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城抗疫记录·治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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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感·鄂州·咸宁·襄阳·潜江

孝感：如何夯实乡村防火墙？

孝感患病人数一跃成为湖北第二，疫情向农村扩散风险最令外界担心

2 月 11 日晚上 11 点半，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某乡镇卫生院副院长赵明 (化名)，才从隔离病房里出来，消毒、回家。「腊月二十八 (1 月 22 日) 以来，到现在一天我们都没休息，每晚都是如此。」赵明哑着嗓子说。该乡镇有 5 万常居住人口，他分管该卫生院救治业务。

孝感市与武汉市接壤，位于武汉城市圈内，常住人口 490 万，GDP 在湖北省内排位第九，人口规模在黄冈、荆州、襄阳之后。孝感市区离武汉天河国际机场的距离仅 30 公里，离武汉市区仅 60 公里；高铁车程不到 20 分钟，自驾不到一个小时。武汉落入孝感人工作的生活圈中，春节返乡人潮如织。

多位孝感市居民告诉财新记者，返乡高峰期从 1 月 20 日开始，「而在武汉传出封城 (1 月 23 日) 当天，回来的人数最多」。百度迁移数据亦显示，1 月 23 日，武汉迁出规模中，流入到孝感占比 16.91%，居所有流出目的地首位。据孝感市市长吴海涛披露，截至 2 月 2 日，孝感市人口 506 万人，其中武汉返乡人数 39 万人。

危险的种子就此埋下。但在此前，孝感与黄冈这些毗邻武汉的周边城市，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疫情并未引起足够警觉。1 月 23 日，一位孝感市大悟县居民向政府写信，申请信息公开：「疫情蔓延，武汉作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集中地引发全国人民关注。大悟与武汉距离近，有大量武汉或途经武汉的返程人员，是潜在的感染区。希望能够及时公开大悟县感染人数，并且以多种方式鼓励居民少出门、戴口罩、尽量不拜年」。这封来信，直至 2 月 11 日才被政府回复称，「大悟县一直按上级要求在通报防疫情况！」

1 月 24 日，湖北省公布各市 (州) 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时，孝感市于 23 日首次发现 22 例。也从那天起，赵明所在的卫生院不断接诊发热病人，「一天就是四五十个人」，这是他从业 20 年来，未曾遭遇过的局面。

向乡村扩散

乡村往往是信息传递的最后一站。一位孝感市云梦县基层医护人士称，1 月 21 日，他们还开了年会。1 月 23 日，才接到通知，全员到位，紧急上班。那一天起，赵明开始上报该镇的疑似病例。2 月 7 日，孝感市累计病例 2141 例，患者数紧随武汉。「我们在全省市州中率先冲破 2000 大关，这个数字很敏感，一下子把全国的眼光都吸引到我们孝感来。」吴海涛在 2 月 8 日晚召开的全市疫情防控会议上开场就说，「给我们以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我们一下子站到风口浪尖上」。

大量返乡者早已回到乡镇。「有的一个塆里面 4000 多人，有 3000 多人都是从武汉回来的。」「孝感肺炎自救行动」志愿者刘一飞估算。赵明担心的是村民防护意识差。「后来意识到要戴口罩，但还要出门、聊天。」「有人认为乡下空气好、跟武汉隔得远，病毒找不上自己，三五成群晒太阳，甚至聚众打麻将。」孝感市官方如此告诫。

这令外界担心，疫情向农村不断扩散。吴海涛把防疫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做存量清除，第二个阶段叫做增量严控」。他宣布：「只要有一个村成为本地感染的重灾区，只要有一个村防控失控，乡镇党委书记无条件免职，其他干部连坐」。2 月 11 日，孝感市发布「村支书开门五件事」，要求守住村大门。彼时，孝感市已经处理在疫情期间随意出村者达 251 人；处理聚会打牌者达 212 人。

强硬的管制手段还在升级。2 月 13 日，孝感市大悟县进一步发布「战时管制」通告；2 月 14 日，孝感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决定在全市范围全面升级防治管控措施。

死命令已经下达，赵明忧心忡忡。「我们作为医务工作者，现在是一线的战士。但是，防护措施不到位，这就是面临的 最大问题。」赵明说，「乡村救治基本都靠我们自己，几个班子成员头发都急白了，关键是没多少资源可用。」

