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我在南方住养老院:封院的日子

by , at 06 January 2023, tags : 封院 疫情 养老院 老人 员工 点击纠错 点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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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前,谁曾体会过养老院 “封院的日子”。

三年疫情,扎实体验个够。

没办法,老年人是高危群体,应当保护好他们。尤其最近社会面放开后(机构依旧还在封院),养老院中陆续感染,死亡和重症的情况的确相较之前要严重许多。

这三年来,我们一直恪守制度及时封院。但个中心酸无奈,岂是寥寥数语可以表达。

院门口的监控连着官方系统,只要进出和经过都有记录。家属不能探视,老人不进不出,连所有员工也是 24 小时封闭在院内。更有甚者,有关部门在半夜来院突袭检查,数人头,看看登记在册的人员有没有都在院中。

这一切都是为了疫情防控,能理解。可还是挺难的,老人难,员工更难。

未曾封院的日子经常有家属过来探视,煲个汤送些菜,看着父母心满意足吃完。拉着手谈谈心,叙叙家常。人是情感动物,需要面对面的情感交流,需要接触和温度。要知道住进我们养老机构中的老人,当然也有时间长的,但平均在院时间不足一年,很多老人都是住进来几个月即离世,即便子女常来探望,也是见一面少一面。疫情当下,探视无望,甚至有机构被要求做玻璃 “探视墙”。

2020 年疫情刚开始时,还没有封院这一说。 “封院”,似乎是个时髦词语。但我们企业高层敏感度高,要求所有机构自行封院,那一年农历春节,院长和同事们都在养老院中过年。

也许封院管理曾经卓有成效,2020 年,我们无一家养老院有老人和员工感染。看着国外老人的死亡数据激增,最后集中放弃治疗,甚至呼吁由老年人给年轻人让出呼吸机,我们不由慨叹西方社会中人性的利己与冷漠。

然而封院很快变得普通且频繁起来,不再是企业自行要求,而是变成一种行政命令。但凡当地发生疫情,养老机构第一时间就被要求封院管理。疫情严峻时分,院门口被搭上帐篷,日夜有人看守,所有进入物品都要进行 24 小时以上消杀。今年上海疫情期间,不少养老院中缺衣少粮,朋友甚至问我有无渠道给其他养老院买尿不湿。

刚开始封院时大家都很赞成,我们守护了老人的生命安全。然而三年来疫情一直反复,频繁且密集,总听说很严重,总听说离我们很近,我们一直活在听说中。然而切身感受来说,紧张过了头就成疲劳,疲劳重复,久而久之也就有点 “皮” 了,总之身心疲惫。

疫情刚开始时我曾感慨,我们身在养老行业如此幸运,毕竟那么多企业停工,餐厅停业,学校停学,但养老院可以封院管理,我们总不能把已经住着的老人遣散出去。在疫情最吃紧的时间里,很多地区都在静默,然而我们养老院总还是正常运营着。

封闭期间住在养老院也有不少好处,至少不用担心食物,虽有涨价和限量,但总归是有。那么多老人和员工住一起,有工作、活动、交流,不至于一人或一家独立隔离,与世隔绝的感觉。

然而封院的味道很快就变得不一样——当其他场所封闭七天、五天、三天就可以解封时,养老院的解封却变得遥遥无期。每当一个城市疫情来临之时,养老院成为了总是第一时间封院,最后才能解封的场所。

院长无奈,老人无奈,员工更无奈。有时封得太久,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力气,从开始还盼着解封到后来已经不再期望。每次一听说有疫情就知道必定要封院,员工甚至被迫在院中常备行李。大的院际还好,有住宿条件,小的机构员工只好临时住进仓库。

今年上半年疫情最严重时,我们全国各地的所有养老院都被迫封院,老人只出不进,员工纷纷离职,居家业务不能开展,社区服务中心统统停业,损失惨重。

有养老院从情人节封至端午节,员工穿着羽绒服住进院里,到穿短袖的季节还没能出来。实在没有衣服,社区捐献了一批。终于等到解封,好不容易招来的员工跑了大半。有员工对院长说:“我也有家庭,上有老下有小,我照顾了别人的父母,可谁来照顾我的父母孩子呢?” 话已至此,我们也不知该怎么挽留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招人本就不易,院长欲哭无泪。院长压力最大,防疫、入住率、员工都压在身上,沉甸甸的担子,没有退路。

