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需要年轻人,年轻人需要地摊
9月22日,上海发布20年来首次新修订《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下称新版《条例》),从对设摊经营、占道经营的“全面禁止”改为“适度放开”“有序设摊”,为城市小经济放宽了一些生存的空间,也与当下越来越多人走上街头摆摊的现实形成关照。 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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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视频 ****|**吕萌
**编辑 **| 毛翊君
**剪辑 **| 沙子涵
●出摊前,谢佳娜将煮好的茶搬到三轮车上。
我一直有个去大城市的梦,从广州辞职以后,感觉从梦里醒来了。曾经那些向往突然淡了,好像都已经过去。
2011年,我从中专会计专业毕业。当时我对职业一无所知,对自己的特长也不了解,爸妈说只要是坐办公室的就是好工作,我就去学了。后来在老家找了份行政工作,每月工资4000多,包吃包住,这对于刚毕业来说算是很好了,爸妈也很满意。三年多后,单位一个领导要去广州,他一下子激发了我去大城市的想法。毕竟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去过远的地方,想去看不一样的东西,过不一样的生活。
●谢佳娜边做柠檬茶边观察街上的行人,她会热情地和摊位前来往的人打招呼。
在父母的极力反对下,我还是辞了工作,僵持了几个月,带着自己存的7000块,坐火车到了广州。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大年初六,下着雨,特别冷,广州街头没有什么人,我到亲戚的公司宿舍里临时安顿了下来,感觉自己特别狼狈。
在广州我做过行政、主持、教务培训、早教老师、培训师,这些都和会计专业完全没有关系。其中,培训行业做得比较久,那时基础工资每月2000多,业绩好的时候,能拿1万多。疫情开始,收入就没什么保障了,开始被拖欠,我为三个月的工资去劳动仲裁后,老板甚至打电话威胁我。
●生意不忙时,谢佳娜坐在摊位旁边和一些老顾客聊天。●妹妹偶尔会来到摊位询问谢佳娜的生意近况。●在摊位前排队等柠檬茶的顾客。
从培训师行业离职后,我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找工作时期。当时,我的适婚年龄真是一大考验,很多面试官赤裸裸地问“你是不是要结婚、生孩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才20多岁就要被这样问。当时给珠海的朋友打电话,她也在找工作时被迫签了协议,两年内不许生孩子。我说我工作很认真负责,也会稳定地在这里发展,但是没有人相信。直到面试到了早教老师这个岗位,HR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她能理解我的难处,才被录用进来。
早教主要是给家长销售课程,但比起之前,收入减少到舍不得自己租一个房子,就住在公司的宿舍,是一个城中村里很灰暗的房间,心里落差比较大。
每天8点半上班,经常要到晚上11点才下班,之后还要服务家长——我负责4个班,有60多个家长。这些父母很重视孩子的成长。有次新生欢迎会,我们筛选报了20多节课的家长参加,有报课少的家长就打电话“炸了”,我整整道歉了1小时。
今年春节过后,在拖着行李回广州的路上,回想这段经历,突然觉得很恍惚。我大概换过20次房子,在这个城市一直没有归属感。我在3月离职回老家了。
●来摊位买茶的顾客不断,谢佳娜忙个不停。
家里人得知都很开心。回家前我去云南旅游了一趟,在西双版纳看到许多人摆摊,做泰式奶茶、鸡爪等等,都很好吃。正巧那段时间我有个朋友也在老家的镇上摆摊,听说奶茶卖得不错,我也想体验一下。毕竟疫情开始,打工的环境已经变得很不好了,摆摊成本低,自由度高,可以接触到很多客人,对我来说很新鲜。
我原本也想做泰式奶茶,但研究配方的过程有点困难,不容易做得好喝。我就改做柠檬茶,这在当地属于大众口味,上手特别快。
●三轮车的颜色、招牌的设计和摊位的装饰都是谢佳娜精心设计的。●凌晨3点,忙碌一晚上的谢佳娜准备收摊。●因为长时间接触水,谢佳娜双手已经脱皮。
试了一个月后,我在5月30号开始摆摊,7月进入市中心华美创意园。第一次出摊,家人和朋友都来捧场,但我对流程还不熟悉,做得很慢,还把绿茶煮得很苦,他们说像喝咖啡一样。那天晚上我没怎么睡,第二天开始找供应商重新试茶叶,慢慢改良。
弟弟妹妹都说,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所以我决定直播带货,偶尔拍些视频展示制作过程。我妹妹颜值比较高,她来摊上能带不少流量。我自己出摊时,就分享一些生活经历和感悟,算是偏重内容。渐渐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找过来买柠檬茶,供应商也会主动找上门。
●深秋的夜晚,天气渐凉,柠檬茶生意也进入淡季,谢佳娜准备入冬后休息一段时间,在家里继续研究新款茶。
