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餐馆散伙人 · 上篇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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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你们股东说这些横良心的话,都是因为店子没有赚到钱,没有分到红,对你这个承头人不满意。如果赚钱了,就不会有这些不中听的话了。

配图 | 《孤味》剧照

故事的开始,得追溯到2019年秋天。

那个时候,还没有新冠肺炎疫情,伍家平、陈娟一家生活舒心,餐饮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虽然年初转让了位于老城区的大酒店,但还拥有2家西餐厅和1家中餐厅,公司员工总数最多的时候将近150人。多年来的餐饮生意,让夫妻俩积累下不少由相互信任的供货商或忠实顾客演变而成的朋友,闲暇时一起吃饭、聊天、出游,不亦乐乎。

伍家平转让掉大酒店,并不是要停下脚步,而是有新的打算,他想去发展了10余年、有多家知名地产楼盘的开发区布局1家新的中餐厅,以传承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经典菜品。跟朋友们吃饭时,说起这个想法,大家一致叫好,都认为开发区的餐饮店几乎开一家火爆一家,去那边开店肯定能赚钱。梅姐直接就说:“伍总,这回你可得带着我们一起发财呀,钱不能给你一个人赚去了哟。”

在此之前,伍家平有过两次跟人合伙开店的经历。

第一次是在2006年,从原单位下岗做了几年路边小吃店生意的伍家平,跟亲弟弟一起,各出资一半,开了当时小城最豪华的餐饮大酒店。酒店生意非常火爆,常常一座难求。然而,开业2年后,加上各种投资尾款和货款,竟有260多万的外债。

弟弟自己还有着一家生意不错的小餐馆,对大酒店的生意是否赚钱似乎不是很在意,可伍家平投资的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不赚反亏的生意着实令他着急。他认为问题出在作为承头人的弟弟身上,其一味只追求排场而不控制成本的经营管理方式,导致了酒店入不敷出,便想退出,另谋出路。没想到弟弟也表示要拿走仍未收回的15万投资款退出,伍家平答应了,于是,酒店一切债权和债务归他所有,相当于花260多万买下了酒店。

那时伍家平的儿子正在上初中,妻子陈娟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孩子的全职妈妈,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好在2008年经济大势依旧向上,人们消费能力不断增长,大酒店生意基础本就良好,伍家平管理上又亲力亲为,坚持每天早上4点起床去武汉华南市场打货,以确保食材鲜度。这使得大酒店不到2年便还清所有外债,实现货款月结、无债经营。

商圈经济方兴未艾的2014年,伍家平加盟了一个国内知名西餐厅连锁品牌,投资280万,在小城第一个商圈开了家西餐厅。刚开始生意平平,过年的时候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逐渐达到预期效果。

兄弟俩自从经营酒店分道扬镳后,就不怎么来往了。伍家平不认为这是兄弟反目,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几年后,弟弟因为经营亏损,夫妻二人抛下100多万的债务远走他乡,弟媳为了生意周转私底下找陈娟借的10万块钱也不了了之。伍家平的儿子已经在武汉上了大学,陈娟也开始管理公司财务。

伍家平第二次跟人合作是2015年。当时,他规划在几十公里外的Z城区再开一家西餐厅。Z城区的朋友何况闻讯找到他,说想要一起合伙投资。何况在一家体制内单位工作,多年前因伍家平的大酒店消防工程而相识。伍家平很犹豫——之前跟亲兄弟合作已经是不愉快的结果,跟外人就更不好说了。但何况诚意满满,一来二去说服了他,两人最后起草了一份《合作经营协议书》,拟定总投资300万,伍家平出资60%,何况出资40%,由伍家平的公司全权经营管理。

餐厅跟商场的租赁合同是5年,签协议的时候,伍家平说:“前期所有加盟费是我这边出的,5年合作结束以后店子所有权就是我的了,这一点应该写上吧?”

何况说:“不用写,我也不是扯皮的人。”

开业后,店子生意一直很好,每个月都有分红,2年半便收回全部投资。何况平时也不过问店里的事情,只管月底看报表分红,到2019年9月份伍家平向朋友们宣布去开发区开店时,他已经净赚70万。

那几年,小城新开的好几家餐饮大店都是股份制,据说有的店大大小小的股东都有上百人,似乎有一个说法就是:股东越多,客源就越多,生意就越好做。加上Z城区西餐厅跟何况的“股份合作”的成功在前,所以听到梅姐说出想要入股,陈娟的心就动了。

信心满满之下,伍家平夫妻俩开始寻找合适的铺面,最后看好的,是位于开发区主干道十字路口一栋房子的二楼。这里原是旁边一个楼盘的售楼部,房子卖完后,就被一个姓卢的老板以4000多万的总价买下。在卢老板买下这栋房子不到一周(也就是2019年9月),伍家平就开始跟他谈租赁的事情。

整栋房子上下一共近4000平米,二楼有2000多平米。卢老板说:“你们如果把整个二层楼都租下来的话,租金可以低一点,然后你们再转租出去都可以,不然你们只要一半,另外一半我们也不怎么好出租。”

伍家平想,要一个大一点的中餐厅,将自己的中餐品牌做大,着实好得很。但随即又有些犹豫,“这样的话,投资最少需要600万,就算有10个股东,一个人也得投资60万”。

谁知道这初步的想法一说出来,得到了朋友们的热烈响应。梅姐特意去看了那栋楼以后,兴奋地打来电话:“那个位置好啊,恐怕是整个开发区最好的位置了。你们搞起来啊,我们几个人都入股!”

