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职场性侵后,她的两场战斗
崔丽丽是一位在汽车行业打拼17年的职业女性,她的职场路径原本走得顺遂,换过三家公司,从一名普通销售一路往上,临近40岁换到新公司担任销售总监。但在2023年9月,一次去杭州出差的过程中,她和公司老板王某共赴一场酒局,被劝酒后醉到「不省人 …
这一次的一封信栏目,以「当我遭遇天花板」为题,发起了一次征集。我们收到了几十封真诚的来信,它们来自不同的角落,诉说着各自独特的「顶」之困境。这些故事里,有挣扎、有困惑、有痛苦,甚至还有上期一封信栏目的回响。与此同时,这些信里也蕴含着不甘、反思与寻求出路的坚韧力量。
当我们在某个领域投入了足够多的时间、热情与汗水,却发现自己似乎原地打转,甚至开始担忧未来是否就此定型时,天花板的阴影便会悄然降临。它是努力过后仍觉停滞的无力,是前方路径似乎被堵死的窒息,是对「我是否只能到此为止」的怀疑。它带来焦虑,也带来抉择:是安于现状,接受它的存在?还是奋力一搏,试图冲破它?无论选择哪条路,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成功的喜悦,也可能是失败的阵痛,以及与自我和解的漫长过程。
而这个触摸天花板的过程,也并不总是宏大而悲壮的。它可能藏在一次实验的提示音里,一封拒稿邮件中,一颗崩开的衣服扣子上,一通催婚电话带来的沉默里,或是在一份突如其来的裁员通知上。它是如此具体而微小,又如此深刻地影响着自我的价值判断和对未来的想象。
我们无意提供标准答案。因为生活的答案,往往藏在每个人具体的跋涉里。我们更希望搭建一个空间,让这些关于「天花板」的故事被看见、被倾听、被回应。或许,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能获得一丝慰藉,一点启发,或者仅仅是确认:原来,我并不孤单。
正如信中所写的那样,或许,天花板下,亦有广阔天地。又或者,纵然天花板碎裂一地,也总有人努力在碎片之上,重新找到站立与行走的自由。
策划|《人物》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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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封信 **
人物「一封信」栏目:
您好,又见面了,上次暴食症的推送我看到了,谢谢阿招温柔的回信,非常感动。打开推送的时候,我正在开会,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也吓到了身边的人。感谢她分享给我她眼中的世界。在上封信里我也提过我的现状非常挣扎疲惫,看到这次的征稿,还是想来试试,也算是我给栏目组的回信了。
此时此刻,我就在北京一间985高校的实验室里敲下这些文字。因为实验环境要求,这里的室温一直保持在20度左右,空调在头顶呼呼作响,冷风也吹得我有点颤抖,但我知道我还不能离开,在等待实验结果,也可以说在准备通宵工作。
今年是我博士延毕的第一年,马上又迎来毕业季,我有点狼狈也有点痛苦,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毕业困难,想来也是到了学业的天花板了。从十多年前走入高校大门开始,我也算一路披荆斩棘,顺利保研申博,论文、专利、比赛成果也算有所积累。
但这两年多,陷入了原地打转的境地。课题推进缓慢,自己也毫无头绪和斗志,只是每天浑浑噩噩地完成工作,实际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本硕时对科研的热情,好像随着时间耗散,独留我呆滞看着前方,也不知道路在何处。我的导师对我基本不闻不问,甚至他对我所做的工作也一知半解,我试图用硕士时候积攒的经验去一点点尝试,但因为领域跨越很大,确实提供不了多少助力,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我也想过放弃,但不敢,不敢面对父母的眼睛,不敢面对朋友的质疑,不敢面对自己,走到了今天,我真的像是触碰到天花板了,向上拼搏缺乏足够的信心和耐性,也不想拿着毕业赌一把,转身放弃离开也需要突破我内心的很多结。
就像前一封信所说,我每天回去可能就想用食物塞满自己,再吐出来,转移掉内心的不安焦虑彷徨,这些烦恼也不愿向别人倾诉。在许多人眼里,既然读到了博士,就应该非常厉害了,不应该有这些困难,你已经打败了绝大多数人了,再拼拼就好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摸到了那块天花板,我个人学习能力,以及热情的天花板了。写到这里,突然听到了测试结束的提示声,我该去看我的实验结果了,希望这组数据能让我看到一点希望。