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孝感市累计病例已至 3009 例，含临床诊断病例 80 例。

基层承压

孝感市对下半场战役的部署，是切实建立整体联动机制、切断疾病传染源、构建闭环管理的防治体系。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彻底切断传染源。这一要求，落实到乡村的具体工作上，就是对发热病人的管理。

据赵明介绍，按孝感市要求，从 2 月 8 日起，所有的发热病人必须留置观察。「之前病人就挺多，但是没有具体的方案。」他介绍称，在此之前，他会根据流行病史问询、测体温、查血、拍胸片，对病人进行初步诊断；同时，他在医院成立了一个隔离病区，用以收治发热病人。

令他焦虑的是，发热病人过多，留观期长达 7 天到 14 天，医院已收治不过来。「我们医院现在是隔离点太少，发热病人太多，很矛盾。政府一句话，『所有发热病人不准回去』，但政府也没地方给我，我们也不能把这些病人放回去了，我们让发热病人在医院不准走，病人在这儿发牢骚、发脾气、跟医生吵架，你说怎么搞？」

据赵明介绍，目前村上征用了宾馆作为隔离点，但还是不够；现在正在搭建活动板房，但是还需时日。「对比目前病情发展形势这么快，关键是配套工作速度慢啊。」

他越来越担心医护人员的感染。赵明所在的卫生院，有 30 位医护人员，但真正有医护资质和能力的，连 10 个人都没有；其中还要安排几位做普通门诊、药理，「有人中风了来看病，你说救不救？」

乡镇卫生院并无确诊能力，它们没有核酸检测的试剂盒，也没有 CT 拍片。赵明担心手下的一位护士被感染了，只能拿着该名护士很久前拍的胸片，对比着刚拍的片看来看去。赵明说，「我自己现在作为分管院长，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员工，要是有一个感染，我都无法交代。」

当下的关键任务，除了管理发热病人，就是初步筛选疑似病人。赵明所在县有三个隔离点，都要配备医护人员，人力明显不足。「有的医生一天都没休息，24 小时工作状态。」

据财新记者了解，孝感辖内乡镇卫生院，已经出现了多例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案例。一位孝感市云梦县某被感染的医护人员透露，她与同事们都是出现了发热症状，现在没有被集中隔离，而是在家自行隔离三天，等进一步确诊。

民间力量填补物资缺口

能够保护医护人员，让他们迅速救助病人的，首要的就是防护物资。

多位孝感市医护人员反映，防护物资仍然严重不足。2 月 9 日，孝感市中心医院数据显示，该院医用外科口罩目前库存 28447 个，每日用 4674 个；N95 口罩库存 5120 个，每日用 2367 个；防护面罩库存 1501 个，每日用 1187 个；隔离衣库存仅 137 套，而每日需用 1187 套。也就是说，即使是按最「充裕」的医用外科口罩来看，该医院也只能坚持 6 天。

孝感市中心医院物资紧缺至此，最基层、最简陋的各乡镇卫生院紧缺更甚。「从正常渠道比如疾控中心分配的物资，主要是满足大的定点医院的需求，分不到乡镇来。社会捐赠的物资，80% 不符合标准，很多就是一个『三无产品』。」赵明说，「就拿 N95 口罩来说，很多热心人士捐赠的是标准为 2626 的，但这主要是用于工业防尘的，对病毒细菌没有防护作用，我们需要 1908 标准的口罩。社会捐赠的防护服，我们去领过来之后，医生还没穿好就破了。现在是人命关天。」

刘一飞对物资紧缺深有体会：「一个乡镇卫生院，五六个医生，不可能有防护服这样的储备，很多没有防护服的，都是拿桌布披的。」组织者郭飞回忆起物资救援初期的忙乱：「很多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听声音都快崩溃了，大悟县那边电话里哭着跟我说有人感染，连夜开车过来拿物资。」

据刘一飞介绍，孝感辖内的汉川市有一家专门做防护服出口的企业，但是一些大的医院不敢用，因这类防护服没有「三证」，但是一线乡镇卫生院闻之，「都往这里涌来」。「把工厂库存都掏空了；现在原材料涨价都涨了 10 倍到 20 倍，工人工资都涨了 5 倍，我们催他们都 (生产) 出不来了。」

