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困惑独一无二，但令人遗憾的是，大家都这样 | 请回答2020 Vol.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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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说你现在的迷茫无非是茶壶里的风暴，每个年龄的艰难都是当时最大的艰难

问｜小黄

答｜蔡朝阳&猫助

请回答2020的第一期节目播出后，我们收到了小黄的邮件。一名十七岁的高中生向成人世界抛出了她的疑问：

一席你们好，我看到了请回答2020，想试一试真的能回答吗？

我是一个17岁，高三的学生。我现在隐隐感觉到了，成人世界中的很多很多残酷，我也嗅到了一丝未来的光明，其实我很渴望长大又很惧怕未来，看这个世界有时候会有点失落，我想知道，难道17岁真的是最难熬的时期嘛？

我成绩并不差，但是对于高考，我实在有些反感，我感觉大家似乎都在以高考划分自己的人生，但似乎我们还有很多没有接触过的事、更重要的事。我身边的人也因为我高三而特殊对待我，但是没有人珍惜现在的时光。青春到底怎么去衡量呢，日后再看青春时的人和事会怎么样呢？

我没法站在日后来看自己，我想问问一席的各位“长辈”，虽然这个问题很愚蠢，你最想对青春的自己说点什么，最想再做什么呢？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有好多世界的秘密，很想发现。有没有一件事，哪怕是一句话，你们最想对现在的我说。谢谢了。

在小黄的文字里，我们看到了十七岁的赤诚与渴望，我们很感动，纷纷陷入深思，青春意味着什么？青春如何塑造了我们？我们正视过青春吗？

于是我们立刻联系了小黄，并邀请了两位讲者来回答她的问题。

蔡朝阳曾经是一名中学老师，“跟十七岁的人打了二十年交道“。猫助是多抓鱼的创始人，和她聊天十分快乐，快乐到小黄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困惑。

这期节目里，我们聊了愈发严苛的教育制度，如果制度取消了生活、取消了个体，我们要如何坚守作为人的根本？我们聊了成长，每个人都只能用自己的年龄面对困惑，前人的经验对年轻的个体也许并不重要；讨论到最后我们发现，困扰我们的可能是永恒的“意义”，年轻、苦难和生活的意义。

巧合的是，后来互联网上掀起了有关后浪的讨论，我们才意识到这期节目正好是前、后浪之间的谈话。我们赞美年轻，但不谄媚年轻。我们想呈现十七岁的真实困惑，想真诚地面对自己和我们生活的时代。

如果你也有困惑，可以用文字或音频形式发送到_reply2020@yixi.tv_。我们会阅读收到的每一封邮件，选择适合公共讨论的问题在节目里进行探讨。记得留下手机号码，如果你的困惑被选中，我们会通过短信的形式和你取得联系。

我们的节目会在喜马拉雅、网易云音乐、小宇宙、苹果_podcast_陆续更新。你可以在这些平台搜索“请回答2020”收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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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回答2020｜Q-03 Part01 **

Q: 小黄  | A: 蔡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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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节选

小黄：我今年17岁，就跟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都会对未来迷茫。我们高中相当于 “南方衡水”，一切都是为了升学率。我身边的人只知道要考高分、考一个好大学，没人知道未来想做什么。可我觉得这样就会经历一个断层——过了高考以后，我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想知道，您在17岁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观？您会想对17岁的我们说些什么？

蔡朝阳：我一直是一个文学青年，17岁的时候我并不迷茫，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考大学中文系。后来，我果然到了大学中文系，于是我的人生目标就已经实现了，那接下去的问题就是：要不要再活下去？

我对大学中文系的想象是，经常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黄昏的草坪上谈论文学问题。可大学中文系给了我们当头一盆凉水，除了我和我的同学郭初阳，其他所有人都不是自愿来读中文系的，都是被调剂过来的。这个时候是最痛苦、最迷茫的时刻。

既然人生无望，那不如每天逃课吧。于是我们就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书店，泡图书馆，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发现了那种文学的美，重新发现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追求的那个东西。

