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传一清华法律高材生被「达辉律所」辞退后自尽离世,如何看待此事件?
知乎用户 搜狐新闻 发表 从互联网大厂离职后,我就没再找工作,在四线城市的老家躺平。 周围的很多人在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对于我能够拥有对抗 “社会强加在个体身上期待” 的勇气表达赞许。 同时他们听着我每天的生活和时间表也异常羡慕: …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人毕竟是意义动物,做自知无意义的工作实际上是一种感觉剥夺实验,它剥夺了你对世界造成影响的能力。
文 | 吴仲
1. “狗屁工作”
上午10点20分到单位。其实已经晚了,缩着身子躲进工位,领导信息发过来:小吴,上次开会的专家信息已经放在你桌上了,其他同事负责的也会陆续发给你,你整理一下劳务。手机又亮了一下,微信陆续跳出红点,同事把他们那儿的专家身份证照片一个个传到我手机。我心里暗骂,**提议过很多次了,为什么不用邮箱?为什么不直接在群里填在线文件?但从没人理会。**10点45分,我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依次把那些模糊不清的文档拉到桌面上,再列一个Excel表格,开始逐行复制粘贴,姓名、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开户行信息……
《欢乐颂》剧照
快到中午饭点儿,前臂只剩下轴心扇形移动一种功能,盯屏幕的眼睛也快花了。那堆文件终于全部填进格子,调格式、保存、修改文件名、打印。午饭毕,启动另一份工作:把从上一位同事那儿拿到的稿件依次上传到某网站平台,调整好大标题,给小标题作黑体加粗,文末注明来源,加黑加括号——单位是个报社,之前和这家网站有合作,每天得发一篇稿上去,我嫌费事,就一次上传整个星期的7篇到后台,之后再按日期逐个点击推送。网站加载慢,每传一份都要等10分钟,我边听新闻边做,一共折腾了快两个小时。快到下班时间,又有电话来,说上级部门要搞评比,每人都得交前半年的3篇稿并填报名表,不用说,收集打印稿件、填表签名的事儿还是我的。
那是我在这家单位工作的第二年,算是半新不旧的熟手,除了应聘时说好的采访、写稿和编辑,我一入职就成了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上面提到的还不是我这份工作的全部,其他能想起来的活儿还包括:收集整个办公室的发票、粘贴整理报销、帮领导递送文件盖章拿回执、调整会议邀请函红头和字号并打印装订、和广告商及其代理人沟通图片、写报告、等签字、做数据、扫描文档、接电话、改PPT,汇总同事的证照信息,扫描转PDF文档后帮他们注册资格考试。
《我,到点下班》剧照
比我早两年入职的同事告诉我,这些是“新人”必经的一遭。她入职时还要更惨,每天要早起开门、给办公室打水,开会时要记录所有人的发言内容,放在文件夹留档,还得在出差时帮领导拎包订火车票,“你们这时候要好得多啦”,坐在工位上,看她嘴巴一张一合,用无所谓的语气聊过去几年的工作经历,我开始疑心这是某种服从性测试。
**否则你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专门面向应届生发布招聘启事,出上6页笔试题,经3轮面试一个月考察,只为了招人给办公室打印机换墨盒。**哦,也不全是这样,毕竟我只是负责监控墨盒,等出故障就给维修工打电话。
2018年,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出了一本名叫《Bullshit Jobs:A Theory》(中译《毫无意义的工作》)的书,第二年被译成繁体中文出版,2020年初一个朋友不知怎么找到电子版,发给我说:“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本书!”开会时粗翻一遍,作者所称的“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指的是那种“完全无谓,不必要或有危害,连受雇者都说不出这份工作凭什么存在,但基于雇佣关系又必须假装其重要性的雇佣类型”。不同于一般人理解的那种低薪、劳累又没有社会保障的工作(那在书里被称为Shit Jobs),他提出了另一种对“糟糕工作”的定义——**它们不一定会直接损害你的身体,但会造成持久的精神伤害。比如“为了让某人感觉举足轻重”而存在的“帮闲”,“为了让一个组织能宣称它在做某件事”的“打钩人”,“只有组织有某种小错或故障,才需要他来工作”的“补漏人”。**不幸的是,上面这些我都做过。
