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正在发动政变
大意是:“因为新冠疫情,现在很多人要用选票邮寄来投票。选票邮寄存在大量舞弊行为。所以要考虑推迟大选。” 这里有几个问题进行一下简单分析: 首先,根据民调,特朗普目前选情极其不利。在这种情况下要搞“推迟大选”,是不折不扣的政变企图。 但是,非 …
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
译者前言:往年在大选年风平浪静的国会,今年陷入了舆论的风暴中心,无论是冗长的新一轮援助计划谈判,还是引起了巨大争议的最高法院法官提名与光速确认。而在这一切背后的主角,米奇·麦康奈尔,除了他知名度更高的妻子赵小兰之外,并不广为中文世界所知。通过一窥本文作者笔下的他的过往,我们得以更好地理解主导过去四年里美国政治的这一最重要关系。特朗普留在白宫的机会正越来越渺茫,但麦康奈尔仍将作为共和党的领袖而继续参与未来四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政治游戏——“我们能向过去望多远,我们就能向未来望多远。”
本文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是美国知名调查记者、《纽约客》专栏作者,两度提名普利策特稿写作奖,著有轰动一时的新闻调查书籍《金钱暗流:美国激进右翼崛起背后的隐秘富豪》。
原文发布于四月二十日,地址: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0/04/20/how-mitch-mcconnell-became-trumps-enabler-in-chief
三月十二号,周四,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本应与他的同僚在周末敲定出一份紧急援助计划以应对冠状病毒的大流行。相反地,他让参议院休会了一个长周末,然后回到了他在路易斯维尔,肯塔基州的家中。麦康奈尔,一位即将完成第六个参议院任期的七十八岁共和党人,计划参加一场为曾是一名他的参院实习生、现一位联邦法官贾斯汀·沃克(Justin Walker)而举办的庆祝活动。麦康奈尔已经将近两百名保守主义者任命为法官,把法院系统填满已然成为他的政治遗产任务。
在他离开国会大厦后不久,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制定出了一份初步的计划,与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一起敲定了细节。参议院急迫地需要在这一立法过程中迈出下一步。但是,麦康奈尔此时正在路易斯维尔的一个礼堂内,讲笑说他的政治对手“偶尔会将我与安纳金·天行者(《星球大战》中的头号反派——译者注)相比”。
这场聚会有一种重聚感。唐·麦加(Don McGahn),特朗普的前白宫顾问,麦康奈尔将他称为在确认任命保守法官的过程中的“哥们与合作者”,飞过来参加这场庆典。最高法院法官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也如此来到,麦康奈尔曾为他的参院确认投票而激烈斗争过。沃克,这场活动的主宾,曾为卡瓦诺做过法官助理,并在卡瓦诺被指控性侵时成为他的主要辩护者之一。麦康奈尔现正在支持沃克为哥伦比亚特区上诉法院的一个空缺席位而努力,虽然沃克已从美国律师协会收到了“不合格”的评价,部分因为三十八岁的他还从未审理过一起诉讼。
另一位麦康奈尔的前参议院助手,肯塔基州东区联邦地区法官格雷戈里·范塔滕霍夫(Gregory Van Tatenhove)也来参加这场路易斯维尔的活动。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Christine)曾是一位本科生学者,就职于麦康奈尔中心——一个设在路易斯维尔大学内的学术项目。除此之外,该中心还举办了一场纪念这名参议员职业生涯的展览。最近,她向该中心捐款了二十五万美元。
麦康奈尔是一位贪婪于历史的读者,多年来一直精心于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但,在离开华盛顿过长周末这一点上,他误判了时机。标签 #WheresMitch 正在推特上流行。特朗普总统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股市刚刚结束了自大萧条以来最糟糕的一周。近两千新冠病毒病例已在美国确诊。
十一天后,参议院仍未拿出一份法案。《纽约时报》刊登了一份火药味十足的社论《冠状病毒紧急援助计划抛锚,这是米奇·麦康奈尔的错》。这位多数党领袖曾试图通过一项非常有利于大公司的救助方案。但五名共和党参议员因自我隔离而缺席投票,随后民主党人迫使麦康奈尔接受了一份 21000 亿美元的妥协法案,减少了大公司的赠款而扩大了对医保提供者和受影响工人的援助。
麦康奈尔,被公认为华盛顿最狡猾的政客之一,很快就将这一说法重新包装为个人的成功故事。在他正在竞选连任的肯塔基州,他释出了一个关于该法案通过的竞选广告,自吹自擂道,“一位将分裂的国家带向团结的领袖”。与此同时,他攻击民主党人,告诉一位电台主持人,对特朗普的弹劾在传染病还在早期阶段时“转移了国家的注意力”。事实上,许多参议员——包括阿肯色州共和党人汤姆·科顿(Tom Cotton)和康涅狄格州民主党人克里斯·墨菲(Chris Murphy)——早已在行政部门行动前近两个月就对病毒的威胁敲响了警钟,而那时特朗普还在告诉记者他“根本不关心”。二月二十七号,弹劾审判结束三周之后,麦康奈尔为行政部门的回应辩护,在民主党人要求更多的紧急资金时指控他们“哗众取宠”。
许多人将麦康奈尔对特朗普的支持视为冷漠自私的政治天才之举。看上去,麦康奈尔正在保护他的党派,并同时掩护他在肯塔基的侧翼——一个,也许并不是巧合,特朗普远比他更受欢迎的深红州。当这场大流行爆发之时,总统在全国民调中的位置一开始还上升了,而且麦康奈尔和特朗普都肯定将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将援助计划归功于己。但,当病毒开始摧毁经济,并在全国范围到处传染致死美国人时,麦康奈尔与特朗普的结盟看上去风险更高了。确实,一些批评者主张麦康奈尔对国家的困境负有特殊的责任。他们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特朗普对领导度过一场危机毫无准备,但,因为总统在共和党基本盘里广受爱戴,麦康奈尔保护了他。他甚至走得如此之远,在弹劾审判上禁止传唤证人,因而保证总统仍能留在白宫。戴维·霍普(David Hawpe),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Courier-Journal)的前编辑,评价麦康奈尔说,“有许多人对他十分失望。他本可以动员参议院。但共和党深层地改变了他,而且他贪念权势。”
斯图尔特·史蒂文斯(Stuart Stevens),一名多年的共和党政治顾问,同意麦康奈尔的党派在美国的新冠病毒灾难这点上难辞其咎。在一本即将出版的书《这全是谎言》(It Was All a Lie)里,史蒂文斯写道,为了迎合特朗普和他的基本盘,麦康奈尔和其他的共和党人为虎作伥,作为政党领袖毁掉了国家的安全网,无视了包括科学家在内的各种专家。“如果他认为他将被后人以与特朗普无关的方式记住,那米奇一定是在搞笑。”他说。“他将被记为特朗普的朋党。”
如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共和党 2012 年总统提名人,长期与特朗普不和——译者注)亲身经历的那样,总统对于敢挑战他的共和党人睚眦必报。但史蒂文斯坚信这些与特朗普同流合污的保守主义者们将会付出额外的最后代价。“特朗普是一道道德测试题,而共和党人没答对。” 史蒂文斯说。“对于政党的长期命运而言,这是一场十足的灾难。共和党已经沦落为贪恋权势而毫无目的的瘾君子。”
比尔·克里斯托尔(Bill Kristol),一个曾是坚定保守派的特朗普头号批评者,将麦康奈尔形容为“一个只是下决心和特朗普合得来、并看看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的传统共和党人。”在麦康奈尔的领导下,参议院远没有对行政分支进行制衡,反而起了加速作用。“蛊惑煽动之徒如特朗普,如果他们当选,是无法进行治理的,除非他们有麦康奈尔那样的人。” 克里斯托尔说。麦康奈尔对总统的谎言和煽动性的公开言论大体上保持着沉默,并以立法与司法上的战果支持着行政分支。麦康奈尔也带来了共和党的金主们。“人们对基本盘的关注太多了,而对商界领袖、大金主和《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关注度不够。” 克里斯托尔补充说,“特朗普的基本盘无论如何都会在,但没有麦康奈尔的话,精英们也许会反抗。他本可从根本上中止特朗普(对共和党)的控制,但麦康奈尔却放手让这列火车继续开着。”