当时我非常沉迷于先锋派文学，加西亚·马尔克斯、福克纳什么的。有天晚上，我在读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读着读着突然就熄灯了，我就到盥洗室的门口，在路灯光下读《喧哗与骚动》。这时候就有高年级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回来，看到一个大一的男生在路灯下读书：“天呐，这太用功了，肯定是在读色情小说。”然后他们就冲上来，看我到底在看什么书，然后就很感慨：“天呐，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子，居然在路灯下看《喧哗与骚动》。”

是什么东西能拯救你的那种迷茫和艰难呢？就是你对某一件事情的沉迷。

当然步入社会之后，我们迷茫、难熬的时间会更多，罄竹难书，而我大学的那些小迷茫，就像被蜘蛛丝稍微迷了一下眼睛，挥一下就过去了。但那也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当下，是现在这个疫情期间各种问题。

****但是我不能说你现在的迷茫无非是小小的波澜、是茶壶里的风暴，我不能这样说。********任何一个人都是在自己的年龄去面对人生的艰难。17岁的时候你的艰难和迷茫就是最大的艰难和迷茫。****你到40岁的时候去看，也会云淡风轻，因为你的承受力、你的驾驭力都在不断地增长。

我想跟你讲一句话：年轻特别好，但是我从来不想要回到我年轻的时代，我非常感谢岁月让我变老，让我变成一个中年人。

小黄：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呢？

蔡朝阳：在我重新理解教育之前，我不是特别喜欢当老师。我喜欢《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他用那把锤子，每天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墙给挖掉，最后肉身翻墙了。我在教育体系里也是这样。

我觉得教育有三种，一种是墙的教育——从小到大老师和家长不断地在我们的脑子里砌墙，成年以后你就不敢越雷池半步。你可以越过前面一道篱笆，但你越不过你脑子里的那个墙。

第二种是玻璃窗的教育。很多老师，包括我，在体制内教书的时候，也会给孩子们看一些经典的书和电影，告诉他们有校园以外有一个新的世界，但我们的孩子只能偷偷地望它一眼，还是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地去高考。

而最好的教育就是要把墙和窗都拆掉，是一种彻底的开放的教育。这是我想要追求的，但具体操作起来还是蛮难的。

我为什么一直做基础教育，其实心里有一点想法，就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为了像你这样的小朋友能够更任性地去过自己的人生，********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我们发现教育制度越来越严苛了，全国都开始衡水化。你们广东一直比较开放，但居然你也在一个衡水化的学校里，挺令我惊讶的。

小黄：我初高中都是一所学校，我们学校的清北率特别高。然后我初中首先进到我们学校的重点班，我在初中三年都去争学年前两百的名次。但是上了高中之后我回顾这一段生活，发现其实争不争那个前两百是没有太多意义的。

但我当时就被困在这种思想里了。高中也是，我身边的一些同学就是真的不与人打交道，没有任何别的兴趣爱好，每天就只学习，有点讽刺。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世界非常大，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需要去了解。大家都跟你说：高考之后你就成人了，成人就可以怎样怎样。但是他们没有这个基础，怎么可以在高考之后就瞬间变成一个成人，去面对那么多他没有见过的事情呢？

蔡朝阳：这一点我特别欣赏小黄说的。****我们现在这种教育方式，把每个人都变成了考试的机器，生活被取消了，可生活才是我们人生的根本。****所以他们虽然这样梦想着，但是我觉得以后也许会出现一些问题。

之前我在北京参加一个家庭教育论坛，跟我一起演讲的那个人叫徐凯文，他说现在大学生普遍****“空心化”****，出现心理疾病的概率是非常高的。那天他迟到了，因为要来之前突然有一个孩子心理有问题了，需要紧急干预。

在我们青春期乃至童年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心理营养，出现这种问题的几率就很大。我觉得刚才小黄讲的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潜在的隐患。

小黄：还有您刚刚说的那个，不同时间段的迷惑都有它自己的价值。我们现在考试考差了的那种忧愁或悲伤的价值量，可能跟三四岁的小孩子吃不到棒棒糖的那种痛苦是相等的，但我还是困惑在这个年龄之中，所以很难去……

