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如何造“瘾”,港大博士的两次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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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邹帅

**编辑 ****| **毛翊君

以下是饶一晨的讲述。

表象

社会在发展变化,流行的游戏也在不停变化。十几年前,最流行的游戏是《梦幻西游》《仙剑奇侠传》等等。有些可能有竞技的成分在,但它不像现在最流行的高强度电子竞技游戏,让人每一秒都必须沉浸在里面,去想怎么打赢别人,怎么跟团队配合。

当社会竞争和压力越来越大,游戏里的竞争也日益激烈,它创造了类似镜像的关系。游戏时间越来越短,十几分钟一场,让人不停地玩。这些最容易赚钱,也最容易让人上瘾。

2014年,我在一家网瘾治疗机构做了几个月的田野调查。当时网瘾已经是一个非常热门的社会话题,杨永信、电击治疗等词汇经常在媒体上出现。

一些学生因为网瘾被送进来,基本都跟打《英雄联盟》有关。就像进了一个玩家交流群,机构没有限制他们聊这个,只是不能打游戏。

● 资料图。图源东方IC

机构在郊区,如果从外面看进去,像是一个军事夏令营。操场上,一群年轻人穿着迷彩服笔直站立着,教官在中间发号施令。学员大概有五六十人,只有10名左右是女生。

住宿基本是半监狱的状态,一道铁门把走道锁住,进出都需要有人带。早上6点,他们听到哨声就要起来叠被子,做操,吃完饭后训练。这家机构曾隶属于医院,还保留了一些以前的影子,有护士、医生,会开一些情绪调节的药物。

这些学员的家长大多都是中产,对孩子的期待肯定是要往上走。伴随着社会上升空间的收缩,很多问题就出现了,并且变得越来越严峻。

应该说,戒网瘾不是家长的真正目标。孩子不爱学习或者有其他问题,这让他们感到巨大压力,“网瘾”只是表象,可以帮助他把这种焦虑表达出来。最后解决的是让家庭痛苦的根源,即家庭的紊乱。

心理咨询是这家机构的另外一个重点,一楼的办公室有7-8名心理咨询师,每人负责几名学员。每周二、四下午,会有团体咨询,大概7、8个人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在咨询师带领下一起聊天,根据情况也会安排一对一个体咨询。

很多孩子可能是被家长哄骗过来的,本来是说来参加英语夏令营,到了之后发现真相,但已经被教官控制住了。前一两个星期会有一个不配合的阶段,但是他们渐渐认识朋友,就会把这部分淡化。

作为机构,这里比起心理咨询来说,有一种更强烈的规训。它肯定会有让人不舒服的一面,不人性,没有尊重个人意愿和一些基本权利。我最初的印象也不是那么好,但后来我发现,这里不是像杨永信的电击疗法一样在加剧矛盾,而是给了让家庭重新去调试的契机。

短路

进去两周后,我开始做咨询师的助理。当时有个学生,在社交中呈现出两极化的状态。跟别人聊天时,他声音非常小,还很慢。有次团体咨询,轮到他说话,等了十分钟都没有说出来。但是一到讨论游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声音非常大,语速也很正常。

后来我们慢慢发现,他在和家长生活的过程中受到一些创伤,如果做事情动作慢了,就会被凶。在玩游戏时,他内心的很多部分都被激活了。比起“瘾”,反而更像是通过游戏活过来了。

这里有些大学生,他们可能高中的成绩相当不错,在镇上名列前茅,不会被认为是个爱打游戏的人。但大学之后,竞争压力更大,学习能力又不够,人就迷失了,每天晚上都去通宵玩游戏。

其实很多人在通过游戏进行一种自我“治疗”。某种程度上,它可以暂时让人摆脱压力带来的痛苦,但它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只是迎合了某种需求。比如,很多人不适应学校的竞争,还可能经常受到打压,没法产生一种有机连接。