《毫无意义的工作》书影
有段时间,每天上班都像活在小说的世界里——一会儿是契诃夫,一会儿是卡夫卡。某天推条内部宣传微信,上司急匆匆打来电话,说配图不对,怎么某位领导的衣服第一张是黑色,第二张是白色?我惊讶,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他声如洪钟,语气严肃:关于领导的事马虎不得,出问题就是重大事故。好在后来警报解除,皆大欢喜,原来那人开了两天的会,一天穿白色,一天穿黑色。
还有一年春天,单位突然要和主管部门办一个大会,全员出动,整齐肃穆。**不过说是全员出动,真正干活的人倒不多,**开一张单子,大家分得的任务大抵是:引导老同志上楼喝水、陪同专家入席、及时擦拭和整理展板。作为“新人”,我成了理所当然的“补漏大师”,先在专家入场前收到“楼下电子横幅红色太深,应该调浅一点”的指示,手忙脚乱改完后又听说,会后发放给领导的纪念册一定要用红缎带捆绑,但现在打结的方式不对,缎带也不好看,我必须立刻上楼,用剪刀给每根带子的尾巴剪一个“漂亮的豁口”。
剪完带子,还掉剪刀,背上汗涔涔回到会场,同事又交给我一项重要任务,说开幕讲话结束会有个剪彩环节,等音乐一响,得有人及时、快速、准确地按下那个PPT的翻页按钮,赶在领导上台前让喜庆的大红色背景出现。他眉头紧皱,眼迸精光:“一定要快速按啊,和音乐配合好,绝对不能出丝毫问题!”我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天啊,那PPT只有两页。
2. 数豆子
5年前,我从国内某高校硕士毕业,学的是新闻。当时就业形势还不像现在这么紧张,但同学们的出路早早地确定为两类,要么考公考编图个“稳定”,要么进互联网大厂做产品和运营“赚大钱”。“稳定派”和“赚钱派”目标不同,虽然互不干涉,但人在焦虑中总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错,隐隐地就有了分别心。记得有一次宿舍同学坐下来聊工作,有人问那个一直苦苦挣扎着等公考结果的同学:“你考的这岗是干吗的啊,你就不怕工作无聊吗?”她答:“只要能让我‘上岸’,就算工作内容是数豆子都行!”
接下来的几年,我经常想起她的“豆子论”。那时我既不属于“稳定派”又不是“赚钱派”,满脑子装着不合时宜的“新闻理想”,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最后在父母的游说下,我出于惊慌、迷惑、虚荣和顺从——这些我花了很多年后才想明白——在反复游移间倒向了前者,决定入职这家隶属部委的编制单位。工作内容写得清楚,确实是采访、编辑和写作,不过真正进入那间上世纪80年代风格的办公室就由不得你,它们马上变身成发票、报表和红色缎带。等意识到不对想问为什么,大人们诚挚地告诫我,这就是工作的必然。你必须接受它,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大企业的复杂管理流程也为“无意义工作”提供了土壤
他们确实是这样熬过来的。**和大卫书里的场景略有不同,如果说像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可供选择的职业还多些的话,在我老家的社会评价体系里,就只有机关、国企和编制单位才能算拿得出手的“正经工作”。**奇怪的是,这些“正经工作”往往十分轻松,在我的成长过程里,曾无数次听大人聊起,谁谁谁白天到单位遛一圈就回来,谁谁谁能喝茶看报纸,谁只用应付一会儿工作,到点就下班接孩子……长大后,父母用三四十年的工龄向我保证,这样做准没错!
