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竹笛演奏家:我的焦虑在直播间里消失了 | 深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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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戴雯 **

编辑/宋建华

谭伟海2010年在广州亚残会上独奏演出

盲人竹笛演奏家谭伟海有两个舞台,一个在世界盛会,一个在抖音直播间。

今年年初离开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之前,他是首席竹笛演员,参加过北京残奥会开幕式、闭幕式的表演,2010年广州亚残会闭幕式上,他甚至为第二篇章“叶与脉”独奏过。那是谭伟海34年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导盲犬“妞妞”带他走了起码两三分钟的过道,每个人都对他说“加油”,他看不见,只知道那片舞台广阔无际。

鲜花与掌声结束后,谭伟海总会沮丧地发现他仍然是他。他还是没有编制,没有太多独奏的机会,每月保底工资加演出费几千元。走在马路上,他还是时常遭到歧视——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稳定的舞台到底在哪里呢?2018年之前,这个问题一度困扰着他。

直到他决定开始做短视频。2018年注册抖音账号时,谭伟海只是希望更多人能听到自己的笛声,2020年1月开始直播后他发现,原来以前焦虑的事都可以在小小的直播间解决,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自我价值,一切都不一样了。

****学音乐还是学推拿

每天晚上9点20分,谭伟海都会准时出现在直播间,戴一副墨镜、穿一件Polo衫,键盘前放五六把笛子,左手边放一个老式搪瓷杯。与很多才艺主播眼花缭乱的直播背景不同,谭伟海几乎不使用滤镜和特效,身后也只有一片深紫色,是用最简单的绿幕抠像出来的。有网友说太朴素了,谭伟海也不介意,反正对于什么是紫色、红色、白色,他从来没有概念。

谭伟海在直播间

谭伟海是全盲。出生后没几周,他就被医生下了判决书:先天性视觉神经萎缩。家人不认命,从老家江苏高邮到南京,带他看了无数医院,也试了无数偏方。偏方有副作用,有的让他下巴长瘤,有的让他得了哮喘,还有的让他舌头全变黑了——总之小时候在农村,谭伟海说自己有很多“说不出口的难受”,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到六七岁时,谭伟海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小伙伴不带他玩,“看也看不见,跑也跑不快”。他想去上学,学校不收,他只能跑到教室外旁听,想学写字,只能拿着文具盒乱比划。再后来,他迷上了用爷爷的收音机听评书,迷上了唢呐的声音,他时常跟着送葬队伍走很远,也时常搬着椅子去庙里听戏。他从未想过能以艺术为生,在潜意识里,他更相信爷爷说的话:“你以后去做个算命先生,你看我们高邮那个姓郑的盲人,算出两套楼房哩!”

只是做木匠的父亲不这么想,他希望儿子能有个体面的职业。1999年,扬州特殊教育学校来村里招生,父亲问谭伟海,你想不想去上学,谭伟海说,想。

在那里,命运终于开始给谭伟海机会。他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乐器,竹笛、长笛、萨克斯、二胡……他选了竹笛,一是因为他最喜欢竹笛清脆甜润的声音,二是因为一支最便宜的竹笛只要八块五。那时家里拮据,每学期一千多元的学费都是分期付的。

两年后,老师问谭伟海以后继续学音乐还是学推拿,谭伟海最终选择了前者——对他来说,其实哪有那么多选择?很多年后,有个在北京住地下室的盲人按摩师傅找到谭伟海,跟他学了三年竹笛回到贵州老家,还组建了一支彝族民间乐队。可惜做音乐太难养活自己,后来谭伟海听说,他又做回按摩师傅了。

