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性意愿被忽视,留给女孩的只剩堕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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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芸在门诊的厕所还没蹲好,一滩血流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接,死胎落在手上。王小芸感到一阵虚弱,母亲走进来用卫生纸把它包住从她手上拿走。

“似(是)男娃哩,尼(你)看尼(你)这造孽。”母亲说。

“这还管男娃女娃捏(语气词,与“呢”相近),尼赶紧先把额(我)人先给我弄好。”王小芸说。

一切都在按照医学步骤进行。此前,用过药的王小芸已经用瑜伽球上蹿下跳了几个小时,医生告诉她见血后才能进行引产操作。王小芸已经怀孕超过3个月,所以要做引产而不是流产。躺进手术室之后的操作全部在麻醉中进行,王小芸全程一无所知。

那是2016年,王小芸15岁,怀孕6个月,第一次堕胎。那个时候,刚读完初中的王小芸进入陕西省西安市一家卫生技术职业中学就读护理专业。这不是她最后一次堕胎。今年21岁的王小芸成年前后的几年里总共经历了3次堕胎,第二次也是引产,只有第三次是怀孕一个月左右时进行流产。

同是西安人,13岁便来到市里打工的赵果也在不到16岁的时候经历了引产。今年22岁的赵果总共堕胎5次,这些也发生在她青春期的尾声和成年期的开始。除了第一次,王小芸前思后想之后决定叫母亲来陪诊,后面两次父母都不知情。而赵果的五次堕胎则几乎无人知晓,包括她的父母。

王小芸和赵果的故事仍然发生在中国不同代际的年轻女孩身上,隐藏在每年数以百万计的人工流产数据里。性教育的缺失并不足以解释,当中国从计划生育走向鼓励生育,流产的低龄化和适龄生育意愿低迷的矛盾。或许应该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从女孩到年轻女性,涉及性的决定从未完全掌握在她们手中,只有流产,是(暂时)自由的。

意外怀孕

当王小芸第一次听到胎心跳动的声音,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打掉。不是害怕心软,也不是因为直面而慌乱,那个声音只是在提醒她,这不是她想要的,要及时止损。

但得知自己当时已经怀孕6个月时,王小芸自己也感到惊讶不已。现在回忆时,仍然如此,“太离谱了,”她说。

很长时间内,王小芸都没有觉察到丝毫异常。她只是总觉得犯困、恶心,月经也没有再来。到了后期呕吐越来越厉害,王小芸反而更瘦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但还是没有想到怀孕。直到一次课上,老师提到孩子的性别由男方决定,王小芸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因为我老喝酒熬夜加上吸烟,例假我也从来都不记,以为一个月不来或两个月来一次也很正常,结果就闹那个事,太离谱了,就真没有想到。”

在去医院的前一天,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王小芸买来各种牌子的验孕棒疯狂测试。她难以置信的原因还在于第一次怀孕之前,自己已经做了准备:在发生性行为后的三个小时内,王小芸就吃了紧急避孕药。而且,她跟当时的男朋友采用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她本来觉得万无一失了。“我当时确信我不会怀孕。”

2020年8月,中国浙江省慈溪市,中学生在上性教育科。

2020年8月,中国浙江省慈溪市,中学生在上性教育科。摄:Zhang Peijian/VCG via Getty Images

王小芸并没有在确认怀孕的医院做手术,因为仅仅是检查的费用就超过3000元。在朋友的介绍下,王小芸最终来到西安一家专门针对青少年女性提供计生服务的公益组织——西安雁塔玛丽斯特普你我门诊部(2018年以前也做称为西安你我健康服务中心)。王小芸说她见过别人在一些医院做流产手术,又要住院又要每天打针。但引产手术当天,王小芸和母亲上午8点到达门诊,晚上6点左右就回家了。

在王小芸心里,不论当时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都会说她是“造孽”。但她没有任何松口气之外的其他感觉。“我终于好了,正常了。”王小芸的心里的郁结一下子解开了,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地想“肚子里面还有一个,我咋上学”等诸如此类的恐怖场景。

然而,赵果的第一次堕胎却是她目前为止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经历。在手术床上醒来的时候,手术室里空无一人,只有赵果和从她身体里取出的、已经能分辨出形状的死胎。麻药的效力逐渐退去,疼痛感袭来,不到16岁的赵果哭着起身离开。

