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列朗最在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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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列朗最在乎什么?

作者:克罗采和春天(高林)

“一个依靠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人,脑子里却充满了家族门第观念,这正是一个生活在新旧交替时代的人的奇妙之处。”

本文为高林桑为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皇帝圆舞曲》而写下的领读文章,后续部分将陆续推送。

在《皇帝圆舞曲》里代表着十八世纪的人有好几个,其中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被昵称为“阿鲁埃老爹”的伏尔泰,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思想。被叫做“老弗里茨”的腓特烈二世代表着这个时代推崇的方法和当中成功的一面,而约瑟夫二世皇帝则代表着事与愿违的一面。

在这些严肃的以各种方式高高在上的人之下,是轻松愉快的瘸子塔列朗。他小时候因为保姆的疏忽成了残疾,日后却绘声绘色地给人们讲他的脚如何被野猪啃了。当淑女们发出惊呼,他就得意地哈哈大笑。

伏尔泰与罗昂-夏伯的冲突

在这些人身后是旧世界最后的英雄梅特涅。他三心二意地跟在前人身后。思维方式是十八世纪的,但却没能赶上那个令他如鱼得水的世纪。他行走在革命和拿破仑的惊涛骇浪里,独自梦想着未来,想亲眼看看二十世纪。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十九世纪的一个化身和缩影,当然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十八世纪的精神和游戏规则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切入点。那就是十八世纪的开明、宽容、温和甚至它最为人所指责的沉闷和虚伪,其实都必须放回到它的历史背景里去。如果十八世纪是既往的“五十个世纪”的延续,那它的沉闷当然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但事实上十八世纪在欧洲是一个例外。它是充满了残杀、迫害的疯狂的宗教改革的十六和十七世纪之后一个短暂的回潮。

黎塞留率军围攻胡格诺教徒的拉罗谢尔

今天已经成为普遍观念的进步主义叙事把宗教改革视为进步的里程碑,把它和文艺复兴相提并论,但却忽略了一个浅显的事实,那就是宗教改革本身正是对文艺复兴的反抗。德意志淳朴虔诚的修道士被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浮华激怒,于是掀起了疯狂的宗教改革。

对这一点尼采有一句名言,他说日耳曼人两次破坏了人类文明。第一次是用入侵破坏了(颓废的)希腊化艺术,第二次是用宗教改革破坏了文艺复兴。

宗教改革的破坏和杀戮是双向的,新教迫害天主教、天主教迫害新教。还有亨利八世创造的神奇的英国“国教会”,既迫害新教也迫害天主教。

德·朗布依埃夫人的蓝色沙龙

只有把十八世纪放在1648年才告一段落的疯狂的宗教战争的背景当中去,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一百多年里,人们如此迫切地反对愚昧、如此厌恶板起脸来说教,如此急切地想要讽刺挖苦一切自视崇高的东西。关于这个塔列朗总结的最好,他说每当有人出来谈崇高,“他们不是想要我们的钱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真正理解启蒙运动,理解他们为什么把信仰等同于愚昧,把淳朴等同于无知,为什么要把感情视为一种病,必须用理性来加以遏制。为什么他们推崇法律、讥笑道德,为什么伏尔泰谈论卢梭的时候会说“我的臀部是自然的,但我还要穿裤子!”因为在此前的一个多世纪里人们借口崇高、借口信仰和良心制造了太多的苦难。

塔列朗是旧制度之下的政治人物的一个典范和模版,同时也是理解所谓的“战略”的一个最好切入点。而这两者又是互为因果的。

因为塔列朗是一个典型的旧世界的政治精英,他很清楚人民对他是毫无影响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君主衡量一切。所以那些用来满足大众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名声、节操、甚至品德都无足轻重。他不需要在乎大众怎么看待自己。

塔列朗

对他来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有趣”,也就是取悦于人的艺术。让掌权者或者能够影响掌权者的人喜欢他、欣赏他,是他飞黄腾达的关键,也是他施展自己手腕的重要方法。

很多今天把塔列朗颂扬成伟大的战略家的人,如果用他在维也纳会议上的纵横捭阖作为依据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所谓塔列朗在维也纳会议上为战败的法国争取到的外交胜利,其实都被写在作为维也纳会议的依据和基础的《第一次巴黎和约》里。无论是1792年边界意义上的不割地,还是不赔款,还是不用偿还艺术品,其实都是维也纳会议召开之前就已经通过《第一次巴黎和约》确定了的事实。塔列朗到维也纳之前法国已经取得这些成就了。如果塔列朗真的对此发挥了重要作用,那也是在巴黎作出的,而不是维也纳。

1790年7月14日,拉法耶特在攻克巴士底狱周年庆典上宣誓。时任奥顿主教的塔列朗站在最右边。

1814年战胜的联军惧怕法国的报复,也惧怕法国再次点燃欧洲革命的烈火,所以希望既能安抚法国又能杜绝法国革命重演。他们愿意给法国一个体面的和平。塔列朗的贡献在于他能够让这些胜利者在这些问题上达成一致。他还能在维也纳为法国争取到更多的东西,让复辟王朝作为欧洲强国重返外交舞台。而要实现这个目的“取悦于人的艺术”远比战略家的才能更重要。

不过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塔列朗从不掩饰这一点。因为他是一个典型的旧世界的贵族。他看不起下层阶级也不屑于让下层阶级崇拜自己。所以他成了十九世纪政治人物当中最坦诚的一个。他会坦然承认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公开谈论自己的制胜秘诀。只不过我们生活在群众政治的时代,生活在每个政治人物都刻意营造自己公众形象的时代,所以觉得这位“塔兰托亲王”说维也纳会议的成功是托了被他带到维也纳的巴黎厨师的福是一种烟雾弹和故弄玄虚。