一位孝感市云梦县某医院护士称，其所在医院所有物资基本都靠民间捐赠，「如果没有民间，我们真的整个医院就全军覆没了。」她表示，医院一天要使用 70 套防护服，但目前惟一领到的是民间捐赠的 130 套，因此医院只能每人发给一套。而此前，「接触一线病人的才能穿防护服；下班了就脱下来，消个毒之后就给下一班人穿。」云梦县另一家定点发热门诊的物资对接人则表示，现存的防护服仅仅够四天用量，一次性手术帽就剩 100 个，免洗手洗消毒液更是奇缺，反复用酒精洗手，手都泡脱皮了，「志愿者挺好的，都在积极争取物资，但真正分到你手上的只有那么一点。」

随着封村行动进一步升级，从外采购的捐赠物资也难以抵达基层医院。刘一飞向财新记者描述了一天运输及发放物资的艰辛：早上 8 点出门找有关部门开出车证明，将物资运回需要 6 个到 8 个小时，再等远近医院派出救护车来取物资，结束时往往已经半夜 1 点。「我们尽可能等，让他们可以拿到物资，尤其是过来一趟不容易的乡镇卫生所。如果有防护服，一次性给他们 30 件-50 件，能让他们坚持用上 10 天。」即使如此，仍有孝感市云梦县某乡镇卫生院采购物资的人士对财新记者指出，有志愿者一直在沟通，但是根本不能发货到该乡镇。吴海涛在前述会议上则强调，「封村措施宁可过，不可松」。

目前，赵明解决医护物资的办法，是通过私人关系，从孝感市某医院「搞来了一点」。这个流程不合规，但解了燃眉之急。通过正常流程跟县卫健局申请，则一直需要等待。

鄂州：考验疫区网格员

「我天天面对居民，你说风险大不大？」

「你把口罩戴上，什么时期了？莫大意，莫大意！」2 月 10 日下午，抓着手机正在通话中的鄂州市鄂城区凤凰街道某社区的社区干部张菊 (化名)，突然对着一位路过的社区居民喊起来。她看到，这位居民刚刚把口罩拉到下巴底下了。

张菊此时的身份是「网格员」，她正在社区门口执勤。网格化管理是各地社区排查和监控疫情的主要做法。鄂州是湖北紧邻武汉市东南的地级市，人口仅 107 万，但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鄂州市已累计确诊新冠肺炎 1125 例，死亡 32 例、病死率 2.8%。鄂州万人感染率目前达到 10.5 人，高居湖北省第二，仅次于武汉。位于鄂州市主城区的凤凰街道，是该市的主要街道，也是该市最大的疫区——已确诊病例 452 例，占全市确诊病例的约 40%。

张菊在社区工作多年，她管的社区有 1 万多人，共十几个社区干部，「街道办下来三个人，鄂州市还派了六七十个公务员，还有几个志愿者」。截至 2 月 10 日，该社区已发现近 20 例新冠肺炎的确诊和疑似病例，此外还有密切接触者、居家留观者 50 多人。从春节前的 1 月 21 日鄂州市「开始战备」到现在，她一天没休息过。

凤凰街道一共 13 个社区，这个社区被分成 8 个网格，每一个网格都有网格员负责。网格内高度疑似、发热、密切接触的家庭，按规定不得出门。网格员必须穿防护服。他们的工作包括给居民送菜或其他生活物资、做消杀、做劝导工作等。在劝导隔离人员去隔离点时，很多人不愿意去，网格员要让居民把门打开，面对面说服。此时网格员和居民相距不能超过 2 米以上，隔远了又戴着口罩，居民听不见。随后网格员得跟车将隔离人员送到隔离点。

「我们缺防护服、护目镜、酒精、N95 口罩。」张菊说，整个社区 8 个网格每天就要消耗 8 件防护服。而社区也没有 N95 口罩，现在戴的是一次性口罩，而一次性口罩也只剩下几百个。张菊穿上防护服就不敢去上厕所，不敢喝水。一件防护服穿一天，「穿半天就浪费了。」