这家医院也不是赵果第一次做检查确定怀孕的医院。那家医院必须要有赵果家人的签字才能进行手术。赵果不顾已经花掉的1000元检查费,慌忙逃走。第二家医院虽然也这样要求,但只是摆摆姿态,代价是花更多钱。从检查到手术,赵果总共花去7000多元钱。

引产手术当天,赵果一个人9点到达医院,到了下午2点左右,又一个人离开,直接回了西安市郊的家里。她当时已经辞职,既没有收入也没有住处。“我就感觉是一种解脱,心情肯定不好,但是结束了。”

赵果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那个时候她在餐厅做服务员,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而餐厅对他们的管理十分严厉。月经迟迟没来没有引起她的警惕,直到孕吐越来越明显。那是赵果第一次发生性行为,对于怀孕和避孕她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你根本想像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然而已经发生了。”

还是经同事提醒,赵果才想到可以买验孕棒自测一下。买验孕棒这个想法让她十分害怕,但只能硬着头皮买了回来,结果提示怀孕。当赵果跟经理提出辞职时,对方难以相信她怀孕了,还陪着她买来验孕棒又测了一次。“人家还不相信你,知道吧?就觉得年龄比较小。”

跟王小芸不一样的是,赵果在得知怀孕之后并没有急于堕胎。她说:“离职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打胎,我都不知道几个月之后就不能打的,因为根本不懂,没有人告诉这些。只知道怀孕了,需要做手术,再也不知道别的。我还等了半个月才去做的手术。”当时赵果已经怀孕3个多月。

王小芸和赵果都有过多次堕胎经历。第一次堕胎后,2017年和2019年王小芸又经历了两次堕胎,赵果则在17岁、18岁、21岁和22岁时四次堕胎。

在被朋友介绍来到玛丽斯特普门诊之前,赵果的第二次堕胎发生在一个城中村的私人诊所,那是她平时看病的地方。赵果当时怀孕不到两个月,诊所大夫说可以药流。她吃了两片药,只花了几百块钱。大夫告诉赵果过两天如果有东西掉下来就结束了。吃下药片后,赵果肚子疼了一会儿,之后她照常回去继续上班。两三天后,的确有东西在赵果上厕所的时候掉了出来。“当时血比较多,跟平时的姨妈血不一样。”

2010年12月,中国西安玛丽斯特普诊所,一名医生为进行人工流产手术做准备。

2010年12月,中国西安玛丽斯特普诊所,一名医生为进行人工流产手术做准备。摄:Ng Han Guan/AP/达志影像

堕胎“自由”

女孩用身体积累起对怀孕避孕的警觉和认识。王小芸第三次发现自己怀孕是在一个月左右,她已经学会监控月经是否准时到来。赵果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将之后的每次怀孕周期几乎都控制在了7周,即2个月以内。

为什么意外怀孕反复发生?王小芸在发生第一次性行为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安全套不适合自己,不论薄厚,磨痛让她难以忍受。后来她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也是这样。第一次怀孕是因为喝酒之后发生了关系。男孩是王小芸在社会上认识的朋友,他们彼此喜欢但关系没有确定。当时王小芸刚要16岁,对方刚刚20岁。她觉得自己和对方都还太小,无法想像就要一起生一个孩子。

按照大人期望的流程,女孩怀孕后先生下来,由父母带,双方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领证结婚。但王小芸身边有同样经历的朋友,在孩子生下来后双方感情往往消磨殆尽,至多是两家一起吃了个饭。孩子基本上都跟了爸爸,因为女孩带着孩子不好嫁人,尤其是生了男孩以后。

而第二次和第三次,王小芸和当时的男友都意识清楚,但对方并没有用王小芸一直以来的方式,他们在她体内射精了。“我不愿意,那就是没法啊,你要推开的时候,那已经了啊。”在发生性行为之前跟对方约定比如体外射精等细节,王小芸觉得说不出口,“下头不下头啊。”(网络流行语,与“上头”相反,指扫兴、破坏已有气氛)

2017年的第二次怀孕是因为男孩希望把王小芸留在身边,他认为怀孕能让他们结婚。“只是因为他对我好,在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他都会陪着我,所以我会觉得还情吧,对他不讨厌,但也不是爱情啊。”等男孩知道的时候,王小芸已经走完了流产程序。对于堕胎,王小芸自认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因为肚子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只是提供了一个东西而已。”

