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命案背后积怨调查：土地矛盾存在20多年，铁皮房并非嫌疑人全家住处 | 深度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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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麦芷棋 李佳楠 张月朦

编辑/刘汨

嫌疑人欧某中逃离时的监控画面

10月10日，福建莆田发生一起两死三伤的命案，犯罪嫌疑人欧某中的作案动机引发舆论广泛关注。欧某中在此前发布的网络求助中称，在翻建房屋的过程中被邻居阻挠，遭到黑恶势力打砸，并控诉村干部不作为。

在北青深一度记者的采访中，这起命案背后的土地纠纷呈现出更复杂的“版本”。在欧某中翻建房屋的过程中，与他发生纠纷的有三户人家，争议土地面积从十平米到百平米不等，几户人家曾协商过土地置换或现金补偿的方式，但均未能达成一致。

其中一名当事人表示，他家与欧某中的土地纠纷存在了20多年，期间一度处于搁置状态，但在欧某中打算翻建房屋后，新矛盾再次发生。该名当事人称，在以往的争执过程中，同样受到过欧某中的语言威胁。

当地对欧某中发出的悬赏通告

4分钟行凶时间

10月10日晚，莆田公安局秀屿分局发布协查通报，当日下午1点，平海镇上林村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村民欧某中有重大作案嫌疑。据悉，该案造成村民欧春九家2死3伤，死者为80多岁的欧春九及其儿媳，伤者为欧春九的老婆、孙子及10岁的曾孙。

命案发生时，69岁的村民欧友仁正在家中午休，他听到有人在门外突然高喊：“欧春九家出事了！欧某中杀人了！”

上林村是平海镇临海的一个小村庄，村里姓欧、欧阳的都是宗亲，当欧友仁赶到欧春九家时，已有不少村民闻声赶来，现场哭喊声一片。

据欧友仁向深一度记者回忆，他进入命案现场后，先是看到80多岁的欧春九躺在地上，穿着一条短裤，胸口流着血。“有两个深深的口子，我赶紧去摸他脖子上的脉搏，发现人已经没了。”

随后欧友仁跑到二楼查看情况，发现楼上的几人也倒在血泊中，其中欧春九的孙子还睁着眼睛、身体能够动弹，欧友仁赶紧把他抱到楼下，喊人来救。

而欧春九曾孙的伤势较重，两侧脖颈处有明显的伤口，“村医看见都怕了”，欧友仁回忆，他一面按住伤口止血，一面朝已经昏迷的孩子喊话。大约七八分钟后，救护车终于赶到，伤者被送往医院抢救。

命案发生后，距离欧春九家不过几十米的邻居欧某中很快被确定为犯罪嫌疑人。有村民向深一度记者透露，根据被害人欧春九家的监控视频，欧某中在中午1点51分进门，1点55分离开，整个行凶时间仅4分钟。事发后，有村民看到欧某中快速向村外大路跑去，“我当时还很奇怪，他跑这么快干吗？”

平海镇随后发布了对欧某中的悬赏通告，如今5天已经过去，对他的搜捕仍在进行中。欧友仁称，区里、镇里的领导都来到了现场，与此同时还出动了特警和警犬，村里的民兵也参与了搜捕。

“他们已经把山里都找遍了，现在在各个路口也设了关卡，出去要查身份证”，据欧友仁说，每天还会有民警来村子入户排查，包括车辆的后备箱都要打开检查。

欧某中与被害人家的土地纠纷存在多年

“复杂”的土地纠纷

这起2死3伤的命案发生后，很快有媒体在报道中指出，嫌疑人作案动机疑为房屋建盖纠纷。同时也有网友找到了嫌疑人欧某中在网络发布的求助信息，欧某中在求助中称，2017年他想将前后院子、菜地总共400多平米的旧房拆除，在原地翻建150平米新房，却多次遭黑恶势力打砸，并控诉村干部不作为。导致5年来他和家人无处栖身，其中包括89岁的母亲。

同时有自称知情者的网友称，建房受阻后欧某中原址上盖起了一间铁皮屋，5年来他与家人都在此居住。本次案件的受害者正是欧某中口中阻挠建房的“村霸”，两家最近因为“台风把欧某中铁皮屋的铁皮刮到了欧春九家，被欧春九儿媳骂了一通”起了口角。

但一位不愿具名的上林村村民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所描述的矛盾根源却呈现出更加复杂的“版本”。据他讲，几年前欧某中将老房子推掉后，政府批下了150平米的建房面积。但欧某中想要把房子往西边扩建，那里并不是无主荒地，同时包含了村里三户人家的田地，当欧某中准备动工的时候，矛盾爆发，“人家当时就报警了，镇里警察都来了。”

据前述村民透露，包括欧某中在内，发生土地纠纷的人家都是同宗亲戚关系。被害人欧春九虽与欧某中因为土地纠纷发生过口角，但涉及争议土地面积最大的并不是他家。秀屿区政府在回应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嫌犯欧某中盖房时与三户人家因土地问题产生争议地块，涉及面积有两户为10平米左右，另一户约100平米。当地警方同时表示，该事件不存在涉黑涉恶情况。

