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鹏:写在512的爱国帖

使用CN2/CN2GIA顶级线路,支持Shadowsocks/V2ray科学上网,支持支付宝付款,每月仅需 5 美元
## 加入品葱精选 Telegram Channel ##

池见新草 2018-05-12
作者 李承鹏

池见新草(chijiancao2)

那年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整整一个月,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青蛙上街很正常。那天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地动时还以为家猫在脚下调皮。直到满书架的书往外飞,才明白是地震。

大楼摇晃、灯杆倾斜、天边发出异光,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像末日降临。我拼命冲下楼,地面像煮沸了一样抖动,地面下像有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好容易跟一 些邻居逃到小区外空地……慢慢地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北川已封路了,血浆都不够用了。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纠结处热情最为猛烈,我认为报 效国家的时候到了,要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我在头晚到处张罗捐款后,次日清晨与唐建光、郑褚进到北川。

可是,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很大的一个困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我也无法解释为 什么楼房脆得像饼干一样且建渣里面没什么钢筋,连一楼的学生都没来得及逃脱。一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她已不太哭得出声,只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 看,那是我娃娃呀,手还在动,她还没死,但是我扯不出来她啊……那个情景令人崩溃,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衣服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很多还 在动,可按部队命令我们不能上前,因为过脆的废墟不能轻易站人,否则会引起二次崩塌。就这样眼看孩子们的身体还在动,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而我们无 能为力。

在此之前我还是个爱国青年,我相信生活的很多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我在球评里写“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这些总打败中国队的家伙是南京大屠杀的后裔。我骂过CNN长了口蹄疫,因为蒂弗莱说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是暴民和垃圾。我也不反对抵制家乐福,觉得这一个侧面也可唤醒民主意识。我家离美领馆很近,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我也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抗议的拳头。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我写过一句“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

可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我很困惑。我还坚持过去一些爱国观点,但开始明白建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那些孩子也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而死于自己人的脏手。我更困惑的是,为什么911死难者都有名字,而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我认为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可另一方面,长城也应该要保护我们的血肉。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是向君主效忠。

我从2008发生变化,如果晚年写自传,我会以2008为 基点,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那段时间与其他一些志愿者天天在北川山里晃,救了一些老人和小孩,无意发现有一所希望小学远好无损甚至连玻璃窗都没怎么震 碎,最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逃到山外。我问过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他们说得感谢那个监工。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工程兵出身, 修建过程中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有没有多掺沙子,圆石比例、水泥标号是否匹配,如果不合格就责令返工。老师告诉我,那些日子工 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除因质量问题吵,就因向当地政府追款吵。因为,企业捐助希望小学的款都要先交当地政府掌握,再由政府拨给具 体施工单位……最后一架是关于操场的,终于成功追款修起了操场。大地震发生时,正是这个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

我问过这所希望小学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这个监工说:不,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我又得知,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在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地无一垮塌。他说:没什么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你修房子时,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

可是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名字也一直不能公布,后又传出他所属的企业其实涉黑。前两年的一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老婆也离婚了,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在北方找一个工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从2008年开始变化,一个人生平第一次看到无数的冤魂,肯定会变化。我持续四年的困惑:我们不仅不能公布那些死去孩子的名字,也不能公布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的名字。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句艳东。

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主义。在我看来,不要狭隘理解爱国主义就是敢于抵御外敌,爱国主义更是敢于抗争内贼,这如同你爱你们村,不仅表现在敢于同别村抢水源时 打架,更表现平时勤恳耕种、爱护资源、不对本村妇女耍流氓……一方面欺负本村人民,一方面为了财主利益勇敢跟别村打架,这不叫爱国主义,这叫勇当家丁。所 以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他没去攻打钓鱼岛黄岩岛,可他救了很多孩子,他应当得到彰显,可弘扬名望的舞台被骗子占领着,我在灾区一月见闻,多少骗子 假太阳光辉之名横行……我们深爱的国家正在逆淘汰、逆宣传、逆袭真相,如果一个国家的爱国主义宣传着一些骗子,这个爱国主义本身就是骗局。

5.13下 午再次强烈余震,接命令必须外撤,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无意中我一身雨水的形象被摄进镜头。刚到山下,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 视记者打来电话:你丫真会出风头,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嘛呀,抢我们台镜头。我说:日你妈。绝交至今。一月后回京碰一著名央视仁义大哥。聊起豆腐渣工程,我 说:贪官该杀几个。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不,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否则又会乱,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又过三年,我不小心批评了倪萍“共和国嵴梁”,该 名仁义大哥电话里斥:你丫骂人倪大姐干什么呢,她可是好人哪。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仁义大哥再斥: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承鹏,咱不能只 破坏不建设,不能见政府干的事都是错的。