麦康奈尔和总统并非天然的一对。一位曾在参议院和特朗普政府中都就职过的官员观察到,“在政治舞台上很难找到性情如此迥异的两人了。特朗普很少有不说出嘴的想法。麦康奈尔则相反,多思而少言。”这位前政府官员继续道,“特朗普就是要赢这一天、甚至这一小时。麦康奈尔玩的是长期游戏。他对政治现实敏感。他的北极星就是继续当多数党领袖——这对他而言可谓唯一。他耐心而狡猾,在朝目标接近时善于掩饰。”两人的政治取向也不尽相同:“特朗普是一个民粹主义者——他不仅反精英,而且反建制。”至于麦康奈尔,“没有人可以坦然地说他是民粹主义者——特朗普本该抽干这片沼泽,而他现在正与这片沼泽中最大的怪物合作。”
当特朗普参选总统时,他经常嘲笑“腐败的政治建制派”,说华尔街的巨头不交税还“逍遥法外”。在一则怒火满腔的竞选广告中,纽约证券交易所和高盛集团首席执行官的照片在屏幕上闪现,他承诺要终结这些“榨干了我们国家”的精英。在采访中,他谴责对手向富有的捐赠者乞求竞选捐款,主张说,如果 “有人给了他们钱”,那么“从心理上来说,当他们去找那个人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他们欠他的。”
相反地,麦康奈尔是华盛顿金钱机器的大师。没人比他在现有的竞选金钱系统里构建得更多——在其中,亿万富翁和大公司实际上毫无开支限制,自肥与钱权交易相当普遍。瑞克·威尔逊(Rick Wilson),一位“永不特朗普”的共和党人和曾在许多选战中加入麦康奈尔团队的前政治顾问,说,“麦康奈尔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幕后操纵者,运作过历史上最成功的筹款活动。”前麦康奈尔的雇员们运营着大批表面上独立的筹款组织,其中许多接受了来自未披露的捐款者的数千万美元。威尔逊认为,自 2015 年起担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的麦康奈尔是一位现实主义者——务实于运用任何必要手段去保护自己的政治生涯和共和党在参议院里的优势,目前停留于 53-47。“他毫不羞于这一点,”他说,“麦康奈尔已经是为在华盛顿的特朗普保驾护航的最强大力量。”
阿尔·克罗斯(Al Cross),一位专栏作家和肯塔基大学的新闻学教授,被公认为本州政治媒体的学术掌门人,相信麦康奈尔与特朗普的伙伴关系“是这个国家里最重要的政治关系”。他曾希望麦康奈尔会回击特朗普。毕竟,过去的共和党人曾跨过党派的界限以捍卫民主——从谴责乔·麦卡锡到迫使理查德·尼克松辞职。“但特朗普和麦康奈尔已然相互理解了对方,”克罗斯说,“总统需要他来治理。麦康奈尔清楚,如果他们的关系破裂,对于共和党在参议院里的多数优势而言会是一场灾难。他们在许多方面都相当不同,但根本上他们俩都属于同一件事——赢。”
在一本即将到来的书《推特治国》(Let Them Eat Tweets)里,政治学家雅各布·S·海克(Jacob S. Hacker)和保罗·皮尔森(Paul Pierson)挑战了共和党撕裂于全球化的企业精英和下层的社会保守派白人之间这一观念。而他们主张,一个“权宜之计”存在于当下共和党的核心之中——并且麦康奈尔和特朗普将它具体化。民调显示,富有捐赠者以牺牲他人的社会安全网为代价为自己减税的议程几乎没有选民支持。共和党人的 2017 年税收法案就是一个例子:它以将其 80% 以上的馈赠给予最富有的 1% ,奖励了共和党的最大金主,并且还削减了公司税率,保留了被私人股本公司和对冲基金利用的利差漏洞。这项立法在民主党和共和党选民中都不受欢迎。海克和皮尔森解释,为了赢得选举,共和党不得不在社团主义者和被特朗普的反精英主义和种族主义言辞所动员的文化保守派白人之间建立联盟。(书的)作者们把这种混合策略称作富豪民粹主义。海克告诉我,麦康奈尔和特朗普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关于共和党如何演变的清晰例证”,还补充说,“他们也许互相憎恶,但也互相需要。”
虽然两人在明面上几乎总是支持着对方,但一些麦康奈尔小圈子里的成员告诉我,私底下的事截然不同。他们说,背着特朗普,麦康奈尔会把总统叫作“疯子(nuts)”,并且明确认为自己比特朗普聪明,“无法容忍他”。(一位不愿接受采访的麦康奈尔的发言人否认此事。)据一位熟人说,麦康奈尔说特朗普类似于一个他所厌恶的政客:罗伊·摩尔(Roy Moore),蛊惑人心的阿拉巴马州最高法院前首席法官。他在 2017 年的参议院竞选活动被他曾经猥亵幼女的指控所中断。(摩尔否认这些指控。)“他们如此相似。”麦康奈尔告诉这位相识。
麦康奈尔对特朗普的政治忠诚让他失去了许多认识他最久的人的尊重。戴维·琼斯(David Jones),医保巨头哈门那(Humana)公司的已故创始人,支持了从 1984 年起麦康奈尔所有的参议院竞选活动。琼斯和他的公司基金会集体地向麦康奈尔中心捐赠过 460 万美元。去年九月琼斯去世时,麦康奈尔将他描述为“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里对我影响最大的朋友和导师”。但是,在琼斯去世的三天前,琼斯和他的两个儿子,小戴维(David, Jr.)和马修(Matthew)向麦康奈尔寄去了两封言辞激烈的信中的第二封。这两封信都予我过目了。他们呼吁他不要当“旁观者”,而是要运用他“宪法赋予的权力以保护国家不受特朗普总统无理且无可言喻的国际行为的伤害。”他们主张说:“参议院的权力对行为不当的总统的限制是惊人的,并且,运用这些权力是你的本职工作。”麦康奈尔在回复他们的第一封信件时向他们保证,特朗普有“我有幸与之合作过的最优秀的国家安全团队之一”。但在第二封信件里,琼斯一家回复说团队一半的人已经离职了,留下一个“数月里群龙无首”的国防部,而且国家情报总监的职位只有一个“‘代理’看守人”。琼斯一家指出,他们都曾为国效力过:父亲曾服役于海军,马修曾服役于海军陆战队,小戴维在国务院当过律师。他们恳求麦康奈尔“去领导”,并质疑了“为共和政体遴选法官的同时,却允许它的宪法框架分崩离析,力量和安全崩溃”的价值。
约翰·戴维·戴奇(John David Dyche),路易斯维尔的一位律师,直到最近还是一名保守派专栏作家,曾对麦康奈尔和他的文件享有无与伦比的接触权,并在 2009 年出版了一本赞扬他的传记。但在今年三月,戴奇发了一串在本州政治圈里引发了不少讨论的推特主题帖。他写道,麦康奈尔“当然认识到特朗普是个令人厌恶的人,完全不适合当总统”,无论如何,他还是站在特朗普这边,这表明他“除了自己的政治权力之外,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戴奇拒绝为本文置评,但在冠状病毒关停了几乎整个美国后,他宣布他将捐赠麦康奈尔的竞选对手,艾米·麦格拉斯(Amy McGrath),并且发推说:“那些与可怕而无能的蛊惑煽动之徒同流合污危害国家的人,将会被作为可耻的懦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麦康奈尔也似乎失去了他三个女儿的政治支持。最年轻的波特(Porter)是一个进步派活动家,“揭露华尔街”(Take On Wall Street)的活动总监。这是一个由工会和非盈利组织组成的联盟,致力于反对“银行与亿万富翁”的“掠夺性的经济权力”。它的目标之一是斯蒂芬·施瓦茨曼(Stephen Schwarzman),黑石集团的主席和首席执行官。根据响应政治中心(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一个致力于追踪金钱和游说对选举和公共政策的影响的非盈利组织——译者注),从 2016 年起,施瓦茨曼已经向与麦康奈尔有关的竞选活动和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了将近 3000 万美元。去年,“揭露华尔街”谴责了黑石的“有害行为”,并认为该公司的竞选捐款“为候选人的道德蒙上了阴影”。
波特·麦康奈尔也曾公开批评过参议院对卡瓦诺大法官的确认投票,而她的父亲认为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之一。在推特上,她指控卡瓦诺的支持者厌女,并转推了一则来自于支持指控卡瓦诺的女性之一克里斯汀·布莱西·福特(Christine Blasey Ford)的网站“与布莱西·福特站在一起”(StandWithBlaseyFord)的贴文。麦康奈尔的二女儿,克莱尔(Claire),也在线上批评过卡瓦诺。而麦康奈尔的大女儿,埃莉诺(Eleanor),注册为民主党选民。
三个女儿和她们的母亲,在 1980 年与麦康奈尔离婚的谢莉尔·雷德曼(Sherrill Redmon),都拒绝置评。在这段婚姻结束后,修有美国历史博士学位的雷德曼离开了肯塔基,在马萨诸塞州的史密斯学院(Smith College)接管了一个妇女历史档案馆。在那里她与格洛丽亚·斯泰纳姆(Gloria Steinem)合作于“女性主义口述史的声音”项目。在一封电子邮件里,斯泰纳姆告诉我,雷德曼鲜有谈及过麦康奈尔,并且注意到:“尽管谢莉尔投入于纪录女人们的一生,她并不谈及自己早年的生活。”斯泰纳姆的理解是,麦康奈尔的政治观点曾是不同的。“我只能想象,与一个崇尚民主的杰奇结婚生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变为腐败而崇尚专制的海德会多么痛苦。(《化身博士》(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讲述了绅士亨利·杰奇博士喝了自己配制的药剂分裂出邪恶的海德先生人格的故事。——译者注)”她写道。(显然,谢莉尔正在撰写一部和盘托出的回忆录。)
