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的太对了！对到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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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合集 #读书的小西塞罗 24个

真理与良心，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聊一件肯定不是热点，我也不太希望它能火的事情，但我真的忍不住想说……

前段时间，历史学者李硕先生身患绝症的消息传出，顺带也把他去年写的新书《翦商》带火了，我上个月还重发了《推荐我去年读来最震撼的一本“历史侦探小说”》一文向大家推荐这本书。

记得我当时表达了这么意思，我说《翦商》这本书的历史假设未必是对的，但它至少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历史侦探小说”，在这个假说体系中很多历史谜团像推理小说的谜案一样被解开了，读来让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书写的确实好看。

不过最近几天，有朋友陆陆续续转给我一些微信文章，这些文章都是奔着驳斥李硕老师在《翦商》中的假说去的。

实实在在的讲，我觉得有些稿子的很多观点我还是蛮赞同的，比如其中提到李硕老师假设二里头遗址就是夏朝，而他认为不是，理由一二三四五。我觉得说的蛮有道理的，历史学上有个常识，就是历史的绝对真相是不可被绝对还原的，我们所能做的其实都是假设而已。李硕老师做了他的假设，那你当然也做你的，这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言之成理，这都是人们再逼近还原相对真相上的有意争论。

但让我不舒服，或者说忍不了的是，有些文章又写了很多对李硕老师的人身攻击，比如说他“歪曲历史”、“扯淡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文末甚至直呼李硕为“无良砖家”，看完以后感觉作者和李硕搞得不是学术争论，而是这俩人之间有什么私人间的血海深仇。

把争论上纲上线，到人品问题、道德问题，声色俱厉的把对方骂一顿，这事儿可不可以做呢？

我原先觉得最好不要，后来写文多了，发现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

你看我曾经写文批评过卢x文、连x老师等等人，文章有时候写着写着写嗨了，难免夹枪带棒的讽刺一下。

没办法，文章不这么写它不辣、不有趣，作为同样是在这个舆论场里混的人，“要想卖，脸朝外”，只要不上纲上线把官府招来把对方号给封了，其实文人间互骂一下属于有益智力健康的良好运动。

更何况，别人骂你，你实在气不过，可以怼回去么！你看我以前写的怼人文，就也有不少，我还挺乐此不疲的。只不过现在觉得越回怼，碰瓷的人越多，索性就不理了。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但是，假如有一天，卢x老师或连x老师宣布他们身患绝症了，即将不久于人世了。那么即便他们说再多触及我认为常识和底线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写拿他们开涮的任何文章。

甚至，我还会猛夸一下他们各自的优点，

比如连x老师，我觉得他句子写的又短又易读、能让任何层次的读者都看的更轻松，这就真的很值得我学习。

再比如卢x老师，他么……总之，他肯定也有我没发现的优点吧……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一个不幸罹患绝症的人是特殊的，在时间上，与我们有大把的时日可以挥霍不同，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罗圈骂战上了，在体力和心力上，他们更无法这样做。所以一个人，即便他头脑再发达、思维再健硕、影响力再大，一旦遭遇这种不幸，他也是绝对的弱者。

不是说谁弱谁就有理，而是说物伤其类，当一个人处于不幸与弱势的时候，他人应当有一份同情心去尊重他、保护他，这是我们同类最起码的底线和本能。

不提什么村上春树那用烂了的“鸡蛋石头论”吧，孔夫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你总懂吧？！

你愿意自己躺在病床上，看着别人对你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心血之作大肆批判，左一个歪曲历史、又一个“人神共愤”，说你不仅学术不精而且心眼不好，是“无良砖家”，而你又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反驳他么？

你不会的，任何人都不会。

对于这种噩梦般的场景共同的恐惧，构筑了人类的一条共同的温情公约与共识底线。所以孟子才会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仁之端也。”

可是孟子说的这话吧，真的未必对。有些人真的没有这种恻隐本能！

在这个世界上活的久了，你会发现这世上真的存在一种人，他们对自己所认为的真相、真理、规则所具有的热爱达到了偏执的程度，而对同类的同情恻隐之心，却似乎是一点没有的。所以他们总是打着“追求真相、真理”的名义，去公然做不近人情甚至没有良心的勾当。

