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痘术发展不出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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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痘术发展不出疫苗

作者：棒棒医生

近期，微博有周博士发表观点，认定明末聂尚恒是人痘术的发明者，也是人类疫苗的开创者，而巴斯德只是后继的发展者，贡献不及聂大。

这是一个很惊人的观点，自然引起我的一些思考。当然，周君一向语不惊人不罢休，比如，他坚持十年不变地认为，营卫相当于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也是独一无二的。

聂尚恒是人痘术的发明者当然不是学界的定论，还有别的说法，比如，峨眉山道士、胡璞等，都有一鳞半爪语焉不详的文字记载，均未足深信。

聂尚恒发明说同样证据不足。一者他本人留下来的医书《活幼心法》中无一字及于人痘术，周博士善解人意地解释为礼教约束和淡泊名利之故，殊难服人。二者，其学生的孙子的回忆等证据只能说明此术传自聂，不足以说明他就是发明人，作为证据，力度太弱。

然而，胡璞也好，聂尚恒也好，都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关心的是，人痘术是人类最早的疫苗的吗？巴斯德是聂尚恒（逻辑上）的发展吗？

开创的真意

周博士认为聂尚恒是开创者，而巴斯德只是发展者，所以，聂尚恒的贡献更大。

我的理解，有后续，才是开创。

人痘术之后，中医发展出其他痘术了吗？天花之外，还有无数的传染病，鼠疫、结核、乙脑、破伤风、流感…中医沿着人痘术的方向，有没有研发出第二个痘术？没有。人痘术就是绝响，说明那是一个偶然的发现。

但巴斯德不一样，他亲自开发了鸡霍乱疫苗、牛羊炭疽疫苗、狂犬病疫苗，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微生物可以致病的自然规律，又发现了可以用天然致病微生物来人工制造低毒却能激发免疫反应的疫苗，是这些更本质的原理性的东西，导致他之后有无数的疫苗相继被开发出来，他为人类抗击传染病提供了一个公式，一条黄金通道，人类因为疫苗而大大提高了平均寿命。

巴斯德的科学贡献不是聂尚恒可以比的，不要说比大小，就是拿二人来对比，就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人痘术为什么不能发展出疫苗

这有点像李约瑟难题了。

其实答案很清楚，很多人不愿意面对而已。

因为人痘术和疫苗是属于不同范式的概念。

疫苗的基础是什么？我们得回顾巴斯德的科学生涯。

巴斯德本来并不是医生，而是化学家。他最早的科学发现是发现酒石酸晶体的旋光现象，并用“手性”原则完美解释了它，这就是我们高中学过的同分异构现象。凭这一个成就就足以名垂科学史。

他的第二个成就是揭示了酿酒和酒变酸的秘密，果汁能酿成酒是因为酵母菌，而变酸是因为一种乳酸杆菌。这个发现不是靠想象推理，而是几百次的对照实验的结果，他往果汁里加或不加酵母、杆菌、白蛋白….

周博士还说聂尚恒是第一个对照实验的发明者，就算是真的，也同样没有后续故事，聂尚恒自己以及之后的中医，并没有人用对照实验来证明任何东西。林德不一样，他之后有无数的科学家用对照实验揭示疗效以及真相。巴斯德用起对照实验来就很娴熟。

发现了酒变酸的真相后，巴斯德顺便发明了巴氏消毒法，用低于沸点的温度加热酒，不会改变其营养和口味，但可以杀死酒里的有害微生物。这一发明挽救了法国的支柱产业之一的酿酒业。

同时，也挽救了牛奶业，并拯救了无数儿童的生命。1897年美国有一个蓝道尔岛儿童收容院，因喝未消毒的牛奶而感染牛型结核的儿童年度病死率高达44%，采用巴氏消毒牛奶后，直接降为20%，那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

研究了酒和牛奶之后，巴斯德渐渐确信微生物无处不在，它们不仅仅影响发酵、腐败，也可能导致疾病。他做了无数天才的实验，比如鹅颈瓶实验，否证了自然发生伦，他还发现了骨髓炎和疖都是由于金黄色葡萄球菌所致，产褥热是链球菌所致。他的这些发现直接启示了伟大的外科医师李斯特，发明了消毒灭菌法，大大降低了手术后感染和死亡率，为外科学奠定了最坚实的科学基础。这时候的巴斯德虽然还不是医生，但肯定已经可以入选历史上最伟大的医学家之列了。

