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化的时代里坚守人性的意义——李文亮医生“头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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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恐怖我们无能为力，唯有坚持正常生活以示抗争。在一个专制的社会里，保持做人的本性不异化，不因恐惧而放弃对自由生活的追求，这就是最好的反击。”

  今晚是李文亮医生去世后的“头七”，我把六年前说过的这段话重新写下，作为对他的祭奠。

  我当时写这段话的背景是2014年3月13日，微信第一次大规模清理公众号，诸多因为发表“不和谐、不合时宜”内容的微信公号，尤其是政治类个人公号全都被封杀了。那天也是我使用微信后第一次被朋友善意提醒：“发言注意点，小心封你的号。”

  后来类似的微信清理，又发生过很多轮，从政治类公号到最后甚至一些娱乐类公号也被封杀。至于个人微信号由于所谓“敏感言论”被删号、被冻结，也几乎成当下常规操作。

  这些情况经历得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逐渐麻木，甚至把不正常当作了常态。既然无力翻反抗，绝大多数人就都小心翼翼，不会在微信以及各种社交媒体里随便“乱说话”。

  李文亮被训诫恰恰是他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作为武汉中心医院的大夫，他比较早接触到了新冠状病毒患者，看到了检测报告，于是在微信群里善意提醒同学进行防护。

  即便这样的私下举动，也是不被允许的。他因为“造谣”被叫到派出所签署了《训诫书》，写下“能”和“明白”。

  李文亮去世当天，举国哀悼，他的死亡引发了几乎整个社会的一场心灵革命。很多人打出“不能”、“不明白”的标语；李文亮生前接受财新传媒采访时说过的两句话也被反复传颂：“真相比平反更重要”；“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

  李文亮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亡居然掀起如此大的社会波澜，恐怕事前谁也不会想到。毕竟中国的历史传统，只有大人物的生死才值得关注。

  在我有限的生命记忆中，上一个引发全民关注的小人物死亡事件是2003年的孙志刚。他的无辜惨死激起整个社会对正义的呼唤，最终也促成了一场有限的社会变革，在中国施行多年的城市收容审查制度被废除。

  但孙志刚事件也就此成为一个孤例。那之后的十七年来，虽然又发生过诸多小人物生死牵动人心的案例，却几乎都是舆论热闹一阵，最终岁月静好。

  近年最著名的小人物死亡事件当属2016年的人大校友雷洋，当时所引发的社会争议与波澜也几乎声动九州，四海回响。但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雷洋”二字甚至成为内地网络禁用的敏感词。

  所以，这一次李文亮医生的去世最终会促成多少社会进步，结局恐怕并不乐观。

  事实上，李文亮去世后第二天，对他的祭奠高潮就已经过去，而各种质疑声却逐渐抬头。比如有评论称“李文亮不是真正的吹哨人”；另有批评说舆论是在消费死者“吃人血馒头”；更有体制下一惯腔调的“谨防利用李文亮之死阴谋攻击现行政权”等等。

  有位朋友为此感慨：“这个软弱得像个面团的民族，获得这样的结果本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反抗暴政如果无法成为一件日常的事情，即便在一时的汹涌民意下发生剧变，剧变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未来。我想这是所有那些革命之后失败的第二天之共同原因。中国的一个显著特征是，那些最勇敢的声音和行动被官府活埋被人民鄙视、敌视、排斥，被追捧的只能是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言行——即便如此，这些被追捧的言行依然是宝贵的。在面团民族里，人格的天花板往往要降到地板的水准，才能获得大众的认可。”

  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确实，李文亮之所以引起广泛共鸣，因为他做了普通人应该做的，他的人格没有堕落。尤其是疫情彻底爆发后，他公开身份接受了媒体的采访，甚至把自己的《训诫书》亮出来，这才让人们看到那些一本正经却又令人啼笑皆非的形式主义语句。“能”与“明白”才会如此的刺激人心。

  不要小看李文亮这点“小小”的举动。在当下的中国，微信里私聊都要小心翼翼，更遑论公开接受采访，说出“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这样正确但在中国现实里不允许表达的话语。

  这个社会已经已经压抑太久，明知正确的话不敢说，明知正确的事不敢做，大家每天面对谎言无动于衷，把人性的异化当做常态。

  终于，疫情爆发，每一个人都面临危险，都可能深受其害。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我们过去的每一次退缩与忍让，每一次对真相的漠视和对谎言的沉默，都是在把我们自己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在中国，有很多人喜欢劝别人闭嘴，不管是出于善意或者恶意，他们的口头禅是：“少说两句又不会死”，“你说这些有用吗？”

  这次疫情残酷地撕破了大家精心打扮的假面生活伪装，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们：少说两句(实话)真的会死人！说了可能没用，但不说肯定更糟糕。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李文亮医生去世引发的心灵革命并非没有意义，几乎全民对李文亮的哀悼说明每个人内心还没有丧失对与错的标准，或许对正义的理解其实在人的本性里从来也不会有太大偏差，只是被层层掩盖。而通过具体事件的激发，人性的光辉仍能被每一个所感知。

  在一个异化的时代，虽然很难去做英雄，但我们可以做一个正常人，保持基本人性，过好自己基本的生活。我们不要因为别人都表情僵硬就不敢保持微笑，不要因为别人满口违心就跟着人云亦云。

  做一个真实的自我，保持对正义的理解，怀着善意生活，充满爱心对待他人，这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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