作为与欧某中土地纠纷面积最大的村民欧富和告诉深一度记者，两家人在土地上的纠纷甚至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按照欧富和的说法，欧某中原属上林村第八生产组，而他旧房所在的地块及邻近的村民都属于第七生产组。欧富和说，“我嫂子是他老婆的姐姐，所以1995年的时候，我哥就让他过来我们的地里建房子。”

但欧富和称，这块土地本属他们兄弟共有，欧富和当年并不同意哥哥的决定。因此，他和欧某中起过激烈的冲突，“他把我的腿打伤了，我去住院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房子建好了。”

二十多年前，农村土地管理相关手续较为欠缺，土地归属多靠村民间的约定俗成。欧富和表示，他出院后见欧某中家的房子已经盖在了那里，他也就承认了这个“既定事实”。

到了2017年，当欧某中准备修建新房时，双方的矛盾再次爆发。欧富和认为，欧某中在已占了原有土地的情况下，趁着翻盖的机会，要侵占更多自家土地，“不管原来的，但他往西边挖的地就是我家的了，我肯定不乐意，那是我的地，就去和他吵。

2019年9月，欧某中正式将旧房拆除，建新房迫在眉睫，几户人家冲突愈发激烈。欧富和说，光是他和欧某中两方，村里和镇里就来调解了三四次，村长和村书记都曾参与，曾提出过欧某中向欧富和买地、双方换地等方案。

欧富和说，最接近解决的一次是他做出了让步，“他原来的房子是（长宽）十几米嘛，我就说扩大到24米吧，可以盖连墅。”但是，这些方案均被欧某中的老婆拒绝。

多位上林村村民也表示，涉及土地争议的几户人家曾进行过数次调解，“没有20次也有10次了”。一位村民回忆，因为一直没能达成一致，每次欧某中家要动工的时候，其他三家都会到场阻拦。村干部在调解欧某中和欧春九家的纠纷时，也曾提出过土地置换或是现金补偿的方式，但同样因欧某中的妻子不同意没能实现。

对于建房受阻后，欧某中是否一直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屋中居住，多位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的村民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平时一直住在那里，也有人说他只是偶尔在里面休息。欧富和说，“他做海产生意嘛，早出晚归，所以不太清楚他住哪儿。”

对于欧某中家属的居住地，多位村民说法一致：欧某中老婆住在姐姐家，老母亲住在欧某中哥哥家，儿子则在外地。因为临海，上林村村民大多从事渔业，几位村民称，欧某中夫妻会到海边买海产，再拿到市里去卖，以此谋生。

对于“台风吹掉铁皮引发争端”的说法，多位村民表示并不认同。他们称，调出的监控录像显示，10月2日下午4点左右，欧某中夫妇自行把简易房上盖的棚布拆除，第二天，铁皮棚布被吹到了地上。一位住在欧某中、欧春九两户人家附近的村民说，“（我家）离着也就一两分钟路程，这两个月都没听到什么吵架声。”

“希望他尽快自首”

在欧友仁和其他几位村民的描述中，欧某中很“普通、平常”，大家平时见到会打招呼，但也没有更多交集。唯一偏“负面”的印象是一位村民提起，多年前，欧某中因打伤人被“抓过”。据媒体报道，一份1991年莆田县法院的刑事裁定书也显示，欧某中因故意伤害被逮捕后取保候审。

欧富和则回忆称，在这几年的纠纷中，双方产生过多次口角。欧某中曾多次说过“把你们都给砍掉”“把你家炸掉”之类的话，但因双方情绪都非常激动，欧富和从来没有当真。

欧富和还称，此次命案发生后，他又想起了去年9月一次调解时的情景，欧某中的老婆曾当着众人面指责欧某中，“你这个死人，不敢去砍人呐！”

随着欧某中的一些往事被网络爆光，他的另一重形象也在舆论场中引起公众关注。据海峡都市报7月31日报道，欧某中曾于海边与另外3个村民一起救下过一只搁浅的海豚。另有消息说，30年前，欧某中曾救下过一个溺水的小男孩。他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当年被救的欧先生回忆，事后他的父母曾多次带着他感谢欧某中，还送了一些财物给欧某中，但都被退了回来。“这个事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小时候经常会有村里人告诉我，我的命是欧某中救的，要我知恩图报。”上初中后，欧先生离开老家，此后便很少见到欧某中，也不太清楚他和邻居的纠纷。

欧先生同时告诉深一度记者，此次命案被害人的儿子是他的小学同学，当年关系很好，得知他们家人2死3伤时，感到很悲痛。欧先生说，对欧某中作案，他感到悲痛和生气。

14日，欧先生通过社交媒体发声，希望欧某中能尽快自首。“听说他逃到山里了，我们这边最近有台风，想必他逃亡也很辛苦，希望他能尽快自首，接受法律的审判，如果他的家属有需要，我愿意尽力帮助他们。”

（文中欧友仁、欧富和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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