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女性感到安全的城市：为何重要，如何可能？丨调查 & 行动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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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烧烤店性骚扰和殴打事件，令许多人愤怒到彻夜难眠。（同日网传上海男子当街砍杀一女子，流出更恶性和血腥暴力的视频，目前已经媒体证实，尚未有官方详细通报。）然而，仍有许多看客指摘当事女性不该深夜撸串，揣度谣传其职业，或者将事件本质归于“恃强凌弱”,而非基于性别的暴力。

有许多评论已经回应了事件必须凸显的性别视角：

唐山暴袭案背后的女性安全感焦虑 | 舆论手札

为什么性别议题在唐山打人事件中如此重要

从丰县到唐山——什么是系统性的性别暴力（已删，足证暴力有多系统）

我们在此必须重申何谓“基于性别的暴力”（Gender Based Violence）。它是指基于社会性别的针对个人的有害行为，植根于性别不平等、滥用权力和有害的性别规范。

社会文化规范通常规定男性具有攻击性、控制力和支配地位，彻底培养了一种虐待文化。基于性别的暴力不成比例地影响妇女和女孩，全世界估计有 35% 的女性经历过身体或性暴力。这种暴力的最大表现形式之一是“杀害女性”（Femicide），是一种针对女性的仇恨犯罪。 

“对于所有妇女来说，对犯罪和各种形式的暴力行为的有充分根据的恐惧，是行使她们的自由和实现性别平等的主要障碍。暴力侵害妇女行为的影响构成了世界各地社区和社会发展的障碍。”早在20年前，加拿大蒙特利尔举办世界首脑会议，就发表了一项具有全球影响力的《蒙特利尔妇女安全宣言》，要求政府采取性别敏感视角，制定地方安全政策和规划，支持女性安全倡议。最重要的是将妇女纳入决策机制、参与地方治理。

“妇女安全审计” 就是其中一个创新性工具。自1989年在加拿大首创以来，已在全球超过40个城市使用，成为最常用的国际工具。它通过关注女性对城市不同区域安全的观感，鼓励对城市公共空间进行变革，并提高对针对妇女暴力和边缘群体包容性的意识。

阅读完本期介绍文章后，我们特别邀请女性读者参与一个有关“城市安全感”的小调查，问卷主要沿用了“城市妇女国际”（Women in Cities International）在《向妇女学习创建性别包容城市》中所建议的焦点小组座谈问题范例。我们将在征得参与者允许的情况下，在后续推送中分享这些经历和观点。

什么是妇女安全审计？

1989 年，加拿大多伦多市暴力侵害妇女儿童行动委员会 (METRAC)首创了妇女安全审计。以回应对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和女性不安全感的日益关注。此后联合国人居署在开普敦、约翰内斯堡、德班、达累斯萨拉姆、阿比让、内罗毕和华沙等城市进一步开发了该工具，被公认为“国际最佳实践”。

一般而言，妇女安全审计的过程，要求参与者和社区或政府组织者研究确定当地哪些区域可能不安全，之后便由一群当地妇女（最好是该空间的常客）在其附近的公共场所（街道、公共广场、公园等）行走，检视令她们感到不安全的某些物理和社会特征，比如照明或标牌不足，或该空间由男性主导占据等。步行后，她们将制作报告并提交给当地政府官员和其他关键决策者。

除了鼓励物理环境的变化，妇女安全审计旨在赋予女性权力，让她们拥有公共空间的所有权并参与当地的决策。该工具的独到之处是，描绘居民们的情感和身体体验。通过关注女性的观点，它能够确定环境因素如何导致其他边缘化人群的不安全感，他们也往往被主流规划专业人士（以身体健全的中产男性为主导）所忽视。

此外，妇女安全审计对“身份交叉性”保持敏感，它代表着一个人的多重身份，包括性别、阶级、种族、年龄、能力状况、性取向等。身份的交叉性和不同女性的需求，应该成为更安全城市工作的一个持续参考点，社区男性（不仅仅是其中弱势的老年人和残疾人）也是重要的利益相关者。

来源：联合国妇女署，安全城市定义

安全城市的规划原则和措施

阻碍妇女和女孩“进入城市的权利”的不仅是暴力，还有对暴力的恐惧。比如研究发现，印度德里女性在香烟店、出租车站和酒类商店等男性主导的空间中感到不舒服。女性不仅不愿使用这些空间，甚至可能会因为害怕受到骚扰而避免靠近它们。妇女和女孩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采取预防措施来保护自己免受暴力侵害，诸如避免黑暗区域、远离某些地方（如地铁和公园）、携带可用作武器的东西或穿着保守等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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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空间安全是严重的社会问题，而绝不仅是“夜间戏弄”的小事；暴力和缺乏安全也不仅仅是“妇女问题”，而是城市化的主流模式、城市文化的反映和对妇女权利的侵犯的结果。

作为“更安全城市”工作的先驱，蒙特利尔市制定了六项安全城市规划原则：

**1、**知道你在哪里，要去哪里。路标。

**2、**看见和被看见。能见度。

**3、**听到和被听到。人的存在。

**4、**能够逃脱并获得帮助。正式监督和求助渠道。

**5、**生活在清洁和友好的环境中。空间设计与维护。

**6、**共同行动。社区参与。

在印度德里，促进妇女安全的城市规划和设计干预措施，不仅涵盖了物理空间的变革，包括城市规划与公共空间设计、公共基础设施和服务的提供和管理、公共交通，还强调体制改革和能力建设，包括：警务，立法、司法和对受害者的支持，教育，公民意识和参与。

