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骚扰的社会根源
由于性骚扰事件的不断发酵,国内的文化出版行业连日来陷入接二连三的地震:先是图书品牌“一页”创始人范新被爆性侵下属未遂,随后有两名女性站出来指控编剧史航曾对她们动手动脚,再后来是书评人宗城,不止一位女性说曾被他以不雅言语骚扰。 4月24日晚, …
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我日前写的那篇《性骚扰的社会根源》,引发了不少批评,“这些你知道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押沙龙在提到我观点时比较客气,说是“部分正确,但总体不对”,在他看来,性骚扰“真正的推动力量是‘权力’”,“非要说这是性压抑的结果,我是不太相信的”。我一位朋友就盛赞“还是押司脑子清楚”,“拿性压抑来说事,简直就像是为这帮人渣找理由了”。
社会学者王芊霓更直率,她说看完后当时“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要科普多少遍才够,这些性骚扰的加害者的行为绝不是由于无法控制欲望的冲动,或者是长期性压抑找不到女朋友,而完全是在针对容易下手的对象行使手中的权力。
我不懂维舟为什么会犯这样的认知错误,可能因为他是男的吧。
我尊重他们的不同看法,也理解那种义愤,只是对于将观点的分歧归因为我是男性这一点,略感遗憾。在我看来,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应该说我们讲的是不同侧面,彼此补充。
其实我们所讲的并不矛盾,只是他俩更注重性骚扰事件中的权力关系,着眼于更具体的场景,而我所说的,则如标题已点明的,是这一行为的“社会根源”——并不是说史航这些人都是因为性压抑才行为出格(我和他们又不认识,老实说无从得知),我在意的不是触发个人行为的直接动因,而是一种更抽象、间接的社会因素。
举个例子或许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一点。涂尔干在其社会学名著《自杀论》中得出的结论是,“自杀的增加在欧洲是普遍现象,文化水平越高的国家就越是明显”,这是“文明的代价”。在此,他把握到的是“文明”本身对个体精神状态普遍而潜在的压抑,难道你能质问:“什么鬼?你倒是给我找出一个人来看看,哪一个是因为太文明而自杀的?”
为免误会,我再完整表述一下自己的观点:在一个道德严格、性别关系保守僵化的社会里,性压抑、性骚扰乃至性暴力的发生率都会偏高,再加上中国社会那种既严格又放纵的道德观,会使一些人一有机会就释放被久已压抑的欲望。既然如此,那么想要通过加强道德约束来解决这一问题,很可能非但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反过来造成这类病态人格的多发,这需要我们全面反思和改造当下的两性互动模式和性别文化。
我当然深知,性骚扰行为深植于权力关系中,实际上,要说起来,性压抑和性骚扰都是同一个父权制礼法秩序的副产品。简言之,性压抑本身是和权力关系纠缠在一起的,而性压抑的释放往往也是如此。
当然,这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压抑的表现形式和释放途径会很不一样,也不是有了性压抑就会去骚扰别人。很多人都说:“那女性也在这一秩序底下,也有性压抑,怎么没去骚扰谁?”没错,那完全可能有不同形态。小时候看《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思慕梦中少年而死,长大后我才意识到,那其实也是性压抑。
记者李宗陶在采访过不少文化人,在《那些说不出的慌张》一书里,她提到有的艺术家如何将这种内在压抑升华:
在一个言不由衷、虚与委蛇的年代,除了个把例外,中国男人多是性压抑的。朱新建曾向栗宪庭坦白:我觉得我的内心太不能见人了;我太好色了,这种东西是不能跟人说的,就在小纸头上画啊画,然后把它们撕掉。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认为那些性骚扰者其实是家长制下的病人。原始社会没有性压抑,两性交往是自然的,也就不存在性骚扰问题,封建社会当然已有严格的礼法秩序,但至少也有妓院这样机构充当减压阀,然而,现代社会则是既压抑又没有减压阀的。
这既不是“为人渣开脱”,更不是说他们的欲望就必须得到满足,只是在说明一点:在一个男权社会里,如果性别不平等的机制无法改变,那么这种性压抑就会埋藏在潜意识里,释放时与权力关系交织在一起。在此,认知到这种性压抑的存在、批判这种权力关系都是必要的。
在舆论场上,对一些男性在性骚扰中表露出的权力支配欲,也是最激起公众反感的,然而“权力”究竟是什么?
