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我是700个农村家庭的儿童主任
收录于合集 #蔡家欣 101个 **文 ****|**蔡家欣 **编辑 ****| **王一然 1 我们乡的儿童主任项目是2018年启动的,我是乡镇里最早一批儿童主任。我所在的村一共有586户,2800多人。刚接手这份工作的时候,大概 …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编辑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当你兴致勃勃给父母准备惊喜,迎接你的大概率不会是感谢,而是一张责备的冷脸。
对于一个中国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奢侈品,就是拥有一对不扫兴的父母,度过了一个没有阴影的童年,成长为一个没有精神创伤的人。
而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概率相当于中彩票。
东亚父母子女,一种奇妙的双向辜负的亲密关系。
事情从一个14岁的江西女孩说起。
女孩暑假为母亲做了一顿饭,饭桌上是四道很漂亮的菜和一大碗玉米排骨汤,甚至还搭配了一颗西柚做饭后水果。看得出来她准备了许久,妈妈的碗里还特地准备了蛋炒饭。
母亲却拿起手机拍了一条抖音,视频中她严厉地责备女儿菜做多了:“我是要表扬你吗?”
在网友的愤怒彻底席卷了这位母亲的抖音之后,她又在直播中质问女儿:“网上好多人有意见,说我骂了你打了你,说我不好,说我这个妈妈不配,你觉得我配不配做你妈?”
紧接着她又追问了孩子一句:“你说,我配不配?”
女儿转身离开,留了一句回答:“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这对母女当然不是唯一的案例。
曾经有一条抖音,画面中是一个穿着校服哭泣的男孩。
他在母亲节给妈妈准备了一束鲜花当作惊喜,结果妈妈气到不行,发了一条抖音询问网友:“这个一点都不实在的东西,过了两天就得扔掉,我让儿子退回去,儿子很委屈了,回来竟然哭了,我做的真不对吗?”
这位母亲甚至真诚地好奇自己是否有错。
被父母泼冷水,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并不陌生,甚至是从小到大最熟悉的精神创伤。
我们如此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和其他更痛苦的创伤比起来,“扫兴”已经不算什么大事。
随处可见网友们分享的故事。
考了九十分,父母会说那为什么别人能考一百;考了一百分,父母会说为什么没有考双百。
母亲节父亲节准备了鲜花礼物,被责备“还不是花了我的钱”。
画了一副特别满意的画,父母看了没有表扬,只会责备“作业写完了吗,不学无术”。
在外地旅游特地背回了特产,父母瞥一眼就说真难吃。
拿了三等奖学金,父母看了第一反应是:为什么没拿到一等和二等?
挣到了第一笔工资,给父母转账却收到了一顿阴阳怪气:你以为自己赚了很多吗?
有人在火车上目睹一个儿子给母亲买了一个面包,母亲数落他好几分钟:我可吃不起这么贵的面包,你留着自己吃吧。
“不扫兴”变成了中国父母的稀缺品质,打着灯笼都难找,甚至许多人在成年之后才发现,原来正常的家庭是可以给人带来温暖的。
甚至“拥有不扫兴的父母是什么体验”都变成了热搜。
有人半夜想吃冰激凌,妈妈会陪她下楼一起吃;画了古怪的妆容,爸爸会噗嗤一下笑出来;点了一大杯奶茶,会用大碗分给父母一起喝。有人想在三伏天喝羊汤,父母二话不说就陪着去了。
在一家人的监控录像里,姐姐不小心摔坏了小提琴,妈妈在安慰她,爸爸在想办法修琴,年幼的弟弟说要出钱帮姐姐修琴,爷爷耐心地总结经验,丝毫没有责怪埋怨。
全家情绪稳定得像一部科幻片。
抖音有个话题,叫做“一张照片证明女儿被你养得很好”。
点开这个话题,里面有各式各样的coser和父母的合拍,五颜六色的头发和夸张的妆容并没有让父母歇斯底里,甚至还露出骄傲的神情。
评论区里的网友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的窗外窥探屋里温暖的壁炉——
“野猫看家猫的感觉。”
“长大才发现一个碗才四五块,为什么会挨那么久的骂呢。”
“我当时好像一个地沟老鼠看着这一切,眼泪含在眼睛里面不敢掉。”
有人总结了中国诡异的亲子关系:和父母分享快乐,快乐就会消失;向父母倾诉烦恼,烦恼就会加倍。父母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感,执意拉开父辈与子辈的距离,即便你一次次靠近,现实总会让你碰一鼻子灰。但如果你真的想逃离,他们又会拽紧绳子把你拉回来。
有些父母到老都想不明白,儿女亲情为什么越来越疏离。明明是父母牵着孩子的手来到世界上,最后却变成了隔着厚障壁的陌生人。
直到他们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知道(或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绪叫做“失望性情感隔离”。
如果在童年时期,孩子的委屈、撒娇、苦恼、倾诉在父母那里从来不会得到正向反馈,那么在领悟到这个事实后,大部分孩子会因为失望选择不再与父母建立情感链接,这就是失望性情感隔离。像是人体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一旦受到太多次同样的伤害,便会本能性地隔绝再次受伤的可能。
巧合的是,在抖音“14岁女孩做饭”火了的同时,TikTok上有一则“华裔母女对话”也火了。
病态的东亚父母给温室里的美国人一些小小的东亚震撼。
一位女主播邀请了自己的妈妈录节目,女儿试图告诉妈妈,在美国,自己偏黑的皮肤和较厚的嘴唇会被认为是“美”的,母亲听完之后,微笑地看着女儿问:“是这样吗?”
