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公明：广州方舱拆除，谁来回答“市民卢洁峰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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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合集 #对话 14个

** 对话**

对话背景

广州方舱医院拆除！2月12日，网上有一则关于广州方舱医院拆除的视频广泛流传。画面显示，广州方舱医院正在拆除，洗衣机、空调等设备堆满，视频中称，“贱卖没人要，员工一车车往自己家里拉”。

视频来源于网易号“葫芦社会酱”

对话嘉宾：李公明

期待广州重视并回应方舱“市民卢洁峰之问”

**越秀山边：**尽管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但方舱医院拆除的消息出来后，多少还是让人五味杂陈。广州去年11月在琶洲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一座可以同时容纳24万人的超大规模的方舱医院，这些天量的方舱医院，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就废弃。

在广州方舱拆除消息出来之后，有广州市民卢洁峰在其个人微信公众号“山边峰子”中追问的：这些方舱医院，从兴建到废弃之间，有没有经过可行性论证？花费的天量资金，由谁埋单？人民有没有知情权和发言权？

图：截图于“山边峰子”公众号（资料图）

视频中称方舱中的设备“贱卖没人要，员工一车车往自己家里拉”显然过于夸张，毕竟这应该严格属于“公共财产”。

但是，这也提醒公众需要追问这么一个问题：对于废弃的方舱，哪怕是决定要拆除，是否应该有一个统筹而合理的处置方案？如同市民卢洁峰所建议的，拆除下来的几乎全新的洗衣机、空调、床架、床垫、被服等，经消毒后，把这批天量的物资分配给有需要的困难地区和困难群体，使之物尽其用。

而除了拆除一途之外，方舱医院还是否有其他选项？当然包括那个著名高大上的“国际健康驿站”，该何去何从？

对于这些问题，您如何看？

**李公明：**首先我要说的是这位广州市民提出的追问极为重要，所谈的三个问题可以说都是关键问题，我们姑且就将其命名为方舱医院的“市民卢洁峰之问”吧。

我认为任何在一个法治国家中，所有公民都有权利对事关重大民生的公共财政投入问题提出追问，同时我也相信，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廉洁的政府也有责任和有勇气回答这些问题。

图源：百度百科（资料图）

敢于公开认为这些问题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追问或认为普通公民没有权利追问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因为问题明摆着：如此巨量的真金白银的公共财政投入最后究竟谁来埋单，不能就这样没有交待；作为纳税人的知情权和发言权也从来没有被明文废除、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公开否定。

但是可能也有不少人会怀疑这样的追问是否有作用，问了也白问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思维定势；也会有人怀疑连我们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的文章恐怕发出来之后很快就会被删去。对于这些怀疑所依据的经验，我们当然不是不知道，但还是要回到那个老问题：如果说认为这些问题不应该这样不了了之，那么难道所有人都不发声、不追问就有用、就能解决问题吗？

因此，我们只能继续尽一分努力，期待有更多的公民关心公共事务，更期待广州市有关部门会重视并回应近日网上流传的关于广州方舱医院拆除的消息，同时也会重视并回应市民卢洁峰提出的追问。

图源：南方PLUS（资料图）

其次，对于仅仅在几个月之前才建起的超巨量规模的、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广州方舱医院，不是应该而是必须要有一个统筹而合理的处置方案，而且这个处置方案的出台必须经过科学论证和民主的合法程序，而且必须切实保障社会公众对此事的知情权与发言权。

对此我还是愿意相信有关部门对如何处置广州方舱医院是有讨论、有决策的，因为不敢想象如此重大的事项、事关如此巨量的公共资产在未经任何研究、没有任何方案并做出具体决策之前，有人敢拍板拆除或处理物资。

但是相关决策未公开、市民不知情、处置的合理性仍是一个问号，这是目前摆在面前的事实。我认为有关部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公开有关信息，主动征求社会各界的建议，听取人大机构的问询，迅速把合理处置疫情后的广州方舱事宜纳入程序正义的轨道。

最后，广州的方舱医院和国际健康驿站除了拆除一途之外，我希望还有其他选项，因为拆除固然容易，但毫无疑问造成了人力、物力的巨大浪费。

图源：网易号“工识”（资料图）

但是如何争取尽量减少损失的选项，我想应该通过公开的征求意见和民主论证的方式来实现。如何处理拆除下来的几乎全新的洗衣机、空调、床架、床垫、被服等大批物资，物尽其用当然是一个原则，卢洁峰市民的建议也可以考虑，但是也要解决分配的合理性和公开性问题。

总之，关于广州方舱医院、国际健康驿站以及大批全新物资的处置问题，既不能拖延下去，更不能不公开、不经过合法程序就不明不白地处置了。

方舱问题会否被当作“历史遗留问题”而遗忘

**越秀山边：**除了对未来的期许外，我们相信，检讨过往也是有意义的，毕竟只有鉴往才能知来。而且，这未必是马后炮或事后诸葛。

在去年的时候，我们曾与老师讨论过“防疫政策大调整之后，容纳24万个床位的方舱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存在”的问题，当时老师就提出，“建设方舱的必要性和策略性也需要有科学理性和实事求是的重新评估”，并提醒“不顾需要和罔顾社会代价的盲目方舱建设带来的经济压力”。