她所说的“几个人”,都是伍家平大酒店曾经的忠实客户,大酒店转让后,他们又成了伍家平中餐厅的忠实客户,经常在一起互相请吃饭:梅姐和先生花哥在小城做了几十年的建材批发生意;胡胖子是开茶叶专卖店的老板;“杨白劳”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部门经理。他们3家人还常在一起研究股票,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另一个跃跃欲试的人,是跟伍家平一起在商圈开店的秋秋。她和丈夫程海涛都是伍家平原单位的老同事,曾经住在同一栋职工宿舍楼里。下岗后,夫妻俩一起去广州投奔做项目的姐夫,几年后回到武汉时,正好赶上伍家平在商圈里做西餐厅。在伍家平的推介下,他们也加盟投资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做得很是不错。

想要跟着秋秋一起入股的还有她的闺蜜韦妹,也是伍家平原来单位的老同事,如今已经嫁去30多公里外的H州。她一直管伍家平叫“平哥”,对他下岗后创业开店的成果很是羡慕。两个人找到伍家平,一致要求入股。

卢老板那栋房子的二楼,有一部分属于“搭建”,按规定是不能做“二次消防”(指商业建筑在使用时需要进行的消防安全保护,一般就是指内装修设计审核)的,伍家平的老战友华哥是做消防工程的,那天刚从福州项目工地回来,于是伍家平就请他吃饭,想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同席还请了另一个要好的战友波哥。席间,伍家平谈起开中餐馆的事,波哥一听入了心,接茬道:“我能不能入一股呢?”

伍家平说:“那你得回家跟你家王美丽商量商量。”

他说这话,其实是推托,因为波哥夫妻俩都是拿死工资的工薪族,60万这个数目对于他们来说压力太大了。波哥的老婆王美丽是一个很会“来事”的女人,前几年伍家平开新店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陈娟常找她帮忙——她有个很有钱的闺蜜叫香香,可以以比民间借贷稍低的利息借钱给陈娟。陈娟总是按时连本带息归还,从不逾期,所以王美丽信任陈娟,陈娟感谢王美丽,两家人来往密切。

结果伍家平一回家说这事,陈娟立马给王美丽打了电话:“波哥说的事,你同意不?”

王美丽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哈”:“同意,同意,这是好事,我找香香合一股。”

要想中餐厅能开成,至少得10个人的股份,怎么管理?陈娟想到了乔乔。

乔乔在小城做了20多年水果批发生意,后来在商圈的一楼开了家大型超市,同是商家,需要互通信息,跟陈娟互留了电话号码,平时没什么来往,是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乔乔长相气质颇佳,衣品如同人品一般,令人欣赏,陈娟听说她的超市也是“股份制”,她是承头人,几年来管理得很好,每个股东都受益不少。

于是,陈娟就向她请教:“怎样起草一份有好几个股东的合作协议,怎样管理好几个股东?”

“做一个承头人,那是要有大爱的。”乔乔很热心地把她当时的一份股东协议拍了照发给陈娟,然后又耐心细致地讲解了一番,最后又讲了很多她作为承头人吃苦受累的事情,“你是一个不错的人,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几天后,当陈娟再次向乔乔咨询的时候,乔乔说:“我看好你们的品牌,也敬重你们夫妻俩的为人。要是看得起的话,我也入一股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竟让陈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说了一个“好”字。

一直跟伍家平探讨在开发区开新店的人,还有中餐厅的顾问金唱唱。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愿意投资60万。

金唱唱在武汉一家大型酒店做主厨,也是伍家平与武汉餐饮同行之间学习的纽带,几年的合作都很愉快。他若加入,对于中餐馆来说,从出品质量到人员的配置,无疑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保障。

最后一位入围的股东,是小城税务所的邱科长,也是伍家平的老战友。平时无论是因公还是因私,只要是有宴请的需要,他总是首选伍家平的中餐厅。战友叙旧,他时常对伍家平冒出一句:“再有什么发财的项目,你可别忘了把我一起带着。”

所以伍家平就告知了他这件事情,并特别强调:“一定要跟嫂子商量好,不然我不接收你的。”

邱科长说,不用商量,她很相信你,总是说我们这么多战友,只有你还像那么回事,是最靠谱的。

| 编者注:股东图

有了这样一群愿意做股东的朋友,伍家平底气十足,跟卢老板在9月底签订了一份《商铺租赁协议》,确定了8年的租期,并用自己的钱作为股金,先预付了20万订金,待卢老板把需要搭建改造的部分和楼梯完成以后,再签订正式的租赁合同。同时也找好了设计与装修公司。

当时武汉正在筹备于10月18日召开、赛程为10天的“军运会”,其中“空军五项”的飞行比赛赛场设在位于小城的机场,国庆节过后,政府便叫停了所有的装修基建项目,卢老板的改造只能拖到10月底了。但是股东们的热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一直在催促早一点把协议书起草出来,早一点签完。

10月18日这一天,陈娟把10个股东都拉进一个微信群,把跟与乔乔多次请教后定下来的《股东协议书》发在群里。协议书的第一句话就是:“投资有风险,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同时也说明这间股东合作的中餐厅由伍家平的公司全权管理,并分摊公司各项管理费用。大家看了都说“没意见,就这样签”。

第一个签字的是王美丽,早上8点钟,波哥骑电动车带她一起到了伍家平的办公室,说是签完字两个人都得赶紧上班去。签字后,王美丽问到时候能不能把商铺租赁合同复印一份给她,毕竟是8年租期有点长,有些事情怕到时候说不清楚。伍家平说没问题,又不是什么秘密,作为股东是有知情权的。

第二个签字的是胡胖子,他说他这一股他自己只投了20万,另外40万是小姨子的,因为他老婆叶子是一个很顾娘家的人,“觉得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给自己的娘家人可惜了”。签完字,他又说,来的时候他小姨子说想另外再投一个60万的股,问行不行。伍家平拒绝了:“不行,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你们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我这一个篮子里,我可不敢当。”