1807年,拿破仑的宫廷侍卫长塔列朗

事实上塔列朗确实喜欢在交谈的过程中故弄玄虚,他把这种信口胡说的才能叫做“积极的保持沉默”。但当他谈论自己的手段的时候他是坦荡的,他之所以坦荡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手段在同时代的其他精英人物,比如梅特涅这样的人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故弄玄虚对他没有好处,欺骗无知庸众也没有必要。所以他才会坦诚。他知道“语言被创造出来就是掩盖思想的”。但他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会掩盖思想。为了博一个战略家的头衔而故弄玄虚?这是塔列朗-佩里戈尔家族的老爷不感兴趣的事。所以塔列朗才成了理解他这一类人的最好切入点。因为他没有兴趣故弄玄虚。他对自己事业的很多总结都是实话,只不过我们曲解了他的意思而已。

他的这种贵族式的傲慢发展到,甚至有人公开说他连基本的道德都不具备他也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因为在他的观念里道德只是社会上众多衡量标准之一。而且还是对他影响最小的标准之一。

维也纳会议,瘸子又出现在右下方(右二)

那反过来说瘸子对什么事在乎呢?除了权势者对他的兴趣和好感,还有他们对他的依赖之外。除了女性对他的爱慕之情之外他还在乎什么呢?这个问题又最好的说明了十八世纪达到巅峰的旧制度的游戏规则。

塔列朗最在乎的是他姓里的后半部分。他的姓写全了是塔列朗-佩里戈尔。路易十八最喜欢以取笑他和佩里戈尔家族的关系为乐。而瘸子也会真的为此而愤怒。他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品德做任何事,但很愿意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名门佩里戈尔家族的后裔花钱。这位波拿巴册封的亲王花了大笔的钱资助塔列朗-佩里戈尔家族史的研究和著作,以此证明自己就是中世纪敢于跟卡佩王朝分庭抗礼的佩里戈尔伯爵的后裔。

这说明了旧制度之下门第、爵位、血统是重要的。这些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决定了他能登上什么样的舞台。而他自己的才能则决定了他能在这个舞台上演什么戏,在这个起点上爬多高。所以瘸子必须誓死捍卫塔列朗家族的地位,而他自己到底有没有最基本的道德,反而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佩里戈尔伯爵家族纹章

对我们来说欧洲人有很多名字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欧洲人有很多姓或者说姓由几部分组成就显得有点奇怪。这并不是我们少见多怪,而是这样带“—”的姓本身确实是某些特殊情况的产物。

带“-”的姓很多时间意味着联姻继承,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也就是两个家族通过联姻合二为一。最著名的就是“哈布斯堡-洛林”,洛林公爵弗朗茨娶了哈布斯堡的女继承人玛丽亚-特蕾莎,他们的儿子约瑟夫二世皇帝同时是洛林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继承者。他把这两个家族结合在一起就成了哈布斯堡-洛林家族。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本来按照传统这个新家族应该把父系的家族放在前边、母系的家族写在后边,写作“洛林-哈布斯堡”。毕竟约瑟夫二世皇帝也好,利奥波德二世皇帝也好,首先都是父系洛林公爵的继承者。但因为他们的父亲虽然被选为皇帝弗兰茨一世,但客观上只是一个普通的公爵,从家族门第到财产都无法和母系的哈布斯堡相比,所以母系的姓就占了上风,写成了“哈布斯堡-洛林”。

这种多个姓氏里,门第高的一个写在门第低的姓前边的现象本来是需要特许的。之所以需要特许是因为这种攀龙附凤的现象原本是遭到禁止的。法国国王对贵族的联姻继承给出了严格的限制。

讽刺塔列朗在走马灯式更迭的各个政权中都能如鱼得水的漫画

按照法国国王的法令,一个人想要继承一个贵族家族的姓氏、头衔和财产,必须具备几个基本的条件。首先他自己必须是贵族。其次他必须和被继承的家族有血缘关系。第三他必须保留自己的姓,而且放在被继承的家族的姓前边。

这时候我们再来看可爱的塔兰托亲王的姓,“塔列朗-佩里戈尔”,我们就明白路易十八为什么取笑他了。因为这个姓里,塔列朗这部分就是国王陛下命令必须保留的他祖先的姓。而佩里戈尔才是那个在法国历史上威名赫赫的高贵姓氏。

这个姓可以追溯到加罗林王朝和卡佩王朝初期。于格-卡佩曾经充满挑衅意味地问一个佩里戈尔家族的人:“谁封您为伯爵的?”而这个佩里戈尔伯爵则骄横的回答:“那么是谁封您为国王的?”佩里戈尔这个姓是当之无愧的法国第一流大贵族。但如果是继承了这个姓的塔列朗家族的人就不好说了。塔列朗-佩里戈尔这个姓是走向“佩里戈尔”这个姓的预备阶段。一个塔列朗-佩里戈尔家族的人只要日后向国王申请特许去掉姓里的“塔列朗”,他就可以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法国第一流大贵族。只不过大革命打断了这个家族扶摇直上的道路,让路易十八在复辟之后可以拿取笑瘸子攀龙附凤为乐。

1828年,晚年塔列朗

但反过来说,瘸子的一生功绩让塔列朗这个姓在二百年后战胜了强横伯爵“佩里戈尔”,从这个过程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封建观念的消失和个人奋斗发挥的作用。而这一点刚好是瘸子观念里完全没有的。一个依靠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人,脑子里却充满了家族门第观念,这正是一个生活在新旧交替时代的人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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