图源剧集《重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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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部****回信 **
亲爱的朋友:
很高兴在春天的末尾又收到了你的来信!这是我第一次在「一封信」栏目里,收到「回信的回信」,真有种古早年代在邮局守候笔友新信件的兴奋。估摸着我们的年纪大概也差不多。同在北京,素未谋面,不知道几年来我们的轨迹有没有相交过?有没有同乘过一辆地铁?会不会曾经被堵在同一座高架上?想到有位笔友生活在这里,我从此会对这座巨大城市再多一分亲切。
不过我对你的领域倒是很陌生。实验室,啊,上一次去可能还是高一的化学课。你所写到的实验室里吹得你有些颤抖的凉风,此刻也像是吹在我的身上。说起「学业的天花板」这个话题,这么想来,我好像其实并不知道我自己学业的天花板在哪里。要是当年我选择读研,也许会发现做学术的快乐?可能发现自己讨厌极了写论文也说不定。我不知道。本科毕业一条岔路,我就赶紧从学校岔出去了。有时也想着要不要再回学校读个书,万一自己在学术上天赋异禀呢?我还没有摸到我的「学业天花板」,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没有尝试过。
但也是在你的信里,我感受到了学术道路上的艰辛和孤独。那种「原地打转」、难以取得进展的沉重,也让我觉得异常无力。尤其是当你一个人在实验室中熬夜时,上有对你「几乎不闻不问」的导师,下有难以面对的「父母的眼睛和朋友的质疑」。这种处境几乎令人难以喘息,这也是为什么在上一封信里,暴食会暂时成为你的一个虚拟的出口,因为看起来,在这块天花板面前,好像几乎没有出口。
不过,我也想说说我另一面的感受。你说你摸到了自己「学业的天花板」,某种程度上,这也可以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一项事业,投入了十几年来做,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无论最后是不是有一张毕业证书,你都能对自己说,在凉飕飕的实验室里的这个夜晚,我真的到过这里了,也知道自己真的只能到这里了。在珠穆朗玛峰6000米高处留下了自己极限的纪念,这不是很可敬吗?!
我连珠峰爬都还没爬过一步……哦,不对,我也登过我的珠峰了!数学。可气,可叹,可怜的我的数学。在我对其最野心勃勃,终于考进了竞赛班的时候,数学的天花板就像天塌了一样砸在我的鼻梁上——比起你,我的这面天花板过早地崩塌了。天可怜见,我真的尽力了,数学,不会就是不会。如果我没有尝试过,我可能会后悔,但是承认自己浪费了一整年的时间,决定弃理从文的那天,我反倒一点都不后悔。我心里知道,我真就到这儿了。从此之后,那些要跟数学打交道的专业跟我没关系了,那些传说中百万年薪的工作我也丝毫不羡慕了(当然,事实上它们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高,这是后话)。我的选择确实变窄,但也变得心安理得。
在虚空的探索状态里,盲人摸象般地,有幸摸到过一把天花板,怎么不算一种踏实呢。它提供给我一个可以信赖的坐标。也许,有少数人可以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畅通无阻,另一部分人,摸到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天花板,见证了自己生命的形状。还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或许擅长这个,又或许适合那个,但是条条通路都没有走到过尽头,从不曾真正地了解自己的极限,终其一生,都在胜负之间的小圈子里打着转。相比之下,我觉得前两者,都可算作是幸运。
当你的探索已经到了一定高度之后,摸到天花板,自然而然会变成一个大概率事件。如果你低头看看,你或许也能看到自己曾经攀登过了怎样的道路。更何况,「向上」不是唯一有价值的方向。「天花板」下,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知道,你希望本硕时的热情澎湃,能在遥远的未来传来回音。在你的信尾,响起了测试结束的提示音,那是什么声音?是嘀嘀嘀吗?是咚咚咚吗?