潘绥铭、黄盈盈曾分析2000年以来的三次全国性行为调查结果,得出一个结论:国内女性所遭遇的性骚扰,大部分来自与受害者具有同等社会地位的人。仅有13.1%的动作性骚扰来自具有权力优势的人——“老板、上级、领导、老师、对我有恩的人”,三分之一强发生在同学和同事等平级的人际关系中,陌生人、刚认识的人合占五分之一。
这个结论看起来违反我们的直觉,怎么解释?
我想有三种可能的反驳:一是数据本身有瑕疵;二是相对比值(例如具有权力优势的人,可能只占受害者接触社交圈的5%,但在动作性骚扰中却占了13.1%);三是,“权力”并不只是社会地位的落差这一狭义,隐性的社会地位同样构成权力压制。作为国内知名的性学研究者,第一种问题他们应该不会犯,但后两种都是可能的。
毫无疑问,对于隐性权力的争议肯定比显性权力要大得多,但我想女性本能地都能理解这一点——这根本不需要对方在社会地位上比你高,同样是在地铁上被陌生人骚扰,一个身高马大、有反击能力的男性或许并不在意,但对女性来说,那种恐惧、不安全感乃至羞耻感很可能长时间都挥之不去。
身为男性,我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说了大概也没人信),但至少有两次,我也接近了那种体会。
大学在厦门,我有一次带着来访的老同学去鼓浪屿,但我不是个合格的导游,结果带着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四周黑灯瞎火,风声可怖。等我们反应过来往回走,又正遇到五六个喝醉酒的男青年迎面而来。小巷里无处避让,看着他们大声唱着歌一步步走近,别说是她,我心底里也不由自主涌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惧意。
虽然那只是一场虚惊,但我自此知道,女性的那种不安全感从何而来、又何等强烈。说实话,如果当时只是我一个人,或许反倒不会如此恐惧,因为男性缺乏那种身体可能遭侵犯的本能警惕。所谓的“权力”,未必是通过社会地位的高低来支配,有时社会地位相等的他人,就能唤起这种强烈的内在不安全感。
看到这里,你可能已经不耐烦了:“说来说去,那还不是落在权力支配上吗?那些人渣之所以性骚扰,就是欺负弱者,他们性压抑个屁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我想之所以有人觉得“你谈性压抑就像是给人渣开脱”,原因可能也在这里:她们在意的不是什么“社会根源”,而是从女性的处境出发,希望更多人能体会这种结构性困境。此时,重点不是去解释那些性骚扰行为背后的病态人格,恰恰相反,要证明他们是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正常人,这样才能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全责。
之前和女性朋友讨论起相关话题时,我也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虽然看似都在“分析”事件发生的根源,但实际上,她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抽象的解释,而是有人能倾听她们、感觉到自己被理解和接纳,进而批判和改变对她们不利的权力结构。
一位朋友说:“很多相当生活化的问题上,我媳妇也觉得我不能理解她。后来我发现,她只是想让我听她倾诉她的不爽,或者让我陪她一起骂她想骂的人,而我总是忍不住去分析这件事情,但她根本不想听所谓的是非对错、解决方案。她埋怨说,她闺蜜就不像我,每次她表达不爽,她闺蜜就跟她一起骂对方。”
实际上,也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你分析什么呀,骂就完了,关键是骂得爽,读者要的是情绪价值,不是你这种云里雾里的社会分析。”但没办法,这就是我,我只会写这个。
也有人沮丧地说,国内社会事件每次都这样,骂的时候酣畅淋漓,事后就烟消云散,没留下什么。但不管怎样,我想这是一件好事,我们这个社会难得有机会讨论相关的权利意识、权力不平等、法律程序,这相当于是每个人都做了一次陪审团。不可否认,在这些意识上,国内还很落后,但这没办法一蹴而就,只能靠我们一次次地反复公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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