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州,他疫情前买的房子烂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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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47个故事—

农历三月初八,姥姥家一年一度的庙会。2019年的三月初八。我回老家,看望三舅(大舅二舅已去世)。

陈胜也去了。他提了许多的东西,有酒、有烟、有水果,还有饼干和方便面。他先气喘吁吁地把东西从电动三车轮上搬下来,而后急匆匆地给大家发烟。递过烟后,他找了一个矮小的板凳坐下。有人问他工作怎么样,他说还行。又有人说,才30吧,怎么就秃顶秃得这么厉害。有女朋友吗?得结婚了啊。

他低下头,羞涩地说正在谈,还没定。

那人又问,一个月多少钱工资啊?

陈胜老实,不懂得迂回,直接回答,“8000。”

那也不多啊,在郑州吃吃花花,剩不下多少。

他默默坐着不说话。

他个子很高,这两年也吃胖了,身体庞大,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像要陷入地里面一样。

吃饭的时候,大家纷纷让座,陈胜站在外围不说话,彼此都坐下后,桌子刚好坐满,这时有人才发现了陈胜,叫他过来坐,他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在方形桌的折角处挤着坐了下来。村里人都知道折角处不能坐人,是对客人的不尊重。但陈胜只能坐在那里。

席间,大家喝了不少酒。各自诉说这几年的成就,不知怎地,话题转来转去,又转到了陈胜那里,他们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陈胜说随便找个闺女,结结婚得了,管她丑俊,灯一关,都一样。

陈胜不说话,端起一杯酒自饮。有人吵陈胜不懂事,不敬酒,自顾自地喝。他忙端起酒杯敬酒,那人又说他上学上傻了,一点规矩不懂,哪能端起酒杯就敬,自己先喝三杯,再给大家各敬一杯。

他说他不会喝酒,但是还是端起酒杯,自饮三杯,又一个一个给大家敬,一圈下来,酒喝了不少。他站着不坐下,满脸通红。他晃了晃酒瓶说,“三姥爷、各位舅舅,我全干了。”

陈胜像喝饮料一般,咕咚咕咚地干了。他噗通一声就摔在了自己的小板凳上,因为凳子太低,仰面倒下,女人们上来扶,坐稳后,人们乱糟糟地说吃点菜喝点水,他说:“我想借点钱!”人群一下子全静了。他又重复,“我想借点钱,多少都行。”

没人接话,却说:“这孩子,喝多了,别说胡话了,赶紧吃点菜,压一压。”

陈胜说:“我的亲人只有你们了。”一句话说得坐在外面吃饭的女人们直掉眼泪。

有人正要说话,陈胜哇地吐了一地,然后趴在桌边上不省人事了。

女人们把陈胜扶进了卧室。男人们受不了满屋子的呕吐味,大家纷纷站了起来,走出堂屋。

直到傍晚的时候,陈胜才醒来。亲戚们早都离开了,我和母亲留了下来。

在这群亲戚之中,只有我和陈胜上过大学,有共同语言。另外,我和陈胜的关系有点微妙,我的母亲是她母亲的亲姑姑,而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同一个村的堂兄弟。站在母亲那一方,他喊我舅,站在父亲那一方,他喊我哥。尽管我只比他大四岁,但为了表示尊重,从小到大他都喊我舅。

陈胜醒来后,略显羞愧。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院子里,任谁叫都一动不动。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站起来,走到餐桌旁,端了一碗稀饭,不吃菜,闷着头喝。喝完汤,他说:“三姥爷,您借我点钱吧。给您利息也行。”

舅舅不说话,妗子说:“不是不借给你,是没有钱,你表舅和表姨前几年都买房子,钱都给他们了。现在也欠着账。”

陈胜不再说话,站起来就走。我看他情绪不对劲,马上跟了出去。走出大门,他对我说:“我没事,您回去吧舅。”

我看他走进了他大舅家里,很快又出来了。然后往二舅家里走去。当他从三舅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我在大门口抽烟,又碰见了他,我问他为什么借钱,他说:买房。说完,骑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猜,这一定是陈胜第一次借钱,他不懂得借钱的技巧,他不该在酒桌上向众人提借钱,当他如乞讨般在酒桌上向大家借钱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尊严全部撕碎了。

