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话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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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文是清苗天使基金发起合伙人陈大同与其女儿关于创业的对话，聊到了他多年来创业心路历程、经验感悟。女儿与父亲一问一答，这一特殊的形式也让读者带入青年的视角来思考创业、展望未来。以下是对话原文：

陈大同

元禾璞华执行合伙人、投委会主席，曾于1995年在美国硅谷联合创办OmniVision Technology（全球CMOS图像传感器市场排名第二），于2001年在上海联合创办展讯通信公司（全球前十大IC设计公司）

Q

老爸，Omnivision（第一家创办的半导体初创公司）上市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一种为美国立功了的感觉？

实际上我们就觉得自己是特别幸运的一代。这幸运就包括两方面：一方面邓小平恢复了高考，我们有机会上大学了；第二个方面是后来中国进行了40年的改革开放，我们才能走出国门，去留学。实际上，我们必须要感恩美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这么大度，让你派几十万的留学生想学就学，而且美国企业的办公室完全开放。当时两边实际上是一种融合的状态，日本、台湾、欧洲都做不到这一点。

Q

那你2001年为什么又回国了呢？

对中国，作为祖国，也是一个感情问题。我们感恩有一个机会在美国这做留学生，而且特别幸运到了硅谷，居然有一个创业的机会，使得我们真正知道了硅谷创新文化的核心在哪儿。但是在硅谷创办一个公司的意义跟在中国创办一个公司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硅谷不缺成功创业的公司，Omnivision的上市，不过又是无声无息的一个小公司出现了，这几乎没有太多影响力。可是这套体系，也就是一个以风险投资作为核心的体系，是当时中国完全没有的。没有这套体系，中国就无法有大规模的创新，而且当时中国远远比美国更需要这套体系。我们既然作为先行者，在硅谷这边也创业成功了，就有责任把我们学到的东西带回中国。

所以真正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推动，包括技术、制度上的改进，起到最大作用的都是中国的留学生。你可以想象几十万留学生当中，只要有1-2%的人回来，每个人都是带着经验回来、带着技术回来的，造成什么影响？当时情况下中国的半导体产业几乎完全是空白的，这种时候能有一个以技术创业成功的企业，能从创业到最后上市走这么一趟，会是一个示范性的作用，等于是在中国趟出条路。

Q

当我们回国的时候，国内的半导体行业是个什么情况？

特别让我吃惊的是，在我出国前的时候，中国有几百家半导体企业，等我回国了，才11年，这几百家公司几乎都没了。

我们分析了一下，原因在于原来的那些企业都是国企，如果是封闭市场、完全是国营计划经济，它能活。90年代初，中国市场一开放，那些欧美大公司进来之后，他们发现产品上面完全没法抗衡，主要的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机制问题，所以那些国营公司几乎全倒闭了。

但是2000年是数字时代的元年。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再有互联网都没用，因为如果没有芯片就等于缺席整个数字时代。所以这是我觉得非常吃惊的，才出国11年，中国的整个半导体产业几乎都没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虽然我们看到国内半导体产业就像看到一片沙漠，连小苗都没有，但是这种时候，会有悲观者和乐观者。悲观者如果到了非洲，一看这儿的人都不穿鞋，说这儿没有鞋子市场，咱们赶紧别折腾了。乐观者一看，这的人都还没鞋穿，这叫空白市场，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创业的人都属于是乐观者，就觉得这还有市场，我做什么都是全国第一，可以随便挑东西做。所以我们当时就决定，既然我做什么都是第一，一定挑一个接下来二三十年最重要的芯片及产业。前面二十几年都是PC的年代，所以芯片的霸主是做电脑CPU的英特尔。那后边这几十年一定是手机年代，我一定要做手机里边的那个核心芯片。这就是展讯为什么选择开发手机核心芯片的原因。

Q

那当时回国肯定也有难点吧？你11年不在国内，有感到文化差异吗？

我举个例子。我跟武平当年回国创办展讯的时候，有人一听说我们要创业，第一句话问：你们俩谁能喝酒？我们俩就相互看了看，我肯定是最不行的，武平也不像是能喝酒的样子。我说我们俩都不太行，后来那人说没戏，你回硅谷去吧，你们创什么业？中国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出来的。我们就蒙了。

