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英国一个以它自己喜欢的方式做它自己作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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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文章现代公共卫生发祥地英国的疫情应对思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遭到了似乎有组织的前赴后继的谩骂。像下面这样格式高度统一，措辞造句风格几乎完全一致的撕咬短信至少来了几十条。

看着他们，心生怜悯。人生是要多么失败才能在别人煽动下耗费自己宝贵时间特意跑到别人公众号里只是为骂而骂，用堆叠的污言秽语让自己产生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幻觉，以为生殖器官词汇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天然正确，又仿佛感觉自己活在世界上终于有了那么些价值。生命就这样蹉跎，一头越来越愚蠢、一头还被人当枪使。同在人间，怎么会活得这样可怜。

以及因为这个，我倒是更有兴趣想要再多一些关于这个话题的文字了。虽然上一篇核心非常简明：我分享英国的疫情管理策略，让大家知道国与国之间的差异不仅限于文化传统思维方式科技经济政治民生，还有对于疫情管理的思路。至于对还是错，留待最终结局出来大家自己判断。**我只是事实陈述，而非价值判断。**而在更早的一篇文章美国CNBC知名主持人认为最佳疫情应对手法是全民感染→这应该怎么看？里，我详细比对了通过全民感染来获得群体免疫的思路的正反利弊。我是介绍说明英国政策并打消一些误解还是赞同甚至赞美英国的策略，一切清晰明了↓

事实陈述，而非价值判断，更不等于赞赏。这起码的逻辑缺失，构成了现在中国SNS平台上夜以继日毫无意义的谩骂撕逼割裂乃至举报——**你不可以分享不同的观点，你分享就代表你赞同，甚至还能证明你就是要含沙射影诋毁中国。**这逻辑跳跃之疯狂、氛围之离奇与诡异，令我时常觉得是如此好笑，简直是一部自动写就的人间喜剧。

在直接拉黑人间喜剧演员们的同时，我打算把英国疫情政策这个话题再深入介绍一下。因为我觉得世界各国对于人类共同面对的这一史无前例的疫情之际的不同应对思路和手法都值得去了解和思考，每个国家都在被迫执行自己的实验，唯有兼听兼顾才可能指导各国量体裁衣出自身的最优解，在今后必然还会袭来的其他pandemic中拯救更多生命、同时更好地温存民生经济。

任何人都不具备免疫的新型爆发性传染病

英国首相的疫情管理政策演说里有一个谁都知道却很容易忽视的细节：现场站在他身边左右两侧的都是专业科学人士：英格兰首席医疗官克里斯·惠蒂和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瓦朗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姿态，象征着英国首相和内阁在面对新冠肺炎这一重大疫情面前是充分倾听了科学医学方面真正专业人士之后才推出政策的，而不是凭自己感觉拍脑袋即兴想象出来的。相形之下这一点上美国总统做得差得多。

正因为如此，英国首相对于本次疫情的一些基本理解可以说相当正确。首相表示『新冠肺炎病毒已经蔓延到全世界，今后数月间也会在英国国内不断扩散』，明确确认这个疫情不会在几周内好转结束，会给英国带来巨大的冲击——这话完全没有错。

接下来他进一步表示**『****不要把新冠肺炎比作季节性流感，这是不对的。****全英国没有人对这一疾病具有免疫，这个疾病显然更加危险』**——又是一句满分评述。相形之下美国总统写在推特上将新冠肺炎严重程度和季节性流感做诱导式的比喻是很有问题的。当我们不希望公众对于新冠肺炎过于恐慌的时候理性表达上我们只能这样说：**新冠肺炎疫情管理做得越是理想到位，那么最终其死亡率就可能越接近一次较为严重的流感。**我们只能这样说，而绝对不能说新冠肺炎天然就不过是比较严重的流感——前者比后者的死亡率到目前为止依然高出20到30倍。

