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与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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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Anh nguyen from Pexels

今天看到一个视频，说的是，成都有一位红裙女子，来到星巴克喝咖啡，发现里面有一位外卖员也在那里等餐，就要求店员把外卖小哥赶出去。她的理由是：外卖小哥“永远不可能和我一个层面。”“咖啡店的空气被他污染了。”

这里真正的问题是：

为什么红裙女子不觉得这种要求违背常理、匪夷所思？

她为什么会如此自然而然、理直气壮？

这位红裙女子提到了一个关键词：层面。

层面这个词很有意思，它意味着空间上的相互区隔。

想起一件往事，“厕所风波”。1984年，美国总统里根率团访问中国，陪同来访的有国务卿舒尔茨夫妇和总统特别助理麦克法兰等，中美双方都对此高度重视，会谈后达成了五项协定。在北京的三天里，里根及美国代表团都在紧张地工作，只在4月28日下午，里根夫妇及随行人员到八达岭长城游览。尴尬来了，当时，那里只有一个现代标准厕所，是上锁的，只有VIP层面的人才能使用，八达岭服务员打开锁让里根夫人用完之后，随即又上了锁。可是，还有几位女宾，包括国务卿舒尔茨的夫人也要上厕所，见此情景，外交部随行工作人员张颖就去找服务员交涉，“谁知那个女服务员就是不开，我力争也无用”。无奈，张颖只好将他们带到对路边的厕所，露天、简易，里面只搭了几块木条架的那种。不巧，几位夫人都年龄较大，即便舒尔茨夫人，气质也“像个慈祥的祖母”，她们“简直蹲不下去，只好互相扶着了事”。

在服务员看来，国务卿夫人以及其他随行夫人，自然是和第一夫人不是一个层面的，不能开锁同用一个厕所，也是理所当然。而我们的外交官虽然觉得尴尬，也很难向客人解释。随后，代表团飞往陕西临潼，参观兵马俑，结果，美方的保卫人员“吸取教训”，一到临潼，立即把“贵宾厕所”包围来，除了总统夫妇，只让美国客人进入。他们这样做，作为东道主的我方礼宾官自然无法接受，于是双方工作人员围绕厕所问题争吵起来。 

里根夫妇访华，惊叹于中国长城的壮观宏伟

“厕所风波”记载于张颖（曾任外交部新闻司原副司长）的旧作《外交风云亲历记》中。史料记载，八达岭游览，随行记者将近300人。他们恐怕也无法使用那个VIP厕所。

好在，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中美关系，比如舒尔茨夫妇与中国外交官往来密切，舒尔茨夫人还邀请中国客人到家里亲自做饭接待。舒尔茨先生2021年12月逝世，中国政府表示惋惜：“舒尔茨前国务卿是美国资深政治家和外交家，任内为促进中美关系发展作出了积极努力和有益贡献，离任后继续长期致力于增进两国了解与互信，推动中美友好合作。”

不过，不得不说，“厕所风波”中所体现的一些观念，迁延至几十年后的今天。

也就是上个月，10月17日，也是有一个视频，江苏昆山一位女性去银行办事，忽然肚子痛，就想借用银行旁边的千灯镇河东街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卫生间，不想，却被社区窗口工作人员辱骂，而且被辱骂了十几分钟，从二楼骂到一楼，服务中心领导也在现场。

在这些个“工作人员”的认知中，群众和他们并不在一个层面，这个卫生间足以支撑其对群众居高临下十几分钟的辱骂，怎能借用？大家都用一个卫生间了，自己这个层面岂不是被污染了？

一个财政全额拨款的“党群服务中心”，竟然走到这个地步，可见，思想有多远，就能走多远。

11月3日，吉林白城一个男子到城市住建局办事，内急，想借用行政楼卫生间，被工作人员粗暴拒绝，态度恶劣，并表示行政大楼卫生间不对外：“就不让你进”。事后，因为现场视频在网络上曝光，该局表示道歉。

这类事件屡见不鲜，它的背景，是现代都市里一个个大院高墙。最近，一个热搜话题竟然是“大学应不应该向市民开放？”当这样的话题成为话题的时候，已经足够悲哀了。

什么时候，连大学也要与大众隔绝了？

“层面”的极端，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在一些县级城市，甚至逐渐出现这种“生殖隔离”现象，某些家族只与某些家族联姻，因为他们是“一个层面”的，而其他人在“另一个层面”。

这就是成都红裙女子如此理直气壮要求店员将外卖小哥赶出店的背景。说到底，是因为，一些糟粕没有清理，甚至沉渣泛起。改革开放之初，我们以“解放思想”起步，今天，许多人的思想，却走向封锁，走向特权，走向隔离。在他们的心中，高贵、高层次不是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道德担当，而仅仅是更多的占有，肆无忌惮的占有。

这不奇怪。从科学角度，红裙女子所代表的这种冲突，又是必然的。

话说，前些年，一个好奇心强的实验室做了一个研究——“管道相遇”。实验人员先做一根管子，很狭窄，仅容许一只老鼠通过，然后从两头各放入一只老鼠，让他们相遇，只有一只老鼠从管道里退出来，另一只才能通过。老鼠是有社会等级的，等级的位置决定了哪只老鼠需要往后退。这时，实验人员做了一个干预，他们把处于从属地位的老鼠后面的出口堵住了，于是，这只老鼠不能后退只能前进，使之前占优势等级地位的老鼠被迫后退，并输掉了比赛。

有意思的点在于：连续四天输给之前低地位的老鼠之后，之前地位靠前的老鼠在争夺资源时表现得很顺从，这表明它们的社会地位降低了。而且，与对照组的老鼠相比，它们对甜水的偏好也降低了，这表明它们处理快乐的能力受到了损害——它们的大脑对此出现了反应，LHb神经元被激活，导致了mPFC神经元的抑制。

不仅老鼠，这种行为模式可能出现在所有物种中——习得性无助。(当个体反复暴露于一种不可避免的厌恶情境时，就会失去逃离其他可避免的厌恶情境的能力)

从这个研究看，红裙女子们看似癫狂的言论，其实是理性选择——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大脑，维持继续产生、接受快乐的能力。

除非，在这一个个“管道”中，有人将一头堵住。

最后，星巴克的店员把这位红裙女子请出了店。店员堵住了管道的一头。

他们做得对。关键是当场处理，相比河东街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白城城市住建局在舆论之后的处理，不仅更为及时，而且本质不同。

这正是我们日常要做的事：阻止后退。赞。

20231201呦呦鹿鸣

昨天的长文，老读者请看：

《迟大姐  | 晕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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