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再見!寫給其實早已消失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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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家庭並不富裕。

雖然小學六年級時去了美國,但對家人來說,也只是個工作機會。

我和母親在美國待了四年,認識了一個香港阿姨,叫Amy,回台灣後我們兩家人仍保持聯繫。

十九歲時,Amy阿姨回香港開服裝店,我媽帶我去探望她,還在她店裡買了幾件衣服。

那是我第一次到香港,雖然從小看港劇長大,但真的看到那些高聳又擁擠的大樓出現在眼前時,心裡還是有點吃驚。

和電視劇裡一樣好看的大樓,實際置身其中,要整個仰頭朝上才能看到天空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Amy阿姨環境算不錯了,但她家只有三個房間,整體面積也不大,卻還在角落隔了個工人房,我問她這樣不會太擠嗎?她說香港人住的地方普遍較小,她家還算大了。

由於我們只待三天,天氣又熱,記得就在半島酒店逛了會兒,連海洋公園都沒去就打道回府了。

我對香港的印象就是東西超好吃,不管是高級餐廳還是酒樓還是茶餐廳,餐飲都有一定的水準,還吃了好吃到想哭的飲茶。

那之後到現在,于公于私之故,去香港不下五十次。

2.

97香港回歸前,我對香港的印象是繁華和擁擠,對香港人的印象是精明而勢利,但也有受西方文化熏陶的紳士教養,我交了不少香港朋友。

覺得香港男人普遍比台灣男人帥,所以還交了香港男朋友。

雖然出身的環境不同,但相處上從沒有價值觀或文化的差異。

回歸後我去香港的次數反而更多,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朋友介紹的小店一間間倒閉,街上的莎莎等美妝店卻愈開愈多,數量都要超過7-11了。

覺得很驚訝,有這麼多生意嗎?

香港男友和我說有啊,很多大陸遊客,還有代購,美妝店生意都很好。

想想也是,我就是美妝店忠實顧客的一員啊!

2010年過年期間,我突然有急事要去香港兩天,但酒店的價錢看得我瞠目結舌,實在不捨得,我想才兩個晚上,還是別浪費錢了。

既然要省錢,就做到極致,結果我在旺角找了間看起來最低級的酒店,但也不便宜,原本牌子上掛著的是一天350港幣,老闆卻硬是收我850港幣,足足漲了快三倍。

雖然香港的房價物價很高我是知道的,但高成這樣還是有點事有蹊蹺的感覺,我香港的朋友說自從開放自由行後,大陸游客一多,香港的食衣住行更是貴上加貴了。

覺得香港人好可憐啊,在香港一天花掉的錢在台灣可以用三天呢!幸好我只待兩天。

#在恐怖的旅館拍了張照記念#

旺角低檔酒店

去香港的次數更頻繁了,就連染燙頭髮都要在香港弄。

香港弄頭髮很貴,但值得,後來還和髮型師成朋友。

然而香港的東西似乎愈來愈貴,餐廳的服務態度也愈來愈差,東西還沒以前好吃。

有一回我在中環一間茶餐廳吃了碗榨菜肉絲麵……我發誓一碗麵只有四條肉絲!因為我清楚記得我很不甘心的拿著筷子在碗裡撈了好久,心裡一直想怎麼可能啊!我是眼花了還是見鬼啦?

去和男朋友訴苦,他說是中環啊,沒辦法。

這是什麼理由嘛!中環就可以不讓人吃飽?

以前的香港真的真的不是這樣!

記得我第一眼看到茶餐廳就愛上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希望生在香港,住在茶餐廳旁邊,這就是我完美童年的臆想。

但香港變了,變貴也就算了,物有所值的品質也沒了。

實話說,我討厭政治,覺得幼稚,更不和政治人物交朋友。

剛來大陸發展時,因為我有兩本書是鳯凰聯動出版的,老闆張小波偶爾會找我參加他們的飯局,飯局上常可看到其他作家,導演,還有詩人,李承鵬與劉和平老師都曾是座上客,他們講話有趣,李稍微有點油不可耐,但還在忍受範圍內,所以我都欣然赴約,有一回張小波又約吃飯,這次卻特別和我說,邱毅也會來,通常我都是到了現場才知道有什麼人在。

我問:台灣那個邱毅?

是啊!

張小波大概以為我會好興奮,沒想到我一聽就改口說沒空,我也不知道邱毅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飯局,但我應該沒記錯。

我不認識邱毅,當然也無仇無怨,純粹對從政的人敬謝不敏。

但"政治"也會影响娛樂圈。

某次在一個酒局,名編劇寗財神也在,中間他離開了一會,回來時突然和大家說,他剛接到了一個電話,讓他不準在各平台或微博上提茉莉花,他一臉莫名其妙的問我們為什麼,有人回答說,因為茉莉花是突尼西亞的國花。

so…….