Btw,我并不觉得登顶珠峰8848米者,就「打败」了那些拼尽全力登至6000米的人。人无法选择自己极限的高度。人只能选择,登山,或不登山。
而你已经站在山上了。祝一切好。
阿招
图源剧集《森林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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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人物》:
你好。
第一次失眠,一夜未合眼,刚好看到人物的这条推送,仿佛找到了一个树洞,立即打开邮箱,写下我的心里话。
我是小ling,女,今年31岁,已婚未育,小镇做题家,在海外攻读博士第三年,天坑专业。短短一句话,把我的天花板展现得一清二楚。
今天失眠,是因为我投的第一篇文章再一次被拒,这让我看到了自己在学术道路上的天花板。没有好文章,能力平平,不会社交,在科研圈里实在无法打拼。于是思考了一夜,不知未来是去高校还是进企业。
其次,因为我和配偶的年龄都已不小,生育问题也成为了我的烦恼。毕业后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生育,思来想去,没有最优解,无非是脱产生育。
再者,找工作时性别和年龄带来的劣势,也让我焦虑满满。我本想像做题一样找到最优解,结果发现人生不是做题,它不按常理出牌,总能把人打个措手不及。
曾经的我不认命,以为有志者,事竟成,小镇做题家只要拼命学,就可以带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于是本科毕业后辞掉了工作,重新脱产考研一年,读研三年,来海外读博四年。人生宝贵的岁月和青春都花在了追逐几张证书,和做一些没有确定意义的课题上。
来到海外,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才发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有着不同的游戏规则,认清了在很多时候,背景可能比努力更重要。职业发展受挫的同时,家人患癌的事情对我打击更大。随时可能的复发和转移风险像一把剑悬于我们家庭上方,不知它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于是,我开始认命,知道除了生死,其余皆是小事。我接受自己的平庸,也接受了自己对生活的妥协。作为一个女性,在职业发展和生育问题上必须做出选择和平衡,这预示我的职业发展可能不会太好。
我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那是一张透明的板,摸不着,但是它一直在。每次我想往上跳一跳的时候,都会害怕碰到这张透明的板,撞得头破血流。
小ling
图源剧集《我的解放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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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
亲爱的小ling:
你好呀!
不知道你在哪个国家,那边最近的天气好吗?气候、吃饭和当地的文化都还习惯吗?初夏的北京已经变得有些燥热了,走在街上,发现空气已开始变得浓稠,会裹着热意无声且迅捷地把人整个抱住。凌晨一点,到了这个时候,才透出几分凉意,又变得清爽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像还泛着热气,被子掀开也不是,盖上也不是。没错,我也失眠了。于是坐起来写下这封信。
在动笔之前,其实我已经构思很久了,也尝试着几次打下开头,但又全都删掉。之所以这么纠结,是因为读完信后,我产生了很复杂的情绪。最容易辨别的一种,我很心疼你目前的状态,站在你的视角向四周看去,好像周围都是一片迷雾。学业压力、择业困境、家人健康,每一种困扰都是实实在在的,可它们又几乎同时冲向了你。
透过你的文字,我也能感觉到你正在经历着某种信念的崩塌,而这种崩塌在这几年又是普遍的。我在做稿子时,很多受访对象都是应试教育体系下「优秀」的人,他们都笃信努力的力量,不敢有一刻停歇。但在时代浪潮下,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发现,坚持了几十年的「努力就有结果」的人生策略好像失灵了,最后也不得不意识到:人真正能掌控的事其实很少。
看完信后,我最大的感受是无力,这也是我迟迟不敢动笔的原因。你在信中说,作为一个女性,在职业发展和生育问题上必须做出选择和平衡。这种选择仿佛是女性独有的天花板,可偏偏这个问题,现实中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解的,这种无解也是我无力感的来源。但反复回看你的困扰时,我发觉它和一个经典问题很像:作为女性,要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我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有些问题本身就不需要答案,甚至都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我之前在做相亲角的选题时,遇到了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单身男性,他如同算命一样尝试说服我:如果不尽快结婚、生子,完成这张「答卷」,未来我的人生将会像走钢丝一样辛苦。我听后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于是我又找到一位对玄学感兴趣的同事,拜托他帮我算算以后会不会真的走钢丝,他对我说,「走不走钢丝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还能不能感觉到可以站在地面或是钢丝上的双脚。」