在没有防护服的时候，社区网格员自创「简易防护服」，就是一双鞋套，一件厨房做饭用的褂子，一双一次性的手套，一个口罩。

「有浴帽就戴个浴帽，没有就戴顶帽子。护目镜买的几块钱一个的，有总比没有强。」张菊说，由于鄂州很多店都没开门，现在连褂子都卖断货了。

据她所知，鄂州市已有好几个社区的工作人员感染新冠。「我天天面对居民，你说风险大不大？」她坦言，「天天接触这么多人，你肯定害怕啊。」

疫情当前，社区防疫工作十分不易，网格员压力巨大，「社区这一群人真的蛮苦，都是女同志，都有儿女、父母。」张菊举例说，社区有个 70 多岁的老爹爹是确诊疑似新冠，「疑似得已经被确诊为疑似了，再发展一下就确诊了」，但他到医院以后寻死觅活非要出院，差点在医院跳楼。没办法，家属又把他接回社区家里了。

这导致那一栋楼的居民意见非常大，强烈要求给整个楼消毒。于是，社区的人穿着防护服，背着喷壶，一股子药水从楼上杀到楼下。「在社区工作的都是女同志，桶子太重，背半桶药水就有 20 斤，真背不动。」张菊说，这两天她还把老爹爹家门敲开，面对面跟 70 多岁的婆婆做工作，让她劝爹爹去医院、去隔离点。她给婆婆量了体温，还好不烧也不可咳，「我离她有一两米远」。

社区工作也常需要化解居民的不理解。

张菊说，2 月 9 日晚上 11 点有个居民给她打电话，说 70 多岁的爸妈住在张菊的辖区内。老两口有点发热、咳嗽，想让社区用应急车辆送去医院。张菊拒绝了，这个居民相当不满。后来社区连夜联系了医生、护士给老两口上门。

「他们是发热、咳嗽的病人，我要保护我们司机啊。」 张菊说，鄂州市禁行以后，社区配了出租车应急。为防止交叉感染，应急车辆不运送发热病人。

社区防疫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入户摸排外地返乡人员，这项工作难度很大。

一个典型案例是，张菊辖区有两个老人，其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四口人从武汉回来，社区摸排了三轮都没有查出来。后来，这家人陆续有人发病送去医院隔离或集中留观点，才告诉社区他们四口人是从武汉回来的。

「我们敲门问，你们家有没有外地返乡人员？他要承认我就登记，他不承认我们怎么去了解呢？」张菊说。

张菊说，从大年三十到初三，社区干部做了第一轮摸排，当时仅摸排出不到 100 个返乡人员。由于「数字不理想，不对」，从初四到初六，鄂州市政府又派公务员到社区协助进行第二轮摸排。第三轮是针对返乡人员比较多的重点楼房。随后又通过发口罩、发 84 消毒液、发通行卡开展了三轮摸排。经过六轮摸排后，该社区摸排出来返乡人员 400 多人。而最近有了新政策，外地人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办齐手续就可以开车离开鄂州。该社区在办理的时候，又发现之前没有摸排出来的几十个外地返乡人员。

咸宁：接送病人在路上

「如果见不到罗浩了，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种是疫情控制住了，一种是罗浩倒下了」

在湖北省咸宁市下属的崇阳县，40 多岁的天城镇四级主任科员罗浩，被当地医生戏称是全县最了解疫情的人。

人们说：「如果见不到罗浩了，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种是疫情控制住了，一种是罗浩倒下了。」

「大年二十七 (1 月 21 日) 晚上，天城镇的领导召集开会部署防疫工作。第二天，医院提供了一辆金杯车，但领导说没有司机，我就上了。」罗浩说。他的任务是运送镇上发热或者身体不舒服的病人去医院检查。

崇阳县位于咸宁南部，经济较为落后。全县主要人口及两个新冠肺炎定点医院均位于天城镇，由于县城交通几近停滞，罗浩开的 7 座金杯车成为天城镇疑似病患和医院之间惟一可用的「交通工具」。

1 月 22 日，罗浩开上金杯车的那天起，崇阳县的防疫工作才算正式开始。当日下午 3 点，崇阳县县委县政府组织各县直单位开会，同时宣布成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挥部，宣布咸宁市除通城县外 5 县市区均出现疑似病例，崇阳 4 例疑似病例正在送检。

咸宁市在武汉市东南方，是湖北省的「南大门」，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在咸宁交界。由于咸宁市紧邻武汉，当地由温泉带动的旅游业又较为发达，常被称为「武汉的后花园」。

