桌子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个人,窗外,就是广深铁路。
黄队长一边开灯,一边举着枪。灯打开了,窗边坐着一男一女,女孩的右嘴角边有一颗美人痣,男子穿着棕色风衣,领口露出格子衬衫。
“何本樱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杀了她!”王子玄大吼着,就要冲进房间。
黄队长急忙用一只手拦住了他。
“没有,”女孩平静的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大床,一个长发女孩正静静地躺在大床上,盖着被子,胸脯不停的起伏着,“我们不会杀掉没有过错的人,我只是给她注射了麻醉剂,让她睡着了,睡到广深尾班车到达深圳的时间,别妨碍我们的事情就可以。放心,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你们就是梁晓蓉和梁志刚吧?”
二人点点头,神情里似乎还带着一些兴奋。
“你们涉嫌故意杀人、非法拘禁还有爆炸罪,跟我们走。”
古警花说着,上前给她们戴上手铐。
王子玄再也忍不住了,他扑过去,抱住躺在床上的何本樱:“小樱。你醒醒……”
“叫救护车。”黄队长喊道。
“不用叫了,她很快就会醒的。”梁晓蓉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
正在这时,黄队长的手机响了。
“老赵……”黄队长接听了手机。
赵队长在手机里说了什么,然后,黄队长转身小声对王子玄说:“刚刚老赵打电话来说,几分钟前,有个女孩打电话给深圳北站,声称深圳北站装了炸弹,列车在离深圳北站不远的地方临时停车了,排爆的警察正在处理。还有,车上有个老人突发心脏病,也很麻烦。他让我们等他一下,他处理完了马上过来。”
“电话是我打的,一切都圆满完成。”梁晓蓉也听到了黄队长的话,在一旁冷冷的插话。
“我们不会逃跑的,会配合你们的工作。”穿着格子衬衫的梁志刚在旁边说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微笑。
“你们杀了四个人,这就是你说的圆满?”古警花生气的叫道。
“不是的,我们杀了六个人。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这趟列车也已经受了惩罚了。所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梁晓蓉笑了起来,“你们只发现了张静知的尸体吧,这还是我们故意让你们发现的。王景芸、周伟新还有张文栋,是何姐姐发现的。还有两个人,你们怕是永远不知道。”
“你……”看着两人恬不知耻的样子,古警花不知说什么好。
“十一月七日,星期五,我们杀掉了一个男程序员,叫曲久泉,在天河软件园一家什么……反正很拗口的公司工作,还有在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五,我们杀掉了一个男律师,深圳金杜还是银杜一个什么大律师事务所的,叫严锦文。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会交代的。”梁晓蓉淡淡的说。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他们怎么惹了你们了?还有,为什么要劫持小樱?”王子玄在旁边叫了起来。
“这个嘛,何姐姐都推理到了。等她醒了让她跟你说吧。”梁晓蓉答道。
“就是那张火车照片吧,我也看到了。难道这就是你们连续杀人的理由?”王子玄抬头说道。
“你们知道妈妈有多么不容易吗?爸爸在工厂里出事故死了,厂里推三阻四的,连抚恤金都过了好久才发下来一点点。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妹妹才四岁。妈妈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是妈妈一个人把我们俩养大。好容易我在深圳赚了点钱,想把她接来享享福,却毁在这么几个人渣手里!”梁志刚突然咆哮了起来,双手抱在一起,手铐嘁哩喀喳的作响。
“那天是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妈妈从广州站下了T263次列车,列车晚点,到广州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妈妈做错了地铁,辗转到广州东站,好容易坐上了广深尾班车,说好了晚上十一点五十二分到的。可我们,在出站口怎么等也等不到,人都走光了,还是等不到。我们央求检票员让我们进去找找,结果,看到了妈妈被抬上了救护车。”梁晓蓉的声音开始呜咽,眼角红润起来,“我们这才知道,是上车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妈妈躺在座位上不动,才赶紧叫的救护车。妈妈在车上摔倒了,一直没人管……”
“车上应该有别的人吧!难道就没有人帮帮忙,哪怕叫一下救护车,叫一下列车员也行啊!我们想找车上的人,问问怎么回事,说来也巧了,在网上搜着搜着,搜出一个铁路什么论坛来。上面竟然有我妈妈的照片!”梁志刚继续叫着,“我妈妈显然是摔倒了,然后爬到座位上就不行了。我一看那人写的帖子,当时列车竟然连樟木头都没到,这帮人渣却没一个帮忙的。如果有人帮忙,起码多出一个小时的抢救时间!”