游戏的竞争压力看上去也很大,但它比现实平衡,模拟出了一种更加“短频快“的优质连接。算法之下,玩家总是有赢的机会,甚至每一秒都有奖励机制。比如杀了一个英雄系统会全局播报,最后会有排名,所有这些效果都让人获得成就感。

所以我说,网瘾问题本质上是人与社会的连接被短路之后的问题。“短路”是一个系统论的观念,指的是本来要经历好几轮转化才能正常流通的东西,结果直接形成了一个快速的通道。

本来人是要在社会上通过竞争、学习去取得社会认可,这是比较漫长的过程。设计成游戏后,可能原先半个月才能得到的认可感,变成随时都可以被满足的东西。这里面的快感就是以非常短路的方式传递的。

但当人和游戏的连接,与人和学校之间的连接,这两者发生冲突,特别是两个部分都变得越来越“短频快“的时候,这种冲突就变得更加剧烈,短路也就变成一种问题,在很多的情况下会被看成是病态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社会控制的过程。比如我们对学习竞争的鼓励,导致了一些学霸的产生,有些人不得不从做题中才能得到快乐,这种是不是瘾?

源头

这个机构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让家长也陪同治疗。他们发现,家长在所谓的网瘾问题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他们就是源头。

我在跟学员聊天时发现,很多家长的职业是教师、医生和警察。他们社会地位比较高,对子女期望更大,又觉得自己应该很有权威,想要去管教孩子。但他们实际上非常忙,没办法陪孩子,就变得像在远程操纵,最后形成了一种非常不健康的沟通模式,孩子反而变得更叛逆。

所以机构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把这些自认为没问题的家长劝说来配合治疗,告诉他们网瘾实际上也是他们的问题。这是最难的过程。

家长在这里同样要上心理培训课,学习如何和孩子沟通。每周二、四,学员和家长各自都要开分享会。他们会在团体里分享自己心里的焦虑,以前他是如何跟孩子闹矛盾。这个过程中,有些家长就会情绪爆发,大哭起来。

● 团体心理辅导。图源东方IC

在现场,这些家长的变化肉眼可见。以前他可能是在俯视孩子,还会经常打孩子。在这里几个月后,很多人告诉我,他们好像重新认识了自己。

在治疗过程中,家长不能私下见孩子,除非是有非常重要的理由,比如看病。如果家长想要和孩子交流,还有一个方法是写信。在征得同意后,我看了一些信,有的家长会在里面认错,还有的表达了平常难以表达的话,比如我爱你。孩子很惊讶,也很感动。

他们要一起参加晚上的点评会,围绕导师给的主题,家长和学员分别组队讨论,再展示交流。亲子间就像两个陌生人,重新构建关系。当关系变化到可以沟通网瘾的问题而不再爆发冲突时,机构认为已经成功一大半。

网瘾问题本身可能不是家庭的问题,但是把网瘾变成病的过程,肯定是跟家长的控制和期待有关。

可能原先孩子只是在学校找不到连接感,后来在家里也不行。当家长们迫使孩子不打游戏,或者不让他们去网吧时,其实是在破坏孩子建立的连接。这时,孩子不得不回到一个很难去建立连接的环境,家庭裂痕也更明显。

从社会学意义上说,真正的源头是社会的大竞争。互联网公司做的防沉迷系统,我觉得很难治本。一个人想去打游戏,关键是他想要“短频快”的连接,如果一个账号的时长被限制,他可以借个号再打,或者玩其他游戏。

异化

从2018年开始,我开始研究另外一类网“瘾”群体——深陷P2P的成年人。当时行业已经在走下坡路,暴雷时常发生,但很多人还对这个行业抱有希望。

我一直在想,这背后到底折射出了什么问题?P2P的本质是一个借贷关系,应该是借款人和投资人组成一个通路。但我们往往看到,是一个平台同时坑了两边的人,让那些中产投资者血本无归,同时让借款人变成老赖。