我曾经如此欣赏仁义大哥,现在大家天各一方,形同陌路。他那些不知是矫造还是表演的关于公平正义的话在微博流传着,星光灿烂,粉丝推崇。以及类似仁义大哥 这样的爱国者总说:不管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我觉得这是个病句,我爱这个国,可我不能去爱制造豆腐渣工程的政府,更不能去爱给学 校修豆腐渣给自己修豪华办公楼的政府官员。

我认为我仍是一个爱国者,可历经2008年 的奥运、毒牛奶特别是汶川大地震,我对爱国主义重新定义。爱国主义肯定不是一边说是外人抢劫了我们,一边亲自掠夺国人财富的主义;不是一边说恶邻让我们石 油紧缺,一边派出发改委只涨不降的主义;不是一边号召不要让强盗欺负我们的母亲,一边在大地震里让很多的母亲被欺侮的主义,她们看得见自己孩子的手还在 动,却无能为力。那天我发了一条很爱国的微博:爱国主义就是,你并不拥有一寸私土,却宣称用生命保卫这片领土。这情形就像你并不在银行里拥有一分存款,却 宣布誓死捍卫里面的金库……而且,此时你并不知道劫匪在哪里,银行保安是否把你当成劫匪。

这条微博伤害了很多爱国者的感情,纷纷斥责我为汉奸。我认为这又是个病句,在中国官不至厅局级,财产不过一个亿,每年不去开几个峰会哪好意思夸自己是汉 奸。又说我是带路党,可是不拿几张绿卡儿女不开着法拉利在名校上学不在美国置几处房产哪有资格带路。还有说,母亲无论怎样打骂过我们,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 亲妈啊。我就突然想起爱国者曲啸了——尼玛谁见过这么下毒手打骂自己孩子的亲妈?

我其实相当地不反对打黄岩的,可反对只打黄岩不打黄贼。可爱国者逻辑是:打黄贼得给政府一些时间,打黄岩迫不及待。对此我只有一个解析:多少黄贼,假打黄岩之名逃于法网之外。就想起五四运动中的梅思平,假爱国之名火烧曹家,可日本人打来时第一批参加了汪伪政府。

这样比爱国主义胸大肌其实很难证明真伪,说实话这三十年中国实力取得不小进步,至少近期不太可能有大批日本鬼子打进家门,所以那些组织义勇军半夜去炸碉堡的行为基本属于自我催眠的英雄幻想,不如让我们谈谈务实的爱国主义:爱 国主义是给孩子修校舍时少一分回扣,多几根钢筋;爱国主义是少修点豪华办公楼,多建些实用农舍;爱国主义是少喝点爱心茅台,多吐槽些醒世真言;爱国主义是 少宣传些虚假的英雄,多公布些逝去的名字;爱国主义是能让国民在这个国自由迁徙、念书,而不是平民子弟五证齐全才能就读京城;爱国主义爱的不是国家专政机 器,而是去爱一种共同价值观……重要的不是拥护广袤的领土,更重要的是拥有生活的尊严。

小小黄岩,以我军威武几排炮就打成粉齑,收回失地指日可待,以壮国威;重重汶川,多少魂灵在飞,不惩前毖后,君将空负民心。

我是一个爱国者,所以,我在乎庞大的领土多一个小岛的名字,更在乎小小的纪念碑上回归数万亡灵的真实姓名

——是为写在5.12的爱国帖。

最简单好用的 VPS,没有之一,注册立得 100 美金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

See Also

外/交*部招聘发言人的一道面试题

老王报考“外交部发言人”的岗位,下面是面试中的能力展示部分: 考官: 听说你在家打老婆孩子? 老王: 他们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现在生活条件已经改善了很多。 考官: 我是问你打过他们吗? 老王: 我们家的发展成就是全村人有目共睹的。 考官: 我 …

单独二胎政策,为什么卫计委算错了?

2014过半,单独二胎政策也已在各个省市陆续放开半年。单独二胎从酝酿到实行可以说是一波三折,至今仍有争论。 反对力量之一来自卫计委。卫计委的思路主要包括三点: 1,全国有近亿夫妻想生第二胎。这个数字来自最近一次生育意愿调查,是卫计委立场的数 …

卢安克:一个德国人的中国教育救赎

一个人有着这样一些标签:洋雷锋、教育圣徒、异类、偏执狂、失败者,这些标签源于人们对他的 “传奇事迹” 不同角度的解读。这一 “传奇事迹” 是:作为一个德国人,在中国广西的一个偏远深山村小支教长达 16 年,其间历经曲折、濒临生死,同时他还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