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秘密，李银河与百万人一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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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形容过，爱既是分钟，又是世纪，它的甜蜜像闪电一般瞬息即逝，它又能在我们身上建筑幸福的永生。在快手，千万普通人记录下了自己的情爱、忧愁、辗转难言的心事，那些或长或短的配着甜蜜或忧伤音乐的视频，那些晨间或午夜一个窄窄镜头里冒出的恋人絮语，都以分钟的形式记录下了爱，又让那些爱的片段永久地留存。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全文约4698字，细读约需11分钟

“如果你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爱情，回首一生，你会觉得痛苦，空虚，遗憾，失落。你所得到的那些钱、权、名，都不是真正的快乐。爱情真的存在吗?如何才能获得一份美好的爱情?”5月20日这天，李银河在社交平台发布了这句话。晚上七点，这位68岁的著名女性主义学者打开手机摄像头，成为快手的观众之一，围观了五对夫妻的爱情故事。

“彩礼差多少，我填上”

“2020520(爱你爱你我爱你)，多好的数字!”三少说，35岁的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有股男孩儿气。他和云云早早计划好，在5月20日这天领证，晚上正好在直播间向粉丝宣布好消息。

“但我们不知道结婚要预约，排了一天的队没有领到证!”32岁的云云委屈，大大的圆眼睛里有了泪花，现在521也赶不及了。她偏过头，用手中面纸擦了擦眼睛，又认真地说，那就等六一儿童节!

“六一?那给小朋友过的!”

云云双手捧住脸笑，“我就要像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的!”

“我们本来就穿童装，是吧，结婚纪念日你还搞一个‘六一’。”两天后，三少在电话采访里和身边的云云笑着闹起来。

云云身高1.23米，黄健1.47米，因为先天基因缺陷，他们都是“袖珍人”，出生农村，有不富裕的家境和不幸的过往回忆：云云4岁就没了妈妈，和奶奶一起长大;三少从小父母离异，他生活在重组家庭，16岁从初中辍学时身高只有1米，到北京治疗一年，家中积蓄耗尽，他就进入社会，干服务员、当门童、捯饬蔬菜生意。

“我觉得他们非常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积极乐观。”李银河感叹，“他们会在人生中经历更多痛苦、阻碍，所以我觉得他们的爱情就显得更加可贵、动人，更加值得尊重。”

三少夫妇

早些年，三少和云云没少受到歧视。“对我们不太了解，也有不尊重的……”面对直播屏幕，三少思考措辞。“我来说吧!三少有点紧张，”云云自然地接过话头。谈恋爱后，俩人走在街上，耳边会传来“00后都会谈恋爱了!”这样的评论。去演出，路人的脸紧挨着他们观摩，“这么小不点儿，真好玩儿!”娃娃脸的云云会被人抱起来夸，“这女孩儿好可爱，好得劲儿。”

先是云云有了上网直播记录生活的习惯，三年前三少也加入，现在他们在快手加起来有超过255万粉丝，三少和云云每天晚上八点直播，如果三少当天有事，云云就会早上十点自己直播四小时，展示“袖珍小夫妻的日常”。

他们明显感觉到，这几年网上的恶意评论少了。他们的关注者中七成是女性，很多妈妈带着孩子看直播，把他们当作正面榜样教导孩子：你看，小哥哥小姐姐在认真负担自己的家庭，要向他们学习啊。“前几年没有上网络，他们不太了解我们，感觉上路边儿，人家就说，‘小矮人怎么地’，现在人家就说，‘这不是网红谁谁谁!’还是有这种概念。”三少笑着说。

网络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其中最重要的，是快手让他们真正走到了一起，三少向我强调。7年前，他们通过地方卫视一档告白节目相识、走到一起，但三少在四川，云云在福建，两千公里的远距离异地恋滋生不安全感，争吵和分分合合难免。2015年某一次俩人分手后，那个卫视又重播了他们相遇的节目。粉丝到直播间说，三少，你还是跟云云最配。粉丝又到云云那儿劝，你脾气急，多让着他点儿，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不容易。

快手里躺着的一封封恳切的私信不断地让他们想起对方的种种好，就再也没分开过。云云嗓子不好，直播又要不停说话，有粉丝想方设法问他们的朋友、助理要到地址，寄去各种治病土方。前段时间三少为了彩礼发愁，有粉丝直接说，把账号发来，差多少，我填上。

“他们像亲人一样，”三少严肃地说。

繁忙的工作挤占了三少和云云日常沟通的时间，“都抱着手机忙，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跟他说话他都听不见，他跟我说话我也听不见。”云云说。好在他们通过直播有了稳定收入，三少去年还在家乡包了一百亩地，和家人一起种果树。他们想，以后经济条件允许了，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目前可能是各自忙各自的，但反正一心向着一个目标出发，就完事儿了。”三少很坚定。