陈胜的母亲2008年死于心脏病。在郑州做手术,死在手术台上,医生说有除了先天性心脏病外,还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导致心脏无法缝合,失血过多而死。

那年,陈胜初三,临近中招,家里人瞒着不让他知道,后来,他还是听说了,但他假装不知道,继续住校。周末放假,他看到家里贴了灰色的对联和许多的纸钱,他全撕了,他对别人说母亲去郑州做手术还没回来。

他自己做饭,吃过后便去学习,锅里还留着母亲的饭,随时等待着母亲归来。他把母亲的衣服洗干净,挂在院子里晾晒,从房顶看下去,院子里很热闹,仿佛他母亲仍旧在世。

直到中招结束后,他父亲把母亲的衣服全烧了,并大声说你妈已经死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陈胜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猛烈地砸墙,手上全是血。

许多年后,陈胜的父亲总在村里面抱怨,如果当年让陈胜看他母亲最后一面,也许他就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后来,陈胜父亲去了甘肃打工。高一那年,父亲在甘肃出了事,先是被机器绞掉了一只手,而后在和当地人打麻将的时候,因为游戏规则不一样,挨了打,对方三人把他脑浆都打了出来,头盖骨揭去了半拉,经抢救,虽然保了命,但和废人没任何区别,留下口歪眼斜、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母亲的去世和父亲的不幸,都有赔偿,但那个时候维权意识薄弱,赔偿较少。死在手术台上的母亲,医院赔偿了五万,被绞掉一只手的父亲赔偿了三万,被打成半身不遂对方三人除承担全部手术费外,一共赔偿了三万,三人宁愿坐牢,也不愿再多拿一分钱了。

母亲的命和父亲的伤换来的11万,用在陈胜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三本)的学费生活费和父亲的医药费上,等大学毕业时已丝毫不剩了。

2016年,陈胜大学毕业后,回到河南,在郑州一家小型的IT公司做计算机相关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好在这份工作包吃包住。

他给父亲在乡里找了一个养老院,交了全年的费用,很少回家,目的是省下车票钱。除了正常的工作,他还做了一些兼职,比如在下班时间去科技市场帮小摊位修理电脑,帮别人制作网页。他一直去大学城附近买最便宜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了10万元。

2019年的夏天,他来找我,让我帮他找一处适合买房的地方。我给他分析了郑州的城市发展方向,东强、南动、西美、北静,还告诉他现在河南本地和外来一线房企的区别。

鉴于他一直生活在郑大新校区一带,我建议他考虑中原区和惠济区,这两个区域价格相对偏低,离上班的距离也近。他说他也一直在关注那一块。他让我推荐几个楼盘,我没推荐,买房需要自己一个一个去看,别人推荐的都不一定适合。另外,我还建议他可以直接考虑二手房。

他说不考虑二手房,他女朋友说婚房必须是新的。

他说在郑州买套房子一直是他的梦想,他知道母亲在上手术台的时候,一定是全麻,他在等着母亲醒来。母亲不知道从郑州回老家的路,她的魂灵一定还在郑州的上空飘,他也希望能够把父亲接到郑州来,常年卧病的父亲年纪越来越老,没享过什么福,他应该让父亲在晚年能够看看大城市的繁华。

他女朋友在一家物业公司做管家,每天面对不同人的不同问题,电梯里面有垃圾,谁家的小猫跑丢了,楼上噪音太大需要协调等等,各种纠纷都需要她去处理。

她时常在想这座城市如果有自己的房子,她一定不去麻烦管家,所有能自己办的事情都自己办。所以,她对陈胜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在郑州买套房子,大小都中。

他俩交往了一段时间,彼此互生好感,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女孩是陈胜的初恋,30岁的初恋,陈胜爱得一往情深,又自卑得无以复加,在热恋与自卑中不断拉扯,陈胜身心疲惫。

思来想去,他找到了让他难受的根源:房子。

我被他说得感动。何况是刚需,再加之当时郑州的房价还很坚挺,并且一直在暗涨。

我粗略给他算了一下账,一套70平的两房,在西区,如果捡漏,可以买到单价11000元/㎡的房子,总价算下来刚好77万。首付30%,也就是23万,贷款54万,按照当时的利率5.88来算,贷款30年,月供3100元左右。