这句话切实安慰到了我,人生中大多数如同走钢丝一般的困境,或许是因为对钢丝两端的选择都充满了犹豫,但慢慢走下去,总有一个选项会变得越来越笃定,而那时,走不走钢丝就不重要了。
看到你说每次起跳时,都害怕碰到透明的天花板,撞得头破血流,我有些担心。我知道有些时候天花板是客观存在的,但比起天花板,真正的阻碍是心里预设的恐惧。亲爱的朋友,生命其实远比想象中坚韧得多。跳一跳,没准会发现天花板还很远,或者就算真的撞得头破血流也没关系,有时候,「死亡」也是「新生」的起点。
不论天花板在多高的头顶或多远的未来,朴素地祝愿你平安、健康。
枸杞
图源《坡道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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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信
亲爱的《人物》:
你们好!看到这期是讨论天花板,我就能预料到会看到好多概念,什么玻璃天花板、竹子天花板之类的。这些听起来都是好宏大、好沉重的话题,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天花板下面,愤怒地一遍遍拍打着这所谓的「顶」,这个人一定很疲惫,一遍一遍地正视天花板的我们也好累。
相比之下,可能是我最近看了几场体育比赛,我脑子里想到了另一种天花板——人类体能的天花板。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善于运动的人,运动会是只坐在后排看漫画的,体育课是能在树荫下偷懒就偷懒的,直到中招考试中的体育考试来临。根据我校的优良传统——体育要尽量满分,不给文化课拖分,每一届学生都要苦兮兮跟参加减肥训练营一样练体力:鸭子步,青蛙蹲,每天还要跑操。
这段经历是如此地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还记得800米的女生满分线是3分24秒,立定跳远是2米整。前者我跑到嗓子有血腥味儿,才能跑进3分24,但跳远吧,我真的是怎么跳都跳不到2米。老师单独看过,请教过,甚至「补习」过,最后我还是跳不到。那真的是天花板了,2米线就在那,我看得见但摸不着。而且你猜怎么着,那会儿奥运热还没褪去,我们每个人都听过无数体育健将的故事,谁谁谁挥拍了5万次,谁谁谁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大家都是人,那些冠军有的还没我大几岁,谁又甘心承认自己就是差人一截呢?投入更多的时间行不行?更多的精力行不行?这些我都试了。
但就是没办法啊,最后那年体育中考,我吃了补充能量的药食,一分钟跳绳跳了一百七十多个,800米跑了3分14,篮球投中了全部的三步上篮,但跳远还是没跳到。最后,我的成绩是49分,离满分50就差了那个跳远的一分。当时我们班上好像就几个女孩子没拿满分的,真难过,出分的时候还哭了。这对我当时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我觉得我真的做了很多很多,不是100%的全力也得有90%,但还是做不到,这种做不到的无力感,大概也就是我对这个天花板最初的印象。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说实话,跳不到2米、突破不了我的体能天花板,有影响到我吗?完全没有,哈哈哈。这是现代社会,我又不走竞技体育这条路,找工作也不比谁更能打猎。当年那么遗憾的「做不到」,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么微乎其微的一件小事,反而是那种完全不存在热爱的苦练、牺牲掉的少年闲暇时光,才是我更遗憾的场景。
我们今天讲这么多的天花板,今天要打破这个,明天要打破那个的,但也许,有的天花板在那里不是我们自己的错,有的在大自然里天然存在的「做不到」,也可能就有它们要存在的道理。能努点力打破就打吧,打不破也没关系,这个天花板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应该去找寻更需要保全的东西。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当时身高不低,比我瘦小的女孩都能跳到2米,真是半夜想到还都要起来气上一会儿!
你的,
一多
图源剧集《二十五,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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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
一多,
你好!