最后一个签字的是花哥,但是他签的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梅姐的名字,而是他儿子的名字,意思是说,这股份以后受益的就是他儿子。伍家平欲言又止,觉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签字是不行的,但是又一想:这么好的朋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他们夫妻俩对股东们回报的信任是:每一股60万的投资,不必一次性到位,只需要根据装修进度投钱。除了第一次是20万,后来的每一次只需要投10万——因为考虑到一次性拿出60万可能对每一个朋友来说都不是很容易,能慢慢来就慢慢来。

陈娟让公司财务为新店设立了专门的账目,每发生一笔进出费用,她都会把票据的照片和相对应的银行短信发在群里,好让股东们放心。刚开始大家看到后,还客气回“辛苦了”,后来都没在意,乔乔说:“没必要做得这么仔细,这样你太辛苦了。”陈娟说,这是必须的,好让大家知道自己的钱是怎么用出去的。

卢老板的改造工程一直到12月初才完成,在12月18日这一天,双方签订了正式的《商铺租赁合同》。为了租金和装修免租期,伍家平跟卢老板谈了3个回合,最后签字的时候,卢老板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伍总,你可是我见过的最纠结的商家。”

伍家平很是歉意地笑了说:“这也是我签得最累的租赁合同,因为这合同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的。”

股东们商量一致,中餐馆选在2020年3月28日开业,这样开业后磨合上几天,好好抢一抢清明节的生意。这期间赶上2月份过年,装修期至少得耽误20天,必须赶紧在年前抢装修进度。

装修公司的王工是跟伍家平合作了3个店的老朋友,但伍家平在跟他签合同的时候仍然是斤斤计较。王工说:“老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可真是越老越小气,这个工程你要是再砍价,我就不想接了。”

伍家平说:“前面的3个店我都没刻薄你吧,这个店你就算不赚钱,只要不亏本,你就当帮了我的忙,以后有机会合作,你再赚。”

在伍家平的强烈要求下,装修工人们一直干到腊月廿四(1月18日)将餐厅厨房所有的基础工程完工后才回家过年,预计最迟正月初十就能赶回来开工。

就在工人们回家的这天,邱科长突然给伍家平发了一条信息:“老战友,不好意思,我老婆娘家出了点事,我没有钱继续投资了,想退股,你看什么时候把那20万退给我。”伍家平本想多问几句加以挽留,但又觉得这事不可强求,便回复说:“按协议规定,在投资完成之前要求退股的,只能3个月以后退钱。”邱科长回了两个字:“可以。”

伍家平将邱科长要退股的事在股东群里通报给大家,大家都回复“收到,知道了”,并无什么异议。只有王美丽担心道:“少了一个人,要是投资的钱不够怎么办?”陈娟说:“到时候有些工程尾款可以在开业以后用赚到的利润补充。”其他的股东都是生意人,明白资金流通是怎么回事,都说:“没问题,不用担心,大不了就是晚几个月分红。”

结果这句话就像是乌鸦嘴——5天后,也就是2020年1月23号,武汉因新冠肺炎疫情封城,新店错过了原定3月底的开业时间。4月8号武汉解封以后,伍家平要求王工早一点把工人们叫回来重新启动装修,王工说他也没有办法,工人都是江西人,都说过了“五一”才敢过来。

4月18号,邱科长收到了那20万的退款,便第一时间退出了股东群。延误的装修期和开业日期,以及一个股东的退出,并没有动摇其余人对于新店的希望。大家都认为,疫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甚至会有报复性的消费出现。

谁知过了几天,金唱唱打电话给伍家平,说他也要退股:“老婆一直是不怎么赞成这个投资,疫情过后,眼看着市场不景气,我家里出租的两套房子也被租户退租了,少了一大笔收入。家里所有的钱都是我老婆在管,她不给钱,就不能继续投资了。”

伍家平先是不同意,金唱唱说:“为什么别人能退,我就不能退?再说协议里面也有条款,在最后一笔投资款到位之前都可以退股,我也不要你现在就退钱,按协议规定,3个月以后退就行。”

伍家平只能答应了他,放下电话却叹了一口气。陈娟担心的是,该怎么跟其他的股东说这件事?要是又有人要求退股怎么办?

果然,陈娟刚在群里说了金唱唱退股的事,王美丽就打来了电话:“不能让退股啊,要是后来投资的钱不够怎么办?我跟香香这合伙的60万(两人各出30万)已经是竭尽全力的了,这股退得人心惶惶的。”

从来不在群里发言的“杨白劳”,这次却第一个发言:“这个不是问题,到时候万一钱不够的话,剩下的8个人每个人再补投也不是不可以。”

乔乔接着说:“也是的,这样一来,分红的人也少了呢。”

梅姐还是一副大姐风范:“留下来的人都是够意思的人,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克服。”

武汉“重启”以后,熬过这场疫情的餐饮店,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五一小长假的营业情况虽然不及疫情前的火爆,但是至少比人们预想中的要好。伍家平公司的3个老店慢慢恢复了50%以上的营业额,这让他对即将开业的新店充满信心。

5月6号,新店的装修重新启动,剩下8个股东的投资款也随着装修进度一步一步地到位了。餐厅的布局,是从一楼临街的门面进去,一道楼梯上到二楼,延续了伍家平原来中餐厅一贯的风格,尽显中国风,用乔乔的话说,就是看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6月初,全国范围内疫情渐趋平静,华哥、波哥和伍家平3家人,一起相约开车去了一趟五台山,祈求一切平安顺利。7月底,8个股东每人60万投资款全部到位,大家都期待着开业那一天。