他们那么轻易的就会去仇恨跟他们意见相左的人，并不吝于将最恶毒的言语加诸于他们，而毫不考虑他人的处境。

你看《悲惨世界》里的沙威警长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一定要追求他心目中的那个法律的实现，偏把已经弃恶从善的冉阿让追逐到天涯海角。如果这人不是最后被冉阿让所救，良心发现，自己跳海自杀了，读完书我也想问候他家十八辈祖宗。

你生活中碰没碰见过这种只在乎（自己认为的）是非对错，一点怜悯心都没有的人呢？我碰见过，我给他们起过一个名字，叫“真理病患者”。

这个沙威，就是这种“真理病患者”，自认为手拿真理的大棒，就可以扫平世间的一切。

而在现实世界中这种看似“铁面无私”实则冷漠无情的“真理病患者”也不少。

你看冷战时期那个去精准射击爬柏林墙的难民、死活不肯枪口抬高一寸的那个士兵就属此例。足见沙威那样的“真理病患者”绝对不是雨果老爷子凭空虚构的。

“有道德的人最自私。”这是刘慈欣的著名论断，但他这话说的不精准，准确的讲，把自己认为正确的真理、纲常、名教看的比他人的生命还重要，在践行它们时不愿带一点人味儿的人才是最私自的。

真理和良心，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小时候我总觉得，这两者是不矛盾的，毕竟“真善美”这三个字眼经常被连用么，甚至真还在善之前，似乎真理要比良心更要紧一点。

可是在这世上历经了这么多世事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真理和良心是会互相违背的，而这个时候，人必须适度的放松对真理的争论，而去听从自己良心的召唤。因为人的理性永远是不完全的，我们不可能完全的去把握真理，你以为你以为的就真的是你以为的吗？历史一再告诉我们，真的未必。那些满怀一腔自信，高举着自认为正确的真理，毫无怜悯的去踏碎一切旧有道德和人类基础恻隐之心的行为，日后证明无一例外不是噩梦与灾难。我们如果不想让这种灾难重演，就应时刻牢记，真理当于良知一致，与对他人基本恻隐之心一致，如果不一致，那就请暂时委屈真理，去听从良知。

更何况——说句实在的——像“二里头遗址是不是夏都”这种争论，算真理么？很重要么？也许对于我们这些“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历史研究者、爱好者来说，这事儿还挺重要的。可是这种量级的“真理”，在一个备受绝症折磨的人命面前，它算个屁啊？！一百条这种量级的“真理”也应该为一条人命让路！

有什么学术争论，你不能礼貌一点说、温柔一点说么？甚至说的在直白一点，你不能等等再说么？非要说的这么上纲上线，这么恶毒诛心，这么唯真理论，不含一点起码的人味儿在里面……

真是奇葩。

或者，也许我又想多了，如今那些跳出学术争论范围去攻击李硕先生的人，他们也不是沙威那样的真正的“真理病患者”，他们就是单纯的嫉妒而已，嫉妒李硕先生写《翦商》火了，甚至嫉妒他不幸患病又让书更火了一把。所以我甚至看到了有人在暗示李硕借自己的病炒作《翦商》……

我对这种人，只想回一句话：有能耐你也这么“炒作”一下试试？！

你舍得病，我就舍得给你推书。

也是奇葩。

我知道现在学界有些人，学问也许不少，但却是那种典型的“周瑜式学者（作者）”，心胸极端狭隘，他们讲学术、写文章的目的高度集中证明两点：

第一，自己有多牛逼。第二，别人都是傻逼。

这种人可能很正确，但正确的实在可恶、冷漠、而又无聊。

“你们将来继续搞学术也好，出去干工作也罢，都别把人味儿读没了、干没了。”这是我大学时一位老师在课上对我们感言。我一直记在心上，虽然我越发感到，践行起来很难。

但我依然觉得，人性、良心、对他人起码的恻隐之心，大于“真理”，大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全文完

本文2700字，路见不平，熬夜怒为此文，感谢读完。

就史料而言，《翦商》也许有可争议之处，但我读的很开心，祝李硕先生早日康复。也希望这样优秀的历史科普作品多些、再多些。

至于那些恶毒的攻击，让他们说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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