研究以访谈形式进行,有时我也会变成投资人,去一些公司考察。我大概和二十多位投资人、十几位借款人,还有一些内部员工以及有监管经验的人聊过。

原本他们是可以通过这个平台去互相认识,然后建立良好的借贷关系。中国刚开始做P2P的时候,就有公司是抱着这样的愿景。最初的页面很像早期的淘宝,你可以看到借款人的大致情况,他会在上面写明需要多少钱,用来做什么,投资人可以跟他交流,然后签合同,明确到期限后的利息。

但这个模式的问题就是效率低下,有人需要16万,但你只能借2万的话,要等很多人一起才能凑够,时间很长。其次就是违约率高,因为它只是一个信息整合的平台。

● 资料图。图源东方IC

那时候也没有失信黑名单制度,违约率非常高,大家想把这个生意做下去,最后就把平台变成一种信用中介。平台来做借款人的信用评估,把他们的需求做成一个理财产品,然后去兜售,其实就是一个不受监管的银行。

在平台先垫付还款的背后,是高风险的借贷关系,但因为科技的包装,投资人在APP页面可以看到账户总额在不断增长,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赚钱。平台的设计者告诉我,那就是算法生成的一个模拟数字而已。

然而,很多投资人会以为那是真的,钱已经到了自己的账户,只是要到了日子才能取出来。就像网瘾一样,这也是被构建出来的一种短路连接。你在现实生活中,不一定是有理财能力的人,但是来到这里,平台保你可以赚钱。

原本人与人之间通过平台去产生连接的有机关系,哪怕它效率低,有很大风险和摩擦,但是至少都是可以帮助一个人去判断投资是不是理智。现在,这些关系变成人和机器的虚幻联系。

培养

当系统生成合同时,很多人不会去下载,他们会觉得只要平台还在,合同不重要。等到暴雷了,什么都找不到了。就算是暴雷,他们还是倾向于认为,只是一些外力导致机器暂停运转,而这些钱还在。

另一方面,平台还利用熟人关系来拉人头。这背后其实也是社区的有机关系被转化成人和机器的关系。

一开始是稳定的,新人会买短期标的去尝试,到了一个月发现钱确实可以回来,加上平台给的一些补贴,他们慢慢对平台产生信任感,投入更多的资产,给出更久的时间。

对于借款人来说,P2P针对的多是在银行资质不够好的客户,比如小企业主,农民工,或者刚毕业的学生。很多app会推送广告,强调容易、快捷,比如一分钟迅速到账,但它不说实际利率是多少,只告诉你借1万每天只需还3块钱。乍一听会觉得不多,实际上利率很高。后来就变成了借新还旧,在不同平台去多头借贷。

这些行为模式实际也是在被培养的过程中,让这些用户逐步成为一个靠机器生活的人。听上去好像是一个不可持续的事情,但一些工作人员告诉我,整个行业最盈利的方式其实就是这些现金贷。

因为它的周期快,虽然利息高,但是当借款人被疯狂催收,他就会想要先把一些周期长的贷款平台的钱挪出来,去还周期更短的债务,所以它就变成最容易放款,又容易回款的模式。哪怕最后收不回所有的钱,能保证回款率高,利息多,它赚的钱就是会比其他理财方式多。

并且这种模式周期快,可以更早离场,在其他的平台债务暴雷之前,提前撤走。与此同时,它也带来了一种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越走擦边球的平台越容易赚钱。

当整个行业变成这么一个短视的模式,需要交易变得越来越迅速时,它培养出的这些借款人和机器的连接也越来越短路。

从“连接”的角度去看,我们会发现这些“瘾”的黑洞无处不在,无论是游戏还是P2P的设计,都是我们日常使用的app里的部分。在资本的推动下,人和人之间原有的关系被压缩,和世界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平面,最后人就变成了机器的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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