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地妇女口述|“被打之后又能去哪?娘家没有我的房子,没有我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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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合集 #看见农村失地妇女 1个

昨天是三八妇女节,是纪念和庆祝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日子。

在这一天,有一群女人的故事值得我们看见。她们是农村失地妇女,因为生而为女,在村规民约中不被视为“独立的人”,失去继承土地的资格。而即便会成为一个家庭的敌人,一个村庄的敌人,她们也要站出来争取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权利。

“很多妇女最后都没有打赢官司,她们为诉讼做出了巨大牺牲,甚至失去了全部,但如果没有她们,很多法律的模糊地带就不会引起公众的注意。她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是中国法治进步的推动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故事工作室和“千千X橙雨伞”将发布失地妇女争取土地的口述故事,欢迎大家持续关注。

本期的失地女性为依梦(化名)。90年出生的她从小见证着妈妈遭遇家暴后无处可去的困境,女人要“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成了妈妈和她共同的心愿。

01 “被打之后,又能去哪?”

我的妈妈是1962年出生的,她有四个兄弟,一个姐姐。她嫁给我爸爸之前还有过一次婚姻,大概持续了两三年。因为一直没孩子,又遭受了家暴,就离婚了。

离婚后我妈妈回到娘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农村当时是一个儿子分一块宅基地,认为女孩儿总是要嫁出去的。所以我姥爷家的那块宅基地后来也是分给四个舅舅,没有我妈的。我妈妈心里面会觉得自己老在哥哥家、爸妈家,好像不是一回事儿。过了没多长时间,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爸爸。

我大概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爸妈就开始会有冷战、争吵。有一次半夜我听到他们俩的争吵和打斗声,后来听到家里院子的铁门打开, 然后又锁住,我就猜到我妈妈走了。我到楼上去往外看,黑漆漆的,什么东西也看不着。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回去被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妈妈回来了,给我带回了一个煎饼。我再大了以后听我妈妈讲——她当时本来想回娘家,但出村的时候,在村口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一宿,她在心里说,我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再跟他离婚吗?我回去后住哪儿呢?**娘家没有我的房子,没有我的地。**想到天亮我妈就又回来了。还有一次,她被打之后跑到邻居家去避难,一直到晚上11点了才敢回到自己家。

我就觉得女性处境真的是很难,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是很重要的事情。

图 / 宋月萍、谭琳、陶椰《婚嫁失地会加剧农村妇女遭受家庭暴力的风险吗?——对中国农村地区的考察》

直到我上大学时,我爸脾气上来还会打我妈。我妈那会儿都已经50多岁了,被我爸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后来邻居听到了我妈的求救声,过来把我爸拉开。我放假回来以后看到我妈妈眼角还有一块乌青,问起才知道有这个事。我下定决心要去保护她。

其实我一开始考虑在外地工作,因为我妈被家暴的这个事,我觉得我还是得回来,再不济,在她最难的时候给她撑一把。所以我毕业回来之后就在老家工作,工作的地方离我家坐一趟公交车就到了。

02 妈妈“出走”以后

我还有个哥哥,是我爸前妻的儿子,我妈嫁进来时他四岁,他可能觉得这不是他亲妈妈,心里面一直有想法。但我妈对哥哥很好,我是直到小学六年级听同学说才知道我哥不是我妈妈亲生的孩子,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哥哥结婚生子后,我妈把我小侄子带到了十岁。

小时候,我也一直觉得我跟我哥哥的关系还行。我哥哥当兵回来以后,我在上高中,我们还会见面拥抱,我觉得是很亲的。他也会跟我谈心,谈的都是关于我妈妈怎么对他不好,我妈妈怎么对我奶奶不行,全是这种。这个是在我们关系彻底破裂以后才意识到的,他可能在分裂我跟我妈的关系

2014年村里启动了拆迁,按当时的拆迁方案,我们家应该给四套房子。我妈希望再多一套房子,给我一套。家里就一直在和拆迁方讨论这个事儿。直到2016年5月有一天,我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拆迁协议签了,她是不同意的,但我爸和我哥态度异常坚决,当天他们就把字签了,领了补偿款。

我妈就觉得,之前这个事儿讨论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结果现在什么商量也没有,说定就定了,那在这个家里边她算什么?她心里一直就很气。老家拆了之后,他们就搬到了回迁的小区里住,我妈就开始不做饭、不做家务,表达抗议。

出事儿的那天是晚上,我爸因为点小事,拿起打火机就朝我妈脑袋上丢过去。我妈一看这架式心想,要再留着就会再被揍一顿,拿着包就出门了。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我爸电话,就赶紧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她在公交站蹲了一宿,没地儿去。当时我已经结婚了,我妈在我家住了几天,说不能老在我这里住着,然后就去北京找了一份提供宿舍的工作。

我还去找过她,在那里她还挺开心的,可能是因为逃离了这样一个环境,每天也不去想这些事儿。她每天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想买什么东西,比如想吃个栗子就去买一点,挺开心。

**从那年8月份出来以后,我妈妈再也没回过和我爸的家。**对我妈来说,离开是一种悲愤加解脱吧。

03 妈妈患了胰腺癌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妈在隔壁村租了个房子住下。2017年3月8日,我发现自己怀孕,就在妈妈那儿住了一个多月让她照顾我,然后就发现她晚上不舒服。我陪她去了几个医院,最后她确诊了胰腺癌。

