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马保国的「点穴神功」,想起韩复榘苦寻「抗日奇侠」 |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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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言九林

编辑吴酉仁

“武林”已无马保国。

今年5月,“浑元形意太极马保国”被搏击教练三十秒KO,一度引发网络狂欢,成了持续数月的社交平台热点。11月份,以马保国为基本素材的鬼畜视频,又来了一次超大规模的爆发,到处都是“闪电三连鞭”、“接化发”、“我大意了啊,没有闪”、“年轻人不讲武德,耗子尾汁(好自为之)”……

然后,11月15日,已跃升鬼畜界视频顶流的马保国,公开宣布“回归平静生活,远离武林是非圈子”。

马大师虽然离开了“武林”,但他的传说,仍在“武林”中流传。

这些传说,全写在他2008年出版的著作《我在英国教功夫》里。

比如,马大师在书中说,自己曾**“力挫英国大力士麦克”**,并使之心悦诚服做了自己的学生:

“在我的众多英国弟子中,能称得上大力士者不乏其人。不过,真正能称得上英国大力士的,应该说非麦克莫属了。……麦克的情况是,年龄30多岁,个字,个子一米九六,体重125公斤。他不光劲大、爆发力强、速度快,而且变化十分灵活,尤其是他善于用身体的整劲,这成为他的突出优势。他曾练过拳击、摔跤、空手道,练过一种擒摔兼备的功夫,还随柯瑞华学过几年杨式太极拳。2004年春的一天上午,文豪领着麦克来到我家。……那天我摔麦克时,麦克的裤裆和两个裤管全被撑扯得裂开了……或许这是麦克平生第一次被人家摔得这么惨。”①

马大师还说,自己身怀家传绝技“点穴神功”,曾差点将同学点死:

“二祖父和父亲教我点穴,都反复叮咛过,千万不能点要穴,我也牢牢记在心里。我曾多次遇到无赖、小偷,不得已交手时,从未用过点穴术。而在一次与同学开玩笑时,无意间却失手点中了同学的要穴,差点铸成大错。……当时见他穿着汗衫,胸口一鼓一鼓的很好玩,便随手用右手食、中二指在那鼓起处轻点了一下,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又是你这家伙哪料我刚收回手,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他身子一软,脸色开始由红变白,就像玻璃管中的水银柱下降那样,从前额由红色一层一层地慢慢下降变成苍白色,上身也缓慢地瘫软在床上。……此后,同学们很少再招惹我,我也彻底改掉了开玩笑时动手动脚的坏习惯。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害怕。”②

书中,马大师义正辞严地驳斥了“我国武术杂志上”所发表的那些“否定点穴术的文章”,称这些人“没有亲眼见到过武术中的点穴术”,反观自己的“西方入室弟子”,因为自己可以通过点穴让他们“当时就失去反抗能力”,所以全部“对中国的点穴术深信不疑”。③

“点穴神功”当然不可能存在**(链接:《“点穴”是忽悠人的,根本没有实战价值)**。但马大师的这些传说,却使我想起了曾做过山东省主席的民国军阀韩复榘。

或许是因为出自西北军的缘故,韩复榘对飞檐走壁、点穴杀人之类的“传统武术”非常痴迷(民国的传统武术热,几乎是由西北军出身的军政要人一手炒作起来的)。1933年初西北军“大刀队”扬名喜峰口之后(实情是该部乃一手枪部队,夜袭作战中依赖的主要武器是手枪而非大刀④),韩复榘即在各处媒体上刊登广告,寻找藏匿于民间、拥有飞檐走壁、点穴杀人之术的武术大师,来参加军队做“抗日奇侠”

下图是1933年4月16日《申报》的一篇简讯。内容是:

“韩复榘奖励国术:(济南)韩特拨五千元作国术省考奖品招待费,并添特别技能科,凡能飞檐走壁、点穴等技能者,不论何省人何项职业均可参加,来回川资,均韩担任,韩并决亲招待以上宾之礼,以期选拔国士。(十五日专电)”⑤

4月20日,《申报》就此事刊登了更详细的新闻报道,主标题是**《鲁省征求飞檐走壁人物》**,副标题是《韩复榘令国术馆发出通告,待以上宾之礼并给予奖品》。内文称:

“济南通信。飞檐走壁点穴诸技能,每见于稗官小说、唐人笔记记载,尤多神奇。鲁省主席韩复榘,以鲁省定于五月十四日起,举行全省国术比赛,为征求飞檐走壁点穴之人才起见,特令国术省考筹委会,添特别技能科,并备奖品,待以上宾之礼。省国术馆已发出通告,广为征求。遥想大江南北,不乏身怀绝技之流,届时当联袂来济,一献身手也。兹录国术馆发出通告如次:「山东省第一次国术考试,定于五月十四日举行,**顷奉省主席面谕,以飞檐走壁点穴等术,为吾国固有技能,相沿至今,渐近失传。此次省考,须添设此科,以倡绝学。**不限省籍,不拘资格,均可来鲁献技。来往川资膳宿等费,均由本馆担负,并备有奖品多种,赠做纪念。如知有此项人才者,亦请广为介绍。凡属特技,曷兴乎来。山东省国术馆启。」”⑥

