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报纸加入对孙维的网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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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报纸加入对孙维的网暴

·方舟子·

前一段时间，我做了几期关于朱令案的节目，有很多人跑过来骂我，后来慢慢地就没有了。这几天突然又有一批人跑过来，在这几期节目下面留言骂我，据说网上追凶有了进展，让这些网上追凶英雄们非常亢奋。

澳大利亚一家报纸《澳大利亚人》也参与了网上追凶，挖出了孙维在澳大利亚的真实身份和一些隐私，包括拍到了孙维的近照。为什么这家报纸要参与网上追凶呢？我猜是网上追凶英雄们打听到孙维移民澳大利亚，给澳大利亚媒体发信揭发孙维。最终有《澳大利亚人》一个专门报导犯罪的年轻记者对此感兴趣，发了一篇报道。

《澳大利亚人》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严肃的报纸，可以说是一家小报，是默多克创办的。默多克旗下的媒体，除了买来的《华尔街日报》，其他都是很不严肃的一些小报。《澳大利亚人》号称有200多万读者，发行量还是不小的，怎么能说人家是小报呢？是不是小报，跟发行量的大小没有关系。有的小报发行量很大，比如默多克在英国的《太阳报》，一度是英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但就是公认的小报。是不是小报，跟办报的方针、格调有关。正规的媒体讲求新闻报道要客观、中立、真实、可靠，小报不管这些，它要的是耸人听闻、满足读者的猎奇、吸引眼球。至于报道内容是真是假、会不会给当事人带来困扰，他们是不管的，也因此经常惹来诉讼，默多克旗下那些媒体就频繁被告。不过，因为走小报路线能够吸引眼球，发行量往往很大，所以他们也愿意为此付出，不怕因此惹来诉讼。

这一篇关于孙维的报道就完全采用小报方式，比如把孙维在澳大利亚的住址、财产情况全都挖出来，近照也是偷偷拍的，就像狗仔队一样，没有一家正规媒体会这么干。这个记者之所以要报道这事，除了案子很耸人听闻、能够吸引眼球，可能还带着政治动机。他把朱令案说成本来很容易破，只是由于嫌疑人是高官子女，所以中国政府不让破这个案子。他完全采用了网上追凶英雄的说法，而且还说中国政府禁止报道、讨论朱令案，就是该记者的胡思乱想。这二三十年来，中国的网络、媒体在不断地讨论甚至炒作朱令案。这篇报道的整个基调，是想把它描述成中国权贵或权贵子女在中国犯事后逃到了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投资赚钱享清福。

如果中国政府真的很在乎这篇报道，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也许会说这是反华、辱华。中国政府当然不会去管这篇报道，但这个记者还很得意，因为有很多中国人跑到他的推特下面感谢、表扬他，把他吹捧成英雄。所以他后来又追加了一篇报道，说他关于孙维的报道在中国网络被封杀屏蔽了。我想，如果这篇报道真的在中国网络，比如微博上被屏蔽，那也不是因为跟孙维的背景有什么关系，而是他把孙维的近照拍下来在网上传，这就涉及到侵犯隐私了，跟什么中国政府要干预朱令案的侦破是扯不上关系的。

除了《澳大利亚人》，还有一些海外中文媒体也跟着报道，比如《德国之声》中文网。除此以外，我不认为会有比较严肃的西方媒体也跟着报道这事，因为比较严肃的正规报纸真要参与，是不能偏听偏信的。不能像澳大利亚的这名年轻记者一样，有人爆料就相信了，就当成事实写出来，而是必须做调查的。一查就会发现，这些网络追凶英雄们提供的资料都是靠不住的。而作为正规的媒体，在报道的时候要非常慎重，不仅要考虑到事情的真假，还要考虑到会不会对当事人造成什么后果。西方涉及到刑事案特别讲究无罪推定和正当程序。这虽然是司法上的要求，但正规媒体被称为“第四权力”，影响力很大，一般也要遵循无罪推定的原则和正当程序。它们必须考虑到，万一搞错了怎么办，不能根据网络追凶英雄的爆料就认定孙维是凶手。孙维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她没有被捕过，也没有被起诉过，更不要说判决了。所以不能由于网络追凶英雄认定她是所谓的重大嫌疑人，甚至干脆认定她是凶手，就可以去挖她的隐私，晒她的近照，把她整个的底细给挖个底朝天。万一搞错了，不就是在骚扰人家吗？不就是给人家的生活造成很大的不便吗？所以正规的媒体是不会这么干的。