紧接着母亲温柔而嘲讽地反问道:“那你还是个美女啦?”
女儿坚定自信地点点头,而母亲的回应让人头皮发麻: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冷笑了一声,“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美女”。
女儿眼睛里甚至都闪着泪水反问妈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在美国是个美女?”
母亲觉得不可思议,笑着回答她:“你一直都是个小黑妞、小丑妞,我们会说你是猪拱嘴,像猪嘴一样的感觉”,妈妈一边说,一边模仿猪撅嘴的样子,然后被自己的动作逗得前仰后合。
女儿不断试图告诉母亲,自己在美国也会被认为是美的,母亲非但听不进去,还笑着追问:
“哦,这就是你逃到美国的理由吗?”
想必你也能猜到这条TikTok视频下的评论区是什么样的。
这个程度的中国妈妈已经算是相当温柔体面的级别,但仍然让他们心碎到几乎崩溃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父母会如此否定自己的亲生孩子。
即便是相貌不出众的孩子,在父母眼里,都不会用“丑”来形容。
只有中国人能听懂,这段对话里的否定和打压有多么不寒而栗:中国父母太擅长用最温良的表情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话。
“我发誓,父母给人的创伤最大”
“父母怎么能对亲生孩子说这样的话”
“这太疯狂了,太悲伤了”
“我不理解这样的人,即使我的孩子在客观上没有多漂亮,我也永远不会说他们丑,这也太刻薄了”
抖音有一位博主,描述了一段类似的经历。
她的标题是:《很遗憾,我与我的亲妈永不和解》
小时候母亲嫌弃她比其他女孩胖,逢人就贬低自己的女儿:都是她奶奶惯的,才长这么胖,胃都撑大了。
母亲不断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播洒诅咒:
“我要是你这么胖我早就去死了。”
“你这么胖丢死人了,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你。”
“你的老公不嫌你胖吗?”
“终于嫁出去了,吃这么胖我真怕她没人要。”
在这位博主的评论区下面,你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中国亲子恐怖故事,“我能想象得到最恶毒的话,都是出自我妈妈的嘴里”。
父母带着怨气结合,再把怨气像呕吐物一样一股脑泼在后代身上。
无论是高矮胖瘦,学习优良,嫁娶早晚——父母通过贬低孩子取悦他人,当孩子想要一句道歉的时候,父母通常有一句反问在那里等着:养你这么大,你就记住了这些?白眼狼。
最容易被记住的往往都是伤害。就像那位从小被母亲攻击的博主总结的话:“爱会枯竭,但恨会生根发芽。”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霸凌者,只不过中国式亲子霸凌,往往来得更反人性一些。
打个比方。外国人童年阴影,可能是“父母不让我养宠物”;而中国人童年阴影,是“宠物被父母吃掉了”。
抖音最近流传一则视频,是一位河南的小女孩哭着给狗贩子塞钞票,希望把她的小狗的命赎回来。旁边是她看热闹的父母亲戚,以及拍视频的人。成年人们围在她身边热闹地笑着。
这则视频让我想到了许多朋友。
有人长在农村,家里有一只护院的老狗,陪着家里的小孩们一起长大,最后这只狗以20元的价格卖给了狗贩子。卖狗的那天,她哭得崩溃了,而大人们在笑她。长大后,她对养宠物这件事天然地抵触了,直到30岁才缓解。
有人在初中养了一只宠物兔子,妈妈觉得耽误中考,于是炖了端上饭桌,等他吃完了才告诉他。
这算不算最短的中式恐怖片?