不仅仅死亡率。新冠肺炎性质决定其具有高度传染性，对于完全不具备免疫的所有人类简直就是火力全开扫射的节奏。换言之，这款疾病表现出与任何流感完全不同的感染时间动态，瞬间就能在社会里广泛扩散开去，在巨大感染基数下，绝对重症患者人数将对任何国家都有限的医疗资源构成严重压迫。

这里，需要把免疫两字更加明确一下。对于任何传染病的免疫，要么是得过了病，要么就是接种过了疫苗。无论哪一种情况，病毒进入人体之后都会被排除，无法充分增殖并引发症状。**没有免疫的人类对于病毒而言是一个无比理想的生物培养器皿，****就好像培育出美味瓜果的温室一样。**病毒进入理想培养器之后，人体内的免疫系统短时间内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如何应对全新的敌人，这种状态让病毒获得了大肆复制的时间契机，引发各种轻重症甚至是死亡。而若是获得了免疫，病毒这个瓜果就遗憾地失去了它们最爱的温室，没有机会了。

是宣战还是躺倒？

首相接下来的一句话表情非常严峻认真：『随着感染扩散，我不得不向全体国民实话实说：你们中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永失所爱』。我个人必须在这里再重复一遍前一篇文章里提过的：我个人不反感这样说话，我甚至欣赏这样的沟通——实话实说、降低预期、避免虚幻的乐观与期待，这话没毛病，疫情事实上已经在很多国家的无数家庭造成了悲伤与绝望。但这并不等于我赞同英国的防疫政策，完全是两回事情。

接着首相阐述了疫情应对基本政策方针：

①从封堵阶段切换到延迟（delay）疫情蔓延速度，以免有限的医疗资源（NHS）崩溃。

②首席医疗官为此准备了一整套见招拆招、视情况依次出牌的防御手段（lines of defence），为了争取疫情管理效果的最大化，会在合适的时间点位上展开（deploy）相应合适的手段。

这个思路有那么一点点战时的味道。具体内容是：

①发热咳嗽等症状出现时，自我宅家隔离7天、不要去医院。

②体育赛事、公众活动等是否禁止尚在考虑中，但同时基于科学知见并没有明确的阻止疫情扩大的效果。因此学校也暂时不关闭。但不是说一定不禁止不关闭，而是依次出牌，在必要的时间点上另行探讨。

③高龄人群必须保护，为此要动员很多人。政府会竭尽所能支持对于高龄人群的保护。

↑这里一个重点是：除了7天自我宅家隔离之外，并没有其他具体指导策略的公布→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上一篇文章里指出英国的措施比日本还要佛系的最关键理由之一。

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

这四个字在中国SNS平台上被热议到刷屏的地步，也是英国策略被顶上风口浪尖的最重要原因。但实际上英国首先正常演说中本身没有出现过这个关键词。群体免疫实际上是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瓦朗斯主导的疫情管理策略的中心思想。关于这一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听一下BBC的广播，瓦朗斯在广播里作了详细的阐述→无论同意不同意，不影响你去聆听、去形成你自己的感受与判断。

瓦朗斯的意思是，大多数人感染之后症状轻微，会获得免疫。因此这样的人感染多了之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势头就会减弱。这样，更年轻更不容易死的人群被更多感染恢复之后，最容易受害的老年人群就可能得到更好的保护→核心里就是这样的逻辑。但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客观上需要至少总人口的60%遭到感染，随后疫情会开始企稳。

到这里一些阅读障碍、认知水准低下的喷子就大脑短路了，还有一些精明的则乘机带节奏。英国政府的意思是基于目前情况的科学判断和推测，最后可能会在60%英国人口遭到感染。瓦朗斯明确认为长期来看直到群体免疫真正确立，就算付出巨大的努力拼命压住疫情，一定也还会在某个节点上重新爆发——这个观点你可以不同意甚至强烈反对，**但你不能因此歪曲说英国政府就是打算让60%国民冲上前线主动被感染来解决问题，那是明显的诛心论。**客观主观、被动主动在这里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混淆，没有那么难以分辨。