Q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我们的钱都拿到了，也不能马上回去了啊。最后，我们做出一个奇迹来，在上海张江，所有企业说这家公司特奇怪，从来不请客，还能做起来。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因为我们的第一批客户都是深圳的山寨手机老板，没有一个国企。这帮老板你喝酒可没用，你产品不行，你再喝酒他也不用。你产品好，你不用喝酒他也用你的。只要你有自己的绝招，对客户有真正的市场价值，你不用喝酒也能做成。因为中国原来没有这种高科技创业的公司，所以大家都以为还会是老一套那样，后来发现这条路是不用喝酒的。

Q

当时国内的环境有任何竞争优势吗？

实际上回国，说报效祖国什么的，其实都还是其次的。因为，对于创业者来说成功是第一位的，你不成功的话，你什么都没有。在硅谷创过业就知道了，创业有两件事是最难的。

第一个是谁是你的第一个客户，因为你的产品肯定不完善，一定要找可以给你试的小白鼠。但是一般的创业公司不可能去找大公司来做测试，你没法跟它玩，一定是得找那些中小公司。可是欧美几乎没有中小公司，它全是大品牌，那就是问题。中国当时已经成为世界工厂了，我们芯片的客户就是这些做电子产品的工厂。你得跟着你的客户走、跟着市场走，所以我们觉得中国一定是有优势的。

第二件事，当时中国的工程师的工资水平与美国的相差十几倍，将近二十倍。这样的话，同样的资金在国内烧，至少能烧多几倍的时间。一个创业公司就跟下围棋一样，只要你气长，你的机会就大了，因为允许你犯错误。你要是气很短，犯一次错就死掉了。

Q

那你觉得展讯（第二家创办的半导体初创公司）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2000年，国内是没有VC的，所以我们回国的时候是找硅谷的VC投资的。当时正好3G标准出来了，找硅谷VC的时候，你一定要跟他说要说做新的技术，做3G的芯片。你说做2G什么的，没有人会给你投资的。

但是当我们拿到钱回到国内一看，国内这么大的市场，2G有几亿客户，而且技术并不难，一定能做出来，做出来就能卖，那我干什么去做3G呢？3G技术又难，市场又不确定，这有什么好？我们就赶紧做2G，这是我们非常关键的一个决策。当时没有想到国产替代什么的，只不过是从商业逻辑上面判断做出了这么个决定，最后发现这个决定关系到了公司的生死问题。最后从这里边我总结出来的成功的规律是，当时国内的创业跟硅谷最大的不同就是一般都是从模仿开始，然后再做到创新。国内几乎所有的公司都是这么做的，包括百度、阿里巴巴、腾讯都这么做的。

当时做3G芯片的创业公司全球大概有十几家，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展讯一家，其他全死了。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们都是老老实实做3G，可是3G市场原来觉得两三年就会起来，最后六七年才起来，所以很多公司都没等到那一天。我们是用2G养3G，最后养了10年，3G才火起来了。第二，当时美国有至少5家华人创办的做3G芯片的公司，展讯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回到中国做的。因为后来市场是从山寨手机市场起来的，硅谷的公司即使知道有山寨手机市场，也支持不了这样的客户。所以我们有两点做的跟别人不一样，第一个是先做2G养3G，第二个是真正回到中国，最后火起来了。

Q

原来你们是山寨手机的罪魁祸首！

对，原来没有山寨，是我们和台湾的联发科做出来的。我们排名第二，比他们差一点，但是也是共同创始的一个新模式。关键这种新模式颠覆了整个的手机产业。原来的那些欧美大品牌设计一款手机大概要两年多时间，要投入很多人力，所以一款手机如果卖不到1000万台，他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山寨手机一出来，把设计周期变成4-6个月，就能出一款手机，一款手机只要卖1万台我就能赚钱了。

同时最重要的是手机价格，山寨手机出来之前至少得两三千块钱，非得是高级白领才能买得起。山寨手机一夜之间把价格降到了四五百块钱，让农民工、学生，任何人都买得起，普及了，所以当时中国的山寨手机风靡一时。而且许多创新都在这里面出现了，比如我们的双卡双待、MP3功能、MP4功能、大屏手机、老人手机、法拉利手机，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当时香烟盒手机都在中国出现了！有很多创新奇迹都出现了，特别有意思。

Q

那做山寨手机芯片有什么特殊要求呢？

我们展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手机芯片好不容易做出来，发现没法卖，因为当时中国没有什么做研发的公司。我们的客户都不会做研发，所以你给了他们芯片之后，他们不知道怎么做软件，有些连线路板PCB都不会设计，设计出来也不达标，射频什么都不行，技术能力实在太差。如果客户是一个有技术和研发能力的欧美公司，我只要把芯片做出来，把板子参考设计给他，后边研发他都是自己做。