斯泰纳姆的评论呼应了一种对麦康奈尔的共同看法:他的职业生涯始于一个理想主义、自由派的共和党人,与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如出一辙。当然,麦康奈尔在许多关键议题上的现有位置,包括竞选开支与劳工组织,远比曾经更保守。但当我询问约翰·亚姆特(John Yarmuth),认识麦康奈尔长达五十年的路易斯维尔民主党众议员,麦康奈尔是否曾经理想主义,他说:“不。我在这方面没看到任何证据。他仅仅只是被权欲驱动着。”
亚姆特一开始是个共和党人,曾于 1968 年与麦康奈尔一起在州内的竞选活动中工作,说麦康奈尔很容易适应共和党的右倾进程:“他从来没有任何核心原则。他只想出人头地。他不想真正做成任何事。”
数月以来,我追寻着麦康奈尔的更大的原则或目标感。我两次前往肯塔基,在列克星敦的特朗普集会上观察他,目睹他在华盛顿主持弹劾审判。我采访了许多人,有些喜爱他,有些鄙视他。我读了他的自传,他的演讲,其他人笔下的他。终于,有个非常熟知他的人告诉我,“放弃吧,你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寻找,但它并不在那儿。我希望我能告诉你他真正的信仰,但他没有。”
麦康奈尔一开始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观念是他绝大多数版本的人生故事的订书钉,包括他自己出版于 2016 年的自传《长期游戏》。他描述道,1963 年,当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国会实习生时,目睹人群聚集在华盛顿广场上聆听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讲。他的敬畏感油然而生。正在路易斯维尔大学休暑假的麦康奈尔写道,他意识到他“正在见证历史的重要时刻。”
麦康奈尔在 1942 年生于阿拉巴马州,成长于种族隔离下的美国南方。在即将上高中时随家人搬去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前,他的许多童年时光在佐治亚州度过。他的母亲是阿拉巴马州自耕农的女儿,在伯明翰当秘书时,遇到了麦康奈尔的父亲,一名中层的企业经理,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中长大,虽曾从大学退学。麦康奈尔在自传中描述,母亲的结婚嫁妆不过是“一个苹果取芯器和一把开罐刀”。但他写道,他的父母给予了他一段舒适的中产阶级童年,并 “向我灌输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平等与民权的信念。考虑到他们自己在南方的成长经历,这是相当不寻常的”。他引用了父亲庆祝《1964 民权法案》通过的一封动人信件,并写道,他也支持这项立法。那一年,麦康奈尔甚至在总统选举中投票支持林登·约翰逊。
麦康奈尔的书并没有提及,他在杜邦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工作的父亲,曾在一起历史性的种族歧视案件中被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美国著名的民权组织——译者注)的法律辩护与教育基金的律师取证。其中的一名律师,克里·斯坎伦(Kerry Scanlon)告诉我,“那家工厂的领导层定义了何为种族主义。在一个种植园系统里,黑人雇员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比如在露天的火炉前工作而被烧伤——却只拿到最低的工资。那儿有一种系统性种族歧视的模式。”经过多年的诉讼,公司以一千四百万美元的金额和解了这起诉讼。
麦康奈尔写道了他两岁时感染了小儿麻痹症的早年生活经历,十年后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才开发出他的疫苗。二战开始后,麦康奈尔的父亲离家加入了军队。所以接下来的两年中他的母亲在大部分时间里孑然一身,除了每日痛苦的恢复锻炼外,将麦康奈尔限制在了卧床之上。他的最初的记忆便是他的母亲买了一双马鞍鞋给他,以便医生最终允许他重新走路之后让他看起来像其他孩子一样。除了左腿稍弱之外,他毫发无损。他认为,这段经历和母亲的决心,给了他专注和动力,驱动着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他写道,战胜小儿麻痹症,是一生中追求艰苦奋斗的“胜利”的第一场。最近几周里,当麦康奈尔面对冠状病毒的挑战时,他说这让他回想起小儿麻痹症流行期间“每个母亲都有的恐惧”的“这种诡异感”。
作为独生子,麦康奈尔与他的母亲关系密切,母亲也和他一样性格活泼。他也一直致力于这样的理念,即勇气和准备可以战胜哪怕是最漫长的困难。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常被归于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的引言,开头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坚持不懈”。(一些知道这件事的人觉得很讽刺,当 2017 年他在参议院批评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拒绝让步时,抱怨说:“她坚持了。”)
在他的书中,麦康奈尔详细叙述了有一天他的父亲命令他到街对面去打一个曾推搡过他的男孩。麦康奈尔抗议说那个男孩更大,但是他的父亲说:“到你告诉他谁是老大的时候了。”比起恶霸更怕他父亲的麦康奈尔走了过去,偷袭了他的邻居。麦康奈尔写道,这个教训教会了他“为自己挺身而出,清楚自己不能被触及的底线,而且要强硬”的重要性。他承认,他的强硬态度受到了批评,但补充道,“这几乎总是有效的”。
麦康奈尔第一个追求的目标是成为一名棒球运动员。他曾是一名不错的少年棒球联盟投手,但初中时他身体上的限制了结了他的希望。根据熟悉他的人说,他对政治的记分方式——正如有人说的,“我们这一队对战他们那一队”——只不过是他对体育的竞技方式的替代品。
当麦康奈尔讲述他第一次竞选的故事时——学生会主席——引人注目的是他看起来对赢得这一头衔更感兴趣,而非在位置上做实事。作为一个底层出身的人,他内向,在集会时独自坐在观众席的后方,为学生会主席所倾倒,“每个人都忌妒”。当他向母亲吐露这一想法时,她鼓励他去参选。他告诉她说:“我甚至没有一个朋友。”但,麦康奈尔写道,他继续努力,意识到他可以从广受欢迎的拉拉队员和运动员身上拉拢到背书,通过“给予青少年们最渴望的一件事,奉承”。他赢了。他写道,当他第一次尝到了随选举职务所带来的尊重时,“我被迷住了。”
麦康奈尔是那种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会从头到尾看完两党党代会的政治书呆子。他很快就设立了一个目标:成为一名美国参议员。他大学论文写的是肯塔基十九世纪的著名参议员亨利·凯勒(Henry Clay),以“伟大的妥协者”而闻名。参议院对于麦康奈尔来说看起来是个理想之地:他缺乏个人魅力,但是有着专一的志向、精明的天赋和高瞻远瞩的计划。他也有结交有权势的支持者的天赋,他对此称作“精心计算的履历镀金活动”。大学毕业后,他为肯塔基的参议员约翰·谢尔曼·库珀(John Sherman Cooper)当实习生。麦康奈尔将这位富有魅力的温和共和党人描述为“我所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伟人”。库珀在乔治城与肯塔基人交际,媒体称赞他追随自己的良心而不是肯塔基的民调。他支持民权法案而反对越南战争,告诉麦康奈尔,有的时候要随大流,有的时候要走自己的路。
在这些日子里,麦康奈尔他自己反对战争。尽管如此,在 1967 年从肯塔基州大学法学院毕业后,他开始在陆军预备役中服役,因为他认识到这是政治上的聪明之举。五周后。他因眼疾获得了一份医学退伍证明。麦康奈尔声称他“没有动用任何关系”以脱身。但是,在他入伍后不久,他的父亲就联系了参议员库珀,库珀与麦康奈尔所在基地的指挥官进行了交涉。记录显示,库珀向军方施压,要求其迅速行动,声称麦康奈尔有迫切的进修计划。“米奇急于离岗以在纽约大学注册。”他从来没注册过。
相反,麦康奈尔开始了他的政治仕途。开头并不尽如人意。在 1971 年,他参选州议会,但被取消资格,因为他并没有达到定居的标准。他发誓再也不会无视现成的文件,从此之后成为了参议院晦涩含糊的规则的大师。
1973 年水门丑闻期间,麦康奈尔为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撰写了一篇专栏文章,谴责金钱对政治的腐败影响,如同“癌症”,并强烈要求总统选举使用公共资金进行。以他现在的观点来看,如今阅读这篇专栏可谓令人晕头转向。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他的出尔反尔有一种一致性。他对改革的呼吁体现了尼克松丑闻后的政治共识。换言之,他在 1973 年的反腐败政治立场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私利,就如同他近几十年以来对巨额资金的欣然接受一样。正如他对他的传记作者戴奇所坦白的,这篇专栏文章只是“为了上头条”。麦康奈尔计划以共和党人的身份参加竞选,想洗刷尼克松的污点。