王小芸说,自己只会为爱的人怀孕生孩子。“你不觉得这事很浪漫吗?你特别爱,死心塌地爱一个男人,就是他不爱你,你有了他的小孩,那也是会很幸福的一件事。你不爱我,你儿子爱我,哈哈。”2019年第三次堕胎也是王小芸不爱的男人,虽然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赵果的五次堕胎都是跟关系确定的男友,其中有两次还是同一个人。每一次都是因为对方没有使用安全套。第一次堕胎之后,赵果与不同时期男友的性生活中使用安全套的意识越来越明确。她总结说:“不戴的少,不戴了就怀孕。”

虽然会要求男友使用安全套,但这个要求很容易就被搪塞过去。赵果第二次怀孕时的男友告诉她,忘了提前买,身边又没有存货。赵果自己也会想,或许不会怀孕,怎么会每次那样巧。而除了安全套,赵果从不会使用避孕药。她认为吃药对身体不好,尤其担心经常使用会造成自己不孕。

2008年,中国重庆,一部售卖避孕套和零食的自动贩卖机。

2008年,中国重庆,一部售卖避孕套和零食的自动贩卖机。摄:Elizabeth Dalziel/AP/达志影像

外界对于像王小芸、赵果这样有过多次堕胎经历的年轻女孩存在一个十分典型的刻板印象:是不是因为堕胎次数太多,所以觉得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

王小芸说:“不是无所谓。就是你没赶到那儿,你哪知道下一次你就真会怀啊。哪有这么多次就你给遇上?就老让我遇上了,我都服了。”

第三次堕胎后不久,王小芸进行了皮下埋植。这是一种长效避孕装置,在女性大臂内侧植入两根短式硅胶材质的白线,它们会匀速释放雌激素,达到避孕的效果,一次植入的有效期在4年左右,有效率接近100%。它一般被简称为“皮埋”。其实在第二次堕胎之后,王小芸还坚持打了一段时间的避孕针。但因为要每月注射,她没能坚持下来。“觉得老过来打太麻烦了。”

长效避孕措施

长效可逆避孕措施包括宫内避孕和皮下埋植。宫内避孕俗称上环,包括含铜宫内节育器和释放左炔诺孕酮的宫内缓释系统,不同节育器的有效期约为5-10年。皮下埋植俗称皮埋,是通过皮下埋植剂以恒定速度释放极低剂量孕激素,不同埋植剂有效期约为3-5年。

在赵果的圈子里,堕过胎的女孩十有八九。当初介绍赵果来玛丽斯特普门诊的朋友在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时候都堕过胎。第五次堕胎之后,赵果决定考虑长效避孕的方法。“反正我就选(避孕)时间长的那一个,能保护自己,未婚做比较好。”不过现在,她需要先把自己的子宫肌瘤治好。赵果现在让男友尽量自觉使用安全套的办法是告诉他:“你敢让我怀孕,我就必须得跟你结婚,你做好准备娶我了没?钱够用不?让我怀孕又不结婚,立马分手。”

守住秘密

王小芸和赵果都是让父母非常放心的女儿。王小芸说:“我爸妈很相信我。他们觉得我不是那种别人随便能碰的。我能跟这个男孩发生关系,那是因为我想好了,这辈子就是他了。”但在王小芸迄今的关系中,只有初恋是这样。除了第一次堕胎让母亲知道了以外,王小芸的后两次堕胎家里都不知情。

赵果的5次堕胎,也只有当时的男友知道。第一次堕胎后,赵果谎称月经来了身体不适就躲过了父母的追问。赵果说:“可能平时给父母的感觉很乖,出来上班都是正常上班,让父母感觉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比较放心我。”赵果离家打工9年,只有第一次来西安市时是父亲带着,从那之后父母再没有专门来城里看过她。6岁以前赵果跟外公外婆长大,几乎没见过常年外出打工的父母。父母对她管束严格。但是,“父母只会晚上不让你外出,从来不告诉你这个事情,就是你跟一个男生发生关系会导致你怀孕。”

王小芸和赵果都认为堕胎是“丢人的”,这意味着她们跟异性发生了性行为,不仅如此,还让自己怀了孕。赵果说,如果不能堕胎,女孩遭受的伤害会是一生的,“只能是生孩子就完了”。能堕胎,女孩就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只要她守住秘密,再换一个陌生地方,“你还是好的,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是不是?”