他存款10万,后来,三个舅舅给他凑了5万,一共有现金15万。首付还差8万。他说,他们老板愿意无息借给他5万,每个月从工资里面扣3000,还完为止,不允许离职。剩下的3万,他信用卡套现。

那么,月供怎么还?生活怎么维持?他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我说太冒险了,如同万丈悬崖走钢丝,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说他爸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养老院不愿接收了,怕死在那里,他必须在他爸去世之前结婚,女朋友要求在郑州必须有房子,所以,房子不买不行,并且还要尽快。

我看出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什么。如果我再强拦,万一房价飙升,他又该来埋怨我。所以,我微信转给他两万块钱,让他应急用。

他最终选定了一家楼盘,并交了1万元定金,把置业计划书发给我,让我帮忙找人要优惠。

这个楼盘我熟悉,里面的营销总以前和我是同事,置业顾问我也认识,是原来我公司的员工,后来跟随营销总一起跳槽去了这个项目。

置业顾问优惠到最后的单价是10800,如果不出意外,2019年12月31日精装修交付。这个楼盘最高的时候卖到13000左右,后来,因为一期屡屡延期,质量也差,口碑在该区域内最差,且是尾盘,价格一降再降。

我给营销总打了招呼,给置业顾问也发了微信,置业顾问很快回复我可以再优惠两个点。我让置业顾问想想办法,把我写成客户的推荐人,可以再享受两个点的推荐奖励。我把奖励给推荐人的钱也给陈胜说了,等于说一共优惠了四个点,算下来,单价合10300左右。

我给他回复后,他很满意。三天内匆匆办了手续。

首付交过后,他一定要请我吃饭。他从高新区坐地铁来到郑东新区找我。我们在写字楼下面吃了饭。他老实,话很少,但每句话都很真诚。

他说他已经把这事给女朋友说过了,女朋友和她的家人商量着婚期的事。他也给他父亲说过了,父亲说话不完整,但是一个劲地傻笑。他还要回趟家,在母亲的坟头,把这件事给母亲说说,把地址和房号告诉母亲,让母亲知道郑州也有家了。

我一直夸他孝顺。但我不由得提醒他以后的压力更大了,一旦结婚,婚礼、养育孩子的花销都很大,所以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他说他知道,但是他相信未来一切都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

那顿饭,我请的他。

两个月后,房子放了款。

在放款的这两个月内,陈胜买的那个楼盘一直在维权,一期已交付的部分楼栋,地下室漏水,找不到漏水源,天天滴答滴答地滴个不停。墙壁开裂严重,小区的绿化死了大半无人维护,无大门,每天通过施工工地的临时大门出入。临水临电、天然气未通,地暖和壁挂炉都用不了,暖气没通,还用不了热水。物业不作为,只收钱,不办事。让人很恼火。

二期眼看交付临近,可还有很多工程未施工,离交付标准相差甚远。二期业主和一期对现状的不满的业主集合在一起,不断地聚集在工地和物业门口。

正当人们热火朝天地维权的时候,疫情爆发了。工地彻底停工,房屋交付成为泡影。

合同约定交房的那天,郑州突然变了天,很冷,他穿着棉大衣去了趟工地,他想上自己的房子里看看,看大门的大爷不让他进去。他问啥时候能交房,大爷说不知道,自己只管看大门,其他不懂。

另一个让陈胜措手不及的事情是疫情原因,原计划可以领到的两个月基本工资的年终奖,当年取消了。

陈胜的生活一下子就乱了。一个月8000的工资,老板扣去3000,还房贷3100,再扣除社保公积金1300左右,剩下的钱还信用卡最低还款。

临近年底,父亲的病更重了,咳嗽得厉害,养老院会给他父亲做简单的治疗,用药的钱在月底统一结算,养老院给陈胜打电话让他缴纳下一年的费用和所产生的医药费,共计7680元。

他想刷信用卡,可养老院只接收现金,于是,他再次套现10000元,用于维持生活。他为了不让父亲知道自己生活艰难,春节的时候还花100多元给父亲买了一顶厚实的帽子。我去看望他父亲的时候,他父亲用手颤巍巍地暗示那顶洋气的帽子是儿子买的。