**入职第一个月,作为编辑的我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办公电脑调试到最适合使用的状态,重装系统,安装浏览器插件,下载趁手又不带广告弹窗的软件;一件是做了张活动海报,我有意试探领导的标准,尝试了好几种风格和配色,还在其中一张加入时下最流行的素材。一周后,最终修改意见返回,全红背景,黄色黑体字,放大加阴影,定版。我回复“好的”,从此放弃在工作中加入任何创造性的企图。
《IT狂人》剧照
单位付工资,当然不全是让我做这些戴着耳机听听力也能完成的无聊事。**我也得编稿子,不过很快发现决定稿件评级的不是质量好坏,大部分时候倒要考虑作者与领导的亲疏,还有“老同志”的面子。能争取上采访就更不得了,在这儿,有真实工作是种奖赏,因为那意味着一次露脸机会,做好做坏都招人厌。你往往经历无数烦恼和刺痛,得罪好几个人,才能做成一件牢靠的事。“帮闲”和“打钩”倒是一直在那儿,它们均匀地洒向工作的每一个缝隙,落地生根,自我繁殖,**一个报告会变成另一个报告,审批要盖章,用章还得再写申请,申请需要领导签字,签字就得去办公室等人,正好赶上他不在,好了,今天工作全白费。这样的事每发生一次,就让人对自己更讨厌一分。
忍受这一切的同时,我也开始接触这份工作更“成熟”的部分,这时,深层的自我怀疑也慢慢涌现,几乎把我整个吞掉。
做记者要采访,而采访中最重要的是饭局——这是我工作半年后发现的奥秘。出差前,受访者大都是事先打过招呼,我们得开几场座谈会,和受访者一一聊过,带好录音和材料就可以回家。看起来不难。但酒桌上觥筹交错的氛围,是幼稚的我始终适应不了的东西。停留在采访地的每一夜,我都得浑身僵硬地坐在宾客位置,假装听进他们的话,把原本很好吃此时却如嚼蜡的接待餐吃下。
《关于我不结婚的十万个为什么》剧照
还记得第一次参加酒局,我是桌上唯一的“小朋友”,一群或“功成名就”或有求于“功成名就者”的中年人刚吃了没半个小时,就开始互相加微信,递名片,所有人都站起来互相敬酒,只有我埋头苦吃,事后被领导批评“不够懂事”。那之后半年,我在北方某省的酒桌上第一次被灌倒,酒怎么推都推不掉,我一回房间就吐了。还有一次,就连工作多年的同事也没能顶住压力,一顿饭把脸喝得通红,在返程的高铁上,他抱头扶着行李箱蹲在地上,请我帮他倒杯热水,叹气:“你说这是图什么呀!”
**我也同情那些被派来陪我们的人。**他们往往是地方政府和机构负责宣传接待的干部,除了喝酒,还得在饭局上殷勤添酒添菜,说上几句漂亮话。有一次吃到夜里快10点,人人都困倦,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散场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科长突然起身向领导告假:“实在不好意思,不能陪大家了啊,今天我得早点走了,儿子过生日。”见坐主位的男人点点头,他抓起大衣飞奔出包间,那速度我生平仅见。
**我知道,没人想待在这儿。他们在表演招待,我们在表演接受招待,彼此心知肚明,只是共同完成一件不知谁先起头的滑稽戏。**看着他空出来的座位,微醺中想起陈冠中小说里的一句话:“说我的这份工作,有吃有住,工作量轻,收入不错,说不上吃苦受气,可是奇了怪了,有一种比吃苦受气还难受的感觉,像掉在地沟一身脏,像活在异度空间。……我现在就是浑身不自在,自己负责控管别人,却好像失去自由的是自己一样。”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3.大猩猩
大学时爱看一部美剧叫《How I Met Your Mother》,里面有个一直想当环保律师的主人公,毕业后为了赚钱,他进入一家“邪恶的公司”做法务,为了安慰自己,他对朋友说,上班时,他就假想自己是进入猩猩群里的珍妮·古道尔,只是为了研究,才不得不装作猩猩的样子。但最后怎么样呢?他学会开黄腔,说“黑话”,用满不在乎的方式和朋友交谈,未婚妻看着他,说,“你正在变成大猩猩”。
《How I Met Your Mother》剧照
那是我第一次思考工作对人的影响。它永远不可能被控制在8小时之内,那占据了生命三分之一的事物,会不知不觉地改变你,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
工作的第三年,我出现了许多身心症状。每天不到5点就开始魂不守舍,装模作样刷会儿微博,盯着领导办公室的灯,巴不得借上卫生间的机会偷偷溜掉,下午6点到家,往往要在床上躺一个小时,才能恢复身体知觉,准备晚饭,开始“属于人的一天”。