一个孩子总是在不经意的某一刻,被ta的亲生父母亲手“精神谋杀”了,而那颗子弹可能要在身体里穿梭几十年。
成年之后,他们必须重新养育自己。
为什么中国父母最大的爱好就是扫兴?
这离不开“债主心态”。
子女是父母持有的资产和物品,所以“削骨还父,割肉还母”放在任何时代都具备振聋发聩的悲壮。
在古代,父权是逼你下跪的宗庙和牌位。
你不得不服从——在小农社会,父权是分配土地资源的大家长,是生存资本的给予者与分配者。
在现代,分配方式变了,而亲子关系依然保持上古惯性。
父母变成了资产持有者。他们稀里糊涂地走入婚姻,稀里糊涂地生下孩子——就像进入股票市场的散户,只是听别人说持有这支股票未来就有保障,所以稀里糊涂地all in了。
但收益不是散户能决定的。
这支股票赚了,他们点头颔首;这支股票赔了,他们破口大骂。在中式孝道金字塔的排序里,只有满足了父母的要求,才能获得“特等大孝子”的头衔,这个头衔和学历、收入、自我都无关,只和“听话”有关。如果还能赚点票子,那更是锦上添花。
当父母不再决定分配方式,家庭就变成了个人施展威权的场所。
孩子变成一个成年人可以免责摆弄的最小单位。快乐的孩子是无用的废物,卷不死的永动机看上去分外耀眼。
所以父母总是看不得子女“快乐”。
对东亚人而言,快乐是腐蚀意志力的毒药,是享乐的邪恶魔鬼,蜜罐是贬义的,而苦水才是正道的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对于东亚人而言,骄兵必败。开心是一种自带失败因子的情绪。所以我们信仰吃苦,崇尚卧薪尝胆,并且将其内化为一套方法论,教化我们的子子孙孙。
我们痴迷于“玉不琢不成器”的叙事。所谓“成器”,就是达到东亚语境下“成才”的严格标准;所谓“雕琢”,就是在这套严格标准之下,对一个天然人的强制塑形。
而打压就是这套塑形方法中最便利的工具。
父母内化了一套“为你好”的逻辑:与其长大后被社会打压,不如在家庭内部先演练一遍。
一代代人就在扭曲的怨气下长大,几十年后,再变成带着怨气出场的父母。这片土地的创伤传承,有时就像《遗传厄运》一样。
许多父母甚至会变成嫉妒孩子的幽灵,总是以被亏欠的姿态示人,似乎总要在最快乐的时刻敲醒你:你的快乐是榨干父母获得的。
有人外出旅游,父母说你在外面逍遥,留我们待在地狱;有人在外面吃火锅,父母说自己在家三块钱的咸菜也吃得很饱。
原本一场正常不过的对话,变成了债主的索取关注:你不能抛下我,轻而易举地去追求幸福。你的幸福必须带有负罪感。
后面的那句话是:我不幸福,凭什么你幸福?
图源:微博
就算你百般提防,父母留下的行为习惯如同思想钢印般烙在了你的身上,传递给你的后代。
当你某一天不经意间说出了和父母相同的话,东亚家庭的代际创伤才终于形成闭环。
最近,有一个街头采访非常火,叫做“结婚的好处是什么?”
有许多老年人麻木地回答:传宗接代。
然而,对于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来说,所谓的传宗接代,传的是精神障碍和代际创伤。
父母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他们的不幸,往上追究,是父母的父母的问题。就像我发现三十年来从未表扬过我的父亲,直到爷爷去世那天,也从未得到过一句来自他的父亲的表扬。
看清创伤的链路之后,我们甚至无法再责怪父母,因为他们曾经也是受伤却难以言说的孩子。
当靶子消失了,又该去追究谁呢?
在考古学研究里,有一种方法叫做锶同位素鉴定,专门用来研究人类迁移活动。
每片土地的锶比值不一样,每片土地各有特征。一个人在其幼儿时期摄入的营养,会渗入牙齿,被牙釉质包裹。
所以研究古人类遗骸的原生地,测一下就知道。
“扫兴”就像东亚人的锶同位素,渗入了骨头和血液里,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法轻易剔除,它总在不经意的瞬间蹦出来,提醒你牢记自己东亚人的身份。
在这片情感匮乏的土地上,人们从未习得爱意究竟是什么。
他们只是如临大敌。
就像父母在儿童电话手表里看到了“爱你”的系统设定,第一反应是“危险”。
他们根本没想过,其实这句爱你,本来也可能是要发给父母的。
图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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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母也是“干啥啥不行,扫兴第一名”吗?
如对本稿件有异议或投诉,请联系tougao@huxi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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