在某些国家，比如欧洲一些国家，不要说连嫌疑人都不是，即使是犯罪嫌疑人，甚至是已经被定罪的罪犯，也要保护其隐私。所以欧洲的某些报道，比如德国关于案件的报道，不说被告是谁，就是因为他们有保护隐私的要求。虽然我认为这么保护太过分了，被正式起诉的嫌疑人、被定罪的罪犯还是应该把名字报道出来，但他们国家就有这方面的要求。美国可以报道嫌疑人的名字，可以去挖罪犯的隐私，但对于连嫌疑人都不是的也去挖隐私，就很不妥了。

这些网上追凶英雄还发起了向澳大利亚政府的请愿，要求澳大利亚政府调查朱令案，将孙维驱逐出境。这更不可能做到了，因为澳大利亚政府更要遵循无罪推定，更要遵循正当程序，而且澳大利亚政府也不可能去调查30年前发生在中国的无头案子。所以，除非这些网络追凶英雄发现孙维在澳大利亚有什么不法行为，才真有可能让澳大利亚政府介入，对孙维采取什么处理措施，否则是不可能的。

网络追凶的最大进展，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家格调不高的澳大利亚媒体介入朱令案，把孙维的隐私、近照挖出来，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困扰，让这些网络追凶英雄们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仅此而已。至于会不会搞错，搞错就是在害人，这些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他们非常坚定地相信自己对朱令案的看法，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案件给破了。跟他们说什么疑罪从无、无罪推定、正当程序，他们还觉得这些都是不对的，都是过时的东西。

当然了，他们认为疑罪从无、无罪推定这些现代司法的基本准则不对、不适用，只是针对孙维或针对别人而言的，不包括他们自己。比如最大的网上追凶英雄之一贝志城，十年来就一直有人怀疑他才是凶手，网上还分成了两派：“孙派”和“贝派”。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放弃疑罪从无、无罪推定的原则，搞有罪推定，认定贝志城就是凶手，然后也去骚扰他、挖他的隐私呢？另一个网上追凶英雄、孙维和朱令的同班男同学童宇峰，跟贝志城一样说了很多假话，造了很多谣言，行为也很反常，所以网上也有不少人认为这个人也很可能是凶手。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搞有罪推定，认定童宇峰就是凶手，然后也去爆他的隐私，也去骚扰他呢？贝志城才真正是中国权贵后代，在中国会受到保护。但是童宇峰据说移民加拿大了，加拿大不会保护他，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挖他的东西，去骚扰他呢？这是不行的。

在网上讨论这个案子，认为谁嫌疑比较大，谁有可能是凶手，这是言论自由的权利，但如果因此发展到网下去骚扰别人，去爆人家的隐私，给人家的生活带来巨大的不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要说有可能涉嫌犯法，在道德上也是不应该的，因为要考虑到万一搞错了就是在害人。但是这些网络追凶英雄们不会这么想，因为他们缺乏共情心，不会设身处地地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不会将心比心，只图满足自己所谓的报仇的快感。而且，他们还特别偏执，即使一再说他们根据的所谓事实都是有人有意散布的谣言，即使提供最新的证据表明他们搞错了，他们依然不会认错的，依然坚信自己已经把这个案子破了，是网络神探。还声称要报仇，要替朱令讨回公道，因为这些人本质上就是网络义和团。

2024.01.20录制

2024.02.23整理

(XYS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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