盲人传承民乐,也渴望更多尊重和认同

与很多同样看不见的人相比,谭伟海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过去30多年,母亲常问他恨不恨自己,因为怀孕时曾因感冒打过一针青霉素,她总怀疑是这一针害了儿子。“哪有什么恨不恨的?”谭伟海说,每次去医院就像判一次刑,慢慢地,他明白了:不开心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与其盯着那些失去的事,不如换一种活法。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竹笛学习中。由于身体原因,他需要克服更多的困难:因为哮喘,他刚开始气息很差,吹一会儿就会缺氧、头晕;没办法读谱,每次都需要一遍一遍听,直到将谱子背到烂熟于心;学到一定阶段,他的瓶颈期也会更漫长,比如飞指和揉音这些动作,老师描述得再细致,在他脑海里都是抽象的……他能做的就是勤奋,那几年,几乎每一天他都会花十多个小时练习基本功。2005年,他终于在全国残疾人文娱汇演中获得竹笛演奏一等奖,次年从学校毕业后,顺利加入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时期的谭伟海

那几年,因为《千手观音》这个节目,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声名鹊起,加之海内外文化交流频繁,谭伟海确实获得了不少演出机会。除了参与北京残奥会开闭幕式、广州亚残会闭幕式的表演,2018年谭伟海也曾随团“出征”,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心独奏过《牧民新歌》。

这些舞台很震撼,站在台上时,谭伟海会觉得“所有努力都没有白费”,可只要一下来,他又会陷入落寞。“对外国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中国人吹了一曲、留下了一个视频,他们也不认识我是谁,虽然是我在演奏。”谭伟海说,“自我肯定”就像一种抓不住的幻觉,似乎很难感受到有人真的从音乐角度欣赏他。

2010年在广州亚残会独奏过后,扬州市特殊教育学校邵宝兴校长、恩师华贵明和家乡的文化部门一起联系上了谭伟海,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想办个人音乐会。2010年底,在多方支持下,音乐会的确办起来了,来了四五百人,可这和谭伟海想象的还是不一样——来的听众里并没有几个人对竹笛感兴趣。而更令谭伟海感觉尴尬的,是一位在场观众的提问:“小谭,你以后回来怎么办?是想开个琴行吗?”

谭伟海不想再做一个符号。他想去过一种真正有希望、有保障的生活,他想让更多人看到作为竹笛演奏者的他,仍然渴望尊重和认同。2018年,谭伟海终于来到了命运的另一个入口。

“你的笛声能吹到我心里去”

起先是同事刷到有人在抖音上分享竹笛视频,接着,谭伟海也决定试试。2018年9月25日,他注册抖音,并上传了之前办个人音乐会时的视频片段。账号很快涨了100粉丝,谭伟海很高兴,因为“其它平台都没这么快”。

谭伟海吹奏《沧海一声笑》

2019年7月,他随手录了一首《沧海一声笑》,点赞破百万,粉丝一下涨到了18万。

网友纷纷在抖音视频下给他留言,赞赏他的笛声中有股侠气。

“这种肯定虽然不比国际舞台,可我感觉很踏实、能抓得住。”谭伟海说。

恰在这时,谭伟海的经济压力也突然增加。2019年结婚后,依靠双方父母的帮助,他与妻子在北京买了房,每月要还一万二的贷款——按照谭伟海当时每月七八千、妻子每月五六千的薪水,两人不吃不喝才刚够还这笔钱,生活捉襟见肘。之后妻子怀孕,谭伟海更感焦虑:“这点钱怎么在北京养孩子、怎么给他一个好的生活呢?”

2020年1月后,线下演出更是寥寥,谭伟海便索性将重心转移到了直播间。他租了个20多平米的工作室,买了隔音设备,还请了一个以前的学生做直播助理,帮他播放伴奏带并及时回复公屏上的留言和打赏。对互动,谭伟海一直很在意:“人家跟我说话,我不回复的话很不礼貌,虽说我看不见,但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理解我。”

