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山案到广泛的性别暴力,女性的突围与互助
唐山打人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天了。关于这个案件究竟是不是一起基于性别暴力的事件,引发了很多论战。有不少女性朋友表示了愤怒,也感受到了公共讨论过程中的阻力。 过去几年,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开始认知和反思“厌女”的结构性压迫,开始摒弃和对抗传统的性别 …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们看到了一些对于跨儿可喜的变化,比如我国新颁布的《性别重置技术临床应用管理规范》,用词更加友善,也肯定了《国际疾病分类标准(第十一版)》中对跨性别者的去病化,手术门槛也相比之前有了一些合理的改变。又比如我所在的德国,自决法案的实施虽然被一推再推,但当地的跨性别社群仍然在积极推动。
然而,根据统计,在去年,全球仅仅被报道出来的就有至少38起明确针对跨性别者的暴力致死事件[1]。同时,许多跨性别者还被全球各地各种新出现的、针对性的、歧视性的、繁复的规则挡在了寻求医疗资源、心理资源和社会资源的大门之外。此外,还有无数没有被报道的、无法被诉说的结构性暴力、家庭暴力、校园暴力和亲密关系暴力,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跨性别群体。
videos/us/2019/11/19/violence-against-transgender-women-orig-jk-zw.cnn
更加令人遗憾的是,跨性别群体在私人领域面对的困难和在公共领域遭受的暴力不仅难以表达,而且更难被倾听,更难让人信服。跨性别者仍然很难成为一个有效的讨论主体,在谈论跨性别者的生存现状时,很多人甚至从未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跨性别者,TA们的认识依据大部分来自营销号的夸大其辞和病理化的污名;跨性别者被边缘的生活和生命状态并没有在一个追求更加公正且平等的社会得到足够的保障。
所以我想借这个特别的日子,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作为一名跨性别者的一些日常片段和思考。希望我的分享能为大家提供一个重新认识和讨论跨性别议题的参考。
作为一名暂时还无法开始使用激素或接受手术的跨性别男性,我的发型和着装偏「阳刚」,我面部的毛发正渐渐变得茂密,但我的声线却偏「阴柔」,没有喉结,也没有腿毛,皮下脂肪肉眼可辨地更多分布在胸部和大腿,即便使用束胸也效果甚微。加上我暂时还无法更改的身份证件性别,再加上少数族裔的身份,我在日常生活中频繁地被以下这些问题所困扰: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你居然是女的/男的?!」
「你究竟是不是本人?」
……
地铁里的查票员、超市的收银员、电影院的售票员、街上随机的路人……即便是在性别根本无需被过问的场合,且在人、证照片几乎完全一致的情况下,仅仅因为性别的「模糊不清」或性别表达不符合「男性应该阳刚,女性应该阴柔」的刻板印象,TA们便都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一探我性别的究竟[2]。不仅如此,TA们在发问时还总是戏谑的,或者烦躁的。
显然,作为某种程度上超出二元性别分类和二元性别表达「规范」的存在,我在被这些人观察到的同时便在TA们的脑内和「正常人」这个概念拉开了距离,并因此被区别对待——我被「自然而然地」TA者化了。
为了再次确定「正常人」的边界在哪,TA们需要我对我的性别作出陈述和解释。当然,拒绝回答是我的权利,但这样的发问以及它们出现的频率还是让我感到焦虑和苦恼。因为如凯特·伯恩斯坦所说,性别认同回答的是「我是谁」的问题,它理应是我对自己性别发出的疑问,是我对自己感受的探索与决定,它从来没有在邀请另一个人来问我:「你是谁?」
图源 | https://www.cineserie.com/movies/3860680/
但在这个性别几乎完全由外部的解剖学特征来被指派的社会里,我的身体作为性别最重要的呈现,用朱迪斯·巴特勒的话说,它是作为公共领域的一种社会现象构成的,它既属于我,又不属于我。因此,即便我们的性别认同由我们自己主导,但我们对性别的区分,它在一定程度上总是为TA人而作的区分——事实就是,很多人想问「你是谁?」,很多人想知道每一个被TA们观察到的、性别表达模糊不清的人究竟是谁。
这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出于新鲜,抑或是想要嘲弄一番的迫切心理,但我在此并不想从提问者的角度为TA们寻找理由。因为更让人无奈的是,如果跨性别者们要面对的不是来自发问者直接的言语或肢体暴力,那么很有可能,想知道答案的人们往往又不敢直接向当事人问出这个问题。于是这个问题通常都会变得十分隐晦:「哎,你看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我想,游离在跨性别群体之外的对跨性别者的讨论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出人们所期待的「真实的」答案的,更不要说这样一种真实是否真的存在。而如果「你是谁?」这个问题真的被问出来了,那么通常它只是一个开端。即便我已经做好准备,冒着被厌恶、被远离、被污名、甚至遭到暴力、被杀死的风险,可以大方地说出「我是一名跨性别者」,这都很难阻止提问者接下来的发问:
**「那你是同性恋咯?」
**
「那你下面也手术了?」
「你没有那个怎么做啊?」
……
伯恩斯坦曾说,一个真诚的问题不会令我受伤,但冷酷的观点会。要我说,提问者无意识地受到需要反思的规范的规制,而同时又拒绝顾及被问者感受的提问方式也会。
生活在二元性别主导且性别不平等的异性恋霸权社会之中,在日夜的撕扯和痛哭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令自己感到舒适且满意的答案,我曾为那一刻感到轻松,但这种轻松几乎立刻就被新的、更大的焦虑和苦痛淹没——因为我仍然被期待对交出的这份答卷的真实性做出更多的解释和证明: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名称不够,围绕它道出关于情感、生命和生活的叙述也不够,对现有的性别和性的规范提出疑问也没有用……因为这一整套话语都不被承认,它的真实性遭到猛烈的质疑:
「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不是女的/男的?」
「你这会不会就是一时兴起?」
「你是不是就冲着男性/女性福利去的?」
「你确定你没被某些书/电影/…误导吗?」
「你就不怕后悔吗?」
……
尽管在语言层面,「真实性遭到质疑」和「不真实」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但在现实层面,我遭到的质疑似乎并非冲着科学且理性地探讨何谓性别及其规范而去,质疑的声音听起来更多只想说服我「跨性别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和「自以为」罢了,它不真实。」
如果是面对一个随机的陌生人,我尚且可以拒绝回答这些问题。但如果这些问题来自我的父母、医生、朋友或伴侣呢?
事实是我每天生活在重复的、无尽的自证当中,但需要我提供证明的人却总觉得我的论证存在破绽。借用巴特勒的话说,我以为自己像一个人一样在说话,但其实我不是,我的语言是空洞的,我无法得到承认,因为承认所依据的的规范丝毫不会为我考虑。
可惜的是,我无法成为无需任何承认便可以泰然自若地过好自己生活的人,事实上,没有人可以。**脆弱性不仅存在于我的身体里,还存在于我身份的构成之中。****规范认为我不可想象,语言不允许我诉说自己的可能性——那我该如何持续存在和生存?**在我认同自己为跨性别者的初期,我以为我将要为自己和这个群体而战,但令我感到难过甚至绝望的是,我要做的似乎是先去证明:我是人。
图源 | https://americanhistory.
si.edu/collected-podcast/identity-politics-rerooted
在这个过程中,最开始的提问早已变成了冷酷的观点,变成了冒犯,进而变成了一种语言暴力。而沟通过程中的不愉快甚至可以轻易地将暴力转变成肢体的。暴力试图捂住我的嘴,企图维护二元性别秩序的「自然」,于是它们再次大声宣判它们一开始就想对我做出的审判:「你不真实,且不可能。」
可如果「自然」需要被暴力维护,那么「自然」如何自证其自然性?如果我们现有的规范可以轻松地定义人的全部可能性,那我们理应可以预见人的所有未来——可我们真的可以吗?
可惜诉诸暴力的人并不能或不愿思考这些矛盾,暴力不会寻找答案,相反,它只会消灭所有它不想听到的答案。而以上对我发出的所有提问,可能也只是我日常生活需要面对的困难中,对我伤害最小的一部分了。在交流时或遭到语言暴力时的难过和焦灼,我尚能通过阅读和思考缓解,但生活中作为个人几乎无法反抗和改变的结构的否定和压迫,才更叫我无所适从。
今天,我们需要一个对问题的答案持更开放态度的讨论空间,我们需要共同重新思考「人」的含义,看见可能性,共同重新看待性/别以及我们身体的脆弱性。这不仅仅有益于跨性别群体,还有那些因为不符合主流性/别规范而遭受(语言)暴力的所有人。
REFERENCE:
[1]https://www.hrc.org/resources/fatal-violence-against-the-transgender-and-gender-non-conforming-community-in-2022
[2]在我生活的城市,即便是需要核查证件是否属于本人的场合,性别也几乎不会被过问。同时,我的学生证、交通卡等日常生活中被检查率非常高的证件上甚至没有性别这一栏。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文章:汉尼拔子
排版:Athena、NaNa
编辑:acui.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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