那次直播的最后，三少凑到云云耳边说，他买的房子偷偷加了她的名字，云云高兴地搂紧了三少的脖子，哭花了妆，也不看镜头，顾不得形象。

“你再哭，成熊猫儿了!”三少笑着搂过她，抹去眼角的泪。

一九四零年代的爱情

这个始于一九四零年代的爱情故事，每天是以奶奶醒来时探探爷爷是否还在呼吸开始的。

“临沂五姐”的爷爷98岁，脾气像小孩儿，晚上睡觉容易做噩梦、哭闹，早上又有起床气。奶奶比爷爷大两岁，照顾人，每个早上先行醒来，摸摸爷爷的头说：老头儿，起床啦，吃饭啦;晚上睡前又说：好梦，老头儿，晚安。“爷爷奶奶彼此很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临沂五姐对着直播摄像头说。在她身后，两位老人坐在沙发上，奶奶端起碗喂爷爷喝水，喂两口，又拿回碗自己喝。

百岁夫妇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快手网友迅速跟评。

现在，爷爷奶奶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上午十点，孙女“临沂五姐”抬着手机，在快手上直播记录他们的日常：戴着白色草帽的爷爷蹬三轮车，载着奶奶穿过初秋雨后的街道;晴好的冬日，他们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爷爷一下下地给奶奶梳头，穿花袄的奶奶腼腆地对镜笑;孙女买了包子给老人送去，爷爷忙不迭递了一个热腾腾的到奶奶嘴边，喂着吃了一口，奶奶又说，老头儿，你多吃点儿，爷爷方才大口吃起;爷爷会在情人节送上红玫瑰，害羞地把衣角扯得更舒展，也会推着奶奶在秋千上慢慢摇。奶奶兴致来了，围着红绸带扭秧歌，爷爷就摇着蒲扇在一旁配合。

这是临沂五姐的爷爷奶奶结婚的第82年。让他们走到一起的是一场包办婚姻。

研究领域之一是婚姻家庭的李银河谈起自己看过的许多外文文献——公认的一个认知是，在中国传统婚姻中，感情是很不重要的因素，因此1950年出台的《婚姻法》即反对包办婚姻、提倡婚姻自由。“西方国家择偶的标准是第一条是‘ta爱我’，第二条是‘我爱ta’，第三条是‘性格好’，”李银河说。她做过中外征婚广告对比研究，而国人从前的征婚需求前几条里，有“不嗜烟酒”“身体健康”，“就是很少有人提到爱。”爷爷年轻时一米九，五官英挺，看不上身材娇小的奶奶，有五六年的光景，爷爷对奶奶都无话。直到有一天邻居问他们，结婚几年，怎么都没孩子?

爷爷和奶奶的故事里，美好之处在于“先结婚，后恋爱，传统婚姻里有了现代的因素……互相照顾，相濡以沫，非常动人”。李银河对着直播镜头点评，口吻认真。有了第一个孩子后，暴脾气的爷爷被温柔的奶奶感化，爱情也来了。

百岁夫妇

“说实话，我羡慕了。”网友的实时评论不断刷到快手直播间。

直播期间，爷爷安静，奶奶偶尔对着镜头说两句，爷爷就乐呵呵地看她笑。有时候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就拉着手轻轻晃。他们身后挂着两幅合影，爷爷奶奶皆满头白发，身姿有些佝偻，穿着中式礼服，红艳的底子上绣着龙凤;二人举着葡萄酒杯，戴着墨镜，对着阳光微笑，面上有自然喜气。

一次，临沂五姐请教奶奶，找对象是找一个我喜欢的呢，还是喜欢我的呢?奶奶说，还是找俩人彼此喜欢的好。在包容、理解中，他们活成了“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的神话。对于两位老人来说，520就像他们日常生活的每一天。

爷爷和奶奶在快手有了三十多万固定关注他们的粉丝。他们经时间和风雨浸润的情谊，就这样在快手上留驻、被跨域几个代际的网友见证。

“活一天，开心一天。”奶奶说。在快手，他们记录了爱情长跑八十年的模样。

在快手，遇见两千万种爱情

“几号过生日呀，几号周年庆呀，节日太多了。”——吴迪对着镜头掰手指头数，假意抱怨，“又是哪一年几月几号见的面。哎呀全过节日了在一起。”说完还加了个观众爆笑的音效。

“你粉丝都记得明明白白的，你就记得自己生日。”妻子文静埋汰。

吴迪夫妇

吴迪在快手拥有超过3000万粉丝，随着事业成功而来的是对家庭生活的缺席，他平均一个月参加十五次活动，回家好像只是去收拾行李。坐在妻子身边，他对屏幕另一端的李银河发出疑问：“我比较忙，经常出差，文静有时候会怪我没有安全感，请问老师，如何才能给伴侣更多安全感呢?”