报道说得很明白,山东省招贤纳士苦寻会“飞檐走壁点穴”之人,是奉了省主席韩复榘的“面谕”,也就是亲口指示

除了上海的《申报》,天津、北京的报纸也都刊登了相同的广告(如《益世报》⑦)。**遗憾的是,广告虽然铺得很大,但韩复榘并没有能够在稍后举办的“山东省国术比赛”中,寻到半个真能“飞檐走壁点穴”之人。**他自己,反倒迅速成了舆论界和知识界集体嘲讽的对象(韩后来成为民国文人编段子的首选主角,即是从这里发端的)。

比如,有人在《申报》“自由谈”副刊上撰文说,“飞檐走壁点穴”是小孩子们才会信的东西。不过,韩复榘搞出这种事,也有好处,那就是“假如请不出来,藉此便可打破一般的不可理喻的迷信”。但是,如果韩复榘内心“真如求仙访道的小孩子们一样,相信世界上确有这样的人,那么……中华民国万岁!”⑧

还有人援引古籍说,“以国术抗日,明代已有之”。明代的山东巡抚宋某就干过这种事,他礼聘了一位号称可在由两百张桌子叠起来的高台上舞剑,并做法驱动天兵十万的高人,来消灭倭寇。如今山东的韩某在全国范围内苦寻“飞檐走壁点穴之奇材”,必然也能够找到“吞刀吐火飞剑之侠客”,抗日的成功指日可待,**“此等江湖奇侠之士,自当宣付国史立传,……岂不伟哉?”**这般伟大的的“抗日奇侠”,必须要载入正史才行。⑨

还有人给韩复榘出主意,说“飞檐走壁点穴”这些绝技,简便是简便,但还得动手动脚,“尚觉有点不便”。最好是“主席大老爷能多备香烛”,向苍天诚心叩请,“或许天可见怜,招得一二孙悟空二郎神之流下降,那时只须金棒一挥,神獒一吠,眼见得之鸟尽成华粉,七千万倭寇尽入狗腹,岂不是尤其直捷了当”。毕竟,《西游记》《封神榜》里的云来雾去与伸指念咒,也是自古就有记载,如今已将失传,正需要发扬光大。济南离泰山很近,韩主席去泰山拘一位天神天将下凡,“诚为抗日救国第一上策”,才是抗日救国的第一良策。⑩

当然了,也有人特别地“支持”韩复榘。他们说,韩复榘的用心,可以说是相当良苦。中国是穷国,买不起飞机,如果找到了能“飞檐走壁点穴”的高人,那“中国根本就无需乎用飞机飞行,因为中国本来就有能够飞行的人”。只要这些人“飞在敌人的飞机上,带着一把大刀,将敌人的机叶砍掉,而使失其效用”,中国的国防就可以迈上一个大大的台阶。⑪

更有人在《益世报》上写文章,替韩复榘鼓与呼,希望全国“水旱两路的英雄都跳上火车直奔山东而去”,一起为抗日出力,“休要辜负了韩主席这番热心”。文章建议说,应该“趁此时三山五岳的英雄都聚齐的时候,赶紧组织飞檐走壁队,与点穴队,夜入敌营,趁其睡态朦胧之际,请点穴队稳步上前,点得日本兵只能说话,不能动弹,然后请大刀队上前谈笑挥刀而砍之,这样预计在中秋节前,定可将四省失地克复。”⑫

遗憾的是,韩复榘苦寻“飞檐走壁点穴之才”失败,并没有能够改变任何东西。八九十年过去了,“高手在民间”式的寻神猎奇,仍大有市场。

①马保国:《我在英国教功夫》,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76-177页。

②马保国:《我在英国教功夫》,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14页。

③马保国:《我在英国教功夫》,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33-234页。

④(台北)“国史馆”史料处编纂:《长城战役》,1980年,第236-237页。

⑤《韩复榘奖励国术》,《申报》1933年4月16日。

⑥《鲁省征求飞檐走壁人物》,《申报》1933年4月20日。

⑦《鲁国术馆征求飞檐走壁人材》,《益世报》1933年4月19日。

⑧伯苻:《飞檐走壁与民众教育》,《申报》1933年5月12日。

⑨予展:《国术与外侮补》,《申报》1933年5月19日。

⑩天方:《为鲁主席进一解》。《申报》1933年4月24日。

⑪小之:《航空与防空》。《申报》1933年4月29日。

⑫寄萍:《飞檐走壁救国》,《益世报》1933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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