首先惊叹一句,你们的跳远满分竟然是2米!天,这个满分线听起来就很困难,当你说全班只有几个女孩子没有达到这个标准,大家真是太努力了!此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女孩们狠狠较劲、谁也不让谁的画面,有人输,有人赢,但每个人都很有生命力——也包括小小的你。
现在再回想,在初中、高中这6年时间里,我们的人生坐标里,大概有且只有一块天花板,那就是考试。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少年时代付出了超额的努力,也就是你说的,「不存在热爱的苦练、牺牲掉的少年闲暇时光」,我们拼尽全力,不过是为了触碰到这块天花板的更高点。
而在高考结束之后,大家不再以同一个维度展开竞技,于是,生活中扑面而来全是天花板——这里有多少条路可以走,那就有多少块天花板可以够。升职、加薪、鸡娃、买房、更好的绩效和更大的突破……我们头顶的天空就这样逐渐被天花板铺满,最终看不到一丝缝隙。
你是很豁达的人,我很喜欢你说的,触摸不到天花板不是我们的错,谁让这个世界上的天花板太多了!要知道,我们可是花了一整个少年时代,只是去应对那一块天花板啊!
但和你为曾经的苦练感到遗憾不同,我有时候还挺怀念十几岁的时候的。现在让我像高中时代那么拼命地去触摸天花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在天花板越来越多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少年心气。竭尽全力翻过一座山又如何?总有下一座山在等着我。这种感觉你形容得非常精准,就是「做不到的无力感」,我深深知道,它不是人生的全部,但我想,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依旧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失望,甚至是绝望,最后又演变成麻木。我就是做不到啊,我就是差人一截啊,我承认,我接受。
我想,我怀念的是那种拼命去够天花板的专注和决心,那种不想输给别人的野心,还有不甘心差人一截的心气,现在想来,它们真的都很珍贵。
我最近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一个妈妈说,她的女儿还在读小学,有一天孩子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不想念书了,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赋,所以不想再白费力气。你说,她算是早早知道自己的天花板在哪里的小孩吗?我没有要劝学的意思,但我看到评论区里有人回复,「不读就不读了,爹妈给她存点钱比啥都好」之类的评论时,还是觉得非常难过。
我们喜欢竞技体育,是因为他们在探索人类身体潜能的天花板,我们被这种勇气征服。同样,我也非常佩服那些至今有能量去突破天花板的人,哪怕那块天花板看起来非常世俗。当然,也不必要假定天花板的存在全是烦恼和疲惫,因为一定有人在跨越那块天花板之后,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祝福他们。
最重要的,再当我们回看自己的年少时代时,请为那个仍有勇气触碰天花板的你,尽情喝彩。
月圆
图源剧集《二十五,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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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信
亲爱的「人物」编辑:
您好。最近,我确实陷入了一些苦恼。好多事情早已下定决心在坚持,但转眼之间,似乎一切还停留在原点。面对时间的逝去,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目前碰到的最直接的「天花板」是,减肥毫无成效,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我是个文字工作者,因为长时间伏案工作,运动不足够,肚子慢慢变大。用手一捏,就是一个憨态可掬的葫芦。就在五六年前,我的体重稳定在88斤,那时我甚至还为如何增肥而发愁。而如今体重飙升至接近110斤,我开始有些害怕。一直最直观的体现是,以前xs码的裤子再也无法上身,连衣裙的扣子也被崩开了。
我真正意义上的减肥已有一年多。为了瘦掉肚子上的赘肉,我尝试过做有氧训练,跟着健身博主做「瘦腰」「虐腹」运动。我先后跟过周六野、韩小四、帕梅拉、jo姐和钳钳妈阿曼达,她们都打着「坚持一周就有成效」的名号——但我做了那么多周,肚子还是鼓鼓的。我也有注意饮食,以前爱吃的重口味都被舍弃了。我也时刻谨记:碳水少吃,优质蛋白多吃。