我從他臉上看到了和我一樣迷茫的表情,猜他和我一樣,還是沒get到是什麼意思。

看來在座大概只有我倆是狀況外,很快就有好幾個人搶著解釋,原來突尼西亞剛發生了茉莉花運動。

so……..

我在政治的白痴度上連最愛我的老媽都受不了。

我這輩子沒投過一張選票,一直記不住川普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更不知道兩個黨有什麼不同。

但2014年的雨傘運動搞的那麼大,就算不看政治新聞朋友圈也會傳,當時我的感受就是震驚,我一直覺得遊行示威只會在台灣或其他地方發生,怎麼樣也不可能發生在香港,在我心目中,香港人只愛賺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衷政治活動?

是什麼改變了他們?是我錯過了什麼嗎?

雨傘運動結束沒多久,我又去香港出差,這次竟破天荒的和計程車司機吵起來了。

之所以吵架是因為司機一聽我是說國語的,態度頓時變得很惡劣,一度還想把我和行李扔下車不想載了,一開始我還用廣東話試圖和他說,我是台灣人,我廣東話很差,但這幾個字應該說的還可以,沒想到司機居然用廣東話罵我,不太聽得懂他在罵什麼,只記得我給氣哭了。

這不是我印象中的香港人啊!

在離目的地還有兩條街的路口,我終於連人帶行李地被趕下車了,邊哭邊拖著行李去酒店。

其實我不是因為被欺負而哭,而是我感受到他那種來自對生活的怨氣和怒火,對大陸人極深的恨意,而這恨意來自於什麼?大陸人知道嗎?在意嗎?

被**“有心人”**刻意的挑撥,兩邊人民對彼此的敵意也愈來愈高,高到忘了不管是大陸人,香港人,乃至台灣人,我們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我們本應該最能理解彼此的苦痛,卻被政治的操作蒙閉了雙眼,甚至是良知。

即使我們明明知道仇視無法解決問題,我們還是忍不住要中計。

覺得一直很熟悉的香港,突然間變得好陌生。

2016年我去香港時,因為參加了一些活動,見了特別多老朋友,有一天我和幾個香港編劇聊天,他們提到在香港生活壓力愈來愈大時都很無奈,甚至憤慨,他們已經算是收入不錯的編劇了,都覺得很難存到錢,又何況是其他人。

我說收入不錯,是真的不錯。

電視劇編劇在那時一集收四五萬人民幣都算少了,而一套電視劇一般是簽30集,即使項目夭折,就收個兩期也夠吃一年。

我們說著,嘆著,不勝唏噓,但看的出來他們其實更担心的是這樣沉重的壓力對香港年輕人的影响,我也被他們對香港的擔憂而感動。

回北京後,我剛好參加一個導演的酒局,席間大家聊到雨傘運動,該導演很生氣的說,遊行害的他朋友的生意一落千丈,每個月五十萬的租金真是急死人了!

我還來不及問他,怎麼不想想前因,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吃飽撐著沒事幹,其中一人已橫眉豎眼的下了結論,指香港人如何傲嬌,如何吃不了苦云云,一點點壓力就要搞暴動,我實在聽不下去,和他辯了幾句,主要是說香港的物價被搞到今天這樣,讓年輕人的生活壓力很大,機會也比以前少。

結果他是這麼回我的。

大陸的阿姨一個月才拿一千多,不也活的好好的,人家有去抗議嗎?有去遊行嗎?

整個酒桌上他像演講似的大放厥詞,可說來說去,重點只有一個,是香港人不安份,不認份。

他那不屑的小眼神讓我不禁冷笑。

我不懂政治,但人渣的嘴臉我懂。

你們這些人每天在外面喝酒玩樂,一個單買下來幾千上萬都是正常,然後你告訴我,打掃的阿姨一個月拿一千多也活的很好?

打掃阿姨喜迎月收一千多是嗎?

在這裡我給大家插一段小故事。

剛來大陸時,我請小區安排阿姨每周來家裡打掃兩次,當時一小時是20元,非常便宜。

有一回和阿姨閒聊,才知道她們一家住的地方是沒有浴室的,洗澡得到外頭的澡堂洗。

我說那多不方便啊,她說還好,也不常洗。

原來澡堂是算人頭的,一人五元,阿姨一家五口,洗一次澡就得花上25塊錢,對這個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在朱门酒肉臭的同时,有很多人连洗澡的钱都不敢花,还要听这些人告诉他们,沒事,你們活的挺好的…….