麦康奈尔入职了一家肯塔基的律师事务所,但随后他发觉那儿沉闷乏味。在路易斯维尔,他与司法部副部长的妹妹劳伦斯·希尔博曼(Laurence Silberman)成为了朋友,并在 1976 年凭借这一关系在华盛顿特区的希尔博曼那儿得到一份工作,当上了助理司法部副部长。这段经历似乎影响了他对金钱政治和其他事情的思考。他成为了希尔伯曼和其他两位当时就职于司法部的保守派法学大师的追随者:罗伯特·博克(Robert Bork)和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
水门事件后,国会通过对竞选捐款和支出施加严格的限制,打击金钱政治,并成立了联邦选举委员会以执行新的法律。但是保守派和一些自由派团体,包括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开始对这类改革提起诉讼。来自纽约的保守派参议员詹姆斯·巴克利(James Buckley),对开支限制提出挑战,认为这侵犯了他对政治表达的付费能力,进而侵犯了他的言论自由权利。
这起诉讼,巴克利诉法雷奥案(Buckley v. Valeo),打到了最高法院,并且巴克利赢了。这标志着一个四十年的开始——右翼对防止私人利益腐蚀美国政治的努力的攻击。查尔斯·科赫(Charles Koch),来自堪萨斯州的保守派石油大亨与亿万富翁,意图利用自己的财富夺取美国政治的控制权,是这项事业的早期支持者。麦康奈尔将“金钱即言论”的理念作为自己的主张,最终成为美国最不遗余力地倡导更多金钱进入政治的人。列克星敦《先驱报》(Herald-Leader)的记者约翰·切夫斯(John Cheves)曾描述过麦康奈尔在七十年代于路易斯维尔大学教授的一门课。在黑板上,他写下了三样他认为对政治成功而言必要的东西:钱,钱,钱。
在 1977 年,麦康奈尔竞选杰弗逊县的行政法官,这个职位管辖着包括路易斯维尔的该县。当时的新闻档案显示,在宣布参选后,麦康奈尔承诺限制他的竞选开支。但麦克· 沃德(Mike Ward),肯塔基州共同事业(一个无党派、致力于监察政府活动的组织——译者注)的主席,引出了这个承诺,告诉我说:“他欺骗了我。”沃德说他认为麦康奈尔的意思是在整个竞选活动中限制开支,但麦康奈尔的承诺只适用于初选,而在初选中他并没有像样的对手。在大选中,他花费了创纪录的金额——并且赢了。
沃德,一位不久后被选入国会的民主党人,表示麦康奈尔的第一次竞选在其他方面也具有误导性。与肯塔基的大部分地区不同,路易斯维尔是民主党的堡垒。“我们是个偏中间温和的社区,所以为了当选他伪装成了一个进步派。”沃德说。为了赢得工会的背书,麦康奈尔承诺支持政府雇员的集体协商主张,就职后便放弃了此事。数年之后,他向戴奇承认他一直在“曲意逢迎”。堕胎权组织曾相信麦康奈尔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他声称他们弄错了。甚至在那之后,他将自己称作“生命权”派,向法院里安插反对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法官。根据两个与麦康奈尔亲近的人,他会去教堂但并不是特别虔诚,也并不在乎堕胎这个议题。但是其中一人告诉我,他“永远不会站会让他输掉选举的立场”。
县行政法官的选战变得肮脏起来。麦康奈尔的民主党对手,托德·霍伦巴赫(Todd Hollenbach),当时正处在离婚流程中。霍伦巴赫告诉我,麦康奈尔“对我的家庭生活大做文章”。麦康奈尔的发言人否认此事,但戴奇的传记描述麦康奈尔说·,他发布了一则广告,“呼吁把注意力放在对手的家庭生活上”,并将他自己描述为“一个有着贤妻与两个漂亮孩子的幸运儿”。根据两位知情人的说法,他当选后性骚扰了一名自己的女助手。虽然发言人表示这并没有发生,其中一名知情人告诉我,“这是上帝的真相。”虽然麦康奈尔的第一位新闻秘书,梅米·鲁尼恩(Meme Runyon),称赞他招募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年轻女性,并给予了他们职业生涯上的专业机会。
然而击败霍伦巴赫三年后,麦康奈尔身陷不忠行为的指控,自己离了婚。他迅速开始寻觅新的伴侣。基思·鲁尼恩(Keith Runyon),梅米的丈夫和偏自由派的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社论版前编辑,清晰地回忆起在炸鱼野餐处进行了一天的竞选活动、被严重晒伤的麦康奈尔出现在他们家吃晚饭的情形。对这种假装出的热情没什么耐心的麦康奈尔酝酿了一个计划。鲁尼恩记得他说,“我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娶一个富女子,就像约翰·谢尔曼·库珀那样。”鲁尼恩补充说:“天啊,他确实做到了。”
麦康奈尔的发言人质疑了鲁尼恩的描述,但在 1993 年,麦康奈尔迎娶了赵小兰,一位(商业帝国的)女继承人,现特朗普政府的运输部长。麦康奈尔将他自传中的一章献给“爱”,描述他和幼年时从台湾移民的赵小兰是如何“情投意合”的。他解释说:“我们都清楚那种不合流的感觉,并且已经努力了很久只为证明自己。”赵小兰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曾管理过和平队,担任过小布什总统的劳工部长,并在许多有影响力的董事会中担任董事,如彭博慈善和鲁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的新闻集团。她还为麦康奈尔的生活带了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她的父亲赵锡成是福茂集团的创始人和董事长,一家设在纽约的家族航运公司。据说该公司 70% 的货物都运往中国。
当麦康奈尔主持特朗普被控试图敲诈乌克兰官员,以帮助抹黑他的政治对手乔·拜登的弹劾审判时,他允许共和党参议员们坚持说,“真正”的乌克兰丑闻是拜登家族利用与该国的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而致富。但麦康奈尔一定清楚,实际上任何对拜登家族的批评都能一样用在赵小兰的家族上。事实上,这些批评早已出现在保守派作家彼得·施魏策尔(Peter Schweizer)所著的《秘密帝国》(Secret Empires)一书中。宣传此书中对拜登家族的指控的共和党人显然跳过了关于麦康奈尔和赵小兰家族的相邻章节。
正如《纽约时报》所纪录的,麦康奈尔和他的姻亲从与北京的不寻常关系中获利颇丰。赵锡成的同学之一是江泽民,日后成为中国国家主席。根据文件,赵锡成在一家与江泽民有关联的国有企业中持股。赵锡成和他的女儿赵安吉,家族企业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在包括中国银行在内的若干最有影响力的国有企业董事会中担任董事。此外,赵安吉和她父亲两人皆在一家监督着中国国有造船业、为中国军队建造战舰的控股公司董事会内。赵安吉告诉《纽约时报》,“我是一名美国人”,并且暗示“如果我没有一张华裔面孔的话”,没有人会质疑这些生意,。
麦康奈尔的婚姻也让他成为一些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商人的亲戚。赵安吉曾嫁给投资银行家布鲁斯·沃瑟斯坦 (Bruce Wasserstein),他于 2009 年去世。她现在嫁给了吉姆·布雷耶 (Jim Breyer),在中国有巨大金融利益的亿万富翁与风险资本家。在 2016 年,布雷耶加入了黑石的董事会,为麦康奈尔在这家金融上支持着他的竞选的公司里带来了一位姨夫,管理着超过五千亿美元。
甚至在麦康奈尔与赵小兰结婚前,赵氏家族就已是他的竞选活动金主。根据《纽约时报》,多年来赵氏家族已向麦康奈尔的竞选活动或与之有关联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了超过一百万美元。更进一步地,披露的文件显示,在赵小兰的母亲去世后,于 2007 年,赵氏家族留给了她和麦康奈尔一样多的二百五十万美元,使得麦康奈尔成为了参议院中最富有的成员之一。
对于华盛顿的圈内者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让他们显得脱节的危险,而且肯塔基是美国最穷的州之一。麦康奈尔和他的职员曾斥责过家乡的报纸刊登了一张他穿着燕尾服的照片。麦康奈尔在路易斯维尔有一所简朴的房子,在家时他养成了自己做日常差事的习惯,比如去附近的克罗格百货买食品杂货。他与一些老友参加本地大学的体育赛事;他们戴着耳机听收音机里的赛况,当他们的队伍得分时互相击掌。赵小兰对淡化自己财富的警惕性一直不高。她领导着和平队时,坐着专车上班,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根据《纽约时报》,在劳工部时,她“雇了像《副总统》(Veep,2012 年开播的政治情景喜剧——译者注)里一样的职员帮自己拎包。”华盛顿一家豪华美容店的店主告诉我,她无法让她的店员给赵小兰提供服务,因为赵小兰在一次预约中打掉了美容师手中的化妆刷,另一次把刷子扔到了门上。肯塔基的民主党人试图在这对夫妇的财富上作文章。在伯里亚(Berea)市的郊外,树有一块绘有麦康奈尔和赵小兰巨幅照片的广告牌,写着:“我们很有钱,你们怎么样?”