便利贴上记录着我的体重变化,它们始终在52kg到54kg之间徘徊。肚子像个固执的小海豹。那个更深的事实是,控制身体不只是控制体重,还要维持一种身体整体的协调、平衡。
我尝试过很多运动,跑步、徒步、攀岩、游泳、网球……看到自己攀岩上墙的视频,活像一只笨拙的狗熊。我也有去健身,做简单的肌肉训练,但因为体能太差、背部力量不够,连一个标准的正手引体向上都做不好。学打网球时,核心不稳、身体不协调的问题也暴露无遗。原来我的走路姿势也不太对劲,我都可以听见右腿膝盖时不时传来「咔嚓」的声音。
我本以为,减肥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付出精力、流下汗水,就一定能收获成果。我一直把减肥当作默默努力的事情。朋友们也会惊讶,「为什么你也要减肥?」。可每当我回家面对镜子,面对自己的身材,厌恶的情绪还是会涌上来。就像我羡慕那些走路优雅、身材苗条的女生,我对自己的很多方面都不太满意。生活似乎也不在掌控中。
减肥这件事,父母不知情。他们只关心我身体的最佳「赏味期限」——他们觉得,「女生30岁就没人要了。」作为文字工作者,需要跟不少人打交道,但我现在连跟父母沟通都很困难。他们笃信县城的规则,「女生工作得好不如嫁得好」,一直唠叨着让我考公回家,嫁给一个有钱人。我明白妈妈的焦虑,她的好朋友们都有当外婆的了,而我还漂在离家1000多公里的地方。我还是想快点挂掉妈妈那让人烦躁的「催逼」电话,和家人真正的交流真是越来越少。
我上一次躺在床上流泪,就是想到这些东西。我稀里糊涂地减肥,每次大姨妈一来,坚持的计划就暂停了,刚好工作也比较忙,可能有段时间就搁置。我曾经想过很多事情,比如把英语学好、变成网球达人、身体更加轻盈、成为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可如今我仍然是个走路笨笨的人,所有的想象通通没有实现。
妈妈的电话还是会时不时打来,我们之间依然无法达成「理解」。父母给了我身体,我却没法改变他们对我的期待。我连自己的体重都无法改变,又怎能奢望向妈妈证明,我真的可以自由地生活得很好呢?
女巫
图源剧集《24小时健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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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
女巫你好:
看到你的来信,我反应了一会。我理解你想从生活中获得一点掌控感,可你选择掌控的东西,和我的生活常识有一些出入,我想先表达一下我的困惑。
「穿不上『xs码』的裤子」,「52-54kg」,「朋友也会惊讶,为什么你要减肥?」当你打下并强调这些字时,我想你其实知道自己不胖,严格意义上不需要减肥的,对吧?如果体重在正常范围内,那「减」不下去才可能是正常的。你说自己有小肚子,我无从判断你的小肚子是否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严重,但女性下腹部的脂肪储备,也是为了给盆腔内子宫卵巢等器官的运转提供足够的能量保障,是不可能完全减掉的。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追求过低的体脂率,会影响身体的很多功能。
在信里,你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身体本来就不容易被控制,它有自己的稳态和规律,就像我们改变不了激素的波动,身体每个月固定周期会来月经一样,这不是努力的问题。反规律的控制,才可能真正失去平衡和协调,甚至健康。
你尝试了那么多运动,我很好奇,难道没有一个运动让你感受到快乐吗?攀岩墙上的视频,呲牙咧嘴攀登的时候,姐妹!真没谁能好看! 「一个标准的正手引体向上都做不好」,你甚至专门强调了「正手」,「标准」这种严苛的要求,就说明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肌肉训练」可能达到的。
如果这些目标远超物理和身体规律,那掌控它原本就超过了普通人的能力范围。我想我们都很容易随便找点自以为能控制的事情去控制,用以逃避生活中的真问题。因为真问题对每个人来说都庞大无力且难以改变,我们希望通过减重这样的小事重塑生活的勇气。
可我还是想说,我们是否应该更坦然一点地去接受世界原本的规律。比如即使这些目标实现,可能也改变不了我们时常自我厌弃的痛苦,改变不了父母觉得「女生30岁就没人要了」的观念。父母生活在县城,被环境影响有自己不合理的期待是他们的事,我们改变不了他们的期待,拒绝或顺从才是我们的事。很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地生活得很好」,我们又怎么向他们证明呢?