此次疫情来袭，「后花园」目前免于重灾。在湖北省 16 市中，咸宁市确诊人数一直处于第 11 位左右的位置。在紧邻武汉的 7 个市中，咸宁市常住人口 250 万左右，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确诊人数累计 732 人，仅多于人口仅咸宁一半的仙桃，成为武汉周边难得的例外。

「咸宁是劳动力输出型城市，而且多是往南部湖南、广东打工，人口本来就少，人口密度也小。」当地居民对于咸宁没有成为「重疫区」并不意外。

公开资料显示，咸宁市 9752 平方公里仅 250 万左右常住人口 (256 人/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仅黄冈的五分之三，孝感的二分之一，武汉市的五分之一。

崇阳县人民医院消化呼吸科主任聂新强则告诉财新记者，每年 12 月医院都会启动冬季传染病防治系统，成立领导小组及专家会诊救治小组，当时医院相较平时就已经提高了防护级别：「1 月 20 日钟南山说新冠肺炎人传人后，我们自己也比较警觉，接诊的时候穿上了防护服。」

县城防疫工作统一展开后，他科室的医生护士被抽调了一半去县里另一家民营医院：「县里征用了准备年后开张的颐和医院做第二家定点医院，医生护士从其他医院抽调。」

县人民医院和颐和医院确定为定点医院，天城镇所有发热病人均去这两家医院的发热门诊就医。「县人民医院专家组有 5 个医生。每天要去发热门诊排查、观察疑似患者的病情、轻症患者的治疗情况、为重症患者设计治疗方案。目前，所有重症患者都是按照国家卫健委的治疗方案，由专家组一起商量着来治疗。」聂新强介绍说。

咸宁市由 6 县 (市、区) 组成，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实行属地管理，当地病患在当地确诊、当地治疗。各区县防疫工作也由各县级防控指挥部落实。

崇阳的防控也属按部就班。1 月 24 日，崇阳封县，全县居民严禁出门。全县经营性营业场所关门。县城内在交通要道卡点，以社区和村为单位分配给各县直单位负责管理。同时，县防疫指挥部也开始部署各县直属单位进入其分包的社区和村，进行发热病人排查。

罗浩记得，腊月二十八 (1 月 22 日) 到大年初四 (1 月 28 日) 是他最忙的日子。「每天早上 7 点开始，要在疑似病患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十几趟，凌晨两三点才能睡下。第二天接送人员又是一样的频率。」

罗浩解释，虽然县指挥部派了 10 辆出租车供居民急用，但出租车并不愿意载发热病人。因此，罗浩送疑似病人到医院后，得等 CT 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离开，因为部分病人需要回家隔离观察。

因为知道每个病人的检查结果，他还承担起了天城镇每日疫情数据汇报的工作。

最开始的 5 天最繁忙，而罗浩的防护装备只有一只口罩。「我坐在驾驶座，又不跟病人密切接触。注意少说话也没啥大事。」罗浩说。

由于不能回家，罗浩每天就住在单位宿舍，吃饭就吃方便面。「三十晚上，我让老婆煮了碗饺子放在门口。我拿着边吃边下楼去接了个病人。」

由于发热病人还是对隔离有焦虑和害怕，罗浩开始劝说安慰这些病人：「一位本打算出门旅游的疑似病例，在出城的路上被检测出发烧需要隔离。我就劝他，你就想象自己出去旅游遇上天气不好要住酒店，而且这个酒店住 14 天都免费。」

最近几天，罗浩忙得比较开心：「因为刚过年集中送了很多人去隔离，到现在差不多 14 天，可以送很多解除隔离的人回家了。」

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崇阳县确诊 70 例，死亡 1 例，治愈 11 例。咸宁市确诊 732 人，死亡 8 例，治愈 99 例。

襄阳：最后的出口

封与不封，「七省通衢」的襄阳考虑再三

武汉「封城」后，近 600 万人口的襄阳市仍在一片热闹、祥和的节日氛围之中。此后它在湖北省最晚「封城」，为湖北人出省提供了短暂的通路。

「腊月二十九 (1 月 23 日)，我们小区门口还在宰杀活鸡，年初二我们家老人还在走亲戚，年初四我弟弟还开车回了湖南。」30 多岁、在广州做文案工作的王玲家在襄阳市区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小年从广州返回襄阳老家。在她看来，离武汉 300 公里的襄阳，普通民众对于省会城市暴发的新冠疫情并没有什么概念，其警惕性甚至远不及千里之外的广州。