从麦康奈尔最早期的政治生涯算起,他一直与富有的支持者有着令人生疑的关系。他当县行政法官时薪水微薄,但在一次令本地社区感到不快的安排中,一群未被披露的路易斯维尔的商业领袖表面上以为他的演说为借口,悄悄地向他支付过额外的报酬。戴维·罗斯·史蒂文斯(David Ross Stevens),曾短暂地担任过麦康奈尔的特别助理,告诉我:“一群大人物聚在一起,给了他一大笔钱。”史蒂文斯评价麦康奈尔说:“他是我在政界里所见过的最肤浅之人。在我们的职员第一次会议上,麦康奈尔说:‘有人给我安排任何项目吗?我已经十一天没上电视了。’”他很聪明,但是这只与“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有关。史蒂文斯最后厌恶地辞职了。
麦康奈尔担任县行政法官两年后,《信使日报》曾刊发过一则关于他的下属流动情况的报道。许多下属匿名抱怨道,麦康奈尔“格外自私”,身边只有“唯唯诺诺之人”。他们还抱怨说,因为麦康奈尔正在主持一起美国国家肾脏基金会 (National Kidney Foundation)的筹款活动,他们被施压以承诺会捐献自己的肾脏。麦康奈尔否认他的办公室道德不佳——报道中为他辩护的两名下属继续与他共事了数十年。在参议院里,他以培养聪明忠诚的下属而闻名,并在华盛顿和肯塔基维持着一个强大的政治盟友关系网。前《信使报》驻华盛顿记者詹姆斯·卡罗尔(James Carroll)告诉我:“这是一种赞助——当你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他就会在事业上帮助你。因为这种忠诚,他拥有一个庞大的耳目网。这儿有米奇·麦康奈尔的银河系和太阳系。”他的一名前参议院同僚,来自康涅狄格州的民主党人克里斯·多德(Chris Dodd)告诉我,麦康奈尔是仅有的几位同时也在家乡州参与政党政治的参议员之一。
随着麦康奈尔逐渐掌权,路易斯维尔的自由派精英,包括经营着《信使日报》的富有的宾汉姆(Bingham)家族,对他越来越不满。该报之前曾为他竞选县行政法官背书,因此感到对推出他负有一定责任。社论版前编辑鲁尼恩说:“他设法得到了我们的背书,因为我们认为他是一个真诚的改革者。”鲁尼恩回忆道,2006 年,当该报出版人巴里·宾汉姆(Barry Bingham, Jr)卧于病榻上奄奄一息之时,“他与我进行了一次坦诚的交流——他说:‘基思,你知道,我们犯过最严重的错误就是为米奇·麦康奈尔背书。’”
在 1984 年,麦康奈尔竞选参议员,对阵在任的民主党人沃尔特·迪伊·赫德尔斯顿 (Walter “Dee” Huddleston)。麦康奈尔随后承认他从宣誓入职为县行政法官那刻就开始准备他的竞选活动了。没有人预料过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鲜为人知的本地官员会击败赫德尔斯顿。但在竞选的最后几周,麦康奈尔却取得了令人沮丧的胜利。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罗杰·艾尔斯(Roger Ailes)制作的电视广告。艾尔斯是尼克松的媒体顾问,后来成为福克斯新闻背后的策划者。艾尔斯得到了一位负面竞选广告的高手,拉里·麦卡锡(Larry McCarthy)的帮助,他后来制作了带有种族色彩的威利·霍顿(Willie Horton)广告,诋毁 1988 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迈克尔·杜卡基斯(Michael Dukakis)。麦康奈尔的广告描绘了一群猎犬疯狂地追捕赫德尔斯顿的场景,表面上是因为他在休假时做有偿演讲而错过了很多参议院投票。这很滑稽,但哈德尔斯顿的出勤率记录是百分之九十四,并不出格,他的这些演讲也没有违反参议院的规定。然而,正如麦卡锡自豪地告诉《华盛顿邮报》:“这就像往汽油池里扔一根火柴”。那一年,麦康奈尔是唯一一个击败在任民主党参议员的共和党人。在批评赫德尔斯顿的外界演讲费两年后,麦康奈尔在西海岸进行了为期十一天、利润丰厚的演讲之旅。(麦康奈尔的发言人说:“领袖从来没有错过过投票。”)
在 1990 年,艾尔斯帮助麦康奈尔将他的民主党挑战者哈维·斯隆(Harvey Sloane)描述为一个危险的瘾君子。电视广告展示了药丸瓶子的图片,旁白警告说斯隆依赖于“强力”、“改变情绪的”“抑制药”,并且所开的药“没有合法准许”。斯隆,一名被麦康奈尔嘲笑为“来自东部的窝囊废”的常春藤毕业医生,通过一项向乡村贫困地区提供医疗援助的联邦计划来到了肯塔基,随后成为了路易斯维尔的市长。在参议院竞选中,斯隆推迟了一场髋骨更换手术至选举后,续签了安眠药的处方,虽然他的行医执照已经过期。看起来这确实是小错,但他并没有药瘾。斯隆说麦康奈尔的诋毁“这是怯懦的。他只是一个懦夫。他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马基雅维利。”麦康奈尔自己简单总结了他的竞选方法:“如果他们向你扔一块小石子,你向他们回敬一块巨石。”
电视直播时间和顶级的媒体顾问并不便宜。麦康奈尔的参议院竞选经历进一步说服他他之前反对金钱政治的专栏文章是错误的。“如果对我筹集和开支的金钱数额有限制的话,我绝对不会赢下我的选战。”他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拉里·福吉(Larry Forgy),一位和麦康奈尔闹翻了的肯塔基共和党人,说这确实是真的。“他清楚如果没有金钱上的明确优势,他在政治上将一无所成。”福吉在《犬儒》(The Cynic),阿历克·马基利斯(Alec MacGillis)于 2014 年出版、深入研究的麦康奈尔传记中这么说。“南方小州的政界需要一定的作秀能力,而他就是缺乏这样的能力。”
大部分政客觉得筹款令人生厌,但艾伦·辛普森(Alan Simpson),与麦康奈尔共事了数十年的怀俄明州前共和党参议员,告诉马基利斯,筹款“对他而言是乐趣”,补充说,“他会双眼一亮,步伐也加快了。我的意思是,他喜欢这样。”麦康奈尔的捐助者们发现自己得到了回报。凯利·克拉夫特(Kelly Craft)是麦康奈尔的主要支持者之一乔·克拉夫特(Joe Craft)的妻子——一位煤炭大亨和联盟资源合作伙伴公司(Alliance Resource Partners)的总裁——目前担任驻联合国大使,在此之前她曾在特朗普政府中担任驻加拿大大使。尤其是联合国的任命引起了外界批评,因为她唯一的专长是筹款。一位与克拉夫特相熟的肯塔基人提醒道,联合国的席位曾经属于阿德莱·史蒂文森 (Adlai Stevenson)和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Daniel Patrick Moynihan)这样的政治巨人。他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根据《60分钟》报道,麦康奈尔和赵小兰帮助了另一家煤炭公司逃避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环境灾难之一的责任。在 2000 年,杰克·斯帕达罗(Jack Spadaro),一位联邦矿业安全和健康管理局的工程师,开始进行一项对肯塔基州马丁县的调查。一个梅西能源公司(Massey Energy)拥有的泥浆池爆裂开来,释放出三亿加仑的熔岩状煤炭废料,导致超过一百万条以上的鱼类死亡,并污染了接近三万人使用的供水系统。斯帕达罗和他的团队正在撰写一份纪录了八项明显的违法行为的报告,这可能会导致刑事过失的相关指控,并使梅西公司遭受数十万美元的罚款。但在那年十一月,小布什当选总统,随后他任命赵小兰为劳工部长,赋予了她管理矿业安全和健康管理局的权力。她选择了麦康奈尔的前幕僚长史蒂文·罗(Steven Law)作为她的幕僚长。斯帕达罗告诉我:“罗对所有的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是他在真正管理着劳工部。他是米奇的人。”布什宣誓就职那天,斯帕达罗被勒令停止他的调查。在劳工部发出罚单前,梅西公司向全国共和党参议院委员会(National Republican Senatorial Committee)捐款了十万美元。麦康奈尔他自己曾在 1997 至 2000 年间管理过这个为参议院竞选活动筹款的单位。
梅西公司最终只交付了 5600 美元的联邦罚款。罗去经营了许多外部的筹款组织,包括“参议院领袖基金”(Senate Leadership Fund)、“一个国家”(One Nation)、“美国的关键时刻”(American Crossroads)、“十字路口 GPS”(Crossroads GPS)。这些组织为麦康奈尔和其他共和党人的参议院竞选活动集体捐赠了数百万美元。