至今我都很後悔當時沒有站起來義正詞嚴的指責他,而是抱著不想得罪導演的朋友的心態,但又氣不過,最終只是偷偷摸摸的離去。

真的,非常的後悔。

**「反送中」**發生初期,憑著我對政治的鈍感,我依然處在發生什麼都是朋友裡最後一個知道的狀態,有次還因為搞錯了藍絲和黃絲代表的立場,被我媽笑了老半天,直到我看到朋友圈刷屏似的罵香港年輕人"暴民"時,我才終於點開那些被轉瘋了的各公众號文章。

然而看了那麼多文章後,我仍然沒有辦法分析**「反送中」**,乃至國安法通過等的來龍去脈,因為很多文章的行文方式已經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注意,內容先擺一邊,是行文方式,或者說是一種"樣版",有的人可能不知道,照著某種樣版寫文,激起仇視或對立情緒,閱讀數絕對夠交差。

不想再看文章了,那就上網看看其他人的評論吧。

結果是好多人的發言,閃瞎了我的三觀。

雖然生活中經常可見"厲害了我的國",“我愛中國”,“我愛祖國母親"等應景應節的口號,但**「反送中」**期間,這些人又加碼,幾乎用盡了各種難聽的話罵所謂的香港暴民,支持中國政府和香港警察自然不在話下。

也許是單一思維,也許是事不關己,也許是政治正確使然,但有些人,我很懷疑他們言行一致的可靠性。

他們真的愛中國嗎?

他們只是在這裡賺了很多錢,嚐到了甜頭,“愛"這樣的中國而己。

我相信他們之中沒幾個人打算留在中國或香港這片土地養老。

他們所支持的黨也好,法也好,人也好,其實都和他們無關,撈夠走人就是他們的終極目標。

也許正因為他們確信自己享受不到他們支持的"德政和律法”,說話才能這麼的痛快吧!

我們都知道,如果你想看一個人的真心,不要聽他說什麼,而是要看他做什麼。

他們現在做了什麼?未來會做什麼?

我給你們劃重點。

嘴上愛國,能撈就撈,割完韮菜,國外享福。

當然,還有一些人不會走,但恐怕不是因為不想走,而是走不了,沒能力走。

那一陣子我特別情緒化,心情經常很沉重,還拉黑刪除了朋友圈裡好幾個人。

疫情期間發生的種種事情,讓我忍不住發了好幾條朋友圈,主要是罵紅十字會,結果突然收到一個導演的微信。

也許他只是提醒我,也或許是因為之前我倆偶爾會互相轉發一些文章視頻給對方,李文亮去世當天,我激動的發給他悲慘世界的主題曲,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我沒想那麼多,真的就只是想對遠在天邊的官員大吼一句: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他大概是誤會了,急欲撇清,不得不微信我劃清界線。

我心裡挺感慨的,我兩認識多年,也算是交情不錯的朋友,沒想到搞了半天我兩誰也不了解誰。

我一直相信文字能傳遞真實的情感,但在這一堆看似洋洋灑灑的文字裡,我看不到**“愛”**,我只看到一個空洞的靈魂, 不帶感情的吶喊。

是生存讓你變得面目可憎,還是我其實從未了解過你?

隔天我把這段聊天記錄發在朋友圈,向大家宣告,這就是我的立場。

我心裡想,不管得罪誰都無所謂了。

奇妙的是,好些大陸朋友點贊。

今年年初我還想過是不是搬到香港去住一段時間,和一些朋友合作寫劇本。

香港有個朋友早早移民了,房子可以便宜租給我住,我哥也說,狗狗可以先放他那。

但隨著計劃愈來愈成熟,我好像愈來愈胆怯了。

慢慢領悟到,原來我想搬去的,是我從小認識的香港。

現在這個香港太陌生,陌生到好像是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我不想搬去香港住了,連香港我都不想去了。

決定下筆寫這篇文章前,我不是沒想過可能付出的代價。

如果文章被有心人看到,肯定會有負面影响。

去年有導演說了些類似支持香港"暴民"的話而被舉報(實際上是被有心人扭曲),結果到手的工作飛了,直接被換掉,而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當時我聽到很生氣,相煎何太急!

但最終,就像無數不滿的情緒一樣,只能化為深深的無奈。

寫完這篇文章後我給搭檔看,他說你都閉嘴這麼久了,為什麼最近那麼"愛講話”?

我想是自從那回酒局,那個對別人苦痛輕蔑的眼神喚醒了我的良知後,我就很難再對工作以外的事"無感"。

確實為了生存,我可以別過頭去,昧著一小部份的良心做事,但讓我把全部的良心拿去餵狗我真做不到。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就像電影裡演的,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被迫只能說假話,我也不會再妥協。

絕不!

香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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