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上海,再见语言 | 影像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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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上海,再见语言

谢丁

这间屋子很小,临街那面墙并排着两扇窗户,所以光线还好。窗台上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个是玻璃罐,水培了几颗芹菜,长得很茂盛了。一个白色茶壶,种了点葱。一个手绘彩色陶罐。一个上了釉的土陶花瓶,插着两支花,绿色的叶子,红色花朵,不过是假的,是乐高玩具。但这天夜里,窗台上最醒目的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远看像打火机,是杨潇的抗原检测盒。阴性,被他涂成了红色。

封城将近一个月了,杨潇和他女友一直住在这间屋子,还有两只猫。

杨潇是2014年来的上海,念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这里。去年,他完成了一部与壮族地区的山歌集会有关的短片《欢墟》。他也是《路边野餐》和《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执行导演。他原计划在五月开拍一部新的短片。

封城前的那个月,他大多时候也是待在家里。每隔两三天他们看一部电影,其余时间都在写剧本。他和女友都写,写完再互相修改。一种正常生活,偶尔可以出门散散步,买点东西。

但封控是突然来的,比全城封闭还早了两天。他提前囤了一点点东西,但最初那几天,他的朋友们有三分之一的家里一点食物也没有,几乎一半快弹尽粮绝。他不再写剧本,看电影的心情也没了。仿佛变成了拉不了屎的貔貅,每天面对手机里剧烈的社会现实,他觉得拍电影拍短片都显得很无力,各种各样的新闻、录音和视频,他亢奋,愤怒,又迷惘,又有点以此为乐,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武汉封城的那段时间。后来他知道,这些日子比两年前更糟糕。

这间屋子在二楼,位于上海黄浦区的一条里弄,带了一个独立的小厨房和卫生间。门外是一坡石梯,全部用铁栏杆围住了,楼梯尽头是一扇铁门,他很少锁上这扇门。这个社区的街坊邻居,日常都在楼下的巷道里聊天交流。

这个里弄开了几家小商店。封控后,每次下楼做核酸,杨潇会偷偷摸摸去那些商店买点水或其他东西。有点像大家都知道但谁也不说的黑市,商户把卷帘门抬高一点点,露出底下一条缝,东西给你,你再扫一下递出来的二维码。但这些商店后来也卖光了所有存货,买回来的可乐已经没气了。

还好他不怎么喝酒,烟呢,抽电子烟,家里存了一些烟弹。他难以想象那些买不到烟的烟民。

最后,你总得做点什么。

4月8日,杨潇在朋友圈发了个400字的小故事,取名《泥巴》,有点像一则调侃式的寓言。他后来说,也许是因为现实太荒诞了,以至于非常想要为这个“荒诞”找到一个内在逻辑,找到表述它、把握它的可能,同时又要避免直接讲述它,所以回到以寓言的方式来论述这个庞然大物。

同一天,他制作了一个非常短小的视频。这个视频很简单,只有两张图片,镜头在图片的细节之间来回移动,就好像你在手机里试图放大图片看细节一样。这些图片后来在网上消失了。这也在他的预料中。

画画也是封控期间的一个出口。在杨潇的这间屋子,我们至少能看到两幅画。一幅悬挂在靠床的那面墙上,是女友画的炭笔画。另一幅放在床头,是他画的《白日焰火》。在封控的这段时间,他和女友共用着一个木桌,桌子摆在屋子中间,一人坐一边。到处都是书,书架围着床绕了一圈。猫缩在墙角的木地板上,那里还有个白色的小茶几,茶几腿绑着猫抓麻绳,茶几上有一瓶空了的威士忌。

现在,他又多画了一幅:

他说,你看过这幅画的原型吗?他们在打一个人,就像跳舞一样。

这些想法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他马上就去创作。在这间屋子憋闷的日子里,他只能去倒腾一些类似这样的作品,回应当下。这似乎让他舒缓了很多。不仅仅是记录,更像是给混沌的思考、焦虑、生命经验找到了一种容器。

4月12日,他又在朋友圈发了个小故事,大约1200字,取名《简报:小岛随时面临下沉的危险》。13日和16日,他在家创作了一些照片。这一批照片分别取名为《物质》和《封控》:

房间变得越来越乱,生活也没有规律了。唯一规律的是起床喝咖啡,去厨房做饭,去黑市买点东西。后来黑市卖空了,也关了门。而做核酸的时间神秘莫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光临。

他又做了一个短小的视频,把电视新闻报道和社交媒体上的一些视频放到一起。为了能让大家看到,他把那些视频做了个反转色,仿佛进入了一个病毒世界。但即便如此,当他把这个视频发到朋友圈,很多人仍然看不到。他决定去注册一个视频号。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个视频号里的另一个视频:

闭嘴。《全域静态的新闻》是一个后真相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个突然而来的想法。他在剪辑电视新闻时,发现主播说完话之后,会完全静止一下再切到录制的画面中。他希望能利用这个静止。他说,某些东西一旦曝光,就不再是一个流畅的、理所当然的东西,也不需要他直接地做出评价了。

但也许观众可以评价。有人真以为是新闻事故。

4月19日,杨潇决定更正式地实施一个计划,去做一件声音装置作品。他先整理了600个词汇,给每个词做了一个编号,然后用谷歌的随机生成器在600个词汇里随机摇号。摇到哪个号,他就放哪个词。起初他打算用喇叭录制。那时候已经有骑手了,虽然很贵,但他仍然让朋友闪送了一个喇叭过来,结果发现没电池,只好放弃。他把这些随机生成的词汇组合起来,断一下句,导入讯飞。“讯飞有声”里有一个AI播音员,恰当的新闻腔。你现在可以可以看到这件作品:《再见语言》

相对于杨潇此前拍摄的传统电影,封控期间的创作是一些更激进的影像形式。这个作品的点赞人数已经超过了百万。

在这个视频里,他站在小厨房的窗户边,摄像头对准了上海。你也能看到他家门外的那一坡石梯和铁门,以及那一圈似乎坚不可摧的铁栅栏,宛如一个笼子罩在空中。

语言是什么?他来上海快八年了,他还是不太听得懂上海话。他说也许跟住在这个地区有关系,苏州河边,有一些苏北移民的痕迹。他曾试图换个房子租住,但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这里舒服。他对上海的景观其实都不是太喜欢,也许因为上海是一个不断辐射城市品味(建筑、服装、生活方式)的中心。但是在封控之前的日子里,当他有空去街头闲荡时,他也喜欢去上海的一些地方转转。比如虹口的虬江路电子市场(被拆了),比如虹口的宝山路,再比如隆昌公寓:

最后附上两张照片,杨潇家的窗台,以及窗外的上海景观:

杨潇生于广西桂林市。研究生毕业于上海大学,现居上海。个人作品有《动物园》、《霹雳香蕉》、《榴莲榴莲》、《欢墟》,作品曾在巴黎、夏威夷、釜山、图尔、台北、北京、上海、西宁、杭州、广州等地的国际节展和艺术机构中展出。出于对不同媒介形式的兴趣,他常在个人作品中身兼多职,也曾在不同导演的作品中担任不同工作:如以执行导演与分镜师的身份参与《南方车站的聚会》、《路边野餐》,以剪辑指导的身份参与过电影《秋田》、《合群路》等电影的后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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