8月10号开业的前一天,伍家平邀请股东们在中餐厅“试菜”。大家高兴地在店里转了又转,都说装修的效果超出了想象,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席间,大家聊着天,都说这疫情过后钱没以前好赚了。胡胖子说,他的茶叶生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成;乔乔也说超市的生意也差多了,疫情时发展壮大起来的网购对实体店的冲击太大了;梅姐说她的老客户有几家去年都计划装修房子的,结果今年也取消了,订好的货也退了;韦妹开了一家小美容院,说今年过来消费的都是去年会员卡充值的客人,基本上用完存款以后就很少再充值了,说明人们手里闲钱不多了。

于是大家都调侃王美丽,羡慕她在国企旱涝保收。王美丽说,国企的日子也不好过,经济效益不行,她单位从5月份就开始降薪了,前两个季度的奖金也没有发,还不知道9月份有没有三季度的奖金。她说:“还是杨总的房地产公司最靠得住,虽说房子不如以前好卖,但是旗下有物业公司,物业费都是必须要交的。”

“杨白劳”苦笑着摇头:“物业费拖欠得厉害,这不,有个小区有四五家人,到现在去年的物业费都没交上来,说是没钱。”

聚会快结束的时候,梅姐提出:股东以及股东的亲戚朋友进店消费是不是应该打8折,而不是股东协议里面规定的9折。

伍家平为难地说:“刚开业,家底比较薄,8折基本上就是成本价了。”

“杨白劳”说:“8折优惠,其实也是让我们享受作为股东的权利,给亲戚朋友8折,可以带动更多的人来消费。”   

伍家平说:“杨总啊,股东的权利不在于打折,在于赚到钱以后分红啊。”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胡胖子在陈娟耳边嘟哝:“梅姐的算盘打得精,她家离店里近,以后肯定来得多,打8折她最占便宜。”

中餐馆开业后,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股东们坐不住了,都积极地带自己的亲戚朋友过来吃饭捧场。伍家平也给大家打气:“依靠品质慢慢做起来的生意,比先火爆后冷清的生意来得稳当,我们所有的店都是慢慢做起来的。”

梅姐再一次提出“股东8折”的建议,为了拉动生意,伍家平只得同意了。

一天,梅姐带朋友过来捧场,点了一份红烧江鲢,吃了一大半,梅姐端到收银台找大堂经理,说这份菜做得不好吃,要求退单。大堂经理说:“菜做得不好,我们一定会督促改进,希望您作为股东,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梅姐坚持要退:“就是要处理得严重一点,让员工吸取教训。”最后,这份148元的菜还是退了,因为大堂经理感觉跟她实在说不清楚。

事后,大堂经理在公司周一例会上汇报情况的时候说:“她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在朋友面前彰显股东的气势,也是为了告诉员工她是股东,她有特权,最后吃亏的是其他的股东,希望伍总平时跟她多沟通一下,多支持店里员工的工作。”

伍家平批评道:“不能这样说,以后你就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客人,要尽你最大的能力做好服务。”

此时离金唱唱提出退股已经过去了4个月,可所有的投资款已经都花出去了,于是陈娟就跟他商量,问能不能过完春节以后再还,因为过年是餐饮业的旺季,资金回笼多。金唱唱坚决不同意,他老婆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伍家平打电话,说了很多“为什么你们本地人要退立马就退了,是不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诸如此类的话。

陈娟跟金唱唱说:“现在是应该退钱给你,但是现在我们拿不出钱来,要不我给你写个借条,就当是我借你的。”金唱唱的老婆抢过电话:“就算是借,也得要我同意啊,我不同意,你也不能强迫吧?你可以让股东们凑点钱,把这钱早一点还给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陈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股东们说这个事,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把钱先垫上,等以后了赚了钱再还。她想找父母动一动老两口前几年的拆迁款,伍家平不同意:“这是两老养老的钱,动了这个钱,我会良心不安的。”

伍家平前面3家店的利润都补贴进了新店的周转资金,扯不出钱来,找熟人借钱最少是“一分半”的利息。最后陈娟对妹妹说出了困境,妹妹说:“爸妈那钱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拿去救个急,爸妈那里我去说。”看到小姨子把这笔钱转过来时,伍家平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合伙投资的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陈娟直接在群里说了这件事,除了乔乔说了一句“那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个钱,利息就算大家的”,没有谁再说一句话。

陈娟说:“我借的这个钱不用付利息,我只是尽我作为承头人的心,想把大家的事情做好。”

2020年9月初,何况找到伍家平,要谈合作协议到期的事:“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找个专职会计做账的,只是我相信你们。如果不是疫情的话,今年我最少可以多分红30万,就算合作协议到期,我退出,这个店还有残值,你是不是还要退钱给我……”

伍家平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一个专业的会计过来,把这5年来的账目好好审计一下,给我说个清楚明白。残值的问题,当初签协议的时候就说了的,合作结束后,店子的一切就与你无关了。”

过了几天,何况真的找了一个持有证书的会计过来,说要从没有分红的那一个月查起。Z城的西餐厅从2020年1月份开始没有分红,武汉封城闭店98天,期间租金、物业费、人员工资、原材料过期作废的损失,得有多少利润才能填补?那个会计在公司财务室里从上午9点钟一直坐到晚上10点,把5年来所有的账目都过了一遍,最后的结论是:因为会员卡的充值,何况还多分红了11万块钱,应该还给伍家平。

伍家平一直陪着何况和会计在公司财务室待到最后。会计像是对何况又像是对伍家平说:“账目是没问题,问题是,你们当初也没有说,合作到期了可以续签。”

原来何况只是想借会计之口说,还想要继续合作,还想要继续分红。

“不可能的,你都来查我账了,想都不要想继续合作了。”伍家平一边摇头一边说,“以前每个月有分红的时候,你怎么不过来查账看看那些钱是怎么赚到你荷包里去的?合作5年,不算疫情影响的9个月,4年零3个月,2年半收回投资,然后你不操心不着急地,赚到手70万,你是嫌这钱赚得太容易了吧?”