“也许当时是你妈妈睡着了,摔倒是后来的事情呢……”王子玄小声的插话。
“怎么可能!我妈妈睡觉的样子我能不知道?我妈妈有过脑出血的病史,她这个样子,很明显是很痛苦的昏迷过去的!” 梁志刚双拳紧攥,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要动手。古警花赶紧冲过去,用力拉住他。
梁志刚退回去,坐在椅子上,还不住嘴:“我们找了好几个律师,想告这几个该死的人渣,哪怕让他们坐牢十天半月也行,哪怕罚他们几块钱也行。可是律师个个都说不行,告不了他们,有律师说我们可以告铁路的,可是告铁路干什么,该死的是这帮人渣,不是铁路!”
这时,有人敲门。黄队长打开门,是赵队长。
“老赵,都处理完了?”黄队长说道。
“是啊。在深圳北站出了点事情。不过广深尾班车,这个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总算安全到站了,零点三十六分到站,晚点四十四分钟。”赵队长说道,转头看看屋内:“这就是那两个人犯吧。他们起码杀了四个人。照片上还有两个人,是不是也被他们杀了?”
“应该是,他们刚才承认了,杀了六个人。”黄队长说道。
“何本樱没事吧?”赵队长转身看向王子玄。
“应该没事,说是注射了麻醉剂,睡着了而已。”王子玄说着,看看手机,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凌晨一点半。
“死鸭子嘴硬,死不改悔的两个人。”黄队长愤愤的说。
“我们杀的都是该死的人。”梁晓蓉面庞上的笑容依然没有退去,两个浅浅的酒窝悬挂在腮边,“照片上不是三男两女吗,加上拍照的张文栋就是四男两女。我去勾引男生,哥哥去勾引女生,带着他们坐上了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我们一勾引就成,太简单了。到了家里,再把他们用安眠药迷倒、勒死。你说普通的人能这么容易被勾引吗,要是他们不上钩,我们也没办法杀他们。而且,带他们坐广深尾班车,我们还会暗示他们,如果他们想起那件事,真正道歉的话,我们都会原谅他们的。可是,六个人,没有一个人想起来那件事,更没有人说过一句道歉的话。所以,他们都是该死的……”梁晓蓉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错了……”不知什么时候,何本樱幽幽的醒来,她看到王子玄正趴在自己身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小樱,感觉怎么样……”王子玄低声说,紧紧的抱住了何本樱。
“小玄,谢谢你,我没事。”何本樱转过头,对梁晓蓉继续低声说道,“晓蓉,你只是个学生,你知道在大城市打拼的艰辛吗,你知道做一份工作时言不由心的苦衷吗?无论是广州还是深圳,金光灿灿却又寒光冷冷的高楼大厦之下,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人生百态的背后,孤独,郁闷,无助,徘徊,彷徨,痛苦,不幸,为了生活强颜欢笑,为了事业卑躬屈膝,为了将来拼命隐忍,为了家人甘做牛马,任人指使,任人辱骂,任人宰割,无人倾诉,无人理解,无人陪伴,无人看到自己的泪水,无人感受自己的心酸,这样的感受一天又一天萦绕在自己的身边,一个人的肩上承受着千斤重担,你体验过吗?还有你哥哥,他如今的成功背后,难道以前没有这样的经历吗?坐在广深尾班车上的他们,只是想找一个人生路上互相拉一把的伴侣而已,而你们,却利用了他们内心的弱点,把他们带上了不归之路!还有,你有没有认真的看过照片,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照片上的表情?一天的打拼、辛劳、疲倦、汗水之后,一根紧绷的弦却不容放松,晚上还要奔波在尾班列车上,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你们母亲发生的事情!”