2020年的春天,疫情没那么紧张了,业主们又聚集在了工地门口,要求尽快复工。他们去找售房部领导理论,却收到了一份延期交付的通知书,有人当场把通知书撕了,说必须赔偿。开发商说会按照合同约定进行赔偿的。有了这句话的承诺,大家四下散去。

陈胜从来没参与过这种维权,他性格内向,不愿意释放自己的情绪。群内每次邀请他参加,他都拒绝了。

在买房的这半年里,陈胜每天都活在缺钱的焦虑之中,每个月都在精打细算。钱,永远不够花,不敢花。信用卡账单金额越来越大。后来,索性不再管逾期的事,由他去吧。

因为疫情原因,企业效益变得很差,开始裁员,陆续有员工拿着补偿金离职,留下来的人降薪10%,陈胜不敢走,接受了降薪10%,勉强撑过去。

食堂取消了,公司租赁的公共宿舍也到期了,不再续租,让员工自行解决吃饭和住宿的问题,这对陈胜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如果房子能交房,他搬进去,自己做点饭,日子会好过一些。加上,他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仿佛熬不过那年冬天了,他很焦虑,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房屋交付上。

他开始参与维权。

起初,他们穿统一的服装在售房部大门口拉条幅,在广场上唱国际歌,被警察以疫情期间不允许聚集为由驱赶。

尽管每天都会得到开发商的无视和警察的驱赶,他们仍然会坚持每天都去。时间久了,老板对他的工作业绩越来越不满意,当月绩效给打了不及格,扣罚10%的绩效工资。

在一次维权中,他爬上售房部5米高的大门,趴在20厘米宽的栏杆上,大声地吆喝地要交房。警察把他劝了下来,并说如果再有这种过激行为,就抓起来。

他害怕了,郁闷地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自己维权还差点被警察抓了。

我知道里面的内幕:我所在的公司也发生过这种维权,当业主维权的时候,开发商会报警,当地派出所一开始正常出警,随着维权次数越来越多,派出所不再出警,并明确告知不允许再打110电话,如果出警也行,必须给出警的警察一点辛苦费。

从那个时候起,每一次有维权的情况发生,开发商都会给出警警察一人500元辛苦费,警察什么也不管,只是安静地坐着或者站着,不允许他们出现打砸或者极端行为发生。所有的节假日,开发商都会以慰问的形式给派出所送去米面油或者其他福利。

这些事情,我没敢告诉他。我怕他把事情扩大化,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闹到不可收拾。只是劝他工作第一、维权第二。

售房部不行,他们又去了政府,街道办把开发商分管工程的副总“请”到了会议室,在街道办的会议室,业主代表和工程副总当面锣对面鼓地讲述什么时候交房。

工程副总不承诺,只表态,“一定会竭尽全力抢工”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还要业主体谅开发商的难处,不要有这么多过激行为,一旦开发商名誉扫地,资金链彻底断了,房子就彻底烂尾了,现在开发商正在自救,一定会有成果。

吵吵闹闹中,也没个结果。政府给开发商下了死命令,必须妥善解决业主闹事问题,如果再闹到政府,将对开发商采取必要的行政制裁。

尽管下了死命令,但还是不能阻止陈胜一群人的维权。2020年的秋末冬初,他们再次闯进了街道办的会议室。这次他们逼着开发商必须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不做出最后的承诺,谁也不让走。

工程副总无奈,给上级领导打了一个电话,请示的结果是2021年5月1日前一定会交付。大家不同意,要求必须在2020年12月31日前交付。工程副总摊出两手,表示无奈。要么接受5月1日交付,要么就不再往下谈了。

业主们看开发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也就放弃了,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2021年的5月1日。

在2021春节来临的时候,父亲最终还是病重了。陈胜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开车回趟老家,把他父亲接到郑州治疗。我们一起回了老家。

他父亲住在郑州七院,到医院两天,医生便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去医院看望陈胜父亲,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语言和行动能力,瘦得像根干柴。看见我去,眼睛微微抬了抬。

我待了一会要走。陈胜说:“舅,我们不住院了,医生说我爸不行了,再住下去也是乱花钱。我想带他回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陈胜经济拮据,信用卡已经套不出来钱了,这次用的是借呗的钱。我叹了口气说:“你决定吧。”

