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两只海鸥成为同性恋平权运动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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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10月10日，杰克·贝克(Jack Baker)和迈克·麦康奈尔(Michael McConnell)迎来了一生中最灰暗的消息：联邦最高法院以“案情与联邦无关”为由，驳回了这对同性恋情侣的上诉申请——这意味着两人在未来几十年里除了恐同者的咒骂之外什么也不会得到。

时间推回两年前的1970年5月18日，明尼苏达州亨内平郡书记办公室走进两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杰克·贝克与迈克·麦康奈尔，这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已经相恋三年。当他们前往婚姻登记处试图进行结婚登记时，却被书记员贼拉的·鸟儿森(Gerald Nelson)当场轰回了大街。之后这对美国杨乃武开始了漫长的上访历程，从地方法院一路告到了明尼苏达最高法；在最后一次开庭中，身为法学院学生的贝克用宪法修正案第一、第八、第九和第十四条为自己辩护，而德高望重的法官们却跑去引用《圣经》中的文字判他们败诉，让整场审判隐隐透着一股法盲批斗法官的尴尬。

在经历了两年的漫长等待后，联邦最高法院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干我屁事”这四个字，但作为终审意见，最高院的态度意味着这对恋人将永远不能得到像正常情侣一样被法律认可的婚姻。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因为这是超级古板，超级变态又超级动荡的七十年代，女权运动、反战运动、黑人运动此起彼伏，整个美国社会在嬉皮士吹出的大麻烟雾中摇摇欲坠。更别说同性恋是美国精神病学会认定的精神疾病一种，在联邦通讯委员会（FCC）的蠢货官员们看来，同性恋是大逆不道的“非正常的性关系”，是应该从电视节目中一刀切掉的玩意——如果一定要播出，那么最好把同性恋者刻画成《恐怖洛基秀》里那种不男不女的异装变态。这样的宣传直接导致了同性恋在普通民众心里和神经病、妖男，以及安迪·沃霍尔划上了等号。

壮哉，我大美利坚！要知道美国之所以能建国，就是因为狗日的欧洲荒淫无度搞得清教徒们实在是待不下去，才坐着五月花号逃去了美洲——这也注定了他们将建立一个以基督教立国的保守国家。

《圣经》中反同性恋的态度是明确的，“不可与男人媾和”，不可“男和男行那可羞耻的事”，基本上就是为美国人在《独立宣言》之前就先把《反同宣言》甩上了托马斯·杰斐逊的案台。所以当这对同性恋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申请结婚证书时，整个美国炸开了锅，大街上的人见了他俩就是一泡老痰，卫道士们声泪俱下地控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南方各个保守州里红脖子们更是在自家后院里磨枪霍霍，随时准备跳进烈火皮卡车一路杀到明尼苏达崩了这哥俩替天行道。

但是老天自有法则。毕竟《圣经》那会儿的人类尚处在啥都不懂的蒙昧时代 ，如果上帝想传达点什么旨意，还得派几个天使下凡搞面对面教学，或者在电光雷鸣之中用低沉的男声找个老实人吭哧吭哧背回块刻满戒律的石碑，你不嫌辛苦上帝他老人家还嫌麻烦呢。如今的人们早就变得更聪明，也许上帝也会更轻妙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杰克·贝克与迈克尔·麦康奈尔感觉不到，但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的改变。

正如西奈山旷野上的神启让摩西带领以色列诸众走出了埃及，日后的人类一定会记住加利福利亚圣芭芭拉海岸线上一座无名海岛——至少这座岛在1972年还是鲜为人知，才能让生物学家乔治·亨特（George Hunt）与他的妻子茉莉·亨特（MollyHunt）在岛上从容地进行鸟类研究。