今年十月起又迎来第二波长时间封院,至今尚未解封。员工穿着短袖进院,在漫长的等待中迎来寒冷的冬天。

总是封院,老人不方便就医,家属不方便探视。有不少家属都没能见到至亲最后一面,遑论在临终前多陪陪他们。有老人在疫情期间过世,但子女所在城市静默,连葬礼都无法参加。疫情之下,太多伤痛。

此前我提过一些对养老院封院的看法,对于封院,反对的、赞成的都不在少数。诚然,作为养老机构,我们比任何行业都更想保护老年人,更应该对老人负责。但是封院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在外部环境越来越宽松,民众终于能感到些许自由时,养老机构的封闭管理却越来越紧,甚至安排人员在院门口蹲点。有次院长因运输尿不湿的车辆进院被批评,可老年人能不用尿不湿吗?一天都不能。

2020 年初疫情伊始,我们企业在没有要求的情况下率先封院,甚至组织志愿队去支援武汉养老机构,那时所有员工都觉得,身在养老行业,保护老人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武汉都能去,封在院里怕什么?只会更安全,每个员工都充满力量。支援武汉之之际,甚至有老人给志愿队捐款,他们说:“如果年轻几十岁我也希望能去武汉,但现在我们年龄大了,所以尽量呆在院里,不给国家添麻烦。”

那时候封院,大家总觉得熬一熬就会过去,毕竟眼下的困难而已,直到终于迎来被

正式要求封院的生涯。

三年来,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不知何时就会被封,不知何时解封,只要一有疫情就封。无人进出,无人探访,无人问津,从无数个熬一熬,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到最终多少人见不上亲人最后一面。员工也实在熬不住了,半岁的孩子失去母乳,很难招聘的护士留着泪对院长辞职:“我连自己的家庭都照顾不了,谈什么去照顾别人的家庭?”

三年了,养老院一直都是这样封院过来,年轻人或许还有好多个三年,而对于老年人而言还能有几个三年呢?今年封院的日子超过了一半时间,几个院里过世的老人达数百位。

封到最后,真的麻木了,即便家就在马路对面也不能回去。总是封了、解封,又封了,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有家属向上反映,得到的反馈是:“你们去投诉吧,我们也没办法,都是要求。” 封院期间,院里不能收老人,家属也不愿意送过来,经营之差,成本之高,这些就不提了。从事养老行业,本就高风险低收入,但最怕的是没有未来。

最辛苦的当然是院长。我与院长愤慨:“老人活到这个年纪,也都想明白了吧?他们怕的不是病毒,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还不能多一些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院长感慨:“说是这么说,真感染了,家属怕又不是这个态度了。”

凛冬又至,但今年我身在南方其实未能感受到冬天的寒冷。然而社会面的放开,猝不及防的疫情,风暴一般席卷了所有的养老机构。我们所有院际无一例外都被感染,不管是员工还是老人,即便我们仍处在封院之中。

疫情对老人的残酷反而真正体现在了它看似被宣告终结的时候,许多老人重症,心衰,血氧饱和度不够,高烧、无法进食,联系家属送医,家属放弃治疗的竟不在少数。听来无情,但有些家属给出理由——仿佛这位老人活得太久,早已耗尽家中所有资源精力,他们再也照顾不动。加之老人身体状态糟糕,他们甚至觉得放弃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所以人老了——到底变成了什么?只是没有价值的沉重包袱吗?连续封了三年的院,在最后一刻连续溃败,我们究竟又守护了什么?

然而我想,我们还是要努力记得那些美好的东西。即便是封院,也并不总是一无是处。今年封院期间,我们开张了 “忘不了餐厅”,我给院落里搭建的连廊命名为 “时光长廊”,我和老人们一起过感恩节,我在员工聚会上唱起 “萍聚”。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南方的养老院,我想至少我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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