我原以为他想用我的车把他父亲拉回老家,没想到却是要求我把车开到他在郑州买的那栋楼房前。

项目许久未施工,大门锁着,但旁边的围墙烂了一块,勉强容得人进出。陈胜背起父亲钻了进去,我在后面扶着陈胜父亲的背。一脚高一脚低踩着建筑垃圾往里面走。

陈胜的房子在3楼,电梯未装。因为一楼地面尚未土方回填,所以,一楼相当于已交付楼房的二楼。从地面通向一楼用了几根钢管临时搭起了一个楼梯。楼梯随意地放着,有两级已经歪斜,绑着的钢丝开始松动。

陈胜背着父亲,晃悠悠地爬了上去。步梯没有栏杆,我们紧贴着墙壁慢慢走。

到处都是建筑垃圾,窗户和房门未安装,风很大,呼啸而过。看格局,两梯六户,陈胜买的房子在中间,户型狭长。走进去后,我吓了一跳,里面有一张床,放床房间的窗户被纸板和胶带糊了起来,床的旁边有未燃尽的蜡烛,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架、一个脸盆和洗漱用品。

“你在这里住?”我惊讶地问。

他点了点头,把父亲放在了床上,给父亲盖上被子,“爸,咱到家了。”

父亲意识已经模糊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在一楼用砖头支起了一个灶台,用可燃建筑材料当燃料,放上一个水壶,烧了一些开水。

我问他住多久了,他说有一段时间了,夏天的时候来的,偷偷进来的,因为没施工,一直也没人知道。后来被人发现过,但是都躲了过去。本来打算冬天来的时候就搬走,可是住习惯了,竟然也不想搬了。我问他害怕吗?他正往火里添燃料的手停了一下,“不害怕!”

我说搬走吧,和我挤挤,住在东区,上班远一点而已,比住在这里安全。冬天这么冷,再厚的被子也暖不热。他说,“不,这是我家,金窝银窝不如穷窝。我住习惯了,只要不赶我走,我就这样住着。直到交房。”

我知道陈胜性格执拗,不再说话。下去买了些零食,送上去后,便离开了。

陈胜的父亲是当晚死的。他大声地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也跟着一块掉泪。我说拉回老家吧。魂归故土。

我开车把他们拉了回去。因为疫情,丧事简办,陈胜父亲的遗体被殡仪馆拉走了,他带回来一堆骨灰。找村里人打了一副棺材,未刷漆,没有唢呐响器,没有亲戚朋友送行,草草葬了。

回来路上,陈胜说不亏了,俺爸住过我的新房子了。

2021年的5月31日如期而至,可房子并不像工程副总承诺的那样按期交付,工地还是一片凌乱。

这个时候整个郑州似乎都陷入了烂尾的困境中,到处都在维权,谁也顾不上谁了,政府也无暇顾及。

业主们又闹了一阵子,没有结果,就不再闹了,到了夏天,郑州又下了特大暴雨,工地一片汪洋,陈胜站在空荡荡的楼上,看着楼下面一片的汪洋无人清理。

这个时候的维权除了延期交付,更多了一项无底线的降价。陈胜的房子从他购买时的10300左右,已经降到了8000元/㎡,并且还是比陈胜更好的楼层和户型。细算下来这两年赔了将近20万。

陈胜顾不了这些,他一直在想疫情啥时候能过去,工作能好起来,房子能交房,把婚结了。

2022年的春节,我们在三舅家又见面了。亲戚们还在问他有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分了,不知道啥时候能结婚。”

无人的时候,我问他为啥分手。他说人家不想等了,30多了,不敢等了,房子不交房,没有盼头!我劝他想开点,经济形势不好,熬过去就好了。别灰心,要坚强。还年轻,一切都有希望。

他说,没事的舅,我还记得小时候去地里锄草,年年锄,年年有,草的生命力都那么顽强,人活着要是还不如草,对不起老天爷给咱的这副骨架。放心吧,我想得开。

直到今天,陈胜的房子还在烂尾中。

作者:兮兮陈,前房地产从业者

编辑:蒲末释

每周一三五 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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