批判

英国政府的想要这样操作，背后逻辑是对英国人民进行年龄层分级隔离操作——年轻人健康人群放松管理，而高龄慢性病体弱人群则尽可能进行隔离保护，一直到疫情企稳之后再自由回归社会，是这样一个设计思路。但这个思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高、可能造成很大程度生命的牺牲。很多专家认为一旦实际操作起来就可能沦为不作为或者放弃积极作为的自我安慰，最后实质上变成一种彻底躺倒，哪怕疫情很难彻底浇灭是事实，也不影响现在尽可能去压住来得到时间缓冲，这样才能更好地了解病毒特性、准备更妥善的措施，同时等待药物和疫苗的问世。

此外，新冠肺炎的免疫获得机制尚不明确。特别是英国免疫学会对政府发起了公开挑战：

①就算集团免疫手法理论可行，但社会若对弱者进行隔离那么在此期间如果稍微保护不得当就可能造成严重伤亡。

②病毒本身并不了解，长期免疫是否真能够获得还是一个谜。

补充一下：免疫获得程度这件事情，则需要动用血清抗体检查，从中可以洞察什么样的人可以获得免疫、免疫获得可以维持多久、基因序列若发生变异是否也还能维持有效免疫等等，弥足珍贵。但不要混淆：诊断新冠肺炎最常用的PCR核酸检测没有这个作用。

此外英国政府佛系躺倒、不作积极强力介入的思路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行为心理学依据：对于社会过早过用力的限制措施会引发严重的社会心理疲劳与耗竭，不可持续。但对此现有200位左右英国心理学、社会学者认为这方面证据不够充分，对政府发起挑战，要求政府公布相关证据。

到这里我们会看到，英国无论发表策略的政府还是针锋相对发起挑战的学者，角力的背后舞台是科学和根据、数据和数学模型，无论各自立场切入点本身如何。在我个人看来，无论立场上是否同意英国政府的操作，这种角力所采取的方式本身绝对不是坏事，至少比大家都在那里拍脑袋随意决定重要公卫策略好。还有，我不否认中国目前防疫的成功，甚至不否认中国防疫模式最终被证明是全世界最佳模式的可能性，但每个国家自有国情，你不能非要别国抄中国的作业，否则就是错误就是傻逼，这实在太可笑太荒谬：人家自己做出自己作业的自由都没有了？而我，就是非常喜欢分享介绍别人家做的作业，让大家的认知雷达范围一起变得更广，而功过是非留给所有读者自己判断——**健康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没错：那些动辄谩骂和跑来威胁举报的，这些话就是专门说给你们听的。而且我再说一遍，我欣赏英国首相坦诚告知最糟糕的预期和英国实际可能感染的人数。对错是另一回事情，我喜欢这样的沟通交流方式，而且这不等于我反对中国的疫情管理。**我就是又喜欢英国首相的坦诚、同时又很支持祖国的疫情应对，****就是要在搞死新冠肺炎之前，憋死极少数没有教养、人生无可救药的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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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的基础建设中有没有推动政府这样的决策客观苦衷？当然有，还很多。随便举一例：英国病床数和ICU数量和同样主要欧洲国家的德法相比，只有后者的三分之一，过去10年还自废武功地切掉了很多医疗资源。英国现状是：哪怕疫情还没有开始之前，平日里医院病房里就已经常常出现人满为患的状况。这，很可能潜在推动了英国的佛系和躺倒，只是英国政府未必会这么坦诚地对着全世界说没面子的话罢了。

最后，我们还应该有眼光看到英国的文化传统因素对于英国作出决断的影响：

①二战期间英国曾经遭受纳粹德国空军的野蛮空隙，但依然以英国式隐忍乐观的所谓Blitz Spirit熬过了最黑暗的岁月。

②英国率先破解了纳粹德国的密码机Enigma。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英国即便解读成功之后依然咬牙故意忍受了很多早已事先掌握了情报的德军袭击，只为顾全大局。

英国，就是文化传统上有类似mentality的国家。你可以不喜欢，这种精神气质也未必一定好，但它事实就是这样。作为中国人，我们就观望这个国家的疫情发展，给它一个机会，让它以它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作业。这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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