赵小兰的一名发言人说劳工部在她的任期内对煤矿征收了更多的罚款,并且“她总是关心着煤矿工人的的工作、健康和安全”。但斯帕达罗告诉我,他毫不怀疑麦康奈尔“确保了这份报告大体上被无视”。他注意到,“梅西在过去的数年里给了麦康奈尔不少钱。麦康奈尔很聪明。他拿了钱,作为回报,保护了煤炭工业。他确实是美国最腐败的政客。”记录显示,在 1990 与 2010 年之间,麦康奈尔是与梅西公司有联系的个人和政治行动委员会的第二大联邦竞选活动献金接受者。当麦康奈尔管理着全国共和党参议院委员会时,它从煤炭工业那儿拿走了 58.4 万美元。
妮娜·麦克科伊(Nina McCoy),一位住在马丁县的退休教师,告诉我说:“我们自己的参议员的妻子关停了这项调查。我们的社区从那之后知道这些人保护煤炭公司而不是我们。”
根据列克星敦《先驱报》的报道,在 2002 年,另一家煤炭公司默里能源(Murray Energy)的首席执行官鲍勃·默里(Bob Murray)在一场会议上大骂一名联邦矿业安全和健康管理局的检查员,“米奇·麦康奈尔把我称作美国最牛的五个人之一,我上次确认的时候,他还在和你的老板同床共枕。”默里和麦康奈尔两人都对基于对这次会议的相关采访和记录写成的该报道提出了质疑。记录显示,默里和他的公司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曾多次向麦康奈尔的竞选活动捐款。
自梅西公司的泥浆池灾难后,二十年过去了,煤炭工业已然崩溃,仅在州内雇佣区区五千人,但该地区的水源仍被污染着。麦康奈尔在最近向该地区拨款数百万美元的联邦资金用以改善水源基础设施一事上功不可没,但是威廉·布兰登·哈尔科姆(William Brandon Halcomb),一位居住于此的物业经理,告诉我情况仍然“骇人听闻”。在我们谈话前不久,这里已经三个星期没有供水了。他把一个桶绑在桥上,当他需要水冲厕所时,就把桶放进下面的小河里。他必须开车到另一个县去买干净的水。“你买一加仑,在炉子上烧热,然后洗个卡车司机式的澡,”他说,“简单冲一下是你能做的全部。”随着冠状病毒的蔓延,对于不能可靠地洗手的美国人来说,健康危害是显而易见的。
马丁县绝大多数人都是共和党人和特朗普支持者,许多居民认为他们的问题和华盛顿之间没有联系。当地报纸《山地公民》(Mountain Citizen)的编辑加里·鲍尔(Gary Ball)告诉我:“我们的水源状况不好,这不是麦康奈尔的错。”鲍尔是一位强烈支持特朗普的前煤矿工人,他将“多年的管理不善”归咎于当地的民主党官员。肯塔基州众议院民主党人的幕僚长卡拉·斯图尔特(Cara Stewart)不出意料地持不同看法。“为什么肯塔基州没有干净、可靠的水?”她说,“麦康奈尔本可以提供帮助,但他与那些造成问题的公司同流合污。”
作为后座参议员,麦康奈尔运用他的筹款天赋在党内领导层中崛起——一条由林登·约翰逊布局好的途径。权威四卷本约翰逊传记的作者罗伯特·A·卡洛(Robert A. Caro)告诉我,“一鸣惊人地,”作为一名资历浅的民主党众议员的约翰逊,“意识到他尚未掌权,但是他有其他众议员所没有的东西——在华盛顿需要好处的德克萨斯石油商和大承包商。”通过建立对金主献金分配的控制权,与同资历同僚相比,约翰逊获得了巨大的权力。然而,麦康奈尔并不是林登·约翰逊的粉丝。他曾说他投给约翰逊的总统选举票是他最后悔的一票,因为他非常痛恨约翰逊为发起对抗贫困的战争而扩大政府规模——一个在马丁县发起的努力。在他的回忆录中,麦康奈尔声称“贫困赢了”,证明“华盛顿对自己系统解决复杂社会问题的能力过于自信”。(方才通过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公共支出计划,麦康奈尔和其他共和党人正在争相为这一变脸辩护,一些人将新计划称为“恢复原状”而非福利。)
根据基思·鲁尼恩的说法,麦康奈尔从他抵达华盛顿的那一刻起就专注于自己政治上的生存。他回忆起,在麦康奈尔宣誓就职后的那个早晨,麦康奈尔告诉他说,他将从现在起向右翼靠拢,以保持持续连任。麦康奈尔否认说过这些,但鲁尼恩告诉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另一个认识麦康奈尔多年的相识说,“以他口吐莲花的程度而言,他把他当多数党领袖的野心绣在了袖子上。”
麦康奈尔忌妒于他的那些被新闻记者们在走廊上所追逐的更知名同僚。他想要变得像他们一样,他不久后告诉一名《纽约时报》记者,为他的书《确认偏见》(Confirmation Bias)而采访麦康奈尔的卡尔·赫尔斯(Carl Hulse),关于最高法院提名的争斗。麦康奈尔最终成名的方式显然是不光彩的:阻拦竞选金融改革。甚至于他还嘲笑这个议题,认为这与“大多数美国人关心的静电粘附问题”相冲突。竞选金融议题的暗淡沉闷,对他的同僚来说至关重要,对民主也是如此。鲜有人甘愿冒险于表现得腐败,因此他们感谢于麦康奈尔为一项又一项的改革而斗争——与此同时声称这纯粹只是在捍卫第一修正案。根据马基利斯的说法,在闭门会议上麦康奈尔向他的参议院同僚承认撤销这些改革是“为了共和党的最大利益”。在如德沃斯家族这样的保守派亿万富翁的资金支持下,麦康奈尔帮助将消灭支出限制的诉求带到了最高法院。在 2010 年,他的那方赢得了胜利:“公民联合”案的裁决为企业、大额捐赠者和秘密的非营利组织开辟了一条道路,使他们可以将无限制、而且往往无法追踪的现金投入到选举之中。
“麦康奈尔热爱金钱,并且厌恶任何对其的限制。”弗雷德·韦特海默(Fred Wertheimer),一个支持竞选金融改革的组织“民主 21”(Democracy 21)的主席,说,“金钱是他职业生涯的中心主题。如果你想控制国会,最佳途径就是控制金钱。”
在 1984 年,麦康奈尔第一次被选入参议院时,到如今之间,花在联邦选举上的资金金额至少增长了六倍,还不包括越来越多、来自于富有金主们的外部开支。权钱交易从一个肮脏、可耻的行业成长为一个数十亿美元的高薪行业。麦康奈尔带头扶持这些私人利益集团,并使共和党与之结盟。他的下属象征了“旋转门”,他们从为美国最贫穷的州之一工作,到为美国最富有的公司游说,同时他们自己越来越富有,并帮助资助麦康奈尔的竞选活动。煤炭行业、烟草公司、大药企、华尔街、商会和许多其他利益集团的资金流入了共和党的金库,而与此同时麦康奈尔则阻止了这些利益集团所反对的联邦行动:气候变化立法、可负担的医保、枪支管制和遏制经济不平等的努力。
麦康奈尔,像林登·约翰逊那样,利用筹款帮助盟友,惩罚敌人。“他在幕后所做成的是应用在华盛顿特区比任何事都更响亮的东西——金钱。”前共和党顾问威尔逊说道。“突然间,苏珊·柯林斯(Susan Collins,缅因州共和党参议员——译者注)拿到了一座缅因的桥梁,丽萨·姆卡斯基(Lisa Murkowski,阿拉斯加州共和党参议员——译者注)拿到了一个(阿拉斯加的)港口。噢,多巧啊!”麦康奈尔对于他的党团成员的需求有着出色的把握,他用上千万美元的竞选献金和联邦拨款帮助他们保护自己的席位,其中一些资金流经赵小兰的交通部。(一名该部门发言人称其中没有政治联系,每个州都会得到一些钱。)麦康奈尔还将他的核心党团成员置于聚光灯下,并且,在可以的情况下,他允许他们跳过那些会不受选民欢迎的投票。在私下里,麦康奈尔可以刻薄地滑稽,也可以多愁善感——他以曾因一名助手的离去而泪流满面而为人所知——但他很精明地保持着警惕,据说他信奉“你不能因为你不说的话而惹上麻烦”的格言。他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的行踪,把私人笔记放在口袋而不是扔进参议院的垃圾桶里。而且,他保护自己的盟友。2013 年,麦康奈尔的副手——他们被称为“米奇团队”——制定了一项政策,把任何与他的党团内的现任成员作对的人列入黑名单。最近,在佐治亚州的一场参议院选举中,为共和党众议员道格·柯林斯(Doug Collins)工作的顾问们被警告说,他们将因为帮助他挑战麦康奈尔在初选中所选择的现任议员凯利·勒夫弗尔(Kelly Loeffler)而被冷遇,尽管她最近被指控进行了内幕交易。(勒夫弗尔否认有不法行为。)违抗命令可能会导致一名前特朗普白宫官员所称的“死刑”:总统会被告知这一抗令者在任何政府职位上都不会被参议院确认。
麦康奈尔的铁腕统治在其他的共和党人那儿倍受赞誉。前新泽西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告诉我:“他是自林登·约翰逊以来最具天赋的多数党领袖。他清楚如何拉票,何时推进,何时撤回。他是一个清楚规则、了解他的党团的真匠人。”
卡洛说:“在某一方面,麦康奈尔和约翰逊是非常相似的。他们两人都很巧妙地运用了参议院的规则和程序。但,在另一个更显著的方面,他们俩无法更截然不同了。约翰逊虽然有种种过错,在晚年时运用这些规则和程序将参议院变成了一股创造社会正义的力量。麦康奈尔却利用它们来阻止它。”
