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国医院一线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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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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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半夜大家都收到短信，宣布我州封城，也就是除了要死人，没饭吃之类的生死大事，大家统统不许出门。我当时还有点纳闷，我们不一直就是这个状态呢，直到领导晚上回家，说医院里给所有需要上班的医护人员都开了“介绍信”，预备应对接下来的限行控制。（注：“领导”是指家里那位）如果路上被警察停下，医护人员可以凭介绍信继续通关。该同志略带膨胀地说感觉自己统治了高速路，去上班的路上畅通无阻。

今天听了州长的新闻发布会，数字真的有点惊人。相较于短短两周前的零确诊，截至今天，密歇根州已经失去了93条生命，还有超过3000的确诊，而这几天数字向上的大坡度爬升稳稳地把我州安排在了全国排行榜的第五名，而我们离数字封顶还有起码几周的距离。

早在上周3月18日，本地连锁医院Beaumont  Hospital, Troy分院门口就搭起了简易棚，提供免费检测。病人不需要下车，一切在车上进行，然后直接回家等结果。当时前来检测的人很少。

医院内部运营也前瞻性地进行了调整，入口严格把守，不许陪护和探视者进入。医院取消所有预约手术，腾出病房严阵以待。大批非重要门诊停业，将这些部门的部分工作人员补充到医院。譬如有些理疗师要接受护理培训，准备迎接挑战。只是到那个时候还没有收到一个病人，医院变得井然有序地冷清。

前几天有在药厂工作的朋友不断贴出好消息，说FDA已经紧急批准了她们研发的测试盒，45分钟内出结果，全密闭系统，操作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仪器全美已经有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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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规模测试的跟进和病人的涌入，密西南地区（包括大底特律所在的几个郡）的医院都很快进入了满员的状态。其中我们地区的包括九家医院的Beaumont医疗系统在最近一周就接受了450例确诊病人，并还有185名还在等候检测结果的潜在病人。

医院发言人说目前医院所有的呼吸机还够用，但是面对还在继续涌入的病人，医院储备的医疗保护装备（口罩，防护服）都开始叫急。这周医院就已经把许多手术室改装成了重症病房，新闻中也有提到如果有需要可能会征用大学闲置场地，或者搭建临时的移动医院。由于传染病发病率因地区不同展现不均匀分布，全州乃至全国的医院都开始在运作上进行统筹协作，把密集地区的病人转移到疫情爆发相对轻松的地区。

3月23日，密歇根开始实施居家令，我家领导，也是唯一的返工人员第一天来到新的工作单位，一家底特律医疗中心旗下历史悠久的Harper Hospital，曾经是白求恩大夫工作过的地方。新同事见面也都是隔空打招呼，气氛有些紧张。这里管理严格，病人和医护人员走不同通道，进门出门都被询问是否有发烧以及其它症状，都要酒精洗手。大家严格保持着社交距离，就连购物人和人都尽量躲避，很少接近到两米。医院附近平时还算热闹的街道都还是非常冷清。

再等到3月26日，病人数量开始飙升，前两天还空荡荡的医院已经接近饱和，随着病人数量增多，医院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新冠肺炎病人，流感病人和其他传染病病人已经停止物理治疗和职业康复治疗，只做最重要的保命治疗。减少其他医护人员感染的机会和节约物资。

由于曾经接触过的病人不断检测出阳性，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需要居家隔离两周。有同事隔离期满归队，也没有机会接受检测，只有自己尽量去保护他人。听说这样的隔离不会再持续很久了，因为很多医护人员可能都会在不知情，没有保护的情况下接触未经检测的新冠病人。到那时接触过新冠病人的医护人员可能要继续工作，因为病人在急剧增加，工作人员在减少。社交网络上现在开始出现蛮多的退休的医护人员响应号召回来工作。

我觉得这个也是挺有美国特色的，跟国内一刀切的退休制度不同，大部分美国人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会坚持工作，像我们大学系里也不缺乏6，70岁不甘寂寞不愿意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每天干劲十足，因为家里也没有幼小拖累，人家的工作效率一般还特别高。

美国一切走程序照规则，疫情期间的具体体现居然是浪费的减少。过去进隔离病房即使只是说两句话，都要扔掉n95口罩，隔离衣，手套。今天在脸书上看到一个前线医生的吐槽，说他值班的一岗，看一个新冠病人，加上两个呼吸治疗师和两个护士，一次性消费五个口罩，五个面罩，四只手套，五套防护服，而他一天要看15-20个这样的病人。但是现在为了节约，即使病人咳嗽，只要没有检测或是怀疑新冠病毒感染，医护人员建议不用口罩，甚至被要求不用口罩。可是这是承担了巨大风险的。每个人上班都不断地洗手。那个医生悲愤地说，让我在前线带bandana（小头巾）相当于让战士穿凉拖鞋打仗，我的健康，我家人的健康，我们医院这么多同事的健康谁来负责？