蔡朝阳：对，这个我理解。我不能够让你现在就坐上时光机到你27岁的时候，再来面对你的17岁。就像你3岁的时候吃不到一个棒棒糖，然后到你23岁的时候，给你一集装箱的棒棒糖，都已经弥补不了3岁时候的那种失落感。****人生就是这样的，我们无法用后面的过度满足来弥补前面的失落。我们一定要去认真地面对自己在这个年龄段时候我们所有的那种迷茫、痛苦、艰难。****每一次迷茫，每一次艰难，都对你的人生成长是非常有帮助的。

我看前几天你发的那段话里面，有一个问题是：如果我现在要对自己的青春说一句话，我想说什么？

我想来想去，我的青春期那个时候挺委屈的。我是一个很自卑的人，这种自卑是制度型的，因为贫穷，因为住在乡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自卑，又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我如果真的要对他说一句话，我希望跟他说一句就是：****你辛苦了！那个自卑的小男孩。但是我不希望他在那个时候就自信满满。****我觉得要利用好那个自卑，因为自卑会成为人生的动力，就像阿德勒的那本书《自卑与超越》。我前半辈子都一直得益于这种自卑。

我以前是不太会在人前讲话的，在教室里面可能还好一点，但是在公众场合讲话，我是很不擅长的，很羞涩、很自卑的。在一席演讲之前，我才刚刚开始学会在众人面前讲话，但是我对我现在目前所有经历的东西，我都不遗憾，也不抱怨，因为这都是我非常真诚地渡过的人生。

我仍然是一个笨拙的中年男人。哪怕像我今天要跟你对话，我也多次地看了你的提问，写了一个大致的纲要，才能够跟你这样聊。所以你不要认为那些所谓的成年人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很艰难，我会去同情和理解他们的艰难，然后也接纳自己身上的不完美。

一席：小黄，你早恋了吗？你们学校抓早恋吗？

小黄：我肯定有过啊。

我们学校抓早恋这个肃穆的气息简直不忍回首。我们初中的大级长特别吓人，他让我们所有有早恋倾向或者有早恋行为的同学们到他那里登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来登记的话，如果你被抓到了，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是你如果心里有小九九却不来登记的话，抓到了就直接被处分。那时候，级长办公室的门前排队没有止过，人来人往。

中考的时候也很变态。我们本来不能带手机，只能用学校座机的插卡电话打给家长。而学校在中考的那一周把网给断了，全部人不准给家长打电话。有些家长就会来学校看孩子，他就在校门口做了一扇大铁门，上面有非常多的小孔。中考前三天，我爸妈来看我，我就透过那些小孔看到我爸、我妈和我弟，还有无数的人头。大家就被隔成两半，外面全部都是家长，这边都是孩子。学校说家长会扰乱孩子的备考情绪。我后来想想，我的天呐，这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啊。

蔡朝阳：我想补充一点。那种生活，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说句实话，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那些问题和困惑是独一无二的，但很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年龄段大家都会这样。

你刚才说早恋。处在爱情当中所有的男女都会觉得我们是全世界唯一的，我们是与众不同的，可所有的爱情都千篇一律，所有的出轨也千篇一律，只有一地鸡毛是一样的。但这一点也很重要。包括今天你来问我的问题，因为我接触过的年轻人很多，抱有像你这样相似的疑惑的人也是很多的。我们要承认的一点是，我们并不独特，这会有效地让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本分。

另外也很重要的一点是，你提出了这个问题，你用你自己的方式把它说出来了，所以它又是非常独特的。

****我们不要认为自己比同龄人走得远很多——“我什么都知道，你们还在卷海里苦熬，而我的思想已经超前了。”不存在。****不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精英意识。

对你来说，对我来说，我们需要在心里明确的一点是，我们都是又独特又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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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回答2020｜Q-03 Part02 **

Q: 小黄  | A: 猫助

精彩节选

猫助：终于有机会可以分享我17岁的故事，感觉好开心。我17岁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人生的选择，对我现在也是非常重要的。我过去是一个美术生，因为我觉得文化课的同学都有点没意思，就不想学文化课了。可是到了高二的时候，画室突然来了很多人，好多不是真心喜欢画画的人也到了美术班。我就觉得很迷茫，如果说我将来的同学大部分是被迫无奈才选择美术的，我会不会在这里也交不到很好的朋友了？