何况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掉头就走了。伍家平晚上回到家里,对着陈娟叹气道:“这疫情,把人的良心都闹没了。”

后来听朋友说,何况去咨询过律师,律师说餐饮业300万投资,5年以后按5%算,可有15万的残值,他占40%的股份,就有6万块钱。可能最后何况自己也想通了,他多分红的11万也不打算退,事情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伍家平留下了心理阴影:一个店两个股东,赚到了钱,最后都有扯皮的事,新店8个股东,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这件事也提醒了他:一定要把财务的账目做得清清楚楚。

伍家平至少还相信,大家都是因为彼此信任才走到一起的,只要他作为承头人把事情做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新店生意一直不见起色,股东们也会在群里提一些意见和建议,比如菜的味道和价格,服务员点菜的态度与技巧,也会提到中餐馆下面一楼的“邻居们”——2家大排档,1家火锅店,都是疫情过后开业的,生意都比他们店好,这让伍家平不免郁闷。

那段时间伍家平天天待在新店里,营销经理直言不讳地跟他说:“我们这中餐厅装修得都太大气了,一般的人上来,来不及看菜单,心里就已经慎得慌。如果是在以前,这中餐厅可能就是这小城餐饮店中的新贵,可现在,就有点让客人望而却步了。高端的客人有是有,可是少,现在央企国企都降薪了,招待费也削减不少,为什么楼下3个小店的生意还行?因为它人均消费就50块钱左右,比较符合现在大多数人的消费水准。”

“在我们这种中档偏高的餐厅里,人均消费除去酒水,2019年是100块钱往上走,而现在只有不到70块钱。相反的是小餐馆生意反而比2019年好,为什么?因为大部分人荷包里的钱比往年少了,只有选择低消费——伍总,我们这店是生不逢时啊。”

伍家平听得有点不高兴:“按你这意思是说,我这新店就凉凉了?”

营销经理挠着脑袋说:“我是说不能急,疫情的影响总是会慢慢消失的,我们坚持把菜品做好就行,生意都是守出来的。”

伍家平打了一个哈哈:“你前面说的都是不算理由的理由,只有最后一句话最中听。”

营销经理顿了又顿,又说:“伍总,跟您说件事,您可别生气——本来这事儿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下,不然每个股东都这样过来做低价酒席,哪里赚得到钱呢。”

原来,梅姐儿子结婚头一天,在店里订了10桌“暖房酒”。按照店里的规定,6桌的点单就算“酒席”,必须按照店里现有的酒席菜谱,最低标准1180块钱一桌,以确保利润。但是梅姐不同意,她在零单菜谱上点了10个菜,加在一起每桌价格为600多一点,又说是10桌就算是“酒席”,要求按照酒席标准赠送纸巾,还要打股东8折。

这让大堂经理左右为难:同意吧,店里不仅赚不到一分钱,还得亏水电费和人员工资;不同意吧,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是股东,有这个特权。

谁知结账的时候,梅姐又说现在忙,第二天再来。每一次收银员打电话催款,花哥都很不耐烦,说,我是股东,你还怕我跑了不成?结果10天以后,才不高兴地过来结了账。

伍家平听完,内心五味杂陈,一字一顿地对营销经理说:“以后,任何人的订单达到6桌,必须按照店里的规矩来,特殊情况必须经过我同意,否则,差额从你当月工资里面扣除。”又问:“每个股东来都是这样吗?”

营销经理说:“不是的,其他股东都还好,还有就是……那个王姐,前段时间也订过一次5桌600多的酒席……说实话,我以前也做过几家股东多的店,真没见过这样的股东,一开始您跟我说有8个股东,我还想,就算每天有1个股东带朋友过来捧场,朋友再带朋友来,这生意就不愁了。谁知道呢,股东8折,还嫌这价格贵了,好像巴不得白吃白喝才算是股东……”

伍家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们不懂餐饮,说一些外行话,做一些外行事,也在意料之中,慢慢磨合就好了。”

中餐馆开业3个多月,没有什么利润,也没有亏本,但是各种工程尾款需要付给供货商,就只有动用营业收入。

到了11月底,提前打招呼要工程尾款的供货商多了起来,伍家平决定让每一个股东追加5万或者10万,来把投资完成。这样的大事在群里说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聚在一起开个会。

下午3点钟的会,梅姐和花哥姗姗来迟,说是刚在武汉开了订货会赶过来的。梅姐一进来就径直坐到了王美丽的身边。

最后一个到的是胡胖子,他一到场,就炸着嗓门说:“伙计们,情况不好啊,我们大几十万块钱都打了水漂,再怎么搞呢?”又掉头对着伍家平说:“老伍,你说,再怎么搞呢,前面那几十万都不晓得怎么回事,你说再要拿个5万10万的出来,哪个人心里不打鼓呢?”

花哥接着说:“就算这回我们再补投,你是不是能够保证以后再不补投了呢?这回是5万呢,还是10万呢?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分红呢?”