襄阳地处湖北、河南、重庆和陕西交界处，河南和重庆均为劳动力输出大省，襄阳自然成为劳动力进出武汉的要道之一，当地人去武汉工作的也不在少数。百度地图热门迁徙数据显示，1 月 21 日、22 日，襄阳市在武汉迁出人口目的地排名中位居第五和第四，仅次于孝感、黄冈、荆州等武汉之外的重疫区。

1 月 22 日，襄阳才第一次公布了新冠病毒疑似病例，31 例为武汉返乡人士，其中查出 8 例阳性；1 月 24 晚方才确诊了首个病例。1 月 26 日零时起，襄阳市刘集机场取消所有始发、到达客运航班，24 时起，襄阳市宣布全市高速铁路车站和普速铁路车站进站通道关闭，部分国省道也进行了封闭。1 月 28 日，襄阳市主城区多个高速路口进行 24 小时交通管制，保康、谷城、南漳、老河口等县高速路口封锁，襄阳成为湖北最后一个全面封锁交通的城市。

「我们准备提前撤回上海了。」大年初一 (1 月 25 日)，吴前在微信上和同乡杨成告别，当时他正带着妻子、四岁的儿子、母亲在奔向十堰机场的路上。吴前和杨成同为襄阳市谷城县人，原本约定过年相聚，但防疫氛围突然转变，吴前选择爽约。

谷城县地处襄阳西北部，同襄阳刘集机场相比，驱车前往十堰机场路程更近。吴前首先选择了十堰机场，然而通往十堰的道路或被阻拦，或被挖断，折返谷城县的途中，吴前发现襄阳刘集机场还可通行：「抢了飞福州的票，赶着机场封闭之前最后一班逃离了襄阳。」接到吴前微信信息的杨成也想回工作地北京去，只是不满一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肯戴口罩，而且从北京回来的过程中，一家人曾在武汉汉口火车站换乘，到家就已自行隔离：「为了孩子，不敢冒险，再加上如果我们已经被感染，就是移动感染源。」最终，杨成一家留在了襄阳。

襄阳市区的王辰则在年初四 (1 月 28 日) 成功返回长沙：「在我离开襄阳之前真没感觉到紧张，年初一我们一大家人还热热闹闹吃团圆饭，后来听说初五要封高速，为了不影响上班，我就自驾 7 个小时，折腾了两个高速入口回了长沙，高速入口有交警和疾控中心的人检查体温，不需要通行证，体温正常就放行了。」就在王辰离开襄阳的当天，襄阳正式封闭多数高速路口。此前铁路、民航、公路客运以及汉江轮渡全面停运。

襄阳市交通运输局副局长姚勇介绍，襄阳市高速公路没有进行完全封闭，只是要求「非必要不出城，非必要不入城」。除了高速，襄阳市的部分国省道也没有完全封闭。

「我们襄阳没提过封城，强调的是有序进行交通管制。」襄阳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士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表示，襄阳市做任何管控是根据城市运转需要和老百姓的需求，经过反复研究、谨慎研判做出的决定。

襄阳市很难封。「七省通衢」的襄阳是汉江流域中心城市和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一路开车闯关的吴前告诉财新记者：「十堰封城难度很低，东西向基本一条道，但是襄阳的交通四通八达，高速、省国道很多，封城难度很大。」

襄阳市政府也有自己的考虑。疫情防控救治的过程中，大量的一线医护人员、政府岗位维持社会秩序的工作人员需要通勤，一些有慢性病需要复查、孕妇等特殊人群有出行需求：「还需要考虑到老百姓的心理，如果是一刀切、禁令式的封城，容易引发恐慌，造成哄抢，到时候物资更加紧张。」前述宣传部门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此外，襄阳市政府对防控措施有信心。襄阳是湖北 13 个市 (州) 中，最后一个宣布确诊病例的，而襄阳在疫情防护工作上布局较早。