当被问及“如果说这是个人选择,没有对错可言,为何要对此感到羞耻”时,赵果回答:“怎么不丢人,为啥不丢人?那咋不羞耻,你做这种事情,你有什么脸去跟别人说,你觉得。”

这种羞耻感潜藏在每个女孩身上,不论是堕胎5次的赵果,还是堕胎一次的李璐。1993年出生的李璐认为,自己已经多少克服了部分羞耻感,从以前的不能发生婚前性行为到现在的不能未婚先孕。在李璐看来,未婚先孕是一种耻辱,所以即使她已经跟大学时的男友结婚,双方父母都不知道他们在大学时的一次流产。

李璐和男友毕业于西安一所重点大学,老家在陕西渭南市的农村。她现在在一家私立中学担任初中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跟男友发生了一次未使用安全套的性行为,之后发现怀孕。那个时候的李璐已经参加学校内的同伴联盟教育小组两年多,对大学生进行性与生殖知识的宣教。李璐说:“所以其实避孕措施还做得比较好吧,就是有一次没有带安全套,然后就很巧。”那一次性行为中,李璐跟男友采取的避孕方式就是体外射精。

在玛丽斯特普门诊做完流产后,李璐立刻进行了皮埋。“觉得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皮埋的有效期是4年,李璐在第一次过期之前进行了第二次皮埋。直到最近,她和丈夫考虑备孕,才又来到门诊打算把皮埋取出来。

不论是在家庭还是学校,要做好女孩的提醒——不能早恋、不能发生性行为、更不能怀孕,从小就开始了。

李璐的父母从未跟她有过性生活方面的谈话。已经读初中的她在大人捕风捉影的交谈里总能听到关于女性的评论。第一次的震撼来自一个远方表哥突然离婚的消息。他结婚5年,有一个孩子。关于表嫂,李璐之前听到的只有赞美。但是,表哥其实在新婚之夜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他在婚后曾痛哭着告诉家中的一位长辈:“等我以后日子过起来了,我一定要跟她离婚。”因为结婚当晚他发现女方不是处女,表嫂当晚跪地认错,她承认在结婚前曾经跟前男友发生过性行为。李璐不知道表哥的决定是因为表嫂的背叛还是处女情结。但不论哪种,男性都不会被如此审判。

2010年12月,中国西安玛丽斯特普诊所,医生为一名孕妇进行超声波扫描,显示一个3个月大的胚胎。

2010年12月,中国西安玛丽斯特普诊所,医生为一名孕妇进行超声波扫描,显示一个3个月大的胚胎。摄:Ng Han Guan/AP/达志影像

另一次震撼来自学校,一个初三女生怀孕堕胎的事情在学校传开。她跟李璐以前住在同一个宿舍。大家在学校对她的议论非常不友好,同班男生经常当面嘲笑她,他们对着女孩声情并茂地模仿失去孩子哭喊的母亲,“孩子……我的孩子。妈妈好想你。”那名女生很快就转学了。李璐说,老师肯定知道,但什么也没有说。学校只讲禁止早恋,不讲避孕。

当李璐自己带着已经怀孕的B超结果坐在医生面前时,她非常害怕对方问她“都没有结婚为什么会怀孕?”不过医生只是公事公办,问她结没结婚、要不要生。像是被抓了现行,只剩胆怯和羞愧的李璐都如实回答。她说:“我后来挺后悔的。我干嘛要说?我就说结婚了要生,他又不会当场让我生对吧?”

李璐说,如果她的父母知道自己曾经堕过胎,应该会“五雷轰顶”。她的感受有些复杂。“性它可能是一个私密但又自由的事情,两个人感情到了这一步了就可以了。但怀孕不是这样的,没有结婚就生孩子,即使是社会发展到现在,世俗的观念还是会被别人指指点点,当面不说,背后也会。”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李璐觉得自己的经历不能代表更多人,因为让她怀孕和跟她结婚的是同一个男人。如果最后他们没有结婚,李璐心里会对未来的老公有所亏欠。“不是处女这件事情我觉得不是特别愧疚,但是曾经流过产,我觉得在谈恋爱、谈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事情跟他说清楚。”

被忽视的性意愿

上一任男友的母亲曾经告诫王小芸要保护好自己。她直接反讥对方说:“阿姨你这事不给你儿子说,跟我说?我能控制得住吗?我是往里射的是不是?”当男友来求欢时,不论是早早被社会打磨得精明智慧的王小芸、赵果,还是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的李璐,都没有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今年7月刚大学毕业的夏鑫的经历提供了一种解释。她1999年出生,在西安市长大,就读的是当地一所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夏鑫在高中时就已经读过包括中国潘绥铭、美国金赛等中西方性学研究的书籍。也是在高中时期,夏鑫就已经探索到自己的高潮。