谭伟海在直播间演奏

起先直播时间不固定,直播数据也不稳定,开头一个多月,每次直播的打赏收入也就几块钱。粉丝鼓励谭伟海坚持下去,并建议他每天在固定时间直播以培养大家听竹笛的习惯。谭伟海也开始应大家要求,多吹一些耳熟能详的曲子。《沧海一声笑》《铁血丹心》《敢问路在何方》……人群逐渐聚集了起来,即便有一个晚上连续吹了20遍《沧海一声笑》,谭伟海仍然很激动。“以前是有劲儿没处使,现在大家既然这么喜欢听,我就多吹给大家听。”

直播间让谭伟海很自在,每次听开场音乐响起,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健康、很自然的人,听众来或者不来,他与他们都是平等的。“虽然很累,但是酣畅淋漓,能获得很多认同感。”谭伟海说直播间的每个人都是那么实在,有时他们点歌,都像一次推心置腹的诉说。

有一次,有个粉丝想听《挡不住的思念》,谭伟海问他为什么点这首,他说生意失败,家里又有人去世,所以想听这个曲子。第二天,这个人又来了,他告诉谭伟海笛声吹进了他心里。再之后,他情绪好转,也就不常来直播间了。谭伟海为他高兴,甚至希望他不再出现。谭伟海说,或许是自己经历太坎坷,所以笛声里有很多普通人惺惺相惜的况味吧,有人听懂了、治愈了,便是音乐赋予每个人的力量。

****艺术家也需要吃饭

除了认同感,在直播间,谭伟海靠自己的天赋与勤奋,也获得了更多经济上的回报。

伴随着直播间人气的攀升,孩子出生前的焦虑一扫而光。不到三年时间,依靠直播打赏、带货和售卖竹笛课程,谭伟海获得了百万收入。除去还房贷,他甚至开始有积蓄,也能为孩子的教育投入更多了。“过几天就要去看幼儿园了!”谭伟海兴奋地说。

对于要靠直播间赚钱这件事,谭伟海从不避讳:“我们都在经历真实的生活,有些事你不谈,难道它就没有了吗?”在他看来,直播打赏与点赞一样,都代表一个人对主播的欣赏,即便这欣赏里含有对残障人士的同情,他也欣然接受:“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会感谢他,而且同情也是善良的一种表现,没必要较真。”有时在直播间卖笛子,也会有不速之客跳出来说谭伟海敛财,这时也会有其它网友出来维护道:“艺术家也需要吃饭啊!”对于艺术与金钱的关系,谭伟海想得很明白:“很多问题归根结底都与经济有关,你要把音乐做好,物质是很重要的支持。而且直播也需要动力啊,如果没有鼓励,做一阵子也就做不下去了。”

如今的谭伟海,生活进入到了一种相当平稳的阶段。早晨陪伴孩子,中午吃过饭就去工作室练两小时基本功,接着构思抖音短视频或者学一些新曲子,傍晚在线上开班授课,吃过晚饭准时开播。“很充实,也对未来很有信心。”

正是在这样“做得了主”的状态下,谭伟海开始有余力帮助其它盲人。通过抖音直播间,他收了20来个盲人学生,免费教他们吹笛子,他们几乎全都是按摩师傅,其中有四五个还是谭伟海以前在扬州特殊教育学校的同学。

谭伟海在直播间与学生合奏

选音乐还是选推拿,当时他们也面临过这个选择,只是迫于生计或者父母的意志,他们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谭伟海很高兴与他们重逢,从民间到专业舞台再回到民间,他早已认清了音乐更普世的价值:“学音乐不一定要靠它吃饭、不一定要成为演奏家,盲人们愿意在奔波之余继续学音乐,情感是很纯粹的。我们看不见,但是音乐无处不在,假如听得懂,那我们在音乐里也能找到美好生活。”

谭伟海说,他已经放下了儿时那种“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执念,“红色是太阳,绿色是树木,白色是雪”,这仍然是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他已经不会再被它束缚了。“从视力来讲是残缺,可对音乐与生活来说,算不算另一种完美的呈现呢?”没有假设、没有重来,谭伟海最后说:“路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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