他又去研究蚕瘟，搞清楚了两种蚕的瘟疫，斑点病和软化病，是由于不同性质和传播途径的微生物引起的（后来证明一种是单细胞寄生虫一种是病毒），由此发现而制定的病蚕鉴别法和卫生防病策略拯救了法国又一个支柱产业丝绸业。

1879年，巴斯德研究鸡霍乱，意外发现（必然之中），曾经打过过期菌液的鸡再打菌液时不发病，未打过的新鸡却都发病了。他立刻想到琴纳的牛痘术（他应该不知道聂尚恒），一种微生物可以致病，毒性减弱的微生物却可能在轻病一场后反而产生抵抗力，这就是疫苗的本质意义。

问题在于，怎样使病毒的毒性减弱？这可不简单。琴纳的发明是一个偶然，正好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有一个侧链结构相同，毒性却大大减弱，是一个天然的疫苗。

鸡霍乱却到哪里去找天然的低毒霍乱弧菌？巴斯德发明了人工减毒的方法，控制温度和暴露于空气的时间（霍乱弧菌是厌氧菌）。他成功了，又救了法国的养鸡业。

1880年，巴斯德着手牛羊炭疽病。之前他已经通过天才的研究发现了牛羊炭疽病是由于炭疽杆菌导致的，并且，深埋于地下的病牛羊尸体中的细菌孢子会通过蚯蚓而再传播到地面（这个发现想想都很神奇），深埋的物理方法没有用，毕竟不能消灭蚯蚓。能不能也用疫苗？他又成功了，这次用的是化学强氧化剂重络酸钾来减毒，因为炭疽杆菌也是厌氧菌，但通过空气减毒没用。不用说，他拯救了法国的畜牧业。

救了那么多动物，现在巴斯德想救救人。他开始研究狂犬病，这个病死率接近百分百的病，人类对它一筹莫展（可能不包括中医），发病几乎必死。

可是，巴斯德在血液里找不到细菌，他猜想，会不会在大脑里呢？因为他的时代医学已经确认脑主神明而不是心主神明，既然病人发狂，必是大脑受到了影响。这个推理是正确的，狂犬病毒是嗜神经病毒，不是通过血液传播，而是沿着神经缓慢扩散的。他在神经组织里找到病毒感染后的内基小体（当时以为就是致病微生物），再通过动物连续培养，找到最强毒液，用悬挂风干法进行减毒，通过无数次实验，最后以50条狗对照验证疫苗成功。

动物的成功不等于人的成功。但狂犬病百分百白的病死率决定了人不能轻易拿来做实验，巴斯德制定的策略是感染后打疫苗。因为狂犬病毒侵入人体后并不立即发病，它沿着神经缓慢侵入大脑需要时间，这之前打疫苗就可以。因此，狂犬疫苗并不仅仅预防，还有治疗含义。他在几个被狂犬咬伤的病人身上实验都获得了成功，其中一个小孩叫朱皮尔，痊愈后终身做巴斯德研究院的看门人，研究院为他树了一座雕像。

在狂犬病疫苗成功后，巴斯德的声誉达到顶点，他开了一个诊所，在14个月里为2682名狂犬病人接种了疫苗，只有31例因为时间太晚没有成功。成功率达到98.8%，和之前的死亡率差不多。

可以清晰看到，巴斯德被称为“人工疫苗之父”，他的背后是科学的理论和方法，里面有对照实验，有微生物学、化学、物理，有免疫学的萌芽，也有临床医学，还有动物学，这是一个大的体系，是一个范式。

再看聂尚恒，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发明的人痘术，他做过实验吗？实验的原理是什么？人痘术的原理又是什么？我们都一无所知，也没有结论。古代医家在解释人痘术时，用的还是中医的旧理论，即胎毒致病。用人痘把胎毒给发出来，所以能防病。这当然是毫无科学依据的臆想，臆想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有后续的发展呢？

所以，聂尚恒的人痘术并不具有启发后世医家的任何作用。你不可能根据它的原理来开发一个麻疹疫苗，用麻疹的胞浆无效。也不可能开发一个脊髓灰质炎疫苗，伦家没有胞浆给你用。

这并不怪聂尚恒，是中医基础理论的问题。中医理论无法兼容微生物学说，直到今天，说起新冠的病因，还用的是湿毒、戾气之类的模糊概念（还不统一，各说各的）。当然也就无法兼容免疫学，自然更无法兼容疫苗。和它兼容的是养正气，治未病，拔罐祛湿，伏贴驱寒…

总之，人痘术无法发展成疫苗，是“基因”决定的。

(XYS2023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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