梁晓蓉沉默的低下了头。
“不,是他们杀了我妈妈,他们就是该死!”梁志刚看着妹妹似乎在退缩,急忙厉声叫道。
梁晓蓉脸上重新浮现起微笑:“对,一点都没错。至于这趟该死的广深尾班车,我们也只想让它受点皮外伤而已。我一早把炸弹装在厕所里,原计划在尾班车快到站的时候,遥控引爆它。我会提前用列车上的钥匙把厕所锁住的,不会伤到人。”
梁晓蓉顿了顿,黄队长突然插话:“你是怎么把炸弹带进车上的?不用安检吗?”
“早上从深圳站的铁路职工通道进去,很容易。”梁晓蓉答道。
黄队长看看赵队长。赵队长无奈的说道:“铁路到处是漏洞,路外人员混进去很容易。广州站早上也是职工通道大门大开,随便进出。”
“装好炸弹,我和哥哥轮流在车上监视着。我们也怕一个人连续来来回回的坐车被注意到。但没想到炸弹还是被何姐姐发现了,哥哥只好强行给她打了麻药。到了深圳站,哥哥借口说是病人,就背着下车,然后我去接他。我们找到了何姐姐的车钥匙,我也知道她的车停在哪里,就用她的车送到了这个酒店,登记也用了何姐姐的身份证,看来也都被你们猜到了。”
“这里正对着铁路,可以看到广深尾班车驶过,真的不错。”梁志刚插话。
“我们也检查了何姐姐的手机,她在铁路在线论坛上发了贴,还给别人发了短信,看来我们的事情都被她知道了。不过好在她没来得及写炸弹的事情。她中间醒来过一次,我还跟她聊了一会儿,我们怕她想办法跑出去报信,所以再次给她注射了麻醉剂。”
“把那个女孩的事情弄好,我就回到了深圳站,好像是下午四点钟吧,刚好赶上D802次列车,所以我就继续上车监视。结果樟木头有警察上车,检查厕所。”梁志刚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就在旁边看着,但没人注意到我。”
“炸弹没用了,虽然让D802次列车晚点,但这可不是我们的意图。但你们盯住了所有的车,盯住了所有有人上下车的车站,但小站你们没管。所以我们又用了新的办法,在布吉的深圳北站设置了炸弹,让广深尾班车晚点四十多分钟,受一点小小的惩罚,我们也就知足了。”梁晓蓉仍然笑着,“我们没有杀掉任何一个没有过错的人,真的。”
“我们会被判死刑吧。”梁志刚也笑了起来。
“对啊,可以和妈妈在天国相聚了。结局完美。”梁晓蓉似乎心满意足的坐回到位子上。
忽然赵队长的手机响了。他走到旁边接听了电话。挂断电话,赵队长怒目圆睁,快步走到梁晓蓉和梁志刚两人面前,厉声说道:“你们真的没有杀掉任何一个没有过错的人吗?”
梁晓蓉和梁志刚愣愣的看着赵队长。
赵队长把手机放到两人面前,手机上,是一张面色蜡黄的老人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
“这位老人叫王德全,刚刚在广深尾班车上心脏病突发,列车员为他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已经在深圳站站台上等候了。但是,是你们的炸弹,让列车在深圳北站临时停车,重新改派救护车,整整耽误了三十分钟!刚刚医院打来电话,王德全老人抢救无效不幸逝世。这位老人,他一定也有孩子,也有亲人,也有一个正在车站外翘首以盼的家人或朋友。然而,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他的生命永远终止在旅途中,杀死他的就是你们!你们在这个星期五的广深尾班车上杀害了第七个人!”
刹那间,梁晓蓉和梁志刚双双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文使用的列车时刻表,摘自中国铁道出版社二〇〇八年八月版《全国铁路旅客列车时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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