伍家平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总预算的投资是600万,中间退了2个股东,所以总投资实际只有近500万,相当于投资没有完成就开了业,500万做了600万的事。我原来想的是开业以后赚了钱就可以用利润去完成投资,但现实是开业以后没有赚到钱,所以需要大家支持,再追加5万或者10万,来完成这个投资。就我个人来说,我仍然有信心把生意做起来,考虑到年底了,今年一年受疫情影响生意都不景气,大家的手里的钱都紧张,先投个5万,我们把这个年过去再说,只要过年的时候生意好,就能够赚钱。目前我们只要保持每天收入达到1万,就能保本。”

此话一出,胡胖子和花哥也不做声了。

乔乔说:“合伙如同命,哪有生意一开始就能赚好多钱呢,再说开业也才3、4个月时间,根本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秋秋也说:“是的,餐饮生意是要靠守,我那火锅店,开业第一年还是亏本交房租,第二年才开始赚钱,那还是前五六年生意好做的时候,现在这疫情影响,人们手里钱都没有以前活动了,生意是有点不好做,我们要有信心啊。”

秋秋话音刚落,梅姐就说话了:“我要是把这60万放2分利息的高利贷出去,这一年还有10多万的利息呢,你说还得第二年才开始赚钱,这算起来不就是亏了吗?再说,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做得太专业了,我看不懂,我只看得懂成本和收入的数字,不晓得明细账目,心中没底呀。”

梅姐话音刚落,王美丽就接上话茬:“是啊,每个月的成本,那些数字都是怎么来的,光一份财务报表哪里说得清楚呢。”

两个原本因入股才认识的生人,说话之间一唱一和,让陈娟在心里有几分惊愕。陈娟就坐在她俩对面,正好那天上午公司财务发的工资明细表在手机里,便不假思索地转发给了梅姐:“这个工资明细表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

陈娟的意思是告诉她们,所有财务账目的明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显然这种态度让梅姐很不舒服。她满脸不高兴地翻看了一下手机,就说马上得走了,怀孕的儿媳妇下班了,她得回家做饭。

梅姐一走,王美丽也不作声了,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股东会开完,除了乔乔、韦妹和秋秋明确表态会把5万块钱早一点补投,花哥、胡胖子和王美丽都不置可否,8个股东似乎形成了两足鼎立的局面。

第二天一大早,乔乔、韦妹、秋秋、“杨白劳”和伍家平的钱就到了账。伍家平跟陈娟商量,王美丽可能有点困难,因为她和波哥都是在上班拿死工资的人,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她先把这个5万块钱补上。

陈娟说:“正好我们商铺有半年的租金快要到账了,要不先借给她,以后有分红的时候再让她还?”伍家平说那也行,依他跟波哥的关系,这个忙他得帮一下。陈娟就像当初问入股的事情一样,想都没想就给王美丽打了电话,王美丽说:“是有点难,我手里没钱了,香香也不愿意继续投了。”

过了两天,梅姐约陈娟下午有时间私下聊聊。一见面,还没落座,梅姐就说:“哎呀,这两天晚上我都没睡好,别人说我胆子可真大,几十万丢出去,什么事都不管,就那么放心。”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这样:8个股东,你名下4个,我名下4个,我们共同管理。”

陈娟一时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股东协议里不是这样规定的,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得要经过其他股东同意。”

梅姐也不接这个话,拿出打印出来的工资表:“这个工资是不是有问题?特别是分摊的公司管理人员的工资,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拿工资?”

陈娟让她一个一个问题地提出来,自己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梅姐似懂非懂的样子:“财务报表做得太专业了,能不能就做一个便条式的,比如说工资多少、水电费多少、货款多少、房租多少,不然我总觉得有问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要不这样,8个股东,你名下4个,我名下4个,我们共同管理。”

陈娟说:“股东协议里面写的是,由我们公司全权管理,股东有权随时查看财务账目,但是不参与管理。”

梅姐一下子就翻脸了:“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我的60万你就退给我,没钱退就打个欠条,按2分的利息算账!”

陈娟也愤而起身:“写就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不作声的两个男人都好言相劝:“有什么话好好说,莫吵。”陈娟转身就走:“你们来管,我们就退出!”

大约过了2个多小时,伍家平才神情凝重地回家:“看来,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赶紧的,找个代账会计,按照他们的要求,把这个店所有财务数字的来龙去脉公布在群里,并且这个会计一定要让股东去找,最好让梅姐去找。”

陈娟给梅姐发了微信,详尽地说了建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代账会计,以解除大家心中疑惑的想法,希望得到她的支持。梅姐没有回复,让胡胖子找到他一个专门做代账会计的远房亲戚,以月资2000的待遇做了新店的代账会计,按照股东的要求,每个月出几份股东们看得懂的财务报表,并且从第一笔费用开始,把前面的账目也如此这般地补起来。

胡胖子和梅姐补投的5万块钱一直没到位,伍家平想到“杨白劳”跟他们关系最近,就侧面打听,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想的。“杨白劳”说:“怎么能这样呢,几十岁的人,都是签了协议的,老伍你放心,我去跟他们说说。”

几天后,胡胖子的5万块钱到账,“杨白劳”给伍家平传话:“花哥说,他的钱放在手边,就等着你给他打电话了。”

伍家平说:“我现在就是再差钱,也不会打这个电话,投资自愿,这是我的底线。”

陈娟一直在反思那天下午跟梅姐之间的冲突,是不是自己应该站在梅姐的角度去想一想,毕竟60万的投资,哪怕对于生意人,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投资不赚钱,换谁都着急,隔行如隔山,也许让她多了解一下餐饮行业的事情,她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在2021年新年的第一天早上,陈娟给梅姐打了电话,先祝她新年快乐,然后请她这两天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公司仓库和办公室来了解一下原材料从采购到入库到进店的程序,了解每个员工的分布情况。

电话那头,梅姐不冷不热地说:“这几天生意很忙,等以后有时间再说。”

梅姐的电话就像他们夫妻俩承诺的那5万块钱一样,直到最后关店解除股东协议,陈娟都没有等到。

面对生意和股东内部的困境,伍家平除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新店、做好每一天的生意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即将到来的腊月是餐饮生意旺季,就像所有的餐饮店老板一样,伍家平充满了期待。

元旦刚过,石家庄暴发疫情封城。1月11日,武汉疫情防控中心发布消息:石家庄1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几天前曾到过武汉,途经汉正街批发市场以及附近车站,并乘坐过2次出租车。一时间,汉正街封街消毒,附近小区封闭管理。从市到区、从区到街道、从街道到社区,层层发布各种防疫措施,强调得最多的就是控制餐饮酒店的人员大规模聚集——虽然没有说必须关门,但是有过2020年的痛,谁又敢轻举妄动呢?