更没有谁规定作为文字工作者,和父母沟通就应该容易。前段时间我在北京参加了韩国女作家崔恩荣的线下见面会,她的小说《明亮的夜晚》中,写了母女四代人的命运,每一对母女,都存在着无法弥合、沟通的裂痕。崔恩荣说,她自己的母女关系也没能处理好,而她的解决办法,就是少见面。她讲了一个观点很能说服我,我们作为90后,父母作为70后,他们成长的80年代,和我们成长的千禧年相比,观念是加速进化的,我们东亚社会用二三十年走过了西方一百年的历程。这导致我们和父母是两个世纪的人,无法和解或许才是我们这代人必然的宿命。
所以我们越来越大,和父母的沟通大概率越来越困难。「和解」就是个被塑造出来的伪命题。我跟你一样,也常常躺在床上想到和爸妈之间无解的冲突、愧疚,就流眼泪,也觉得自己怎么活得稀里糊涂的。但我现在已经接受了,内心的阵痛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就像姨妈不出意外会来到绝经。那又怎么样呢,无非就是规律性流血痛经罢了。
这期的主题是「天花板」,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个选题。天花板是为了把人圈养在筒子楼里发明出来的东西。这个世界,也就是这个地球,只有地板和大气层。而我们都不会飞,只能走。甚至不存在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顶多算往东走还是往西走。而且地球是圆的,走一圈之后,就像你来信开头的那句话,「一切都还停留在原点」,这才是个大概率事件。
卡
图源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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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封信
人物编辑部:
我是一个建筑师的妻子。在我眼里,我的建筑师老公的天花板,是有点特殊。
时间回到十至十五年前,建筑设计和土木工程圈,是非常热门的。学校里,建筑系是少有的和医学系一样,需要培养五年本科、三年硕士的地方,这里面囊括了很多高考的高分者,甚至省市状元也不乏见。
象牙塔外,行业泛着金光,尤其建筑设计,在外人眼中除了技术,更有着一层艺术家的气质。
我老公一直在西方建筑学派的体系下学习。在早期,他非常专注于经典的西方作品,不断地研究学习。后来我们定居江南,参观了很多古建园林,他的论文也研究了相关内容,从此东西贯通,整个素养审美都在不断地提升扩容。
甚至我们家的旅行也和别人有所不同,去大阪不去环球影城,而是要去飞鸟博物馆看建筑。到银座去Lv不是去买包,而是去看设计。建筑展一个又一个,甚至给孩子买的玩具都是清一色的建筑拼装。对于建筑,我老公有着无比的热爱,然而热爱虽能抵时光漫长,却抵不过现实的时代浪潮。
毕业之后,他先是入行了一家设计公司,从助理建筑师做起。那时候行业蒸蒸日上,上海中心还在建设中,每天都在冲向天际。行业内的投资规模巨大,房地产红红火火。优秀的建筑作品竞相出品,从国际大师到本地先锋设计,整个建筑圈兼顾了商业化与文化性的结合。刚入行助理建筑师虽然薪水不多,但相比大多数实体行业就职的毕业生,还是高出不少,设计师流动性比较高,按照当时的行业经验,一两年一跳槽或者升职,薪水和职位都可能上升,如果参与项目,也可以有项目奖金。虽然没有进大型设计院,没什么私活和年终奖,但一份未来可期的场景摆在面前,我们也在那时候买房定居结婚,人生的进度条一下子前进很多。
在入行初期,我们也研究过,虽然市场火热,但是建筑行业已算夕阳西下,但我们认真咨询早入行的前辈和朋友,觉得几十年慢慢衰退也是可以接受,正好可以覆盖二三十年的职业生涯。甚至我们想过最可能达到的职业顶峰,是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创作出优秀的建筑作品。那时我做项目管理,而他从概念设计,成长为各阶段都可以涵盖的建筑师,似乎真的有这样的可能。
大概2016-2018年开始,行业突然下行,我们彼此都经历了裁员。那时候我决定转岗,后来一路虽然跌跌撞撞,也算是成功了,目前已经不在建筑行业,做着普通文职工作。但是他不一样,他对建筑设计从来没有想过转行或放弃。裁员后他去了另外一个公司,规模小了很多,项目也做得辛苦,但他依旧从技术到对建筑的理解都不断升级。然而这时候,项目越来越难,上升通道也没有了,明显感觉到天花板的存在。偶尔和同行的朋友聊起来,大家分享的消息都是沮丧的。
作为另一半,我的期待也在不断降低,从最初感觉以后会是金光闪闪的建筑师之妻,到「只要收入尚可」,到「只要还有收入」,再到「有工作就行」……同时还要兼顾自己职业的瓶颈和危机,焦虑时时刻刻向我袭来。终于有一天,他回家说,降薪裁员已经宣布了……
职业生涯十年,并没有赶上行业的黄金期,没有什么前期积累。离退休还有三十年,甚至社保还有漫长的十年要缴纳,才能保证退休金可以领取。他将何去何从?我不敢问,作为深度利益捆绑者,这是我和他共同的难题。
再后面,是帖子里永远绑定的两个词「建筑」、「转行」。年轻人都走了,转行、继承家业、考公、跨专业。大学里土木建筑系撤专业的消息时有传来。留下这些中年人,又要何去何从呢?