在研究的后期阶段，乔治心烦意乱。他在加州大学埃尔文分校任教，学期开始后，乔治不得不回到学校所在的桔子县（Orange County），很少有登岛的机会。

学期开始后不久，茉莉激动的打来了电话。她发现一对雌性海鸥在一起筑巢，她们甚至像其他海鸥夫妇一样一起抚养幼崽。

雌雌伴侣现象?乔治不愿意相信。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乔治在电话里嘲笑茉莉，让她仔细观察是不是对海鸥性别的观测出现了错误。事后乔治回忆说：“她非常愤怒，因为我质疑她的学术能力。”

身为一位科学家，乔治的确犯了个大错。你可以质疑学术，但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质疑自己的老婆。一路跪回海岛后，乔治发现果然老婆永远是对的。在加利福尼亚有女同性恋海鸥。

出于各种原因，这一研究成果直到1977年才被公诸于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它直接冲击了传统势力用以对抗同性恋的基督教理论核心。传统基督教认为，神创造的自然界中并没有同性恋动物存在，因此人类的同性恋是罪恶，是违背了上帝的意志。但现在快乐的同性恋海鸥飞来了，在这个逻辑上啄了一个大洞。

乔治发现，当人们自以为是的观点被推翻时，他们并不会满意。各地都有抱怨，甚至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的骂战。报纸上充满了谴责的声音，一个身份不明的公民特别工作组在《纽约每日新闻》上宣布，纽约五个行政区中，百分之百的海鸥都是严格的异性恋。他们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不得而知，这里是纽约，不允许有更多质疑。加州的那些同性恋海鸥则属于地区怪癖，毕竟里是加利福利亚，群魔乱舞的好莱坞所在地，礼崩乐坏的民主党大本营。

当引以为傲的阳光海岸突然变成了Gay鸥殖民地，许多加州人民也表现出不满的态度。桔子县的某位企业主在报纸上刊登谴责这一研究的广告——“纳税人们！你们的税金被不学无术的科学家浪费在研究基佬海鸥上啊！今天研究基鸥，明天就要平反基佬啊！愧对于美元上国父们“In God We Trust”的教导啊！开历史的倒车啊！”

乔治和茉莉发现，岛上有多达14%的海鸥家庭是由同性恋组成的。一个拉拉家庭的特征是超大号的窝，因为两位雌性都会在窝里下蛋。等等，两只母海鸥都会下蛋？是的，她们会在某一时刻与雄性交配，然后一脚踢走绿帽侠。

一旦配对，两位女同性恋就会结成亲密的伴侣。拉拉海鸥们的关系十分稳固，和你朋友圈里那些隔三差五换对象的岁月静好婊子们完全不同。

两只母海鸥之间的伴侣关系一年年延续，这对恩爱的鸯鸯不需要老爷们儿在一旁指手划脚的也能安心孵化自己的蛋，接着共同抚育下一代。“她们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乔治向LGBT群体传播着好消息，“她们的下一代也没什么不同。两个拉拉完全有能力培养出健康的后代，就和那些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同龄人一样”。

不过在华盛顿，这个消息可不那么鼓舞人心。1978年的国会记录提到，同性恋海鸥的问题引发了议员们数度激烈的争吵。反对党在国会里起哄，把Gay鸥的研究资料和越战报告叠在一起高高挥舞，作为合众国愚蠢无比的又一个证明。保守派议员们如临大敌，有人在听证会上提出应暂停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的拨款。精英政客们的理由和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文盲农场主一样，除非这些Gay鸥能像B-52轰炸机一样往越共头上扔炸弹，否则不应该拿宝贵的税金去研究它们。

毫无疑问，鸟类学不会激起人们如此高的讨论热情。乔治收到大量的来信，同性恋男女们写信感谢他，也有人来信讲述他们目睹的动物同性恋行为。愤怒的保守派也同样寄信给他，诅咒他研究这种鸟事是不务正业，是渎神，当心天打雷劈。“如果不是这些海鸥，人们永远不会在乎我在干什么。”乔治，这位将毕生精力贡献给鸟类研究的科学家说道。