**怨气像重金属,沉在身体中无处发泄。**我学会拖延,任何事儿都等到最后一刻才交办,老同事们早就学会这一套,对我的改变毫无反应。我渐渐明白了他们效率低下的缘故,既然工作本身就没什么意义,何不以无意义抵抗之?白天上班,我长时间地刷微博、逛淘宝,拖着朋友聊天,刷新已经加载不出的信息。晚上也很晚才睡觉,只为了逃避毫无意义的明天。再到后来,就连过去想写的稿子也变得无聊,即使有空也不想读书,因为心静不下来。
无意义的工作不一定会伤害身体,但会带来持久的精神损害
**更严重的时候,我还会呕吐。**有时开会开到一半,听到那些自己怎么都搞不明白的句子,就觉得晕车,想吐,得离席去门口吹吹风,到年底给上级写汇报材料,千方百计捅些大词儿上去,每整出500字,就得跑一趟卫生间洗脸、漱口。
新来的同事还有新来的烦恼,有人找到我问,为什么自己策划的方案总是不经解释就被毙掉?到底怎么把上千个数据整理到word文档里?怎么拒绝领导“干杂事”的要求?出差一定要喝酒吗?我不知如何解释,恍惚间也像那些“自古如此”的老同事一样,劝他们忍住,应付一番算了。
我不快乐,但没法和任何人谈论自己的苦楚。“赚钱派”的同学都已经赚到了钱,加班辛苦,见不了几面;“稳定派”的又很快结婚生子,躲进了家庭生活。家乡的父母见我在大城市找这么一份体面的工作,都觉脸上有光,和真的没日没夜劳作着的人们相比,我朝九晚五,钱多事少(“钱”并不真的多,只是相对“事”而言),更没有可供抱怨的资格。
积极心理学不是教育过人们吗,改变不了世界,就该改变看待世界的眼光,我想,要快乐起来,可能必须改变那种“它们毫无意义”的感觉,谁说这些事儿没意义来着?人们对意义的定义是不是太狭窄了呢?赚钱糊口算不算意义?又或者,工作一定要有意义吗?人难道不可以做一份自知无意义的工作,同时仅仅将它当成一份差使?……最后,就连对“意义”本身的思考也被消解,我自嘲,自己的苦恼太过矫情,多少年来人们不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2019年,我偶然结识了一位北京公交车安检员。出于好奇,就选了个周末陪他坐了一整天公交,他一天要在车上待16个小时,上下午两班共10圈,因为没有其他权限,他的实际工作内容只有一项:坐车。当然,不能坐下、玩手机或者打盹——第一项是身体约束,后两项完全是精神折磨,限制了他思想出逃的全部可能。一整天的行车循环最后,我双腿麻木,神经崩溃,也完全理解了我的安检员朋友,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神情木然,但一开始说话,就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也理解了自己。**人毕竟是意义动物,做自知无意义的工作实际上是一种感觉剥夺实验,它剥夺了你对世界造成影响的能力。**大卫·格雷伯在书里引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亚劳改营的发现——天下最严峻的酷刑,莫过于强迫某人无止境地做一件显然无谓的事物,“你只管叫他把水从一桶倒到另一桶,把沙堆从一处移到另一处再马上移回来,我敢说不出几天,犯人就会自尽。他宁可一死也不愿忍受这样的耻辱和折磨”。
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
4. 战或逃
有段时间,我也像美剧里的主人公一样,假想自己是个正在做田野调查的研究者,逐日记录工作里或荒诞或滑稽的大事小事,想用这种方法使自己和工作拉开点距离。也尝试过朋友的建议,一下班就把工作扔开,做自己喜欢的,更能让自己“感觉还活着”的事儿。我甚至开始给工作稿留备份,采访完,先写篇田野观察发泄情绪,再上交工整可发的稿件,假装是在自我雇佣。简单点说,我几乎过上了双重生活。
《今天不可以报销》剧照
