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闻评论｜炒粉是条狗

题图当代水墨，作者：@秃头倔人（李晓强）

江西人没有想到，在躲过前两年疫情大流行，维持很低存在感的今年，贵省一夜之间成了新闻富矿。铅山县创造性地将红绿灯调红，控制人员流动，这一经验已经被东北人抄作业了。江西日报放低身段，怒怼合肥日报“共同富裕的障碍”，说善待过安徽逃荒乞丐。

最新一件重量级舆情出现在上饶。该市信州区西市街道办防疫人员在消杀封闭区时，“在民警的见证下”，撬开金凤花园小区傅女士家住所大门，违背原先的承诺，棒杀宠物狗“炒粉”。傅女士悲愤之下，将家庭监控拍下的视频传到社交媒体，撬门杀狗受到第一波谴责。

街道办随后以防疫指挥部名义作出解释，大意是防疫人员未与傅女士充分沟通，即对宠物狗进行“无害化处理”，现已将相关人员调离岗位，责令其向傅女士“诚恳道歉”，已取得“谅解”和“理解”云云。这一公告为上饶市引来第二波舆论炮火。

宠物猫狗在疫情中大致有两种命运，一类是在上海北京受到善待，可以与被隔离的主人一并隔离，不会有杀身之祸。二类是在成都及更小的城市，猫狗成为环境消杀计划的一部分，笼统地纳入所谓无害化处理的对象，而猫狗不传染病毒的科学结论未能保护它们。

就微博信息看，金凤花园小区里被无害化处理的宠物，不止炒粉这一只柯基犬。可见，将被隔离居民留在家中的宠物一并除掉，是揽炒式防疫消杀的统一安排，傅小姐离家前收到的承诺慰藉，隶属于防疫动员中逐渐丰富起来的一套敷衍话术。

批评者已经注意到上饶市的辞令中“无害化处理”这个关键词，并从各个角度拒绝接受“言诡而辩”。同时，街道办所象征的行政体系努力将现场血腥扑杀往法制化方向找补，甚至冒着完全背离防疫法的应用场景，企图将撬门杀狗动机正当化，将杀狗行为合法化。

值得一提的是，上饶市甩开科学结论，撬门杀狗后明知道无法取信于民，仍执意附会以传染病防疫法，这一套踉踉跄跄的粗野及美化动作，衬托了疫情以来被强化了的官民互动模式：那种即使是表面上的对话也已经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一纸通告，遵照执行就行。

“无害化处理”作为一个专用名词，在成都杀猫、上饶杀狗的事件中反复出现，与大数据的“同时空伴随”、疫苗接种的“突破病例”等等，已经促使人们审视这类中性词语所构成的防疫修辞技巧，且逐渐警觉话术背后权力以防疫之名扩大其势力范围。

这套在疫情大流行时期流行的话术，自带数字时代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用高大上的科学性自我修饰，逻辑自洽，自成一体，既没有感情色彩又金光闪闪。但仔细分析，又能洞察它的精妙之处，主要将人非人化，很好地掩盖了权力的运行实况，很有迷惑性。

以阿猫阿狗为主角的社会事件搅动社会情绪，引起不同立场群体的对立冲突。但上饶敲门杀狗一事及其强烈的社会反响，不全是这类社会新闻的简单重演，它交织了尊重民众生活方式与呼吁改变激进防疫政策的两种主张，两种舆论声势汇集在此，动静就会特别大。

在批评上饶自选的防疫动作时，人们不全是站在高高的人道主义山头上，而是因那只叫“炒粉”的柯基犬产生了广泛的自怜，在自怜人的处境时，人情与狗命有了普遍的共振共情，设想了一种很有感染力的事态恶化路径：“他们能撬门杀狗，下一步就能……”。

这可能是疫情以来，防疫作业中高服从度的民众第一次出现信心垮塌。这种垮塌不全是上饶“炒粉”被杀事件使然，而是源自许多地方背离人道、人性、人情的防疫政策的叠加效应。不要只看到清零政策的高效，也要看到所谓“高效”的代价，正在人心的背面积蓄。

傅女士所在的金凤花园小区，离西边的市政府相距一两公里，与南面的上饶集中营景区也只有五六公里。在执行无害化处理人员撬门闯入时，一条叫“炒粉”的柯基犬等待它无法逃避的命运。在这场事后张扬的杀狗事件上，各种喻义纷至沓来，而人又看到了什么？

如何看待江西上饶市防疫人员入室伤（杀）狗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