现在,我真正把摆摊当成我的事业,我在其中有多重身份,老板、采购、研发、销售等等,是一份难得的体验。我有信心把我的产品卖到明年。
●黄榕珊在摊位等待顾客。
我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5个月前开始摆摊。每天下午,我到玉浦村的一所幼儿园门口卖烤肠,晚上又和姐姐一起在仁港美食街卖关东煮。有些朋友听说后替我可惜,说“大学读完了,你反而去摆摊了”。我心想,怎么赚都是赚,又不是去偷、去抢来的,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前,总不能一直在家荒废着。
我对工作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但是还没有找到。我在大学读的是市场营销专业,同学们毕业后大多从事传统营销,比如房产、汽车、保险。刚开始,我的目标并不明确,接触了家具、电脑等等行业,面试了十多次以后,我对工作的预期不断降低,降到最后已经没有任何目标了,觉得有个工作就可以,但是仍然没有找到专业对口的岗位。
●每三天黄榕珊要去市场进货,准备食材。
●黄榕珊给老顾客送外卖。
我曾经在佛山一家新媒体公司实习过,做视频剪辑。工作内容让我不能忍受,就是去剪辑别人的素材,配上有流量的很“土”的音乐,做成自己的视频。我反对盗版,而老板说,“你要奔着流量去,而不是你个人喜不喜欢。”
三个月的实习里,我一共做了30多条视频,有时候一个视频要改上六七天,都是一样类型的东西,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工作能力也没有得到肯定。拿到实习证明后,我就辞职了。
毕业后,我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当时我手上有三个“offer”,一个是售楼的,一个是阿里巴巴招商员,还有一个是课程讲师,工资都很低,强度又大,有的企业还宣传“狼性文化”,我都不想去。在家里躺了十多天以后,我妈妈开始催我找活干,当时我姐姐和姐夫正在摆摊,我想索性我也去帮帮忙,就这样开始了。
●疫情期间,街上人少,很多摊主选择在家休息。为了维持收入,黄榕珊还是每天出摊。
●下午卖烤肠,晚上卖关东煮,每天黄榕珊在街上要站10多小时。
●黄榕珊和前来买关东煮的小朋友打招呼。
我是不赚钱就没有安全感的人,想要经济独立。我从15岁就开始做兼职,端过盘子,卖过视频,但从没想过创业。从今年6月开始,我跟着姐姐摆摊,到现在已经比较稳定了,我们一共有3个摊位,每月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
我第一次独立摆摊是卖烤肠,当时用我攒下的1000块钱,买了一个折叠桌和煤气、调料、烤肠,用电动车拉着去隔壁村摆摊。后来,又用两个星期的收入买了一台小推车,这样就方便多了。
我记得第一天摆摊的生意特别好,幼儿园放学后,一下子围着好些人过来,我和姐姐手忙脚乱。但第二天,我的摊位就被另一家卖烤肠的本地人给占了,我当时才意识到,摆摊也是有恶意竞争的。我年龄小,看起来就比较好欺负。
●凌晨两点,疫情原因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黄榕珊准备提前收摊。
●收拾摊位的黄榕珊。
摊子支起来三个月后,我攒了一点小钱。那时候天差不多冷起来了,我想趁晚上的空闲时间再多摆一个摊,就和姐姐一起投资,卖“关东煮”。姐夫把现成的小推车改造了一下,自己焊了架子,喷了颜色,做了灯带,又买了一点装饰品,只花10天就完成了。当时,我还借鉴了朋友们的意见,也在网上看了些别人的摊位,决定用纯白色,光一打起来很显眼,我觉得特别好看。
为了调出好吃的汤底,我和姐姐花了半个月,每天都做一锅新的“关东煮”,有时自己试吃,有时请朋友们一起尝试,不好吃就倒掉重新做,最后才做出满意的配方。
●黄榕珊去摊位附近的老爷庙祈求生意兴隆。
现在,我每天下午照常去幼儿园门口卖烤肠,结束之后再赶到仁港美食街,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我一般凌晨一点半收摊,但有时也会晚到四五点,回去再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刚开始,朋友都很震惊,觉得我离谱,有些一直劝我要去工作,认为可以接触到更多东西。我说以后可能会去,但不是现在。
直到几个月之后,我生意慢慢做好,朋友们才接纳了我摆摊,有些人甚至也想做尝试当副业——他们的工作不是很顺心,已经厌烦了,觉得就算再找一份工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和许多“00后”的朋友一样,我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受不了压抑,我可以多干活,但是不能不开心。摆摊的这几个月里,我每天都能看到钱进到自己的口袋里,不用被老板PUA,不用被同事“暗算”。毕竟摊子是我的,我想卖就卖,想收就收,没有人可以指责我,很自由。
●肥仔在摊位做奶茶。
我是2020年回到老家的,摆摊已经两年多了。我不适合朝九晚五的工作,只想自己干点小生意。