正如《华盛顿邮报》的保罗·凯恩(Paul Kane)最近写道的,在麦康奈尔的领导下,这个自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审议机构的议院,“以几乎每种标准衡量”,已经成为“现代最不议事的机构”。在 2019 年,它只对立法进行了 108 次投票。相比之下,在 1999 年,参议院有 350 次这样的投票,并帮助通过了 170 项新法律。到 2019 年底,众议院在跨党支持下通过的 270 余项法案正搁置在麦康奈尔的办公桌上。其中包括规定对购枪者进行背景检查和降低处方药费用的法案——均为公众普遍欢迎的想法。但是麦康奈尔,如今来自制药工业的参议院竞选献金的最大收款人,谴责降低药品成本的努力是“社会主义的价格控制”。
两党的资深议员们都表示,参议院已然崩溃。二月,70 名前参议员签署了一封跨党信件,公开谴责该机构没有“履行其宪法职责”。伊利诺伊州的迪克·杜宾(Dick Durbin)在参议院工作了二十四年,现在是民主党领导层的二把手。他告诉我,在麦康奈尔的领导下,“参议院已经恶化到没有任何辩论的地步——他一砖一瓦地拆掉了参议院。”麦康奈尔在 2006 年至 2014 年担任少数党领袖。2008 年奥巴马当选后,麦康奈尔利用阻挠议事阻止了创纪录的政府所支持的法案和提名。作为多数党领袖,他掌控着该议院的日程安排,他让他反对的法案和提名甚至无法进行审议。“他是交通警察,没有他,你无法通过十字路口。”杜宾说。
立场倾向保守的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里专精于研究国会事务的政治学家诺曼·奥恩斯坦(Norman Ornstein)告诉我,他认识过去五十年来的每一位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将作为破坏我们宪政民主基本框架的最具分量之人之一而载入史册”。他还说:“没有任何人能望其项背。在违反政府规范上,没有人像他一样腐败。”
麦康奈尔最有名的蓄意阻挠是他在 2016 年大胆地拒绝为奥巴马提名到最高法院的梅里克·加兰德(Merrick Garland)举行听证会。当安东宁·斯卡利亚大法官意外去世,空出这个席位时,奥巴马的第二任期还剩 342 天。但麦康奈尔声称“美国人民”应该在下一次选举中决定谁来填补这个席位,忽略了美国人民早已选举了奥巴马的事实。作为一名年轻律师时,麦康奈尔曾在一份学术期刊上认为,政治不应该在最高法院的提名中扮演任何角色;唯一重要的是被提名人是否具有专业上的资质。不过在 2016 年,他表示,备受尊敬的温和派法官加兰德的资质如何没有区别。在此之前,参议院从来没有仅仅因为这是一个选举年而拒绝考虑一名提名人。相反地,参议院此前在大选年期间已确认了十七名最高法院提名人,并否决了两名。尽管如此,麦康奈尔还是取得了胜利。
此后,他发誓要填补最高法院今年可能出现的任何空缺,无论它离选举有多近。确实,据一名前特朗普白宫官员称,“麦康奈尔告诉我们的金主,当金斯伯格大限已至时,即使是十月,我们也会得到我们的法官。他说这会是我们的十月惊奇。”
麦康奈尔曾自豪地指出他对加兰德的蓄意阻挠,说:“在我的政治生涯中,我所做的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决定不做某件事。”许多人认为,在 2016 年,法院的空缺席位促使福音派选民忽略了他们对特朗普的疑虑,为他赢得总统职位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选民群体。
但麦康奈尔的前任多数党领袖,内华达州的退休民主党参议员哈里·里德(Harry Reid)指责麦康奈尔破坏了树立礼让和共识的规范,比如有节制地使用阻挠议事。虽然两位领袖在最初曾设法保持友好,因共同支持华盛顿的棒球队“国民队”而建立了联系,但在奥巴马政府期间,他们成为了激烈的对手。“米奇和共和党人正在竭尽全力使参议院变得无关紧要,”里德告诉我,“我们目睹着无论特朗普做了什么他们都一言不发。他们已经失去了灵魂。从政策角度来看,这太可怕了。它伤害了参议院,损害了国家。”
参议院机能失调的代价是全方位的,包括美国在面对冠状病毒疫情爆发时的脆弱。在奥巴马的标志性国内成就《平价医疗法案》于 2010 年通过后的七年里,国会中的共和党人至少六十次试图废除它。2017 年,称它为 “现代史上最糟糕的法案”的麦康奈尔再次带头,并亲自提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修正案,取消了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预防和公共卫生基金,该基金为各州提供拨款,用于检测与应对传染病爆发等情况。该基金每年收到约十亿美元,占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年预算的 12% 以上。近三分之二的资金流向州和地方卫生部门,包括肯塔基州一个名为“预防与控制新传染病的流行病学和实验室能力 “的项目。
包括感染控制和流行病学专业人员协会在内的数百个卫生组织给麦康奈尔和其他国会领袖寄了一封信,警告他们,如果预防基金被取消,会有“可怕的后果”。处理传染病爆发的公共卫生项目从未恢复至 2008 年金融危机前的水平,并且“资金严重不足”。信中总结道:“取消预防基金将是灾难性的。”
传染病专家朱迪·斯通(Judy Stone)在《福布斯》的专栏中问道:“担心来自亚洲的禽流感?埃博拉病毒?寨卡病毒?你他妈的当然应该担心。监控与控制能力将被参议院的提案削弱,疾病(传染病和其他)的爆发无疑会更糟糕。”她写道,这些资金削减是“不合情理的——特别是考虑到节省下来的资金将用于为最富有的人减税,而不是满足公众的基本健康需求”。
在 2017 年七月二十八日,参议员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投下了戏剧性的拇指向下否决票,中止了参议院共和党人废除《平价医疗法案》的努力,其中包括预防基金的拨款。麦康奈尔和其他的共和党人随后再次试图削减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资金。大部分资金幸存下来,尽管其中的一部分后来在跨党支持下被转移到癌症研究和其他活动中。麦康奈尔消灭该基金的企图只是共和党人对奥巴马医改更大的破坏中的一小部分。据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公共卫生教授杰夫·莱维(Jeff Levi)说,共和党人的努力导致的一个结果是,许多没有保险的美国人“很可能会避免接受冠状病毒的检测和治疗,因为他们害怕这些开销”。
麦康奈尔对奥巴马的抵制是无情的。2010 年,这位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在被问及他的目标时,说了一句名言:“我们最想实现的一件事就是让奥巴马总统只能当一届总统。”《信使报》记者卡罗尔在有一天麦康奈尔接听奥巴马的电话时被允许旁听,但条件是卡罗尔不能写出来。他被麦康奈尔的态度弄得目瞪口呆。“麦康奈尔说了几个词,比如‘是’、‘好’和‘再见’,但他从未说过‘总统先生’。”卡罗尔回忆道。“即便是对于公务员而言这也完全缺乏尊重。”麦康奈尔更愿意与奥巴马的副总统乔·拜登打交道。(在他的自传中,麦康奈尔嘲笑拜登的“喋喋不休”,但也说,“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麦康奈尔对奥巴马的不尊重反映了像科赫兄弟这样的富有保守派企业金主的观点,他们赞助了许多竞选活动,促使了共和党在 2010 年夺得众议院多数席位,并在四年后夺得参议院多数席位。仅在 2014 年的中期选举中,拥有几百名成员的科赫金主关系网就花费了超过一亿美元。2014 年,在共和党夺取参议院前不久,麦康奈尔作为贵宾出现在科赫兄弟半年一次的筹款峰会上。他感谢“查尔斯和戴维”,并补充说:“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在他宣誓就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后不久,他就聘请了一名科赫工业的前说客作为他的政策主管。随后,麦康奈尔将矛头对准了科赫兄弟长期以来的宿敌,环境保护署,敦促各州州长不服从对温室气体的新限制。
尽管麦康奈尔渴望看到奥巴马时代的结束,但他对特朗普的候选人资格并不热心。如果说麦康奈尔有任何固定的意识形态的话,他是一个老式的赤字鹰派,偏好大企业、自由贸易和小政府——这与特朗普的民粹主义宣传相反。