所幸的是，相比于填补科学研究的空白，Gay鸥更多填补的是人们的好奇心。许多人终于知道大学并没有把所有的经费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上——比如找几个穿白大褂的家伙们来比赛摇五颜六色的试管，还有人在偏远的小岛上做这么有趣的事情。对海鸥的研究必须以这种方式来看待，如果只是为了科学，纳税人们就会相当不高兴。所以Gay鸥为乔治带来了一个学术界的神迹，让他的研究在强烈的反对声中坚持下来。

1978年起，乔治得到了追加的拨款，开始与新同事合作寻找同性恋海鸥出现的理由(他已经于1975年和莫莉离婚，可见质疑老婆的后果可能比想像的更严重）。他们首先检查了鸥群的荷尔蒙，试图摸清两只拉鸥之中是否有一只更加男性化。但事实并非如此，100%的拉拉海鸥都是严格的雌性，两个女孩一起做家务，然后一起抚育幼崽。

接着乔治花费了更长的时间观察了海鸥行为，终于在1984年发表了有关同性恋海鸥行为的论文：海鸥同性恋家庭的组成原因并不是因为两只海鸥中有一只更春哥，或者更娘——从每一个角度而言，它们都是传统意义上的雌性海鸥。换句话说，同性恋并不是不男不女的变态，和你想像的的不同。

直到今天，乔治仍然无法确定这种现象背后是否有什么生物学的原因。他能找到的最好理由是岛上性别的失衡。乔治认为，由于DDT(滴滴涕，一种已经被禁止的剧毒农药)的大量使用，使海鸥受到了过量的毒害。雌性海鸥可以将DDT转移到她们的蛋中，而雄性只能任由DDT在他们的脂肪里堆积。到了寒冷的冬天，海鸥的身体将消耗大量脂肪，雄海鸥身体中的DDT浓度陡然升高，最终死于这种致命的毒剂。

奇怪的是，剩下的公海鸥们并没有因竞争对手的减少捡到什么便宜。许多雄海鸥被借精下蛋之后便孤独终老，雌海鸥们宁可搞同性恋也看不上这些屌丝。毕竟这里是加利福利亚，充满了演艺圈渣男的美国堕落中心，日后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大本营。可能雌海鸥也和这里的姑娘们一样学会了小心。

如今，同性恋动物已经不再是新闻。从企鹅到海豚，从长颈鹿到猩猩，从蜥蜴到蜻蜓，从广东人到广东人的食材福建人，科学家已经记录到了数百种生物间的同性恋现象。但是上世纪70年代，勇敢的海鸥最早出柜了，成为了人类文化的试金石。

对于那些不愿循规蹈矩的海鸥来说，这是先天遗传吗?这是后天的性教育偏差吗？这是时尚潮流吗？这是海鸥在政治高压下的嬉皮表现吗？她们能打倒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愚蠢的同性恋影视封杀令吗？

这些可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是个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同性恋，那么你的邻居会跑去叫来警察；但两只女同性恋海鸥在加州海岛上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她们的邻居并没有到研究人员那告状，甚至被抛弃的绿帽男也并没表现出太多的不快。有的时候，动物比我们人类包容的多。

如果是同性恋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主动选择的堕落，那么当按照上帝赐予的本能而生活的动物也表现出同性恋倾向， 这是不是上帝在新时代的降示呢？无论保守派的基督徒怎么想，世界都在一点点起着变化。洛杉矶剧院开始上演名叫 “超大号的窝”的话剧，上帝也没有在同性恋骄傲大游行上降下天火和陨石。

九十年代，LGBT群体邀请功臣乔治带他们去同性恋海鸥之岛上探险。令人疑惑的是，拉拉海鸥从这一时期的海岛上神秘的消失了，仿佛她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自己的动物战友，但想到这个发现对保守派带来的冲击，大家仍然很高兴。“这座小岛让我亲眼见证了有些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乔治指着远处的安娜卡帕岛说道：“同性恋动物在那生活在了一起，这是自然的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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