伍家平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内心充满了不安和焦虑,预料到春节的生意肯定会大受影响,他甚至想:如果政府真的像去年那样要求关门歇业反而会好一些,对员工、对股东都好交待,最怕开着店门没有客人进来,还得付各种费用。但转念又想:眼看着小年到了,腊月里的生意冷冷清清,又不能关门歇业,万一过年的生意有得做呢?

在这种极度矛盾的状态之中,伍家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3个老店的员工人数保持正常,新店一半员工放假以减少工资成本,如果到时候新店有的忙,就从老店调人过去顶着。

陈娟说,这样的话,对自家的老店太吃亏了。伍家平说:“没办法,咱自己的店做不好,对自己好交待,大家的店做不好,对股东就不好交待。”

附近几家比较大的酒店过年歇业了,从腊月廿五到正月初六,新店的生意竟比平时好多了。没有人洗碗,陈娟去顶着;没有人传菜,伍家平去顶着,从早到晚完全没有休息;实在忙不过来,就把老店的员工调到新店来帮忙,就这样硬撑着过了年。

最忙几天过去后,伍家平照惯例请老战友华哥和波哥吃年饭,席间王美丽说儿子今年要结婚了。吃完饭送走华哥夫妻俩以后,波哥一定要加陈娟微信,说是单位年底发了2万块钱奖金,他要用微信转账的方式还补资的那5万块钱,今天先转9千。

陈娟把钱退了回去:“这个钱不急着还,等把你儿子结婚的大事完成了再说。”

而王美丽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正月初七,伍家平、华哥和波哥3家人一起又去了五台山。回来之后,眼看着大大小小的餐饮店在过完年以后又关门了好几家,伍家平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来。

过完正月十五,伍家平动用了他在武汉餐饮界的关系,调整了中餐馆的厨房班子,换了2个主菜师傅,推出了不少新菜品,得到了股东们的一致叫好。随着年前一波疫情的影响慢慢消退,新店的经营状态开始稳定向好。

梅姐和花哥那一直没有补投的5万块钱,成了伍家平的心病,倒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而是会影响到股东们合作的态度。

伍家平有几次请胡胖子、“杨白劳”一起喝酒,胡胖子说花哥和梅姐总是说看不懂财务报表,觉得账目有问题,伍家平说:“还有什么不清楚呢,会计是你们几个人请的,报表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做的,每个月都发在群里,也没见大家提什么意见,就说明都是认可的,他们夫妻俩这样搞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胖子说:“说实话,我也看不懂。”

“杨白劳”说:“我也想不清楚。”

伍家平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让陈娟跟代账的柳会计沟通一下,看怎样才能把报表做到股东们都看得懂。柳会计与陈娟年纪相仿,代着好几家公司的账,说话掷地有声,一接触便知是一位非常有职业道德的人。她很同情地看着陈娟说:“我现在所在的一家废旧物资回收公司,5个股东都是初中甚至小学毕业的人,我做的报表他们都看得懂。说白了,你们股东说这些横良心的话,都是因为店子没有赚到钱,没有分到红,对你这个承头人不满意。如果赚钱了,就不会有这些不中听的话了。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不需要我这个代账会计,因为你公司会计的账目,所有成本的来龙去脉已经展示得非常清晰了,我每个月只不过是整合一下数字,再写个经营情况分析罢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送走柳会计,陈娟内心翻江倒海,风平浪静后,她给柳会计发了一个“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的信息,表达不能言明的感激之情。

菜品调整好了,账目搞清楚了,在“五一”之前,伍家平跟股东们签订了一个追加投资5万的补充协议。股东们签字的时候,伍家平开诚布公地问花哥:“大家都签了,你那5万块钱什么时候到账呢?”

花哥把协议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我看看再说。”

股东会散了后,伍家平像以往一样在自己的老餐厅里请大家吃饭。乔乔和王美丽都说有事先走了,去的人,席间也没有谁提到花哥那5万块钱的事。快吃完了的时候,其他股东都借故先走,意思是给机会让伍家平跟花哥、梅姐好好沟通。不在私底下以一种讨要的方式去要钱,是伍家平的底线。那顿饭,彼此就在心照不宣的杯盏交错之中,淡薄了往日的情意。

秋秋和程海涛知道伍家平和陈娟郁闷,那天晚上陪他们坐了很久。秋秋说,感觉8个股东好像不知不觉地分成了两派,不是一条心了。

程海涛说:“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投资有钱赚,一个呵呵两个笑,没赚到钱,个个心里都不舒服。”

伍家平最后说了一句:“这个店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最清楚,亏就亏在营业收入都付了装修尾款,我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没有完成总投资的情况下开了业,整整差了100万的投资款——我总想着让大家投入最少的钱,自己一个人撑着把事情做好,没想到有这样的人。”

程海涛说:“我说句话你别不喜欢听,花哥这5万块钱不到位,以后你在股东面前说话就没有说服力了,这个店能不能合作下去,最后还是个问号。”

伍家平说:“别说得那么悲观,只要是我有能力撑下去,就一定要撑下去,要对得起大家当初的信任,店子赚了钱,股东们有回报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然而,紧接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伍家平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有天晚上,花哥夫妻请客买单时,想把消费的两瓶白酒从账单里减下来,说正好他家里有两瓶这样的酒,明天送过来充账就行了。大堂经理表示,打折、退菜的问题都好解决,但店里的烟酒都是供货商签了供货合同的,如假包退换,外面来的酒万一有问题,客人就会投诉,会影响店里的生意,“这是我们伍总十几年前就定下的铁规矩,正是因为我们恪守诚信,我们的生意才能做到今天……”

花哥生气地打断她的话:“那我今天就偏要破你们伍总的规矩!”