当时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公司有这能力，怎么办？我们必须要把所有软件都做出来，包括应用软件、MP3、MP4，都做出来。我们必须把PCB完全设计出来，把它真正做成手机，再把手机拿到当时的信产部去做所有的入网测试。光入网测试就得半年的时间，等把这全都做完了，作为一个整体解决方案，再交到客户手里去。这时候客户只要做两件事，就能生产手机了：第一件事，把外壳改改。第二件事，把开机画面改了，不能是展讯的Logo，要做成自己的Logo。我们把门槛降到了无穷低。你当时还在国内应该知道的，十几年前山寨手机铺天盖地，一夜之间在深圳出现了几百家公司都会做手机了。

Q

那像你和我这样从国外回到中国的人，如果想创业一般遇到怎样的挑战呢？

因为美国硅谷是一个成熟的创新环境，它已经培养了大批的企业家。可我们这边的情况是，很多人在硅谷做了几年工程师，然后胆子大了就回来创业。这种海归公司成功率不高，后来我们总结它有长处跟短处，叫做三过、三不过。

第一是他见过世面，见了什么世界500强不发抖，在国内可不是这样的，硅谷的小公司从来是跟大公司竞争，碰上大公司心里特高兴，就像碰上一只恐龙，一定能打败它。当年Omnivision的竞争对手许多都是Intel、HP、索尼这种大公司，我们根本不怕，所以海归见过世面。第二是学过技术，而且是世界顶尖的技术。第三是做过产品。国内的许多的人都没做过产品，教授说起来什么都行，但是一做起来什么都不行，因为没有真正产品经验。这三点是海归的优势。

但是有三个很大的弱点。第一是没有卖过东西，没做过销售，眼光完全不一样的。第二是没有管过团队，他都是做技术的，顶多管过几个人的小研发团队。这跟你管理公司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很难的。第三是没有混过江湖，中国的市场跟硅谷完全不一样，你不在这混上三五年，你根本不能说你明白，因为创业文化跟海外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三点就决定了海归的成功率并不高。

Q

我了解到清华学生毕业之后大多数都不会自己去创业。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反问你一下，像斯坦福每年那么多毕业生，出去创业的大概会有多少？

Q

具体数目我不清楚（后来查到，斯坦福经管学院每年大概20%的毕业生自主创业）。我个人认识的，听说的，就十几个吧。

那边环境跟这边不太一样，那边创业环境更加成熟，找钱也更容易。而且清华毕业生的出路太好了，因为你要真正想赚钱或者什么的话，创业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Q

但是我觉得在斯坦福大家都甚至把创业认为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创业是你事业上的顶峰，你要创业能成功非常了不起，但是成功概率非常低，就跟歌星一样，聚光灯下的明星只是少数，可失败者成千上万。

斯坦福人的心理跟中国不一样，因为那边都是富裕很多年的，不太为生计发愁，这种时候，你的人生就会考虑能不能再上一台阶？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或者创业的事。

但是中国的毕业生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赚钱，因为他们家里边需要。我培养你这么多年让你上了清华，你再不赚点钱给家里，你对得起谁？真正不用考虑赚钱的中国学生是非常少的。

创业绝不是一个赚快钱的好机会，因为按平均成功率计算，创业赚钱绝不如你去投行，或者去做互联网、人工智能什么的。其实创业冒的风险是很大的，但是你的成功率并没那么高。很多人需要几年之内能赚出钱能（首付）买一套房子，要不然你没房子怎么结婚？所以中国现在的学生对于快钱的渴望远远高于创业，创业即便成功，恐怕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

Q

那既然这样，中国的创新环境怎么才能赶上美国呢？

我不觉得中国应该完全重复硅谷或者美国的路。美国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是它的产业空心化，凡是跟制造没关系的，都发展很好，反而跟制造有关系的产业都发展得很难，包括无人机、3D打印什么的，他们都不得不把工厂建到中国来。如果真是中国也走上美国路，完全靠着虚的东西，靠着金融，中国是要比美国更加危险的。

近20年，中国有了VC，有了创业板、科创版和一大批创业人群。这样就具备了追赶的条件，我们可以从国产替代慢慢向自主创新过渡。这就像画家都是一开始临摹名家的作品，慢慢才形成自己的风格。如果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可能就永远只能做个画匠，成不了画家。下面的20年，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长期向美国学习。

_始于源清苗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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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将蔚然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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