据襄阳市人民政府的披露，武汉发生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后，卫生健康部门 1 月初加大防控工作力度，在医疗卫生机构开展不明原因肺炎监测的基础上开展应急演练。1 月 9 日，组织医疗卫生机构开展冬季呼吸道传染病防控演练，并制定了疫情防控等工作方案和病人诊断与治疗等工作规范。襄阳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襄阳市并非预知疫情会如此凶猛：「每年冬季本来就是流行性疾病的高发期，卫生部门会有一些常规安排，后来疫情严重之后襄阳有准备、反应比较快。」

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襄阳市累计确诊 1111 例，死亡 16 例。但除了医用物资稍微吃紧，病床和医护人员均够用，最后封城的襄阳并没有出现疫情大暴发。

王玲、王辰、吴前、杨成均为化名

潜江：汪洋中的一条船

「我们决断早，力度大，言入心」，潜江防控经验可供后来者鉴

湖北省疫情分布图以颜色深浅表示感染程度。目前，武汉之外 16 地市仅有潜江和神农架两块是浅粉色。

数据显示：截至 2 月 13 日 24 时，湖北省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病例 51986 例 (含临床诊断病例 15384 例)，神农架林区排在末位，仅 10 例；其次就是潜江市，104 例 (含临床诊断病例 9 例)。

神农架地处鄂西，山高林密；潜江则在湖北腹地，距武汉只 150 多公里，交通便利，人烟稠密。在周边严峻疫情包围下，潜江犹如汪洋中的一条船，引人注目。

这不是侥幸和偶然，一切源于潜江的恰当应对。

潜江先行

潜江市委书记吴祖云回顾潜江防疫举措时说：「我们决断早，力度大，言入心。」据他介绍，1 月 17 日，潜江果断将第一批 32 个疑似病例集中收治、隔离治疗。那一天，正是湖北省「两会」闭幕日，武汉市卫健委当天未通报新增病例，官方口径仍然是「未发现明确人传人」。

潜江为何独自先行？吴祖云回忆称，那些天正在武汉参加湖北省「两会」，获知了一些关于疫情的信息。「我和市长觉得这个事情太大了，所以我们先下手，哪怕冒了一点点不是太合规的风险。」

这「风险」是什么？吴祖云未多作解释。但凭经验可以推知：疫情的预警、检测、排查，从来都是双刃剑，是有成本的。做对了，固然是先见之明；但假如预警之事并未发生，成本谁来承担？谁负责任？这个时候，潜江提前单独行动，体现了主政者的担当，虽然会冒一些风险，却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损失。

耐人寻味的是，财新记者查阅了 1 月 17 日前后的潜江政府网，此举未发现有任何记载；惟一能查询到的，是 1 月 23 日《潜江研究部署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工作》一文——这说明，这些先行举措在当时是「可做不可说」。

根据官方简历，吴祖云 1967 年 1 月出生，1988 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自基层一步步擢升，曾任监利县委副书记、武汉市黄陂区委书记，2018 年任潜江市委书记。

敬畏与谦抑

正因为「立足早」，才抢占了防疫主动权。接下来，如何有效行动，而不是盲动、乱动？这需要对防疫这样专业的事有清醒、正确的认知。对此，吴祖云有一句话广为流传：「这个病毒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敌人太强大了。」这便是对人类的未知存有敬畏之心。唯此才能谦抑、谨慎，不轻浮、不虚飘。

吴祖云还活学活用「孙子兵法」——因为敌人强大，因此要「强而避之」，正确的战略战术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暂时不与病毒正面冲撞，假以时日，等科研人员研究出药物再歼灭之。因此，吴祖云提出：「让社会安静下来，把『安静』作为一种武器。老百姓要待在家里，把病毒围困在最小的单元。」

「要以静制动，静候佳音。」他如此总结他的防疫思路。

1 月 23 日，湖北省疫情防控工作会议召开后，由于潜江此前已有充分准备，便能立刻开始行动：成立市疫情防控指挥部；设立 11 个工作专班；第一时间「封城」；终止所有娱乐活动；出台禁足令。