来源：城市妇女国际《为性别包容城市计划而开发》

对妇女安全的地理研究

为了获得专业人士和关键决策者对女性安全审计的推荐支持，大多数文献建议事先对该领域的女性安全进行研究。通过这样做，可以更具体地讨论女性实际和感知到的个人不安全感的影响。

可能的信息来源包括警方报告、医院统计数据以及受害者和证人支持服务面谈。欧洲城市安全论坛建议使用具有相似社会经济地位的国家或社区之间的比较，来提供一个地区安全状况的相对视角。

在俄罗斯彼得罗扎沃茨克，参与者使用观察表来记录审计区域日常如何被使用；

在印度，当地女性专家创建了主观地图，以直观地表达她们对不同地区的看法；

《这是我们的城市吗？为德里女性绘制的安全地图》手册节选（由印度女权组织Jagori制作，为方便阅读，图像经过翻译处理）

英格兰收集了关于女性人身安全的研究，让参与者在恐惧计量表和思维导图上就不同区域的印象进行评分，还有一些英格兰女性当地专家记录了某些地区的男女使用比率，并使用这些数据来补充她们的发现；

在南非德班，妇女使用日记记录她们个人的暴力经历，这个方法“提供了在采访或焦点小组中无法获得的详细程度”，并指出当地的具体问题以及女性的工作解决方案。

妇女安全审计能否有效预防犯罪

没有实际的统计数据表明，妇女安全审计成功预防或减少了犯罪。也有人认为，用于女性安全审计的资源和努力转移了“与暴力和犯罪相关的更实质性的社区问题的精力”。

但如果将预防犯罪的评估重点从具体转向概念，妇女安全审计更强调犯罪的社会和环境决定因素而非物理因素，恰恰可以帮助产生预防犯罪的新举措。更重要的是，研究显示，妇女安全审计让女性感觉她们好像已经“回收了公共空间”，反过来增加了使用公共空间的女性人数，这将会影响和改变区域的使用方式并减少其中犯罪的数量。

妇女安全审计在许多地区产生了深远影响。在非洲，安全审计引发了关于女性不安全的潜在社会经济原因的讨论，因此，为解决公共饮酒、失业等问题而采取了更多的社区行动。在南非德班，当当地妇女被专门雇用从事基础设施建设工作时，她们尤其受益于创造的就业机会。还有许多女性表示，参与这项工作让她们增加了自信和安全感。

来源：联合国妇女署官网

但是经验研究也表明，在很少关注女性问题的社区，要推行妇女安全审计则特别困难，缺乏可持续的人力资源和政治支持。比如，在以色列，缺乏关于女性公民的官方数据被认为是进行深入研究的审计的障碍；而印度参与者则表达了对加强监视的社会设计变化的担忧。

来自印度孟买的Shilpa Phadke 提醒，妇女安全审计的结果，也可能会与其初衷相矛盾：

人们如何认为需要更好的公共政策——提供基础设施，例如改善街道照明、更适合女性的公共交通、更方便的警务——而不一定表明完全监视是解决女性安全问题的唯一解决方案？一个人怎么能论证追求风险的愿望的合法性，并坚持认为风险应该是一个选择问题（对于边缘公民也是如此），而不是短视的计划和政策强加给她们？如何通过受人尊敬的女性和不受人尊敬的女性的二元性来废除确保控制女性性行为的规范？我们如何断言女性在公共场所处于危险之中，同时又拒绝将女性仅视为需要保护而不可避免地转向限制、监视和控制的受害者的陈述？

这个矛盾的转变，发生在女性作为自主公民的需求被公共领域所感知的女性普遍需求所取代的地方。这一批评也恰好揭示了现代女性在公共空间中的两难处境：要女性“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容易沦为“受害者谴责论”，为公共部门失职开脱；但一味号召男性或公权力“保护女性”的说辞，又本质化和强化了女性脆弱的一面，造成对女性主体性的削夺。这大概也是唐山“监控视频”激发的愤怒之下更深层的悲哀。

参考文献：

城市妇女国际：《妇女安全审计：什么举措在何时、何地发挥作用？》（联合国人类住区规划署，2008 年）

http://mirror.unhabitat.org/pmss/getElectronicVersion.aspx?nr=2847&alt=1

印度Jagori：《为女性创建安全和包容的城市：一份实用指南》（2011年）
http://www.stopstreetharassment.org/wp-content/uploads/2011/04/5-13-add-building-safe-inclusive-cities-for-women.pdf

《这是我们的城市吗？为德里女性绘制的安全地图》（2009年）

http://www.jagori.org/wp-content/uploads/2009/02/is-this-our-city.pdf

安全德里行动：

http://www.safedelhi.in/womens-safety-audit.html

城市妇女国际官网：首届妇女安全国际研讨会介绍

https://femmesetvilles.org/conference/first-international-conference-for-womans-safety/

联合国妇女署：《询问有关城市妇女安全的问题》

https://www.endvawnow.org/en/articles/262-ask-questions-about-womens-safety-in-the-city.html

Belonging Space

关注性别与精神健康议题的草根团体。日常通过观影、讨论会、艺术工作坊等活动，推广性别平等和多元的价值观念。以艺术促进行动，以行动促进反思和自我疗愈，拓展身边的互助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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