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请暂时放下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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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层面且信息量很大的疫情新闻中,每个人都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理解了自己想理解的,做了自己想做的,正如恺撒对人性的分析

3 月 16 日,周一,晚八点,总统马克龙电视讲话宣布,法国进入「战争状态」。17 日 12 点开始,强制禁足,何时解禁还难说,先来 15 天。

封城的风声 15 日就开始在网上传,16 日晚上正式宣布,从宣布到实施给了 16 个小时缓冲时间,让大家自选禁闭地点。之后的人潮涌动可想而知。一则大家蜂拥到超市抢购囤积食品和日用品,二则许多人纷纷逃离巴黎,有人去外省度假房,其他人选择跟生活在外省的父母家人团聚。出走巴黎的人,有车的开车,没车的坐火车,路上、车站都拥挤不堪。到晚上看新闻,巴黎空了,法国停摆。

朋友住巴黎 16 区,在朋友圈说,17 日一早禁足令生效前,街区的老头老太都跑出来了,银行、小超市、水果店、海鲜店、肉店……这些街区的老人一般不去超市,排队是聊天最好的场所,而聊天是他们的生活。朋友无奈,「这轮神操作下来,是不是太瞧不起病毒了,病毒会生气的!」

电视上,巴黎市内郊区大小超市的画面相当壮观,每辆购物车都满载而出。一个周末,面条销量+400%,卫生纸+250%。率先抢购意大利面是各种危机前的常态,我也早早囤了米面。可为什么要囤卫生纸,百思不得其解。在朋友群里发问,一个朋友转了个帖子,「东边的口罩,西边的厕纸」,终于解惑。上世纪 70 年代石油危机时,日本人怕原油价格上涨导致纸品价格上升,恐慌之下纷纷抢购卫生纸,后来演变成民众在危机来临时的习惯动作。这次疫情,囤厕纸也传染给了欧美人。所谓「羊群效应」,世界各地同步上演了一场卫生纸抢购大战。

我在法国生活了三十年,目前宅在巴黎郊区小城。疫情在中国肆虐之初,境外欧洲旅行团的行程到 1 月底 2 月初结束。身为巴黎博物馆讲解员,多少次跟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擦肩而过,我也着实紧张了一阵。1 月底,凡尔赛宫门口一幕颇有意味。当时,北京来的一个团队正在排队等候进场,突然一位男客说,旁边是武汉团队,我不想进去了。这一说,好几个团员都不肯拿耳机,想直接放弃。我说,第一,不知消息是不是真的;再说,武汉人也未必都生病。法国人分不清你是不是武汉来的,并不拒绝我们进博物馆。虽远在法国,看到的却是某些国人对武汉人的歧视,而法国人的大度令人感慨。他们不问你是不是来自武汉,也不管你是不是中国人,这是文明程度的体现。

每天在旅游景点跑,多少有点提心吊胆,但没有选择之下也只能面对,却比法国人早了一点警觉,多了一些防范。2 月 3 日,接待上海来的一个旅行团参观卢浮宫时,正好撞上法国电视 5 台「时事专题」(C dans l’air) 节目组采访。因为之前吩咐了大家戴口罩,全团二十多人整齐入镜。面对记者提问,我也淡定地说,接下来是一个长长的暂停期,可以做一些平时想做而没有时间做的事情,比如阅读和翻译。这的的确确是那时的心情,以为送走了国内旅行团,真可以过一段难得的清静时日。

没想到一个半月过去,眼看法国疫情从 3 月开始一天天失控,直至全国禁闭。政府每天呼吁公众采取防范措施,法国人却继续聚会、游行、晒太阳,什么都不耽误。

3 月初,我去小城里的银行,眼见一个职工照常跟客户亲切握手,还特意笑着说,我们可不在乎啊!法国人最亲切自然不过的社交礼仪是贴面礼,怎么可能说改就改呢?巴黎市政选举候选人达蒂,当过前总统萨科齐的司法部长,在一周前的竞选集会上,还当众与前来为她竞选站台的前总统行贴面礼。此时看到这类示范,法国人也无可无不可。刚好,这期法国电视 2 台「历史的秘密」节目中,讲到法国人的贴面礼是从意大利引进的,已经有 400 年历史,自亨利四世新娶的王后、美第奇家族的玛丽开始。之前法国是亲嘴礼,出身佛罗伦萨的新王后、意大利公主难以接受,改贴面礼,遂流行。希望疫情不要步意大利后尘吧。