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得不找了我爸。我叫我爸不要太着急去见我妈,手术前期保证她心情平稳,不要给她太大的心理压力和心理冲突。我哥不听,直接去找了我妈,因为他想看我妈是不是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是不是我们只是想从他这儿套钱。我得知以后非常生气。

术后第五、六天的时候,我爸就开始跟我妈谈钱的事儿。我妈当时离家出走的时候带着一张存折,里面有拆迁的十万块钱(拆迁一共获得安置住房4套、补偿款453776元)。我爸说,手术花了八万,是我哥掏的,让我妈把手里这十万块钱给孩子。第二天早上,我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把钱给他们吧。他们跟我说了好长时间,我也答应他们了。”我才知道这个事。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我爸就打电话说我妈休克了。我一听就急了:“做了这么大一个手术,这一个月都是危险期。你们挑现在跟她要钱,去说这个事儿,不是给她添堵嘛?为什么?你们就这么着急吗?”我爸就说,“那你过来管吧,我不管了”。我到了以后他已经不在那了,他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家。我妈抢救过来之后,晚上再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开。

我当时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所以请了一个护工帮我妈翻身。我白天在,晚上护工在。10月我带她去了一趟外边散心。我一直陪床到我生孩子的前一天,她那会儿已经很不舒服了。在我见红了住院的时候,我舅他们找我爸,我爸就在我生孩子的那一个月里面每天去医院照顾两三个小时。

我出月子的那天去看了我妈,她那天情况就不太好了,有点认不清人,缓了十来分钟才认出我。她跟我说,她想回家**。**而且她想回的不是我家,是我爸那个家。我就跟我爸商量,我爸同意了。当天下午我赶回去喂奶,他们叫120把我妈送回去。路上可能颠簸什么的,到了家里人就不太行了,没多长时间人就走了。

从发现我妈妈生病到她过世,只有10个月左右。她的骨灰盒,下面的被子,上面盖的,穿的,都是在我生孩子之前给她选好的。

04 我想要回妈妈和我的份额

我妈妈生病之后立了一个遗嘱。因为拆迁的房子都没有下来,她也不知道她的份额是多少,门牌号、房号什么的也都没有,所以她的遗嘱上就写,把她名下所有的财产和她应该享有的权益、她的那一部分份额,全都归我所有。她心里朴素地认为,拆迁的份额是她跟我爸一人一半。

我妈妈走了以后,我由于生孩子和抑郁休息了一段时间,2018年年终我才有了起诉的想法,想要回我和我妈妈的份额。

依梦的妈妈立下的遗嘱。

我妈妈之前有一份手书,证明她嫁过来的时候房子只有二层的房屋主体,南屋北屋都是她嫁过来以后和我爸两个人一起盖的。而且她嫁来时,家里还有一万元的外账,是婚后共同还的债。她的这一份账目手书,是我在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可能是她在北京打工的时候为离婚诉讼做的准备,她当时也想争取自己的那份财产,也一直在咨询律师,她最后还没有来得及离婚就生病了。

判决下来,我输了。最开始的时候,我的预期是赢——我户口没有搬,我在村里面有地,我所有的村民权益,包括我的保险、选举权、被选举权全在我们村。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不容置疑的。法院这么判我是没有想到的,法院对我提交的所有的证据都不予认可,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觉得诉讼过程中最大的阻力是结构性的。

当年分宅基地就是一个儿子一户宅基地,如果家有儿子成年结婚了,就可以分一户宅基地;如果家里只有一块宅基地,但有两个儿子,那另一个儿子就会分出去作为一个新户,有一份新的宅基地。这其中,没有女人的什么事儿。我在网上搜索相关的信息——女性宅基地,或者女性土地权益,看到了太多类似的案例。

在这个期间我一共跟我爸爸有过两次对话。一次是他得知我离婚问了两句,现在什么情况,孩子能不能带,有没有要孩子?但是问完他转头就批评我,“咱家的财产是留给你哥哥的儿子的,为什么要跟孩子去争?”……

**可是我也有女儿,她为什么不能继承?**她为什么不能有一部分我的财产?都是儿子的,儿子传给孙子,那女孩儿呢?

05 “我得把这个棒接下去”

如果没有房子诉讼的事情,我心理上可能会更轻松吧。我以前其实是一个不太怕事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比较开朗,更灵活。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特别爱钻牛角尖。

这么耗费精力的诉讼过程,我一开始的动力来源于我妈妈,她在生命的最后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去抗争,她如果在世的话,她也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她现在不在了,我得把这个棒接下去,不管走到哪一步。

后来看着我们家小姑娘一天天长大,我的动力就是她。现在这样一个世界对女性这么不友好,不去抗争的话,留给我们家小姑娘的将会是一个更难的世界。去抗争一点,就能改变一点。我们家姑娘以后的生存环境、生存状态,都会更好一点。

而对全国各地类似情况的女性,我想说——继续战斗。我觉得这就是一场仗,一场我们都要打下去的仗。每个人都是一个火星,我们聚起来就是一把火。

*目前依梦在准备自己的最后一次抗诉。

从2018年到现在,她已经努力了五年。

END

文字整理|夏天 周舒怡

编辑|三月 suk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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