特朗普的反华府支持者对麦康奈尔也不感冒。当他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短暂地出现在舞台上时,他们对他发出了嘘声。但麦康奈尔——目睹了包括犹他州的鲍勃·贝内特(Bob Bennett)和印第安纳州的迪克·卢格(Dick Lugar)在内的共和党建制派参议员同僚被茶党的叛乱分子赶下台——他知道越过自己党内的基本盘是很危险的。
在竞选的最后几周,麦康奈尔给特朗普提供的帮助比许多人知道的还要多。2016 年夏天,当参议院休会时,奥巴马的 CIA 主管约翰·布伦南(John Brennan)试图就一项对国家安全的紧急威胁与麦康奈尔联系。该机构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正试图干预美国大选,可能是为了阻碍希拉里·克林顿而帮助特朗普。但是,在“四五周”的时间里,一位前白宫国家安全官员告诉我,麦康奈尔拒绝了布伦南向他作简报的要求。奥巴马的前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Susan Rice)说:“这真是太疯狂了。”麦康奈尔曾告诉布伦南,“他在劳动节前不会有空”。(美国劳动节为九月第一个周一——译者注。)
当他们终于开始谈话时,麦康奈尔对情报机构表示怀疑。一名前国家安全官员回忆说,他后来警告官员们“不要涉入”选举,告诉他们“他们正在接触一些非常危险的事”。麦康奈尔威胁说,如果奥巴马公开谈论俄罗斯议题,他就会将其贴上党派政治举动的标签,他清楚奥巴马决心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随着情报界越来越相信俄罗斯进行了互联网破坏行动,奥巴马努力争取国会四大领袖的跨党支持:麦康奈尔;保罗·瑞安(Paul Ryan),当时的共和党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当时的民主党众议院首席成员;以及哈里·里德,当时的参议院少数党领袖。最后,劳动节过后,奥巴马召开了一次椭圆形办公室会议,期间他敦促四位领袖发表联合声明,提醒全国各地的选举官员们注意外国的特别威胁。据奥巴马的前幕僚长丹尼斯·麦克多诺(Denis McDonough)称,瑞安、佩洛西和里德同意合作,但“麦康奈尔什么也没说”。这位前幕僚长说:“花了几周时间才拿到信。”
一份此前未公开的四位领袖的幕僚私人通信记录显示,麦康奈尔对草案进行了编辑,拒绝接受其他人提出的任何修改意见。他死活不同意指定美国的投票系统为“关键基础设施”,也不同意敦促选举官员们向国土安全部寻求帮助。相反,他坚持将选举的安保完全留给非联邦机构。最终的声明很混乱,以至于一位里德的助手认为,“值得一说的是,我宁愿根本不写这封信”。另一位里德的助手回答说:“我也是。但我们显然别无选择。”最后,九月二十八日,其他人在麦康奈尔的草案上签了字。它没有指出俄罗斯或其他外国的威胁,而仅仅只提及了“恶意分子”,寻求“破坏我们对选举的管理”。它是如此的晦涩难懂,以至于公众和选举官员们直到选举结束后才了解到,俄罗斯早已把所有五十个州的投票系统当作目标。里德告诉我,“这封信完全不是奥巴马想要的。它非常,非常无力。”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赖斯说,“但我猜,特别是事后诸葛的话,是他认为”点名俄罗斯“会对特朗普不利——所以他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可耻的。”赖斯指出,大选结束后,麦康奈尔继续抵制两党多次要求保障选举安全的呼声。只有在批评者们开始嘲笑他为莫斯科米奇之后,他才在去年九月最终同意支持在此方面的重大支出。这个绰号激怒了平时处变不惊的麦康奈尔。他发表回应,谴责这是“麦卡锡主义”。
麦康奈尔承认,特朗普获胜的当晚,他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并提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要求。据特朗普的一位过渡顾问说,他“提拔”他的妻子担任交通部长,理由是在前几届政府中,她曾是该部门的副部长,同时也是联邦海事委员会的主席。“我们以为她会想要劳工部,”这位顾问说,因为她在小布什时期曾管理过劳工部。“这是意料之外。”鉴于她家族的航运业务,这一举动也带来了利益冲突的忧虑。“她为什么要管运输部?”顾问语带讽刺地说,“她在运输业没有生意,对吧?”但是,顾问说,与麦康奈尔同床共枕这一点在特朗普政府中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赵小兰是特朗普内阁成员中较为有资质的人,但她一直被指责偏袒丈夫的利益——她否认了这一指控。Politico 报道过,一名为赵小兰工作的前麦康奈尔竞选团队职员给肯塔基州的拨款申请人提供了额外帮助,引发了一项内部调查。目前该调查仍在进行中。麦康奈尔不甘示弱,将这些指控变成了竞选广告,吹嘘自己有能力将交通项目带回肯塔基州。布鲁金斯学会的政府支出专家、《总统的猪肉》(Presidential Pork)一书的作者约翰·哈达克(John Hudak)告诉我:“也许他从总统那里得到了启示。如果从政府运作中获利对总统来说并不重要,那么对内阁部长或多数党领袖来说可能也不重要了。”
在 2017 年的一段短暂时间里,麦康奈尔曾表现出一些之于特朗普的独立性,以及良知。他在夏洛茨维尔的白人至上主义者骚乱发生后发表了讲话。虽然赵小兰在特朗普声称“两边都有好人”时站在特朗普的讲台旁,但麦康奈尔发表声明,谴责“三 K 党和新纳粹组织”,并补充说,“他们传递的仇恨和偏执在肯塔基不受欢迎,并且在美国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受到欢迎。”大约在同一时间,特朗普在推特上贬低麦康奈尔,称参议院未能推翻奥巴马医改。麦康奈尔不屑地回复说,鉴于总统缺乏政治经验,或许他“期望过高”。
但是,随着他们的争吵,麦康奈尔在肯塔基的受欢迎程度直线下降。戴夫·康塔里诺(Dave Contarino)是该州一名反对麦康奈尔的民主党人,正做着民调和焦点团体访谈。他告诉我,(他的)参议员支持率下降到了 17%。他的民调数字直到 2018 年年中才恢复,当时正他在卡瓦诺的确认战中为特朗普辩护。“这件事与保守派一起拯救了他。他们说,终于他表现得像一个共和党人,支持了我们的总统。”康塔里诺说。麦康奈尔在弹劾审判期间对特朗普的保护进一步提升了他在家乡的地位。马丁县的报纸编辑加里·鲍尔告诉我:“这里的人喜欢特朗普。麦康奈尔不那么受欢迎。但我们喜欢麦康奈尔在弹劾期间为特朗普所做的事。”
在麦康奈尔对阵前海军战斗机飞行员麦格拉斯的连任选战中,他一直试图让特朗普成为他实质上的竞选伙伴。而现在,麦康奈尔已经帮助消灭了几乎所有有意义的开支限制,他可以指望从亿万富翁金主那儿获得几乎无限的资金。他的竞选活动已经筹集了 2560 万美元,尽管麦格拉斯筹集了更多。马特·琼斯(Matt Jones)是一位受欢迎的体育广播主持人,也是一本关于麦康奈尔的讽刺书《米奇,拜托!》(Mitch,Please!)的合著者。他说:“他自取败绩的最快方式就是向特朗普发难。”琼斯告诉我,他和他的合著者采访了肯塔基州所有一百二十个县里的人,只找到了一位老农,是麦康奈尔的忠实粉丝。“麦康奈尔在这儿是被憎恨的,”他告诉我,“而特朗普广受爱戴。他别无选择,只能亲吻特朗普的戒指。”
直到最近,麦康奈尔对特朗普的保驾护航,即使不是对国家,也对他大有裨益。但现在,它已经让他成为一场如今还看不到结局的危机的共犯。随着特朗普的总统任期所产生的后果清楚地变得致命,他的这一交易看起来每天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公信力上佳的的库克政治报告(Cook Political Report)最近将共和党人保持参议院多数席位的机率下调至五五开,此前保守派战略家们对特朗普应对疫情的方式普遍感到担忧。
前共和党顾问瑞克·威尔逊抱有渺茫的希望,如果麦康奈尔和特朗普都连任,麦康奈尔将最终站出来对抗总统。麦康奈尔将进入第七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参议院任期。他做过心脏三搭桥手术,熟人说他的听力很差;去年夏天,他摔倒过并且肩膀骨折。在他的政治生涯中,第一次,他可能不再觉得自己必须纯粹出于自身利益行事。“他可以领导起抵抗,炸毁这列火车的轨道。”威尔逊说。
迪克·杜宾没有这样的幻想。“我已经看过太多次这部电影的结局了,”他说的是麦康奈尔和特朗普,“他们太需要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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