从 1 月底第一起中国旅行团父女输入病例,到 2 月底法国本土发现死亡病例,相隔整整一个月。不能说政府措施不力,也不能说医生、科学家科普警告不到位,只能说是法国人意识滞后,对疫情的严重性浑然不觉。3 月初开始,政府就开始调动全国所有医疗资源和储备,预备应对感染人数骤增的局面。据说,这种中央集中管理的卫生制度是 350 多年前路易十四的国务大臣科尔贝建立的,传承至今。政府也从 2 月底开始注重安抚民心,生怕集体恐慌造成各种挤兑。电视里,医生、专家都不断要求大家勤洗手,少聚会,保护自己也避免传染别人。显然,这些口头防疫警告措施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因为政府出台聚会人数不能超过千人的新政,3 月 11 日,欧冠 1/8 决赛次回合巴黎圣日耳曼对阵多特蒙德,只能空场关门比赛,结果法国队 2 比 0 获胜,球场外数千球迷欢呼庆祝,直接无视政府规定,简直是过把瘾就死的节奏。那几天,感染人数持续上升,每 72 小时翻一倍,导致 3 月 14 日晚总理紧急电视通知,叫停所有聚会娱乐场所,关闭一切与日常生计无关的商业场所。可是,总理颁布禁令两小时后,记者去餐馆酒吧云集的巴黎街区采访,有人直接告诉记者,特地出门来喝最后一杯。第二天周日,一边是全国严格按照卫生要求进行各级市长第一轮选举,一边是巴黎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晒太阳,对比真的鲜明。结果,周一宣布全体禁足,一周后的第二轮市政选举延期。法国停摆,无忧无虑的法国人纵情享受生活的节奏也戛然而止了。

前几天跟中国国内朋友聊天,他对法国疫情发展的前景甚虑,预测下一轮意大利式的举措在所难免。我当时还觉得法国医疗体系尚好,加上政府充分的舆论准备,法国人或应会比意大利人做得更好,虽然执行力和自制力赶不上德国人,跟日本、韩国更不能相比。难道是我高估了法国人的自觉性?当真。巴黎城里,周六餐馆酒吧的热闹景像,周日公园河边人满为患的镜头,令全世界惊愕。虽然中国 14 亿人首先按下暂停键,韩国、日本一度紧张,意大利危机近在眼前,但法国人多半熟视无睹。

因为关注中国前段时间的疫情,也因为有限但真切的危险体验,我提前开始做了各种准备,也不断敦促女儿上班乘公交要戴口罩。女儿回说,别人都不戴,戴了会很另类,我听我们政府的。言下之意,妈妈你太过虑了。女儿的态度代表了很多法国人的心态,相信政府的透明度和防疫措施到位,这应当是一个正常国家的常态。尽管法国医院经费和人手不足已是多年沉疴,医生护士罢工不断,但是法国现有医疗保健系统在世界各国中应该还是相当出色的。民众听到了新闻,也看到了政府的作为,他们因为放心而松心,因为大意而轻心。

恺撒说,「不管是谁都无法看清现实中的一切,大多数人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实现的。」真是这样,不光法国人,也不止今天,无数人和无数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在多层面且信息量很大的疫情新闻中,每个人都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理解了自己想理解的,做了自己想做的,正如恺撒对人性的分析。

马克龙在周一的讲话中说,肆虐法国的公共卫生危机,已经从某个遥远的概念成为迫在眉睫的现实。面对法国人无畏无惧的轻慢,他的对策也只剩下强制禁足令了,出动 10 万警察和军队布岗严查,违规者罚款 135 欧元,这是动了真格。

「二战」之初,法国人在戴高乐的带领下全面展开抵抗,最终获胜。有人说,戴高乐把一个本来表现欠佳的民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知今日的法国,能否在一个有理想、有执行力的年轻总统的引导下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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