大堂经理的声音慢慢就低了下去:“这个单是我经手的,这两瓶酒您今天如果不买单的话,公司财务对店里的要求是营收款必须日清,那么就只有我自己买这个单了。”

梅姐说:“你以为随便是谁就可以换酒的?反正我明天就送两瓶酒过来,我才不管这个单谁买!”

然后,两口子只付了菜单的账,怒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10点钟的时候,大堂经理给伍家平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伍家平安慰道:“你是我的员工,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怎么能让你买这个单呢?你明天给花总打电话说一下,就说这单我买了,他那两瓶酒也不用送过来了,如果他一定要送过来,你就做个记号,就当他存放在店里的,下次到来再用。”

挂了电话,伍家平就把两瓶酒的钱转给了大堂经理,又嘱咐她:“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也别对花总有什么成见,他来了还是该怎么客气还怎么客气。”然后又嘱咐陈娟:“我们两个人都不要跟花哥和梅姐提这个事,小事情说起来难为情。”

之后,伍家平在请胡胖子和“杨白劳”喝酒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这件事。胡胖子不屑地说:“花哥是这样的人,就是想摆一下股东的谱儿,他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他要是讲规矩,那5万块钱早就该到位了。”“杨白劳”直摇头:“也不知道他夫妻俩怎么想的,你说他没见过世面吧,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你说他见过世面吧,尽做些没眼水的事。”

末了,两个人都劝伍家平说算了,钱你都替他付了,就莫怄这个气了。

眼看着五一节和端午节过后,新店的营业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老顾客越来越多,客人寄存的酒瓶都摆满了收银台。

一天晚上,花哥请了胡胖子、“杨白劳”还有他的一位朋友在大厅里吃饭,点的菜里有一道家常烧鱼头。酒过三巡,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蓄意而来,花哥把正在巡堂的营销经理叫过去,很生气地说:“这个鱼头不新鲜,烧得也不到位,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一个月工资1万1,甩饭的?”

营销经理是快40岁的人了,从一个小小的传菜员做起,摸爬滚打做了将近20年的餐饮,阅客无数。可他的有礼有节,在花哥看来纯属狡辩,他借着酒劲,在大厅里扯着嗓门说了不少诸如“你们伍总把店子做得不像样子,还不许人提意见”的话,自顾自说了足足半个小时。营销经理出于礼貌,就那样陪他站着。

胡胖子觉得不妥,想阻止花哥继续说下去:“就算这菜做得真有问题,也是我们股东自己内部关起门来说的事情,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说家丑。”

花哥提高嗓门喷胡胖子一句:“你晓得个屁!”

“杨白劳”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离座下楼,在店外面站着呼吸新鲜空气,胡胖子也跟着出来了。

那是初夏晚上的9点多钟,下着瓢泼大雨,胡胖子站在店子门口打电话给伍家平:“老伍,我和‘杨白劳’请你出来宵个夜。”

伍家平一头雾水,但还是赴了约。

胡胖子和“杨白劳”说了花哥的事儿,一个劲地劝他不要跟花哥一般见识,还是把店里的事管好。胡胖子给伍家平敬了一杯酒:“花哥年纪比你大,你抱个小面开个口,提一下那5万块钱,让他在大家面前有个台阶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搞僵了。”

伍家平一口抿了这杯酒,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能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些往日的朋友此时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回到家里,他才跟陈娟借酒说话:“老子现在是没钱,老子要是有钱,就把钱甩在花哥面前要他滚蛋了,再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把店子关了,不跟他们玩了,不就是几百万的事!”

第二天,新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晚上9点多钟,营收群里发出来的营收是2723元,历史最低点。伍家平看了一眼,把手机丢在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王美丽给陈娟发了一个信息:今天中餐厅怎么回事?陈娟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都是花哥闹的”,随后打去电话,将开业以来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王美丽说:“股东的心都是一样的,你作为承头人心态放好,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娟刚挂了王美丽的电话,胡胖子的老婆叶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她家亲戚有七八桌酒席想在店里开,能不能六七百块钱一桌。

陈娟说如果这样的话,店里是要亏本的。叶子不高兴地说:“本来就没有赚到什么钱,都快一年了。”

陈娟顿时觉得愧疚:“是啊,确实是没做好,没让大家赚到钱,我们再努力。”

叶子紧接着就说了:“反正这赚不赚钱、账怎么算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

陈娟说:“怎么能说是我一个人心里清楚呢?代账会计不是你家亲戚么,每个月都在股东群里发好几份报表,都是按股东看得懂的要求做的……”

眼看着陈娟越说越激动,在一旁的伍家平一把抢过了手机,关掉了通话:“话是越说越多,跟这样的人就不要多说了。”

又过了两天,王美丽一个同事的儿子结婚,有5桌“暖房酒”,也问店里能不能六七百块钱接下来。陈娟一下子就激动地吼起来:“你们又想赚钱分红,自己的亲戚朋友来了又想揩油占便宜,这个店让你们来做,你们就知道有多难……”

放下王美丽的电话,陈娟不禁问自己:这样的生意,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疫情中的餐馆散伙人 ·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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