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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疫情危机带给我们的关于冠状病毒的启示 反应过度,过度自信和混乱破坏了先前的公共健康成果 作者:杰里米·布朗(Jeremy Brown) 翻译:科学猫头鹰 在中国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的迅速传播激起了一连串的公共卫生对策,一些批评指责这种行 …
减毒活疫苗与灭活疫苗之争
·方舟子·
这几年国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疫苗风波,一些妖魔化疫苗的言论就乘机随之传播开了。最近在网上流传一个说法,说是一位经济学家说的,据说中国疫苗接种非常落后,还在用减毒活疫苗,而国外十几年前就全部改成灭活疫苗了,安全性好太多了。很多人问我是不是真的如此?经济学家对疫苗的了解未必比一般的人强。但是很多人在科学问题上不听专业人士的,却相信名人。不管是经济学家、电视主持人还是所谓“调查记者”,即使连疫苗的基本知识都没有,也都敢质疑疫苗的安全性,也都有很多人信。
其实国内用的疫苗和国外的疫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绝不存在国内都用减毒活疫苗,国外都用灭活疫苗的情形。减毒活疫苗用的是活细菌或活病毒,但是经过培养毒性减弱了,对健康人不会造成危害。减毒活疫苗目前仍然是疫苗的主流。有的疫苗只有减毒活疫苗,国内外都在用,例如卡介苗、麻疹疫苗、风疹疫苗、腮腺炎疫苗、水痘疫苗,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用的都是减毒活疫苗。有的疫苗国内外用的都不是减毒活疫苗,例如百日咳疫苗、流感疫苗国内外都用灭活疫苗,白喉疫苗、破伤风疫苗国内外都用毒素疫苗,乙肝疫苗国内外都用遗传工程疫苗。
有的疫苗既有减毒活疫苗也有灭活疫苗。例如乙脑疫苗,国内以前用灭活疫苗,后来改用减毒活疫苗;国外有用灭活疫苗的,也有用减毒活疫苗的。差别比较大的是脊髓灰质炎疫苗,绝大多数国家都在用减毒活疫苗,发达国家现在都用灭活疫苗,中国以前都用减毒活疫苗,2016年起第一剂改用灭活疫苗,后面继续用减毒活疫苗。
减毒活疫苗和灭活疫苗各有利弊,并不是减毒活疫苗就比灭活疫苗落后。脊髓灰质炎灭活疫苗(简称IPV)出现的时间比减毒活疫苗(简称OPV)还早,它是美国匹兹堡大学的科学家乔纳斯·索尔克在1952年研发出来的,1954年开始做大规模临床试验。这是当时史上最大规模的临床试验:动员了2万名医生、64000名学校员工、22万名志愿者,有44万名小孩接受了IPV接种,21万名小孩接受了安慰剂注射,还有120万名没有接受疫苗接种也没有接受安慰剂注射的小孩作为对照。索尔克选在1955年4月12日因脊髓灰质炎致残的罗斯福总统逝世10周年这天公布试验结果,免疫有效率达80%,引起了轰动,立即获得批准,开始在美国推广接种IPV。脊髓灰质炎在当时是美国最严重的传染病之一,人们对它的恐惧仅次于原子弹。光是1952年一年就有近58000美国人感染脊髓灰质炎,导致3145人死亡、21269人残废,大部分是小孩。在推广接种IPV后,1957年新发病例就减少到了5600名。索尔克研发出IPV让他一夜之间成了英雄,而他拒绝为疫苗申请专利,又让他成了圣人。
但是IPV的缺陷也很快暴露出来。首先是安全问题。虽然临床试验的结果表明IPV非常安全,但是一开始大规模推广就出了重大事故。1955年4月22日,IPV获批准没几天,有4万名小孩在接种了加州科特公司生产的IPV后得了脊髓灰质炎,其中56人瘫痪,5人死亡。源于该疫苗的病毒在人群中传播后,又导致113人瘫痪,5人死亡。原因是科特公司生产的疫苗有12万剂还含有活的脊髓灰质炎病毒。随后的调查发现科特公司是严格按照工艺生产的疫苗,并无过失。那么为什么会让灭活疫苗含有活病毒呢?现在看来可能是索尔克发明的工艺有缺陷。他是用甲醛来杀死病毒的,这种处理在某些条件下有可能是可逆的,能让病毒复活。后来改进了工艺,IPV就没再出过事故。
IPV的另一个问题是,它需要用注射的方法接种,需要是受过训练的医务人员才能做。而且由于疫苗是死的,病毒不会在体内繁殖,要打三针才会获得比较好的免疫效果,而且以后还要再打一针加强针。这就非常麻烦,而且费用比较高,难以推广。到1960年时,40岁以下的美国人完成了全部4针IPV接种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完成接种的人大部分是白人和中上产阶级。脊髓灰质炎继续在美国城市黑人人口和乡村地区流行。
IPV还有一个问题。它产生的抗体能够杀死进入血液的脊髓灰质炎病毒,但是对肠道里的脊髓灰质炎病毒无能为力。脊髓灰质炎是通过消化道传播的,它的病毒先在肠道里繁殖,之后进入血液才让人发病。被接种者如果感染了脊髓灰质炎病毒,IPV能够保护他们不发病,但是消灭不了其肠道内的脊髓灰质炎病毒,病毒会在肠道内繁殖,随粪便排出体外,去感染别人。所以IPV只能起到保护作用,却不能防止病毒感染,阻隔不了病毒的传播。