从高中到大学,夏鑫的女性朋友们基本都知道与异性发生性行为应该让对方使用安全套,到了真正发生时却又大多都没有使用。女孩们会在第二天赶紧吃下避孕药,但还是会有怀孕堕胎的事件发生。

夏鑫很庆幸自己一直都没有怀孕。因为从大一第一次开始跟异性有性行为之后,夏鑫有过多次无套性行为的经历。她说这在潜意识中还一度成为了自己的一种行为模式。而这与性自由或者性解放毫无关系,甚至背道而驰。

从小到大,夏鑫也是不用父母操心的好女孩。“显得什么问题都没有,我自己也觉得应该这样。”但这也意味着,当她状态差的时候,不能向父母寻求帮助,而身边又没有稳定成熟的友情支持。“这个时候我觉得有一个这种亲密关系的对象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夏鑫的亲密关系对象“大多数是一夜情或者两三天在一起”。虽然性经历丰富,但是夏鑫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享受,而是一种交换。很多时候,夏鑫希望获得的只是陪伴。“这种事,我们当然知道会对自己有挺大伤害,而且并不解决根本问题,但是可能在当时,你觉得没什么办法了,就是没什么办法了。”

夏鑫说:“在我不是很能跟对方表达我想要什么,也不是很能拒绝对方的情况下,好像很难只是让对方就晚上陪我,然后不发生关系。我觉得对方总是想要发生性关系。”在跟性相关的事情上,夏鑫发现自己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愿,也不会拒绝异性的要求。即使是希望对方使用安全套而对方不愿使用,夏鑫还是会沉默接受,然后等待性交结束,以后便不再联系。

她这样分析原因:一部分与性教育缺失有关。小的时候在涉及性与生殖的章节时,老师只是让学生们自学。“男生就开始笑,女生就不是很知道该怎么办。”另外一部分则是社会对女孩从小的规训和整个氛围的笼罩。女孩从小就要承担对于性本身的心理压力,还有关于怀孕和堕胎后果的压力。“现在年轻人也不会觉得必须婚后才有性行为,这种压力好像没那么大。但其实看下网上舆论环境就知道,至少大多数人在性关系、性经历上还是会很容易对女性做出一些评价。”

夏鑫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明显的矛盾。“理论知识跟实践的时候会蛮不一样。理论知道,你甚至脱口而出,但到最后实践的时候,就你潜意识里也会按照读到的那些理论那么做,我觉得这是个挺漫长的过程。”

2014年9月,中国上海,一对年轻夫妇到医院进行妇科检查。

2014年9月,中国上海,一对年轻夫妇到医院进行妇科检查。摄:Carlos Barria/Reuters/达志影像

2021年10月,夏鑫跟现在的男友确定关系。11月,她在做了皮下埋植,还跟男友进行了全套健康体检,她尝试从觉知到行动。在目前的亲密关系中,虽然像所有人一样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但夏鑫开始能够跟男友共同探索和享受性生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自由。

刚把皮埋取出的李璐今年开始备孕,但她心情有些复杂。前不久,她在老家渭南工作的女性朋友来西安面试一个公立学校的教师岗位,以便跟丈夫团聚。在面试环节,一位男校长问她是否已经结婚、是否生了孩子,当得知她已婚并且生了一个孩子以后,对方直接要她保证5年内不能生二胎。李璐说:“我每次想到换工作的事情,就会想到我是一个已婚未育妇女。”

王小芸也把皮埋取了出来,因为已经恢复单身一年多。“现在我取了,也没有打算再去谈恋爱,遇到好的就直接结婚了。领证、结婚、怀孕、生宝宝,按顺序。”

赵果说如果再次怀孕,应该也不会再堕胎。“我感觉没必要了,年龄到这了,也可以考虑结婚。”但赵果觉得再次怀孕的几率非常低,因为等她治好了自己的子宫肌瘤,就会去选择一种长效的避孕方式。赵果形容现在的认知是自己要爱自己,堕胎的经历已经发生就让它过去。但长效的避孕措施一定要做,既不影响以后的生育能力,又能对自己提供一种保护。在她看来,这是女性自己就能给自己身体的选择。因为既不需要男性同意,也不需要男性参与。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王小芸、赵果、李璐、夏鑫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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