1 月 23 日下午，潜江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 1 号令，全面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II 级响应，同时发布全市所有市际客运班线、城市公交等暂停营运的通告。1 月 24 日，指挥部下达 2 号令，全面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I 级响应，并发布潜江火车站离潜通道暂时关闭的通告。紧接着，指挥部发布全市疫情通报、公布捐赠方式、公布新增救治定点医院等。后来，潜江市委、市政府更是制定并执行了「路口初检，医院救治，追踪近者，定点观察，医患隔离，停止聚集」等防控准则。

政府与民间良性互动

回过头看，潜江的防疫管控堪称严厉，如定点隔离、居家隔离、封城、封路等。但整体看，这些「硬核」举措并未引发太多负面情绪，这可能与潜江的「村民自治」传统不无关系。

1999 年，潜江市因「村务公开、民主监督、以法治村、民主管理」等举措，被民政部表彰为「全国村民自治模范市」。长期熏陶下，潜江民众有较高的自治意识，与政府互动较顺畅。

潜江市新冠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一位工作人员对财新记者介绍说，此次疫情防控的具体措施有：全面实施网格化管理、地毯式走访；全面摸排返乡人员，实行「一户一档」登记，建立身体状况「微信日报告」机制；全部隔离观察并追踪密切接触者等等。

潜江市还采用了「五户联防」模式：每五户居民构成一个单元，确定一名联防员，由联防员负责单元内成员的防控。为充实基层防控力量，派驻 420 多个驻村工作队，实现全市所有村 (社区) 全覆盖。这些举动都配套有说服动员，因而得到了村民的认可。

财新记者采访了一位普通潜江市民。她告诉记者，现在一个家庭三天内只能派一个人外出买东西，要凭出入卡才能进出社区和村口。但她理解这样严格管理的意义，愿意服从。

再往后，潜江对全市所有居民进行分类管治，严格实行「七个一律」：对确诊病例一律由定点医疗机构集中治疗；对疑似病例一律由定点医疗机构或市里确定的隔离病区集中收治；对有肺炎症状的发热病人一律由属地就地集中隔离医治观察；对密切接触者一律由属地就地安排集中隔离观察；对其他一般发热病人一律由社区 (村) 严格落实居家隔离观察措施；对治愈出院的病例一律就近集中隔离观察；对全市其他人员一律实行严格管控措施，坚决防止人员流动。

类似种种措施，自然给居民日常生活带来不便，这就要同步考虑配套措施。潜江市疫情防控指挥部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财新记者，市委书记吴祖云曾说，要让老百姓配合政府，就一定要做好思想工作，并且格外保障民生，解决老百姓的后顾之忧。

为此，那些天，潜江加强了科普宣传，以电视节目、抖音短视频、流动宣传车、乡村大喇叭等「接地气」的形式，让市民掌握更多的健康知识和防控要点，提高自我保护意识。

吴祖云在工作间隙，还自编了防疫「三字经」——「勤洗手，常开窗；戴口罩，把毒挡；少聚会，不徬徨；缓出行，同舒畅……」全文总共 60 个字，琅琅上口，已在潜江广为传播。

吴祖云曾经看望一个发热病区隔离楼。他通过对讲机对楼内居民说：「全市人民都很惦记你们，希望你们在守护市民健康的同时，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永远在一起。」

按照「满足当下防控需要，留足后续防控余地」的原则，潜江市提前研判，把保障民生落实在疫情发生之前。市政府统筹资源，把一些酒店、党校等作为市级集中留观点，对全市发热人员、密接人员做到「宁可全收、决不遗漏」；对被隔离人员，全部由各区、镇、办事处免费提供食宿。

疫情发生以来，潜江已拨付医保基金 7000 万元到各救治医疗机构。对于保防护物资，实行企业生产、对外采购、对上争取、社会募集四措并举，全力保障防护物资供应。

为了保证市民生活，全市建立了 79 个通风环保的供应点，对米、面、油、蔬菜、肉类、水产品以及药品等各类生活必需品，开辟大宗供应渠道，保障群众生活物资供应充足，价格稳定。

在保证自给自足的基础上，潜江市还两次向武汉赠送了 10 万只口罩、5 吨虾稻米、30 吨小龙虾以及鸡蛋、蔬菜等一大批生活物资。

这些措施的严格执行，减缓了潜江疫情传播的速度。在当前湖北疫情应对总体形势仍然十分严峻大背景下，潜江防控疫情的措施堪称一个稀缺样本，可供后来者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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