撤退的人不再回望,旁观的人像在望向一个艺术装置盒子——装置在向你表达、与你的灵魂对话,而你即使泪流满面,却无法再向第三人描述。
曾经这个行业天花板很高。但现在天花板碎了,落下了一地的碎玻璃,有的人在上面带血起舞,有的人被困于原地。我曾经以为,所有的天花板都在你的头顶,而有了一个建筑行业的另一半,我才明白,有些天花板,已经碎在地上。
我不知道,十年前踩在这个行业辉煌时代的尾巴上,通宵加班后的他,在望向没有星星的夜空时,是不是看到了天花板上倒映出的,十年后这群热爱建筑的从业者的未来……
图源剧集《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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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
一个建筑师的妻子:
见信好。
你的文字很生动,也非常真诚,它将你们人生里的漫长十年,浓缩到这短短千余字里,所以我也像是在跟你们一起,经历着这种「看着天花板从还很高,到碎在地上」的幻灭过程。当这种时代变化对行业的宏观改变,落到具体的一个微观家庭上,这种动荡和反差,足以将人卷入到不确定性的洪流中。而这,也是当下许多行业、许多从业者正在经历的现实。
阅读你的文字是一种很顺畅的体验,文中的所有期待、转折、迷茫、焦虑,都令人仿佛置身其中。但在动手回信时,我却非常犹豫,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在信里,你多次写到自己是一名建筑师的妻子,甚至用「金光闪闪的建筑师之妻」来定义这个身份。但这个身份其实相当模糊。相比之下,在信里你的丈夫,可以用艺术家气质、东西贯通、理想主义者、热爱且专注等等词汇来形容,但到了你这里,提得最多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妻子。
称呼看似事小,但其实相当重要。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份的确认方式,很多时候决定了其看待世界的视角。建筑师之妻无论再怎么金光闪闪,终究是必须连接着身为建筑师的丈夫。行业周期起起伏伏,一旦出现下行,妻子这个身份只能无力地看着它滑落,因为决定这个身份价值的,要么是时代,要么是行业,要么是身为建筑师的丈夫,而不是自己。
但你真的无力地面对着天花板的改变了吗?并不是。在信里你写到,当丈夫始终不愿放弃和转行时,是你做出了改变,更换了行业,哪怕面对着职业瓶颈和危机,你也在努力坚持,维持了稳定的收入。而当丈夫在为热爱投入时,是你在思考一个家庭「何去何从」的问题。你的信里出现的最大的悖论,莫过于你一边说「作为深度的利益捆绑者,这是我和他共同的难题」,另一边又说「他将何去何从,我不敢问」。而如果真是两个人的共同问题,你为什么不能问?
所以,比起你说的「金光闪闪的建筑师之妻」,我反倒觉得,你自己才是真正金光闪闪的那一个。天花板砸落之时,是你给这家庭撑起了伞,并且在很具体地思考着未来。
但这种状况的确难以持续。天花板给人带来的糟糕体验,有时候并不只是因为对未来的担忧,还因为我们常常不得不孤独地面对它。随着那些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继续变多,焦虑的风暴无疑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你心里持续。面对天花板困境,不会也不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而热爱与务实,也并非永远截然对立。不知你和丈夫能否在深度沟通之后,找到一条确定性最高的道路。
最后我想说,我们这次来信,几乎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天花板。而只有你重点提到的是别人的天花板,这是不是某种程度上说明,你其实并不是那么担心自己的天花板?或许,在固定角色外,你还有许多可能。
祝好!
临安
图源剧集《坡道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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