伏拉夫夫妇

镜头切换到杭州，伏拉夫和瑞拉坐在家里，面前是一口热腾腾的心形鸳鸯锅。在北京语言大学，俄罗斯男孩伏拉夫对大他25岁的韩裔澳洲人瑞拉一见钟情;后来他们经历了毕业异国恋的危机、瑞拉患癌症等坎坷，去年结婚，甜蜜至今：餐桌上一如既往铺着红玫瑰，墙上挂着有仪式感的大红气球。

伏拉夫边从锅里捞出煮熟的草菇，边风轻云淡地回顾他们恋情中的难题：“我找了很多办法让她回中国，所以……成功了呀!”眼睛得意地瞪大，双眉挑起，嘴角上扬。

“所以我现在天天都吃好吃的火锅呀。”瑞拉头上歪戴着俏皮的蝴蝶结，望向伏拉夫，面容温柔。

我通过镜头见到了在山里生活的95后“林哥”和“二姐”。他们正站在屋外，穿着舒适的绸衫对着直播镜头做泡菜。夜色澄净，家门口的一簇簇牵牛花被上头缀着的串串小灯照出了暗紫红色，山间的蝉鸣唱和着他们的闲聊，更远处是连绵的山。

田野夫妇

六年前一见钟情，打过数份工，最终决定双双隐居深山，他们称自己为“田野夫妇”。红萝卜，洋葱，笋条，番茄……透明的泡菜坛子很快被塞满，红红绿绿煞是好看。二姐突然狡黠地问林哥：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还真有一件事。”林哥往坛子里撒了一把野山椒，“你觉得我喜欢吃辣吗?之前我的饮食比较清淡，还记得第一次做菜给你做饭，为了顾及你的喜好，每炒一个菜我都会放很多辣椒，然后吃完饭我就上火牙痛了一晚上。”林哥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你的包容。”二姐眼睛亮亮的，笑得爽朗。

我们总是喜欢在故事里寻找爱情的温暖或离奇：美剧《摩登情爱》里看失而复得的旧爱，在台剧《想见你》中慨叹两对长相相同的情侣宿命之爱，在最近火热的英剧《普通人》中被那种他人皆为过客、只有你我注定相爱的叙事套路打动——仿佛，我们需要虚构给爱情披上层纱，才能使爱情变为美好的幻梦。然而，普通人的爱情何尝不是柴米油盐浸泡的传奇呢?

在快手，你可以见到两千万种爱恋人生，都是普通人隐秘的苦与甜。成功的快手大V苦恼于无法兼顾事业与家庭，忙碌的当代人可以找到共鸣;林哥为了二姐养成了无辣不欢的饮食习惯，像每一个在点滴中为爱人付出的普通人;而所有感到自己被社会规训、磨平棱角的“空心人”，或许可以从那对惊天的姐弟恋里找回爱情的勇气……

“他们确实违反了‘年龄规范’，但他们看上去非常幸福。两个人好得不得了。”李银河点评。自1980年代末以来，李银河便一直在跟踪研究国人对性与爱的态度，曾感叹当时的中国仍被拘谨的观念束缚;而现在，爱不再是难以表达的字眼。

文静想起吴迪在拍婚纱照时偷偷拿出的钻戒。“太奢侈了呀，吴迪!”“开心就好，别说3克拉，你要我给你买个星空我都给你买下来!”面对摄像头，吴迪毫不遮掩自己的浓浓情意。

云云回忆起异地恋期间和三少说晚安后自己一人读过孤单黑夜，带着委屈和娇气拌嘴：

“我想你想得都睡不着!”

“我也想你，但我睡得着。”三少憨厚。

“你睡得着，那说明你不想我!”云云反击。

“我想归想，还是睡得着。”三少又笑。

雨果形容过，爱既是分钟，又是世纪，它的甜蜜像闪电一般瞬息即逝，它又能在我们身上建筑幸福的永生。在快手，千万普通人记录下了自己的情爱、忧愁、辗转难言的心事，那些或长或短的配着甜蜜或忧伤音乐的视频，那些晨间或午夜一个窄窄镜头里冒出的恋人絮语，都以分钟的形式记录下了爱，又让那些爱的片段永久地留存。不论何时何地，打开快手，那些凡间爱侣的爱、性，真实的摩擦，粗粝的表白，就是最普通真挚的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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