很遗憾，一语成谶。

我们记得，您当时期待“在方舱建设何去何从的问题上，广州能在公开、透明和尊重科学的基础上交出一份理性的、向历史负责的答卷”，现在回过头来看，您会如何看待广州目前交出的这份答卷？如果按照100分制打分的话，您会给出多少分？

**李公明：**是的，当时我们曾经在文章中认真地讨论过广州方舱医院的问题，那是发表在去年的12月3日。现在回想起来，在面对今天如何处置方舱医院的去向问题的同时，还是要继续追问我们在文章中讨论过的问题，比如方舱的建设问题。

至今公众对于建设的财政投入预算、审议过程、招投标过程、最后决算等问题仍然不知情，这是纳税人最关心的问题。还有就是那些曾经投入使用的方舱给隔离人员提供的生活条件、健康医疗观察保障以及管理人员的安排及纪律要求等问题，至今也没有看到关于服务标准、管理制度、问责机制等方面的规范性条文。

图源：央广网（资料图）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问题容易被当作“历史遗留问题”而被遗忘，但是实际上无论是财政经济问题还是医疗管理问题，如果其中有可能曾经发生了腐败问题或违法违规问题，无疑都必须依法追究责任，根本就不是什么“历史遗留问题”。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提到的“答卷”问题的确很有意思，因为所有的公共财政投入、公共管理决策实际上都是向社会、向公众提交的各种“答卷”——过去总是说“要向人民交出一份理想的答卷”。但是个别管理部门和决策者似乎常常忘记了自己的答卷还在市民手里，而市民也常常忘记了给这份“答卷”打分。

就广州方舱医院这份“答卷”来说，由于不了解全面的具体的情况，本来不应贸然打分。但是，如果就上面所谈的广州方舱建设中的财政经济问题和医疗管理问题以及目前正在进行的方舱医院处置问题都是不透明、不公开、没有保障公众的知情权与发言权这种情况来说，那无疑是不及格的。

图源：网络（资料图）

而对于未来如何对待方舱问题，我的最基本的期待和希望就是在公开、透明和民主的程序中讨论和解决问题。

方舱消失了，但是谁能保证“圆舱”不会来？

**越秀山边：**谈到方舱问题恐怕会被当作“历史遗留问题”而被遗忘，我们倒想提醒一个现象，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公众对“疫情”的遗忘速度，至少在我们看来，是很惊人的。当然，“方舱”作为疫情时期的特定符号，重新唤醒了公众对疫情的记忆。谈起广州市民对方舱的记忆，我们不禁会想起那位在南沙方舱自缢的小雅，以及黄埔知识城那位称被方舱队长性骚扰不成而被报复克扣物资的年轻女子……

图源：网络（资料图）

在之前与您的讨论中，我们也提到，方舱记忆不能在“解封”欢呼声中被轻易抹除。现在看起来问题比我们想象中严重，不惟方舱记忆，而是疫情的记忆与历史正在公共生活中被迅速遗忘，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而我们也知道作为历史学家的您，对这个问题一直有深深的担忧。

那么，首先，为什么历史与记忆会很重要？我们又该如何看待疫情的历史与记忆的问题？

**李公明：**我们曾经在讨论广州应如何面对后疫情时代10大社会伤痕的文章中谈到，有许多问题并不会因为“疫情终结”而自行消失。比如民生伤痕：广州这三年的GDP数据、社会各行各业的实际情况如何、用于防控的所有支出核算，广州公共财政的欠条与窟窿到底是什么情况，所有核酸检测机构、基层工作人员、隔离酒店、志愿者等群体的帐是否已经了结……

图源：网络（资料图）

这些都是一本必须拿出来的账本要向市民交待的。现在好像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这是正常的、合理的吗？这里是很实际的经济问题，怎么能不算清楚呢？

历史与记忆是人类文明社会得以延续的根本属性之一，否则人类无异于动物。提到目前社会中越来越明显出现的疫情遗忘症的确令人忧虑。有人可能认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面向未来、好好生活最重要的。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也就罢了，但是事实上社会作为一个生命体，曾经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心理上层面发生的严重疾患有许多是不会自行治愈的。只要隐藏在社会肌体中的病灶还在，在新的条件、事态和局势中还会复发。

图源：新华日报（资料图）

方舱消失了，但是谁能保证“圆舱”不会来？历史与记忆的作用就在于时刻提醒人们不忘过去曾经遭受的磨难、曾经走过的弯路。

可怜与可悲的是，人们有时太容易忘记了历史，太容易把记忆看作是没有必要的累赘，结果永远都陷在重蹈覆辙的命运之中。

李公明

广东省政协原委员

他拥有许多耀眼的头衔，比如著名政论家、艺术史家、文化批评家等。但我们永远记得的是，一个地地道道广州人的文化情怀、一位知识分子的风骨、一个内心真正自由的公民。

他用真实的言说坚守良心的维度，并在行动中体现存在的意义，期待人们哪怕在充满懦弱和卑怯的社会中，能够有尊严地生活。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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