当时就问了我妈。我妈说，你越往你自己喜欢的方向走，就会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我后来一想，我喜欢写作，喜欢历史和政治，就改学了文化课。

然后又想那我要学什么专业呢，这就到了我命运中一个很奇遇的地方了。那是2004年，雅典奥运会，我就看到一个我特别喜欢的运动员，他是一个阿联酋的酋长，特别自信、帅气。当时他是参加男子双向飞碟的射击比赛，其他运动员都低着头在那儿紧张地射击，只有他是扬着头的，结果还差二十几发的时候，他就已经到第二名根本追不上的一个地步了。他拿了阿联酋的第一个金牌。我就想，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轻而易举又充满魅力的人啊！好想认识他！

然后我就想2008年北京要办奥运会，他肯定会参加吧，我就觉得那我是不是应该考到一个北京的、有机会参与这些赛事的大学。后来我就考了广院。

（猫助后来有没有遇到她的阿联酋酋长呢？请听节目。）

一席：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交朋友当成你人生选择的大标准的？

猫助：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还蛮任性的。其实我现在创业选投资人也是，如果你不是很懂我，你给的钱很多，我也可能不太要你的钱。

小黄：那你在大学交到了想交的那些朋友吗？

猫助：当然。我的老公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最好的朋友基本上都是我上学时候交的朋友。

小黄：姐姐你那个时候做了这个决定，你后来还是觉得挺满意的吗？

猫助：对。但是我经常在想，我是一个对自己所有的选择都很自洽的人。假如我当时继续学美术，现在是一个广告设计师，我可能也觉得非常舒服。但事实上人生不能重新推倒，你从来都不知道另外一条路背后有什么。但是任何一条路，你做到后面，会发现其实都是相通的。

一席：我们怀疑小黄跟你聊了十几分钟以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困惑。

猫助：真的，生活中就是有这样奇遇。我昨天刚去另外一个公司做交流，就是ZUCZUG，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牌子。他们的模特都是普普通通的女生，而不是又高又瘦的美女，而且很多人都是素颜。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公司的理念非常打动我。结果很多年之后，我竟然就去他们公司交流，发现他们也非常喜欢多抓鱼。

****你会觉得很神奇，你自己是这样的人，而且你对世界表达了你是这样的人，那无论是通过电影还是商业，大家都会了解你的。****其实多抓鱼这个商业体系，就是我选择了一种我对世界的表达方式，它更像是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一个商业公司、一个挣钱的机器。

小黄：17岁的时候你对人、对未来的理解，和你现在的理解，你觉得是更加地深入，还是有一个彻底的转变呢？

猫助：这个还挺难说的。你感兴趣的领域基本上就是那个样子，但你对世界的认知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你知道复调吗？我那天听《卡农》，觉得非常神圣，因为****它就是转着圈地往上走，跟你的成长、你的思维过程是一样的。****你转圈的过程总是会有的时候好像是相反方向的，有的时候好像又转回来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你是围绕一条上升的线在往前走的。看起来有些对立的时候，只不过是方向转了而已。

当然我觉得明显有一个不同，就是没有那么在意自己了。****我高中的时候太在意自己的感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我我，等到长大了发现自己只是这个客观世界的一环。****你会越来越客观，越来越理性，你还会保留一些主观性的感受，但你知道你的感受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小黄：你现在再去看那个阶段的自己，你对她满意吗？或者是你还想对她再说点什么吗？   

猫助：可能会跟她说早一点戴牙套吧，这个好像是有点后悔的。当时也没有谈恋爱，那其实应该在那个时候戴个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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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节目到这里就结束啦。如果你也有困惑，可以用文字或音频形式发送到邮箱****reply2020@yixi.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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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剪辑 | 子轩、唧唧、Holiday

节目策划 | 木易柳、叶子、子轩、唧唧、Holiday

配乐 | 麦子

封面&插画 | 山一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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