IPV的这些缺陷,在IPV刚刚开始推广、美国举国上下对消灭脊髓灰质炎充满信心时,就有人意识到了。对IPV批评最厉害的是美国辛辛那提大学美籍波兰裔科学家阿尔伯特·萨宾。萨宾认为要消灭脊髓灰质炎,不能靠IPV,而要靠OPV。但是OPV的研发比IPV困难,需要培养出毒性弱的毒株,要让病毒不停地在动物体内或动物细胞中传代,让其毒性逐渐减弱(病毒越适应了动物细胞,对人体的毒性就越弱),是一项非常费时费力的工作。在索尔克的IPV上市的时候,萨宾和在费城一家制药公司工作的希拉里·科普罗夫斯基已经研发OPV好几年,才刚刚完成动物实验和小规模人体临床试验。1957年,萨宾获得了能够抵抗所有类型(三种)的脊髓灰质炎病毒的3价OPV,但是这时IPV已在美国全面推广,OPV显得多余,没有了做大规模试验的条件,资助萨宾研究的美国小儿麻痹症基金会甚至建议萨宾把OPV扔掉。
结果萨宾的疫苗在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首先得到了大规模推广,那就是美国的对手苏联。和索尔克一样,萨宾也拒绝为自己的疫苗申请专利,在苏联医学界向他要疫苗时,他无偿提供。苏联迅速开启国家机器工业化生产萨宾的疫苗,并以惊人的速度在全国普遍接种:1959年接种了1520万人,1960年接种了7425万人(同时让300万人接种IPV作为对照),并在几个东欧国家接种了2300万人。1961年苏联向世界卫生组织报告了接种的效果。尽管这份报告的某些细节值得怀疑(例如它声称没有一个人因为接种OPV得了瘫痪型脊髓灰质炎),但是主要结论是可信的:萨宾的疫苗安全而且有效,可以阻隔脊髓灰质炎的传播,而IPV不能阻隔脊髓灰质炎的传播。自1962年起,世界各国都采用了萨宾疫苗预防脊髓灰质炎,连美国也弃用索尔克疫苗,改用萨宾疫苗。
和IPV相比,OPV有明显的优势。OPV不用打针,只需口服,不需要医务人员也可以进行接种。OPV比IPV便宜得多,成本还不到其五分之一。OPV免疫有效性比IPV高,只要口服一剂就能让大约一半的人获得免疫,口服三剂能让95%以上的人获得免疫。而且,OPV产生的免疫是全身的,包括肠道也获得了免疫,脊髓灰质炎病毒无法感染因OPV获得免疫的人,不能在其肠道内繁殖、传播,这样就能有效地阻隔脊髓灰质炎的传播。因此,世界卫生组织发起在全世界消灭脊髓灰质炎运动,OPV就是其主要武器,而且极其有效。1988年也即世界卫生组织发起消灭脊髓灰质炎运动那一年,全世界有超过125个国家流行脊髓灰质炎,每年大约有50万人因此死亡。到2017年,全世界只有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个国家还有22人新感染野生型脊髓灰质炎。
但是OPV也有其缺陷。OPV含有活脊髓灰质炎病毒,在口服OPV之后、人体对脊髓灰质炎病毒产生免疫之前,病毒将在肠道内繁殖,在繁殖过程中会发生突变,有的会变回毒性强、能致病的病毒。这时候被接种者体内已产生针对该病毒的抗体,一般不会得病。但是突变的病毒被排出体外,却能够感染没有获得免疫的其他人。因此在那些免疫工作做得不好的地区,反而有可能因为接种OPV出现脊髓灰质炎疫情,称为源自疫苗的脊髓灰质炎。全世界每年大约有几个、几十个这样的病例,虽然非常少,但是在脊髓灰质炎接近灭绝时,就显得突出了。源自疫苗的脊髓灰质炎几乎都是由二型脊髓灰质炎病毒引起的,而二型脊髓灰质炎病毒自1999年起就在野外灭绝了,因此世界卫生组织在2016年对OPV做了调整,淘汰3价OPV,改用2价OPV——只含有一型和三型脊髓灰质炎病毒,希望能因此逐步消灭源自疫苗的脊髓灰质炎。
OPV还有一个问题,由于是活病毒,有很低的概率会让被接种的小孩患上脊髓灰质炎而瘫痪,概率大约是270万分之一。每年美国有六、七名小孩会因为接种OPV而瘫痪,与如果不接种每年美国有成千上万名小孩瘫痪相比,这个概率当然是可以忽略的。但是1994年脊髓灰质炎在美洲被完全消灭后,每年六、七名小孩的瘫痪就显得没有必要了。因此从2000年起,美国淘汰了OPV,又改用IPV了。世界卫生组织计划在2020年在全世界范围内全面改用IPV。
疫苗接种和其他公共卫生、医疗问题一样,从来就需要权衡利弊做出取舍。一方面,我们要让疫苗尽量有效、安全,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因为疫苗有可能出问题、有可能导致严重不良反应甚至因为谣言而放弃免疫接种。脊髓灰质炎之所以还没有在全世界灭绝,还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这两个国家残存,完全是人为造成的,那里有谣言称疫苗接种是西方国家让他们断子绝孙的阴谋,很多人拒绝免疫接种,有的免疫医务人员因此被杀。中国没到那种程度,但是网上也经常能看到妖魔化疫苗的言论。在人心惶惶之际,更需要有理性的判断。
2018.8.1.
(《科学世界》2018.9.)
(XYS2018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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