领导下班回家也是直接冲进淋浴，换衣服。即使如此大的风险，大家还是希望有班可上。因为周围几十个门诊早已关门，理疗师们纷纷涌向医院寻找工作机会， 因为他们很多人都被要求用自己的假期留在家里，假期用完了呢? 不是就要失业，没收入? 从国家到医院，每天都有新政策不断涌出，但是根本赶不上疫情的变化。最令人振奋的是新冠患者可以全工资居家4个月，政府买单。可是具体到个人，谁都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这是资本主义国度，一切是通过效益维持，没有贡献怎能过得踏实。

医护人员现在上班要必经一岗，回答有没有发烧，咳嗽。昨天早晨领导返工进门前，排在领导前面的一位中年妇女有些咳嗽，他说看得出她在门岗面前努力克制住了咳嗽，但是很诚实地回答了有咳嗽，当即被要求离开医院。回家说起来，他还有点唏嘘，说自己不敢正视她那有些惶恐和强忍住泪水的眼睛。前几天我工作的大学里系主任给大家发信说，大家应该心存感激，因为我们这个工作是可以比较轻松地实现长途工作和网上返工，我当时还没有深刻的感觉。

那天和领导交流起来，才想到他们的职业是不可能在家上班的。而那位被要求回家的同事，也许是个单亲妈妈，也许已经入不敷出。我们都不敢多想，因为只要没有业务量，大家都存在同样风险。

医院里一些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些人没事可做，尽管各个科室尽量调配但是很难周全。今天有一个门诊理疗师终于在他们科室找到了一些活，兴奋地给她老公打电话说，“我们今天晚上可以踏实地睡觉了，我不用再呆在家里了。” 她的轻松和欢喜都写在了脸上。回家说起来，我们大家也为她松了口气，因为在下午见老板之前，整整一天，她的眉头都是紧锁着的。她的背都是紧绷着的。从这个角度一看，就有点理解政府干嘛不睡觉连夜出了一系列的救市令。

昨天半夜抛出的两万亿美金相当于美国国内产能的百分之十了，是历史上数额最大的救市令，为了让公司离大批裁人远一点，让那些真的paycheck to paycheck的家庭免遭下月的月供付不出面临房子被收，让那些因为需要在家照顾大面积“失学儿童”而无法工作的单亲父母们还可以把食物放上晚餐桌。上周申请失业救济人口已经猛冲到三百三十万，真的有点惨烈。接下来的日子里，医护人员要面临的压力会不断加码。

昨天州长要求联邦政府的协助，避免各个州隔空竞价拼物资，貌似又被川统领给怼了。在政策每天目不暇接地变化着的日子里，我特别喜欢看川统领一面坚守“老子就是不负责”的态度，一边无差别地怼所有人然后被众人们回怼。一系列战役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纽约州州长酷忙(Cuomo)同志。

川统领：刚跟各省省长开了个发展扩大会议，效果很好。纽约得撸起袖子加油干！

酷忙省长：扯淡！你才得撸袖子。你才是主席你知道不？

然后转头川统领又怼了我省省长：密省省长不给力！我正在给她加压让她出任务！密歇根人民万岁！

我省省长说：哎呀主席你总算注意到我们了。你不要整天瞎咧咧。跪求开国库赈灾，跪求口罩护目镜防护服！

真是笑死我了。力主酷忙省长2024参选总统！

领导发来消息说，今天医院里有口罩用了。一些前线医生也从实践出发号召全社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一是希望个人不要囤货，零售商回购医用货物；二是呼吁亿万公司例如3M，保洁等公司加大产能专供personal protective gear (个人保护医疗用具，包括口罩，塑料防护服，洗手液)；三是希望把生物科技公司现在也集中火力生产抗生素和准备大量生产疫苗，而不是肉毒杆菌和隆胸填充物。

昨天新闻里底特律的三大汽车公司也承诺开始转产呼吸机，但是据专业人士分析，这些大公司真的有产出得到六月份了。

说到囤货，我也觉得有点尴尬，病毒从国内爆发开始我就没有在附近的店里买到过任何口罩，有限的几次去问都说有熟悉商家进货渠道的人定时扫货。我觉得这种人也真的是有一点自私，不管是为了自己家人还是牟利，好歹应该顾及到其他人。

现在特别流行说中国上半场，世界下半场，华人打全场的说法。这个的确就是所有新移民的宿命，因为我们是一群被夹在多种文化社会价值系统中间的尴尬存在。既有对故土的眷恋和责任感，又有在新环境里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不过我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所谓的夹缝中求生存带来的也不只是尴尬，也有很多反思学习的机会。

【作者简介】王索尼：修辞与写作系教授，富布莱特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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