我只读到初中,就出来做微商了。那时候我做得比较早,每个月能赚两、三万,我一直做到19岁。后来微商竞争越来越大,我就去上海找工作。那是我第一次去大城市,买一碗麻辣烫,全都是蔬菜也要三、四十块钱。更难的是找房子,合租房的一个单间也要四千多,我只能住在最便宜的青年旅舍,一天几十块钱。想找到好的工作更不切实际,我学历很低,也没有人给介绍工作。我甚至面试过模特,但是许多都是骗子。
●每天晚上7点,肥仔会拉着自己煮好的奶茶出摊。
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我又去深圳做了珠宝销售,每月2000块底薪,要穿着高跟鞋站一整天。去掉房租、交通费,剩下的钱连吃饭都困难,只能靠之前的积蓄养活自己。后来我回到家里,找了一份房产销售的岗位,要了解房型结构、价格、绿化率之类的,还要早起,对我来说很难熬。
我们家有7个孩子,我排第6。我每月要往家里寄2000块钱,剩下的生活费只有1000多,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买。在网上看好的衣服就加在购物车里,连续看一个月,也就不想买了。当时我家买了房子,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我想多贴补一点家用,嫂子建议我去摆摊,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就买了一辆三轮车。
●肥仔推着摊位准备上街出摊。
●在出摊前,肥仔要在出租屋中准备近两个小时的奶茶原料。
刚开始我还不会开,好在三轮车摔不倒,只要把握好刹车,慢慢就学会了。我还记得我第一天出摊的时候非常尴尬,我的推车是粉色的,吸引了很多人来围观,被好多双眼睛看着,我做奶茶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读书的时候在奶茶店做过兼职,有做奶茶的基础,而且那时候“地摊经济”刚刚兴起,我是普宁第一个卖柠檬茶的人,第一天就卖了100杯,接下来就慢慢增加,从几百块钱赚到了三千多。第一天摆摊前,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网上发了一条视频,说“准备出摊”,没想到这条视频火了,有300多万播放量,直播的时候也有8000多人。
●做柠檬茶的肥仔。
我只想把这些视频当作一个记录,并不是想要当网红。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些视频除了带火了我的小摊位,也带给我网络暴力。半年之后,我的视频账号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评论,许多非常难听,他们觉得我颜值很好,不相信我是正经摆地摊的,甚至给我起外号叫“面粉姐”。可是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化妆,不是挺正常的一件事吗?
我很在乎网上的评论,每睡半个小时,就起来看一次评论,做梦都能梦到别人在指责我。现实里,我每天开着三轮车,搬着那么重的冰块,通宵熬夜,就觉得自己很委屈。我不敢打开评论看,甚至得了抑郁症,不停耳鸣、哭泣、脱发、失眠,每天靠吃安眠药入睡。我只好找了一个员工帮我出摊,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整天不出门。
●随着摆摊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肥仔觉得这个行业越来越卷。很多摊主降价销售,肥仔一直没有变过自己的奶茶价格。
本来离开大城市就是想摆脱压力,没想到自己做起小生意,压力更大了。今年7月,我从老家普宁搬到了揭阳市里,我怕“网暴”,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我租了一个每月2500块钱的摊位,又在离夜市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单间,每月房租700元。在这里,我终于开始了理想中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快乐地赚钱。
●肥仔将做好的柠檬茶递给顾客。
有一次,在我去摆摊的路上,三轮车没电了,我一边推车,一边发现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在后面帮我推,推完没有说一句话就离开了。等他们走后,我忍不住哭了。还有一次,我的车翻倒了,奶茶洒了一地,有许多人来帮我扶车,还问我“有没有事”。这些事情我都记着。
生意好的时候,我一月能赚三、四万,有一个月甚至赚了八万。也有许多人来问我摆摊经验,我已经收了100多个徒弟,其中有很多都是“00后”。我跟每个人收200块,教他们制作奶茶的原料配比。几乎每个人都会问我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吃不了苦,摆一、两个月就不干了。我始终觉得,靠自己的双手去赚钱,是一件很实际的事情。前两天,我去长沙考察了一下,那边的夜市也非常的火爆,计划明年去那里试一试。
●凌晨,揭阳卢前夜市的街头灯火通明。
(文中肥仔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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