**不过,“猩猩时刻”还是不期而至。**有年夏天被派出采访,领导同事兵分几路,把我留在某地收集素材。不幸的是,他们忘了把更改后的计划告诉受访者,对方提前接到上级通知,说下午会来一个视察采访团,黑压压一群人等了整个中午,车上下来的只我一个。那个快60岁的领导随机应变,猛地和我握手,说要向我汇报工作,请我视察,做出指导。阔步走在上千平方米的园区里,后面跟着三个处长两个科长,我简直像果戈理笔下的钦差大臣,不得不粉墨登场,很有派头地“做了几点批示”。晚上又是招待宴,不能再充当靠门的地方只顾吃饭的小角色,也要模仿同事的样子,敬酒致辞,高谈阔论,对着满屋子的陌生人说出只有“大人物”才说得出的话。酒精中稍微清醒的时候,我看见银色汤勺反射出的自己的脸,一张变形了的宽阔的脸,带着志得意满、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后背一凉,那不是我。
后来想,那晚或许是这份工作最危险的时候。我悄然从“打钩人”变成“打手”和“任务大师”,从无聊转向有害。**它用权力、安稳和隐秘的虚荣送来诱惑,让你慢慢接受由“他们”定义的意义,之后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你会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觉得那就是唯一的路,甚至非如此就不能活着。**我想起领导某次对我的谆谆教诲,“你要上进啊,好好努力,以后还能服务更大的领导呢!”最糟糕的是,他是诚恳的。
不过好在我还不够“成熟”,总也装不像他们期待的样子。那天在园区里有个水幕现字的小装置,走到近前,旁边陪同的处长指着那个电子屏说:“您来给我们题个字吧!”真的绷不住,我当场就笑了。
**是到离开的时候了。**我知道父母不会满意,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清闲、体面,赚钱不多不少,正好养活自己、照顾家庭。中国父母似乎从不相信所谓“calling”的存在,他们对子女有切身的心疼,又因为一生经见太多而变得犬儒,天然把工作视为人生的损耗。如果能少损耗一些,还能从理想的“公家”得到实惠,难道不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何况,我还是个女人。这些年,我见过太多被这份工作吸引的相亲对象,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一份轻松不费脑子的工作,简直是相夫教子的最佳预备。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可惜我做不到。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装作自己不是的那种东西。拜这份工作所赐,那时的我好像比过去更明白了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说生物遇到威胁时的反应策略无非“战或逃”,但在我这里,离职并不是“逃亡”,它更像是一次伤筋动骨的大行动,经由工作,我得以重新明确自我。
毕业几年,身边朋友们也连续换了几拨工作,他们的供职单位有政府部门、国有企业、互联网公司,几乎所有人都曾遇到过和我类似的问题,大家坐下来,抱怨工作的时间倒比讨论情感危机的时候更多,一位做心理医生的朋友对我说,她的咨询者里,因工作陷入抑郁状态的占到一半以上,赶时髦的人造出“内耗”的词儿,说这是没受过生活毒打的年轻人的必然结局。
但这不是脆弱,工作的时候遇见不同职业的采访对象,他们中有真正把时间投入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里的人,和这样的幸运儿谈到工作,尽管也有眼泪和失眠的夜,但他们的眼睛总是亮的,令人羡慕。前阵子看到一个说法,所谓“志业”,就是去做一件你认为有意义的事,即使它会让你痛苦。
《何者》剧照
离职前,领导找我谈过好几次。那已经是“内卷”流行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舆论场上“稳定派”拥有压倒性优势,听说我要离职,他大感意外,不停追问我“真正理由”。我说服不了他,但又不想用“结婚”“赚钱”“考公务员”的老三样应付,只好迷迷糊糊说讲了自己关于意义的困扰。他睁大眼睛:“你这样会很辛苦的,你明白吗?”我点点头,表示同意,还有感谢。
感谢他和这份工作,让我终于想明白好多事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也许生命的过程必然意味着磨损,任何回避它的尝试都是徒劳,我们唯一能选择的只是以自己相信的方式将之消磨。
_(本文源自__三联数字刊_2022年第37期)
排版:耿耿/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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